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诡异债主(8)

    ……

    沈怀周知道家里进了贼后, 立马让艾克掉头回家。

    艾克摸着方向盘,压住心里的惊骇,犹豫地提醒道:“可是交接货物的人还在等着……”

    沈怀周单手抵着额头, 语气没有起伏:“让他们等。”

    艾克还想再劝:“我们已经耽误很久了, 再晚去一会儿,万一有变故怎么办?”

    他们今天那么早起, 就是因为那批货很贵重,生意要是成了能获利上亿, 上亿是什么概念?家里那些瓷器全部加起来都够不上零头。

    钱一到账,就算那贼卷走了家里所有东西, 他都不会肉疼。

    沈怀周眯起眼睛, 踢了下前座:“不开就滚下车。”

    艾克把唾沫吞咽下去,立刻说:“我这就开。”

    他边开边在心里狂流汗。

    这车各方面都很好, 毕竟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但被男人这么一踢,居然结结实实震了两下。

    艾克后背湿了,窝在前面的两条腿隐约发麻, 他用力踩住油门, 不停加速, 生怕速度让后面的人不满意, 自己后半辈子得断子绝孙。

    见艾克老实调了头, 沈怀周重新坐回车边看向窗外,他眉眼之间的懒散消失,浮出几分狠戾, 看起来就像是正儿八经混黑的。

    车子一路疾驰, 刚刚停稳,沈怀周就从上面走下来。

    他一路走到二楼房间, 见里面没有人,只有床边留着个凹陷证明有人曾经在这里坐过,脸色慢慢变冷。

    艾克一口气跑上楼,冷不防就撞上沈怀周阴寒的眸子。

    他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过了两秒反应过来这是和自己朝夕相处过的同伴,镇定下来,挤出声音:“沈,宋吟可能是自己走的……”

    “放你的狗屁,”沈怀周恨不得拔出腰杆的枪直接崩了这蠢货,冷飕飕道:“你看看这些脚印,你敢说他是自己走的?”

    地上有很明显的脚印,尺码很大,每一个都掺着些泥泞的杂草,甚至还有一些碎肉组织。

    艾克没那么火眼金睛,刚上楼还被沈怀周吓了一跳,一开始没认出来,被提醒完才发现地上这些玩意儿不太像开玩笑的。

    难不成,他们家不是进了个贼,是进了个杀人魔?!

    沈怀周转身就走,一声不吭下楼上了车,艾克赶紧跟上他溜进了后座,刚把一条腿收上来,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男人就开动车疾驰出去。

    从沈怀周家出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一路开到有人烟的加油站,下车将里面悠哉悠哉扛着货物的胖子一把揪起来,冷冷道:“问个人。”

    他不近人情的语气让人听起来不像是问个人,而是杀个人。

    胖子被他勒得面红脖子粗,新鲜的气体只能像游丝一样,缓慢艰难地进入他鼻腔,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凶神恶煞五官又像国际模特的男人,欲哭无泪地说:“你,你问,先松手……”

    沈怀周松开他,掌心摊开向下,横在胸口那比划了下,“这么高的一个男生,有没有见过?他身边可能跟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人。”

    胖子呃了声,捂住嘴,因为脑子对不上人心跳得快炸裂:“那个,可不可以描述得再具体一点,你说的这种搭配我每天都能见到三四对。”

    沈怀周重重地啧了一声,尾调能听出数不胜数的烦躁。

    胖子以为他是想不起更具体的形容,战战兢兢抹了把油光的脸颊,想说如果实在想不到,可以说说发色,穿的什么衣服之类的。

    他嘴皮子一张,刚要把这话说出来,面前眉眼凌厉的金发男人盯着他,冷声说:“黑头发,很白很瘦,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嘴巴很小,穿着和我一样衣服但小了很多码的一个东方人。”

    胖子:“……”

    好像有用,又好像说了很多废话。

    他扶着一旁加油桩,顶着沈怀周刮人的注视说出了那句有点像是找死的“没有见过”。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感觉男人会因为找不到人迁怒于他,然而沈怀周听到这话根本连一眼都懒得再给他,转身重新上了车。

    艾克安静地扮演一个不会说话的低等生物,沈怀周把车开到哪都不敢反抗。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艾克刚要接通,沈怀周又把车停下大步离去。

    这里也是一条国道,而且和艾克甚至是沈怀周都有非常深厚的渊源——是前两天他们掉下陡壁的那一条三环桥,艾克张嘴想问沈怀周干嘛去,耳边响起的雍容声音却让他停止了这么做。

    沈怀周下车后就蹲到了桥边。

    在他面前,是一段被撞烂的栏杆,和他鞋底紧贴着的,是一条紧急刹停轮胎却不听使唤滑下去的痕迹。

    沈怀周几乎能想到有一辆车是怎么七滚八滚掉下去的。

    他望了一眼深不可见底的陡壁下方,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而下一刻——

    “沈,”艾克从车上下来,一路跑着走到他面前,捂着部手机面有难色地说:“陆长隋说要找你。”

    沈怀周想都不想:“不接。”

    艾克把通话调成了静音,劝说:“可是沈,陆长隋在华国很有来头。”

