“啊？哦……嗯……”陈昊应道。
“下午一直开会，刚刚才散，才知道。”卢默青说。
卢默青确实在五分钟前才走出会议室。
linda还没下班，向他确认明天的预约，最后提醒他关于自称他高中同学的名为陈昊的那个人……
卢默青一听愣了下，打断linda的话：“陈昊？！”
linda也愣了。卢默青的性格冷淡，但有礼貌，而且沉稳，从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举动。
她很快收起讶异的情绪，口齿清晰道：“三点半左右温乐云进会议室送东西，我请他转告陈昊先生来找您。他没有预约，我们不认识，不便擅自放上来。”
卢默青忙问：“他人呢？走了？”
“他说今天没事，在广场喷泉那等您，我六点的时候请楼下保安确认过，他还在，不过现在……卢律师？！”
卢默青已经转身快步朝电梯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小跑起来。
linda看着只比自己大两岁、但一向比自己亲爹还老稳持重的卢律师这不值钱……咳，这慌急的样子，十分震撼。
咋说呢，不像那位陈昊先生有事求卢律师帮忙，倒像是卢律师有天大的忙求他帮。
卢默青先是按电梯，可等了大概十来秒，还没有来。
他瞥一眼迟迟不动的几块电梯楼层显示器，转身拧开了安全通道的门，顺着楼梯朝一楼狂奔。
曾经卢默青吐槽一些动作商业片里花里胡哨的下楼梯架势，比如趴在扶栏上溜下去，或从扶梯中间的空隙跑跳，都很无语。
这一刻他只恨自己没那个能耐。
卢默青有健身的习惯，可一口气从三十多楼跑到一楼，还是有些气喘吁吁，也出了些汗。
他顾不上这些，继续朝外跑。
虽然已经是这个时间，楼里还有很多人在，一路遇到了，纷纷向他投来疑惑或不悦的目光。
可卢默青管不了那些，什么礼节体面，他只怕陈昊已经离开了。
这么多年，陈昊终于肯现身来找自己了……
比起喜悦，卢默青更怕陈昊是遇到了什么严峻的事态，以至于都肯纡尊降贵。
……
“哦……我以为你走了……”陈昊小声道。
卢默青立刻反问：“你来找我，我为什么会不告诉你就走，我很没有礼貌吗？”
卢默青的语气平淡，但陈昊感觉出了他的不悦，越发紧张局促：“没……不是……”
见陈昊这模样，卢默青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努力放缓语气，问：“找我什么事？”
陈昊欲言又止，看了看旁边经过的人，来来往往，好像都挺好奇两个大男人在这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他脸一热，低头扯开卢默青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张了张嘴要说事儿，却又迟疑。
卢默青静静地等了他大概半分钟。在这半分钟里，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次。
面黄肌瘦，目光闪烁，还穿成这样来见自己，可想而知，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差。
终于，卢默青先打破沉寂，暗示道：“这个时间，我通常应该去吃饭了。”
“啊？哦……”陈昊急忙说，“那不耽误你吃饭了。”
说完转身就要跑路，可一步都没跑出去就又被卢默青一把抓住。
卢默青用力地咬了咬后槽牙：“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我吃饭的时候说。”
陈昊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讪讪地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卢默青问。
“啊？我也吃？”陈昊问。
卢默青忍了忍，说：“我不是动物园的猴子，难道让你参观我吃饭？”
“没、没，不是这个意思。”陈昊尴尬地说，“我都行，你喜欢吃的就好。还有……没、没有了，没事。”
想问可不可以尽量吃五百块以下的，想想还是没说，不然也太那个什么了。
卢默青环顾了一圈四周，收回目光问陈昊：“湘菜可以吗？”
陈昊原本要说可以，话到嘴边，犹豫了下，问：“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
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卢默青几乎不吃辣菜。不过也可能现在变了。
卢默青反问：“你不是喜欢吃吗？”
陈昊干笑：“我请你，当然是吃你喜欢吃的，你别管我，我都能吃。”
卢默青陷入沉默。
不是没话说，而是要说的话很难宣之于口，只能放任汹涌的情绪一个劲儿撞击自己的胸口。它试图冲出来让陈昊知道。可是，不能让陈昊听到。
他想问：什么都能吃？我你吃不吃？
这太猥琐了。疯了才问。
他还想说：是啊你什么都能吃，所以秦牧野你都吃！
根本不想主动提这个垃圾。
卢默青想来想去，把自己给想生气了，却还得忍着，怕把好不容易主动上门的陈昊给吓跑。
殊不知，他阴沉的脸色已经把陈昊给吓着了，真就想原地跑了，可胳膊还被拽着……
“卢默青，你松手。”陈昊低声说，“都看着呢。”
卢默青不怕被看，可还是松开了手，然后说：“跟我来。”
陈昊跟在卢默青的身后，和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偷偷地抬头看，只觉得卢默青连背影、连后脑勺都透着愤怒，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包裹着卢默青高大的身躯。
陈昊已经觉得这钱是借不成了……
到了停车场，卢默青打开一辆宝马的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陈昊扭扭捏捏打开了后车门坐上来。
“……”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陈昊平时连出租车都舍不得打，别说这辆看起来就很贵、又很干净的名牌车了。这会儿他生怕自己把哪儿碰坏了、碰脏了，可又好奇得很，小心翼翼地小动作偷偷到处观察。
卢默青忍了半分钟，愣是没开车，压着嗓子问：“我是你司机？”
陈昊回过神来，看着他那疑似火焰蹿得更猛了的后脑勺，讪讪地说：“不是说一般坐副驾驶座不好吗？有点暧昧……”
被拒绝暧昧的卢默青顿时恼羞成怒：“少上点网！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把脑子看坏！”
陈昊悻悻然地咬了咬下唇，但没动。
卢默青又忍了半分钟，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命令：“坐前面来！我不是你的司机！”