    艾克没有刻意打听过也知道。

    陆长隋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狠角色,在警方那混得开,混黑的也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几年前陆老爷子病重,病床边一个又一个心怀不轨的陆姓人,他能一步步在陆家夺得大权,手段一点也不简单。

    如果得罪他得不偿失。

    “那又怎么样?”沈怀周冷笑,“我心情不太好,现在他要是站在我面前,我也敢一枪崩了他。”

    艾克了解沈怀周,只要他敢说,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艾克虽然担忧,但也只有一点,毕竟他们做生意的范围主要在国外,他嘀咕着说:“好吧,那我挂掉,但陆长隋是宋吟的亲舅舅,故意不接留了坏印象,恐怕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艾克把通话调回声音,放到耳边。

    身后的金发男人却突然站起身,“电话给我。”

    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拒绝陆长隋的艾克:“啊?”

    沈怀周面无表情:“电话给我,耳朵不好用就割了。”

    第042章 诡异债主(9)

    宋吟出去得有点久了。

    楚微微好几次抬头看向洞口外面, 在看到腕表分针转过了将近十分钟之后,愈发感到不对劲。

    她都站了起来想出去查看一下,但想到她一个女孩子, 身份到底不方便。

    虽然大难临头还拘泥于这些很没有必要, 但一时的习惯不是那么好扭转的,楚微微往洞口走了两步, 又走了回来,愤愤不平地踢了一脚她哥。

    楚越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楚微微性子烈, 心又急,一句“宋吟和我们住了那么多天, 就是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 他出去那么久你都不关心一下??”都到嘴边了。

    但最后没骂出口,她仔细看了看地上的楚越, 表情略微古怪。

    当她要起身去外面时, 楚越只看她一眼就重新低回头,就像过往二十年一样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宋吟是死是活他都不以为意。

    如果不是楚微微看到他把手里木枝掰成好几条, 如果楚微微不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跟他一样生活, 她真的就要这样以为了。

    楚微微试探叫道:“哥?”

    楚越被叫得眼皮一抬, 他慢慢拍了拍手中的灰, “我去外面看看。”

    这一声出来, 洞口里坐着的人都如释重负,一个接一个站起来,也说要跟着出去看看, 顺便透一下气。

    他们在刚过五分钟的时候就坐不太住了, 可没有楚越这个领头人的开口,没人好意思说要出, 毕竟枪打出头鸟,如果先开口说了,保不准要被楚越冷嘲热讽一顿。

    他们都有点怕楚越。

    楚越先一步走出洞穴。

    他凌厉眉眼抬着,先在洞口莫名停顿了一下,才走到洞穴后面。

    一行人在后方踉跄跟着,夜晚太冷所有人都受不了,楚微微裹紧身上的衣服,牙齿打颤地挤出声音:“哥,开一下手电,找找宋吟在哪儿。”

    楚越瞥她一眼,按开手电筒的开关。

    这一片地势很怪,树木和灌木丛太多,在相同一个地方走一遍下次再来都认不太出,他们不敢走出太远,好在刚走不久就有人眼尖看到了宋吟的身影。

    “在那!看到没?”

    手电筒的灯光立刻抬起照向了那边。

    楚微微欣喜地想叫一声宋吟,但不知何故,她没有叫出来,后面的几人也脸色巨变。

    他们出来之前有想过宋吟是不是晕倒了,虽然那白皮小鬼受了伤也一声不吭,不是个怕苦怕累的主子,相反还很省心,但身体实在是娇到没边。

    也许是不小心绊倒树枝摔晕了过去?

    他们只要出去把人抱回来,给他暖暖身子喝点水就好了。

    五个人里有三个都是这么想,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了句“我艹”。

    差不多三人高的树木边,宋吟咬着唇使劲推一个高个子男人,脸蛋发白,表情难堪,而那戴着羊头的东西像是没有心智和头脑的野兽,用羊嘴代替自己的嘴蹭着宋吟。

    看样子宋吟已经推了很久都没成功,人已经处在绝望边缘,他听到除亢奋喘息外的不小动静,立刻抬起脑袋,一眼看了过来。

    楚越瞳孔剧烈地收缩。

    “他妈的,那是个什么东西?羊头?真的羊头还是假的?!”

    “那傻逼在对宋吟做什么?”

    “快快,都别愣着了,快去把它拉开!”

    两三个人冲了上去,楚微微迟了一步,实在是她第一次见楚越除皱眉冷脸外头回露出那么外露的表情,有点惊讶。

    不过她迅速抛开了杂念,跑上前去帮他们拉羊头男,当拉第一下的时候,楚微微如同见了外星物种。

    怎么有人力气那么大?

    羊头男力如蛮牛,不夸张地说他们几个人一起狂拉也只能拉动一点,而且稍微泄一下力气,被拉动一些的羊头男就会弹回去,挨得更近。

    和宋吟离得最近的楚越,几乎能看到羊头男面罩的胶质料子被挤压得变了形。

    宋吟头发乱糟糟的,像被人狠狠揉过一样,他白着脸叫了一声:“楚越。”

    宋吟不知道羊头男是不是真的债主,对他来讲就是一个不知名男人一直在对他不明就里的事,而且现在还被他的同伴看了场滑稽的真人秀,那种感觉真是想挖个洞藏一辈子,宋吟用尽力气发出声音:“他怕光,用……用手电筒照他。”

    “手电筒拿来,你们让开。”

    楚越迅速拿过交给了别人的应急手电,在几人应声让开一个空间时,手电筒的亮光也照在了羊头男人身上。

    一开始没有人信一个手电筒能对一个人类造成什么伤害,但下一秒他们发现羊头男真的畏光,灯光一照他身上就发出一声怪叫,捂着羊头的眼睛跌跌撞撞后退。

    宋吟一把拉起衣领,不敢再看羊头男一眼,抿唇说:“快走。”

    他还看了一眼表情发寒的楚越,“手电筒的光太小了,我们先走吧,快一点回去在洞口摆上火堆,他不敢进来。”

    楚越没说什么,但宋吟想他应该是听到了的,便在他的垫后下,和几个人一起跑回洞穴。

    宋吟一回到洞口,就把里面剩余的所有可燃物全部抱起来堆在前面,等楚越踏进安全线的那一刻,摁开打火机把火放了起来。

    还好来得及,羊头男过来那刻他升起了两个特别亮的火堆,羊头男看到明光没有再靠近,若有忌惮地停在不远处的灌木丛,死死盯住这边。

    楚微微从上班开始就没这么剧烈跑过,摊在地上喘了好久,这才堪堪撑起胳膊,就着羊头男阴毒的视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真的怕光,吟吟,你怎么发现的?”

    宋吟又往火堆里添了点东西,小声说:“你们出来的时候,他被光照到时瑟缩了一下,我就在想他可能怕光。”

    “幸亏他怕光,不然我们都跑不回来,你妈的,太吓人了……”

    楚越横过来一眼:“别骂脏话。”

    “这时候你还管我?”楚微微翻了个白眼,刚死里逃生抒发一下情绪怎么了,她还要再骂,可这些年被楚越统治的奴性突然上来,她撇撇嘴上一旁窝着去了。

    如果没经刚才那一遭,宋吟可能会帮楚微微说几句话,但他现在浑身僵硬。

    外面的羊头男还没走,虽然他一字不发,但从他紧绷的背肌和紧握的拳头来看他对洞口火堆的态度是怨恨的,而他硬邦邦的物什代表着他对宋吟仍然贼心不死。

    宋吟别过脸呼了口气,强行放轻松:“谢谢你们出来找我……”

    楚微微心说这有什么的,还没开口,她瞧见了她哥冷如冰渣的表情。

    她暗道不好:在加油站住的每一天,她哥都对宋吟抱有很大的敌意,而她哥自小到大特别讨厌麻烦,刚才的那一出在他眼中一定算是由个人引起的大麻烦。

    ……旧怨加新仇,少不了一顿讽刺。

    果不其然,楚越冷冷睨过外面的羊头男,看向一旁的宋吟,眸光纯黑,语气可怖:“他到底是谁?”

    宋吟脸上闪过一丝愣意:“我不知道……”

    楚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不知道?”

    “不知道他把你衣服扯了,不知道他谁都不扯只扯你的?不知道他把你按在树上蹭那么香?”

    “还是说,你认为你就是那么好看,所以别人出去都没事,你出去他就蹭着你死不松手。”

    “你没看到他的样子吗?一副缺奶的样子,如果他没戴那恶心的东西,是不是今晚,你奶都要被他嗦没了。”

    宋吟因为他突然的刻薄而愣住。

    外面刮起了一阵风,将火堆吹得摇摇晃晃,而摇晃的火堆映出了洞里几个人张目结舌的神情。

    “哥,”楚微微脸上露出茫然,茫然地看着她自小学习能力超强,智多近妖的亲哥:“我以为重点是,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人类。”

    也许是见楚越眼中烧起了火,而那火足以把人烧成灰烬,主播团里有人赶紧大声地接话:“你说的我刚才也在想,那羊头男力气太恐怖了,而且我没见过戴了头套还照样怕光的病,再加上,他发出的声音也不太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楚微微忙不迭:“对对对。”

    宋吟脸煞白地收回目光:“我在上面见过他。”

    这话一出,几人齐刷刷看向他。

    楚越眼神晦暗,而另几人很有眼色地等着他说下面的话。

    毕竟楚越刚才的话太难接,这时要有更爆炸性的东西才能压过去。

    宋吟忽视楚越的视线,继续说:“他应该是从上面下来的,但他身上没有外伤。这点可以说明,一,他可能真的不是人类,二是,这附近有通道可以安全地上去和下来。”

    楚微微大喜,心想不愧是宋吟,这话确实爆炸,爆炸到她把她哥的震撼发言都抛到了脑后。

    如果是后者,他们就有救了!