陈昊这才终于从后座移动尊驾到了副驾座，车门一关，卢默青马上开车。
卢默青现在很烦躁。陈昊真是比什么领导都难请动！谱比谁都大！
但他继续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陈昊不敢问卢默青：广场旁边就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商场和数不清的店面，都看到好几个湘菜广告牌了，怎么还要开车去别处吃？话说回来，这都开十分钟了，大晚上的吃个饭，需要这么讲究吗？
算了，有求于人就是低人一头，爱去哪吃去哪吃，惟愿价格不要太贵。
卢默青开着车在路上兜了两圈，大概半个多钟头，陈昊愣是一声不吭。
卢默青从起初的愤怒到气过头，反而不气了。
秦牧野在牢里蹲着，而自己在车里载着主动送上门的陈昊，怎么想也是自己赢了，物理距离上离陈昊更近。
卢默青得到这一番的自我安慰，心情平静下来，把车开回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
陈昊：“……”
不敢问，根本不敢问。
陈昊跟着卢默青下车，被他带去了广场最繁华的那座商场里。
一进去，陈昊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很自然，不刺鼻，有股奢华高雅的感觉，他很喜欢。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陈昊很向往在这种档次的商场里当保洁，每天闻闻香味都舒服，而且工资也比一般保洁高。
他勇敢地投过简历，可没得到过回复。
也许是因为，招聘启事上写着要求最低学历大专，而自己最高学历高中吧……
搞不好人事还会吐槽：学历低就是不行，招聘启事都看不懂。
可是陈昊自认除了学历，其他都符合，而且扫厕所和大专学历究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呢？难道要上过大专才能懂得如何正确操作各种清洁工具吗？他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他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
卢默青带着陈昊来到了顶楼的私房菜餐厅。
好像整层都是同一家店，装潢是仿旧时的农家院，并没有哪里写着这是湘菜馆。
卢默青常来这里，门口的迎宾员见到他，立刻就笑着上前来，熟人似的叫了声卢律师，然后对穿着穷酸的陈昊笑了笑，也打了个招呼。
“两位。”卢默青说。
迎宾员领他俩去了一间不算大的包间，身后跟进来服务员，为他们送茶水和点餐。
卢默青没有看菜单，直接说了几道湘菜的菜名，服务员一一记下就出去了。
包间里陷入安静。
过了一分钟左右，陈昊忍不住开口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想跟你借钱。”
卢默青一直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此刻便回道：“我为什么要借给你？你不是再也不想看见我，再也不要跟我有联系吗？”
陈昊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没事，我也只是问一下，不借也没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一会儿这顿饭我结账，是因为我才来吃的，也算是赔罪。”
卢默青恨得牙痒痒，真想咬他一口，只能拼命地忍。
屋内气氛沉闷了一会儿，卢默青暗自忍耐完，声音尚算平稳地再度响起：“借多少？”
陈昊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飞快地又低下头，说：“想先借二十万……后面可能还要借……不过先有二十万已经很好了，你愿意借多少我都很感谢，都可以。”
“什么事要这么多钱？”卢默青问。
陈昊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自己有急用，以后一定会还。
“你不说原因，我不会借。”卢默青说。
陈昊只好低声含糊道：“认识的人生病了，等着钱急救。”
卢默青冷笑：“你可能不懂法，坐牢的人，就算是杀人犯，他生病也是由所在监狱负责承担一切开销，不用你来借钱。”
陈昊霍然抬头看他！
今晚一直畏畏缩缩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窝囊的表情也染上了一些愤怒，就连有点佝偻的肩膀都绷直了。
卢默青怔了怔，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眼神，正要去拿桌面上的水杯佯装喝两口，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怕？
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勇敢看回陈昊的眼睛，与他对视。
僵持一阵，陈昊先移开了视线，肩膀却依旧绷着，低声说：“不是他。”
卢默青问：“那是谁？”
陈昊又沉默了一阵才低低地说：“他妈妈。”
卢默青知道，但凡陈昊还从口袋里抠得出一点钱，但凡没到迫不得已，都不会来找自己开这个口。
重病足以拖垮一个小康家庭，何况是陈昊。
所以说，为什么陈昊要管秦牧野的妈妈？！
为什么管秦牧野母子而不是继续管卢默青？！
卢默青越想越酸，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口不择言道：“陈昊，你不分是非，要跟杀人犯一家搅和在一起，我跟你不一样！”
陈昊没有反驳他，沉默了几秒，站起身就往外走。
“陈昊！”
卢默青几乎是同时起身并且叫出声，绕过桌子又去拽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不是要借钱吗？”卢默青只能拿这个鱼饵钓他。
可陈昊并不上钩，低着头没看他，说：“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我……”
陈昊不等他说完，说：“我去买单，你自己吃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说完就往外冲，卢默青想拉没拉住，心下一阵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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