    他们清算过手头的物资,水源、药品还有可以吃的熟食,全部加起来也只够他们活三天,之后他们只能靠捱。

    楚微微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心情重新燃烧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轮流睡觉,留一人盯着,等那羊头男一走,我们就出去找通道。”

    她一口气说完目视四方征询大家的意见,但其实,她问不问都是一个结果,这是当下他们手无足措的局面中唯一能做的,没人反对。

    这一晚几人饥寒交迫,提到能睡觉都表现出十足的渴望,虽然外面还有个恶犬似的羊头男盯着,但几个人都找地方擦了擦,垫上件衣服睡下了。

    第一个守夜的是还有些精力的楚越,他坐在洞口和外面的羊头男遥遥相对,看到那羊头猩红的血口,他眉眼厌恶地一拧。

    楚越为自己的失控烦躁又有一些茫然,他明知道宋吟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因为胆子大爱借钱,才惹下一笔一笔令人咂舌的烂债。

    可今天他被抵在树上露出的那些表情,转过头向他求救的那些眼神。

    就好似,真的在被强迫,很不喜欢。

    这很不正常。

    就连在他看到宋吟被一假东西蹭后,忍不住爆发出的愤怒,也不正常。

    楚越想不通,于是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彻骨,直到第二个人起来要和他交替守夜时,他也仍旧没睡。

    “你不去睡吗?你已经守很久了……”接替的主播忍着冷意问道,他原本可以不理睬的,可人是视觉动物,楚越身上那股贵气太惹眼,而火光照过他眉眼,表露出的那一瞬温和,让他错以为可以和楚越交好。

    可下一刻,楚越冷冷道:“不睡。”

    暴露出不易近人的本质。

    主播夹紧尾巴跑去洞口盯着羊头男,一段时间过后他叫醒了宋吟,那时的楚越还没睡。

    于是迷蒙起来的宋吟也一眼就看到,冷着脸靠在崎岖石壁上的男人。

    宋吟愣道:“楚越?”

    楚越瞥看他一眼,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没应这一声,扭身就走到洞口的角落,坐下,靠着石壁缓缓闭上眼睛。

    遭遇冷落的宋吟再次感受到那时刚进洞口楚越对他阴阳怪气的无措,他抿抿唇,看了眼外面一步未动的羊头男,摸了摸口袋。

    少顷,闭着眼的楚越感到胳膊上有东西戳了他一下,慢慢睁开眼,接着就看到刚刚还在洞口的宋吟蹲在了他面前,颇为无奈地,很舍不得地,将一根燕麦棒放到他手里。

    楚越因为那冰凉的塑料质感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示好。

    宋吟知道惹来羊头男错不在自己,但自己确实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是非分明如宋吟,该揽的错要揽,该示好示好。

    希望他把唯一私藏的食粮交出去以后,楚越可以将过往的恨忘掉,少针对他,今天那些话也不要再说了……

    宋吟没想过要得到楚越的回复,他稍作表示之后重新坐到了洞口。

    如果他后面长了双眼睛,就能看到楚越表情讥讽,将他给的燕麦棒丢在一旁,过了三分钟又睁开眼把那东西捡回来,高贵冷艳表情又挤着几分微妙地塞进自己口袋里。

    一小时不长不短,时间一到,宋吟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起身轻轻叫醒下一个主播,而后坐回自己的位置补觉。

    还好这一伙人里没有刺头,你守一小时,我守一小时,没想过偷懒。

    可能有同伴的存在,宋吟紧张之余有些安心,就着噼里啪啦的火烧声,一夜无梦地睡过去。

    他不知道后半夜下了一场雨。

    这雨不大不小,说不大是因为他雨量不多,甚至下的声音都吵不醒人,但也确实不小,这雨夹杂着风一吹,把洞口的火相继浇灭。

    宋吟是被一阵颠簸晃醒的,刚睁开眼他便感觉到后衣领露出的皮肤处垫着温热的硬东西,而他整个人似乎是……处于悬空的状态!

    宋吟猛地撑起身,虽然他身上被衣服遮挡住了,没有被雨淋到,但他脑子却是从头凉到尾。

    他发现他不在洞穴了。

    他发现他在洞口外,里面几个人睡得很熟,守夜的主播也撑不住滔滔不绝的困意,败给本能合住了眼。

    而下一秒他又发现……他在羊头男怀里!

    羊头男抱着他在浓密的树丛中狂奔!

    宋吟咬咬唇,睫毛颤颤地挑起来,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一件比一件绝望的事实,嗓子却挤不出声了:“你……”要带他去哪儿?

    ……

    和宋吟说的一样,这附近有通道可以上去。

    羊头男抱着他跑进了一个水洞,一脚踏进小船,将他稳稳放到一边的船尾后,开始滑动船桨。

    头顶是嶙峋凹凸的石壁,船底下的水是死水,静悄悄的深黑一片,这艘小船也似乎用过很多次,宋吟坐上去双手撑到两边,摸到一片潮意。

    洞里是非常黑的,他和羊头男都没有手电筒,但是羊头男却载着他熟稔地往里面滑,宋吟悄悄记下路,这船往左边拐了两次,往右拐了三次。

    这期间宋吟坐得双腿并拢,和羊头男有多远离多远,而羊头男警惕似的,哪怕知道他不会往水里跳,也好几次回头看他有没有乖乖坐好。

    在他过于频繁的回头下,宋吟觉得自己像是个初次春游的小朋友,不让大人省心,必须要这样看着他才行。

    宋吟被耻到了,羊头男再一次回头时,他面红耳赤道:“别看我!”

    谁想还挺有效,后面羊头男真没怎么回过头。

    宋吟没有想到会有用,毕竟羊头男有时表现得像是多年远离人类群居的原始人,他以为他听不懂话。

    宋吟的震惊没持续太久,船停了,羊头男靠岸之后拉起宋吟,带着他向一处走,走的速度如同架着游云,宋吟还没怎么看四周环境,就被羊头男带进了一间小木屋。

    一进去,宋吟先是看到一群目含恶意的人,他们先看了眼羊头男,再看了看羊头男手中的他,接着,他们中间有人走上来,将宋吟两只手反绑在背后。

    宋吟有点懵了,没听到后面有两人在细细碎语。

    “这是陆爷的亲侄子,确实没抓错人?”

    “抓人的事又不归我管,陆爷只吩咐了羊头去抓,谁知道有没有抓错……”

    宋吟皱着眉头,刚想抽动一下捆在麻绳中间的手腕,忽然听到一声非常熟悉的腔调——

    “妈的,陆长隋连自己亲侄子都抓?”

    这声音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但宋吟确定自己没听错,他抬起眼望向一根竖在木屋中间的桩子,随后便看到前不久刚见过的,金发碧眼的男人。

    沈怀周遭绑的时候被暴力执法,搭在额头的金发有好几绺发暗,那是因为蹭到了灰屑,长腿憋屈地曲起,两只手都被绑在桩子上。

    好在即使被这样了,他的脸依旧很能打。

    沈怀周看着前方五官艳丽却难掩茫然的宋吟,低骂了声,一向懒散的气质沉下来,语气有一丝咬牙切齿:“陆长隋什么时候来?把我骗到这不管了么?”

    屋内的人看他一眼,却没有理会。

    宋吟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脸色微变:“陆长隋……是我舅舅绑的你?为什么绑你?”

    沈怀周抬眸望向他,刚才浮起的焦躁缓和下来,但沉着眸子没有说话,明显在顾忌影响。

    宋吟见状,嘴唇用力抿了抿,他看了眼被包围着问东问西的羊头男,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主动蹲到沈怀周旁边:“沈怀周,快说。”

    沈怀周问他:“除了中文,你还会什么语言?”

    宋吟愣了愣,实话实说:“英,俄,日……”

    在宋吟还挑捡着自己会的语言时,沈怀周迅速用俄语打断他:“听我说,我来自一支境外的雇佣兵,我这次来中国,是要出任务。”

    宋吟下意识回了一句:“我知道。”

    沈怀周隐在金发中的眉毛挑了挑,宋吟靠近了之后他的烦闷减轻了不少,他笑说:“我好像没和你说过吧,怎么知道的?”

    宋吟当然不会供出楚微微,催促他:“你快继续说啊。”

    “好,我说,”沈怀周笑意慢慢收敛:“前几天一个阔姥爷的情人遇害,但一直找不到杀手,死因蹊跷,拜托我们追查并且要他命。那情人死在野外,死前周围只有一部手机,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屋里头的人都听不懂俄语,见沈怀周叽里呱啦,虽有警戒但没上前阻拦,沈怀周盯着宋吟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直至昨天刚有进展,我手下的人撬开了一个人的口——他是陆长隋的司机。”

    “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说陆长隋是怪物,华国有十几个和他一样的怪物,他们叫'血羊',长生不死,一到月圆极度渴望鲜血的怪物,我之所以查到陆长隋的司机,是因为陆长隋和那阔佬的死脱不了关系,没想到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我手下把这些消息发过来之前,陆长隋先给我打了电话,”说到这,沈怀周脸上划过一种古怪的难堪和厌恶:“他把我骗到了这里,把我绑了。”

    “想也是要杀人灭口。”

    也许是顾虑到陆长隋随时会进来,沈怀周说得很快,没有一句废话,也很少有停顿,一番话下来,宋吟脸色苍白,哑然得说不出话。

    他听明白了,但是。

    陆长隋绑沈怀周是因为沈怀周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呢,他是陆长隋的亲侄子,血浓于水假不了的,为什么要绑他?

    沈怀周全盘托出完,刚巧,前面盘问羊头男的几个人也结束了问话。

    他们转过身,目光不善:“被绑了还闲不下来呢?要我说,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不过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陆爷马上就来了。”

    沈怀周扯起唇角,讽刺地笑了一声。

    屋内吊着一个沙袋,男人放狠话激了激沈怀周,便不打算再管他,转身戴上拳套击打沙袋,小麦色的胳膊肌群绷起,嘭嘭嘭把沙袋打得骤响。

    木屋不大,其他人都走了出去,桩子前的两人便被迫成了唯二观赏的群众。

    男人的水准放在亚洲也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沈怀周看完全程,露出一点非常轻微的笑意:“刚刚见你吃了快半桶饭,就只能打出这点力气?”

    说什么呢——!

    宋吟先被吓得眼睛放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懂吗?怎么那么能作死?!

    男人停下了动作,阴冷的眼神唰地看向他们。

    宋吟咽了咽口水:“他是开玩笑的……”

    男人直勾勾盯着沈怀周,神情极其危险,沈怀周却因为他身上呛鼻的灰味,厌烦地别过头,并且没有要收回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嗤”地一声,男人开怀笑起来,只笑意不达眼底,他慢吞吞地说:“知道吗,陆爷每次吩咐我们绑人,都会放任我们,可以在真正处决人质前吓一吓他们。”

    “有没有兴趣知道我是怎么吓的?”

    他有意放低了语调,话虽是对沈怀周说的,眼睛却看着宋吟,宋吟白着脸,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架起宋吟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下一秒,宋吟被拽了一下胳膊,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沈怀周身上。

    沈怀周以前就知道宋吟身上有肉,而且那身肉娇到没法说,这么全身压下来,让他浑身一僵。

    “你是陆爷的亲侄子,我越过陆爷教训你有失礼数,不过也不能就让你这么好好待着。”

    面前的男人看宋吟扭动肩膀,惶恐无措地要站起来,喉结动了动,目光深沉:“这样吧,你蹭他,把他蹭硬了我就放过你。”

    第043章 诡异债主(10)

    宋吟不知道这里头有他什么事, 明明他一直很安静,充其量也就替沈怀周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要被一起收拾?

    他嘴唇直抖, 想拒绝, 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没得商量。

    他甚至想说被打一顿都好。

    看两人傻愣着一动不动,男人歪了歪头, 看了眼宋吟被捆住的双手,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瞧我, 忘了你的手不方便。”

    随后他又露出善解人意的笑:“不过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吗?好好动动脑筋,我知道有点困难, 但你一定能做得到。”

    “来, ”他像是热衷的观众,恶意满满地仰坐在一张椅子上, 等待一部好戏开始:“开始吧。”

    把宋吟丢到沈怀周身上时, 男人确实抱着羞辱人的想法。

    这世界上的同性恋根本没有那么烂大街,尤其是那种当众贴在一起的同性恋,他只在一些不入流的B级影片里看过。

    为了票房, 铤而走险的导演们愿意耍尽手段, 让两男的做出各式各样, 当下群众爱看的事。

    其实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 一个同性在自己身上胡来。

    男人代入了下自己, 想到有个男的对着他乱蹭,昨天的隔夜饭都涌上了喉道,他想这样的羞辱方式, 是最适合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金毛狗的。

    对人格, 精神,身体都是一种侮辱。

    男人笑吟吟地眯起眼, 为自己绝妙的想法而愉悦,但慢慢地,他嘴角的笑收了起来。

    他踢翻椅子,几步走到桩子前。

    刚才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宋吟身上,宋吟一侧身,他才看到了被挡在后面的沈怀周。

    他麦色手臂伸出去,忍着怒一把拉开宋吟,脸色铁青地垂下眼:“你这疯子,被贴一下都能起来?他还什么都都没做!”

    仰靠在桩子上的沈怀周因为一上午没进食,体能早就消耗过度,唇色稍稍有点发白,他曲起指腹,刚才还没怎么样的脸色,在听到男人最后一句话时才真正有了难堪。

    他越过前面的白皙肩头,咬牙切齿道:“如果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你应该拿一把刀砍断我几根手指恐吓我,而不是把别人往我身上扔。”

    “脑子塞满了垃圾的做法。”

    男人阴冷地盯着沈怀周,无动于衷。

    陆长隋不喜欢养无能的人,刚上位时撤掉了很多蠢货,只留下了办事牢靠脑子聪明的,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傻到中一个激将法。

    他视线转移,看向了一边的宋吟。

    宋吟已经自发形成了防御屏障,不想听他们说什么了。

    因为怎么样都挣扎不了,就蹲在一边,一双膝盖堆在胸口,脑袋埋在挤出丰腴肉感的腿上,只能看到一绺微湿的头发,和后面洁白的脖子。

    男人看着那段白到发光的皮肤,顿了顿,突然发现他刚才的想法有一点偏差。

    应该说,大多数人,都忍受不了丑陋的同性和自己肢体交缠。

    而丑陋这个词,绝对和宋吟沾不上边。

    宋吟后脖子发凉,偏了一下脸,还没来得及看那股令人发寒的视线是哪来的,人又被拉了起来,如壮山的男人在头顶轻松道:“看来我应该把难度升级了。”

    沈怀周的挑衅,和已经完成的惩罚,没有让男人收手,他对上沈怀周警惕的目光,眉毛高耸:“刚才那个太容易做到,观众不会尽兴的。”

    他钳着宋吟的肩膀,再次把人推到沈怀周身上,“换一个吧,换成,你让他射出来——我就放过你们。”

    地上的沈怀周眼皮一抬,锐利的目光几乎想将人脖子拧断,但很可惜,他现在没有一把枪,也没有一把刀,手还被捆了起来。

    男人夸张地大笑:“别用那么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很喜欢吗,现在在和我装模作样对吧?别愣着了,快开始,小家伙。”

    沈怀周上半身都被绑上了有半个手指粗的麻绳,宋吟被撞上去时能感受到那一根根东西的粗糙质感。

    胳膊上的麻痛,在提醒着宋吟他是如何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面前,被下流地,无耻地被提出出格要求的。

    宋吟此时此刻的姿势很不好掌力,他面对着沈怀周,牙齿微微打颤,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沈怀周……”

    沈怀周呼吸声一顿,他微垂着头,垂落的金发下眼睛若有似无低了一寸,这应该是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操蛋的一天,但他盯着左腿上的重量,喉结忍不住一滚:“没事,我——”

    他似乎是想安慰一下宋吟。

    又有一刻,他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话,“就按他说的做,早点完事”。

    但不管哪一种,都被突然打开的大门打断。

    “陆爷,蛇在里面守着呢。”

    “两人都绑起来了,您进去看看。”

    谄媚的几句话从屋外传了进来,宋吟如见救星似的抬起了头,都要叫出舅舅两个字了,看到男人蝎子般的眼神,又颤颤抿住唇。

    两人口中的陆爷脚步平稳地踏上台阶,进了屋子。

    比起刚上位时的青涩,如今的陆长隋已经尽显掌舵人的风范,气势慑人,动作雍容,穿着一身黑衣,脸侧线条冰冷如霜。

    他对这间木屋很熟悉,一进来就朝中间的桩子看过去,似乎要验收两个倒霉的人质,当他看到沈怀周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直到看到宋吟,陆长隋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你为什么在这?”

    这话让旁边的男人先懵了。

    他靠近陆长隋,弯腰道:“陆爷,不是您吩咐羊头去抓人的吗?他昨晚出去了一天,今天就带回了人,我以为这是您的命令。”

    三言两语之间陆长隋明白闹出了怎样一个乌龙,他沉默了一下,语气淡淡:“我让他抓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不知道,总之不是宋吟。

    宋吟听到自己是被误抓的,耷拉的眼抬起来,原本想藏起来而微弯的背也直了,他小声喊:“舅舅。”

    原主没被赶出家门之前,也是被前呼后拥着长大的人,后来落了难,那大小姐脾气也改不掉。

    宋吟在心中调整了下,在陆长隋看过来后,生气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语气骄纵:“舅舅,我的手好疼。”

    听到这一声,陆长隋想起了之前宋吟喝水都要人喂的做派,脑子隐隐作痛,往后斜了一下眼:“给他解绑。”

    宋吟心中一喜,旁边的男人却是背部发僵,他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被陆长隋一个眼神看得立刻走去宋吟身边,三下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

    宋吟似乎很怕他,手刚得到自由,马上站起来走到陆长隋身边。

    陆长隋因为他这寻求庇护的动作,抬眼看了男人一下。

    后者回避了视线。

    陆长隋看起来是匆匆赶来,他没有对沈怀周发难,先去一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水。

    宋吟看了后面的沈怀周一眼。

    虽然他是被错抓的,沈怀周可不是,他想起柱子上已经渗进去的陈年血迹,忍不住打颤……陆长隋会对沈怀周做什么?

    宋吟垂着眼,轻声问:“舅舅,你为什么要叫你的人抓我?”

    “别耍性子,”陆长隋似乎以为他要借题发挥大作一顿,轻皱眉头,“你刚才听到了,原本要抓的人不是你。”

    耍性子?宋吟愣了愣,他虽然有一些原主的记忆,但因为过于匮乏,他不知道面对一些场面,原主会做出哪种反应。

    如果是原主,他现在是会耍性子?

    陆长隋倒完水,突然发觉身边有些安静,抬眼看过去,看见宋吟瞪着圆润的眼睛,眼睫因为愤怒而快速地颤动,“舅舅,你现在还要对我凶吗?”

    陆长隋皱起眉。

    “是你抓错了人,我只不过想问一下,你不知道你手下的人绑我多用力,我手很疼,脚很酸,你还让他们把我往地上扔……”

    陆长隋拿着一杯水听着他细皮嫩肉的小侄子抽噎着,颠三倒四带着哭腔指责他。

    还把别人的行为强说成是他吩咐的。

    宋吟还要再添油加醋把陆长隋描绘得更坏一点,好让头疼的舅舅暂时顾及不到沈怀周,可他刚要再说,陆长隋淡声打断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宋吟从陆长隋的视线中看出,他问的是旁边的男人,打着沙袋被沈怀周看不起的那一个。

    以陆长隋的语气来看,他应该是要帮宋吟出头,可宋吟莫名感觉,真说出来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一些,让他一辈子忘不掉的事。

    陆长隋见宋吟沉默,偏头看向旁边:“他做了什么?”

    被问的也是一个手下,刚巧那个手下能答得出来,因为他刚才起一直在窗边,不想听却被迫地听完了全程,他低着头实话实说:“陆爷,他把宋吟推到了沈怀周身上……”

    “沈怀周射出来,才算完。”

    时间,甚至是流动的空气都好像停了一秒。

    见陆长隋望过来,一旁的男人肩膀一僵:“陆爷,我不是故意的,是那小子先……”

    陆长隋表情淡淡,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抬起双手拍了拍。

    紧接着宋吟真的看到了让他难以忘却的一幕。

    屋外几个高壮的人鱼贯而入——他们都戴着羊头,血口咧着,一双羊的眼睛泛着无机质的光,他们不顾男人的挣扎,硬是把人拖了下去。

    宋吟僵硬地转过了脖子。

    因为木屋的门没有关,外面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

    几个羊头男扑食到男人身上,争先恐后地用牙咬破皮肤用力吮吸鲜血。

    甚至因为吸得兴奋,“啵”地一声,不小心把男人的头拔了出来。

    第044章 诡异债主(11)

    宋吟把头扭了回来, 感觉小腿很软,脑子也发晕。

    眼前有点发黑,看到真人吸血的感受很不好, 宋吟后脚跟软了一下, 往后退了一步。

    宋吟不喜欢太短的衣服,但是出门前近四十度的天气还是让他老老实实穿上了短袖, 现在他的胳膊是空着的。

    他退的那一步,让自己的小臂蹭到了一边桌子上的木屑, 那根刺太尖,皮肤又很容易划破, 一下子就蹭出了血珠, 也把宋吟划懵了。

    血冒得很多,在细白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宋吟懵懵地抬起胳膊看了看。

    不得不说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非常脆弱, 一点儿疼都会让人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宋吟盯着那一道破口,眼眶通红, 却也不哭不闹, 安静抿唇站在那儿。

    他怕陆长隋会对他做什么。

    没有人喜欢受了伤就哭哭啼啼的人, 眼泪在大多时候都会惹人厌烦。

    这倒让陆长隋很意外, 按照宋吟平时的脾气, 这会早就闹翻天了,一定会追着他问那些是什么怪物。

    哪会一声不吭站在一边。

    他探究地将视线挪到宋吟身上,只见宋吟确实没有开口的意思, 后腰抵着木桌, 胳膊往后放了放,想藏起自己手上的伤口。

    宋吟要是大吵大闹, 陆长隋还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整治他,可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一点麻烦也不找,只湿润着眼睫,死死盯着自己的脚。

    一时之间,陆长隋心中有两种想法在争执。

    一方面,他认为是该让他这又怕吹风又怕下雨的小侄子,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血腥。

    可他看着宋吟颤巍巍垂着的脖子,又感觉比起之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宋吟这副委屈的样子更让人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宋吟感受到他的视线,红着眼眶望向他。

    陆长隋被盯着,突然冒出了一点自己身为亲舅舅的意识。

    他想此时此刻自己应该是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小侄子的。

    然而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的一点响声打破了僵局。

    在陆长隋回头看向不小心碰到脚边瓶子的沈怀周之前,一直不说话的宋吟突然捏紧手指,喊了他一声:“舅舅。”

    宋吟脚步有些急切地走上前,一把拉住陆长隋的衣服,制止男人转过身,他脑子急转,忽然福至心灵,发自内心地说:“舅舅,我好饿。”

    他抓着陆长隋的衣服,抓得很紧,就像陆长隋是他这个世上最值得依赖的人,“你不知道我昨天出车祸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舅舅你带我去吃饭,不然我会饿死的。”

    语气又恢复了一点骄矜,像那种出了天大的事也要吃喝的没脑子炮灰。

    陆长隋顿了顿,随后深深地看着宋吟。

    他这个小侄子似乎知道他不会向自己解释那些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组织今天的绑架,所以直接不闻不问了。

    该说是胆子太大,还是没心没肺?

    陆长隋沉思了将近半分钟,转过身重新整理衣服,那副样子应该是默认了会带宋吟去吃饭,但是没给宋吟欣喜的时间,他忽然问:“你和他很熟?”

    宋吟愣愣地看向桩子上的沈怀周,不知道陆长隋问出这个问题的意义。

    陆长隋的语气几乎笃定了宋吟和沈怀周很熟,这是有依据的,因为他把沈怀周骗过来的说法就是宋吟在他这里,所以他用的甚至不是问句:“熟到什么程度。”

    宋吟抿住了唇。

    不太容易出差错的第六感,在此刻提醒他,陆长隋会根据他回答的内容选择怎么处理他,可能回答得不如人意,他就会被重新绑起来。

    所以他只能说:“不熟。”

    在沈怀周猛然投过来的阴沉视线中,宋吟湿成几簇的睫毛颤了颤,但他忍着没回头看,小声却肯定地补充完:“舅舅,我和他不熟。”

    宋吟看到他这句话说完,屋内的两人都有了一些情绪变化,陆长隋嗯了一声,没太大反应,而身后的沈怀周却露出森寒的,想吃了他的眼神。

    宋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也许是气自己为了明保哲身,所以故意说这些话和他撇清关系。

    宋吟不敢再和沈怀周对视,连忙将话题转回到陆长隋身上:“舅舅。”

    一声舅舅把陆长隋叫得眼皮一跳,这短短半天他听了无数个舅舅,每一个都让他背部发僵。

    就见小侄子又用那发红的眼睛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谴责:“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吗?我说我出了车祸,你一句话不问,我现在叫你带我吃饭,你还一直在拖。”

    “如果你不想带我吃,直接和我说好了,不要让我猜你在想什么,我自己去吃也无所谓,反正舅舅一直都对我不好。”

    几句话下来,把陆长隋说得一点人情味没有,简直天上和地面都找不到这么坏的人。

    陆长隋沉默着,在宋吟赌气地真要一个人出去时,淡声开口:“没说不带。”

    但你也没说要带,只是整理衣服看着要出门,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出。

    宋吟一语未发,但陆长隋却在他眼睛里读出了谴责的一句话。

    陆长隋看了他几秒,转身去开门,在门口几名男人殷切又疑惑的询问之下,表情不改地只说了一句先吃饭。

    几名手下骇然地看着陆长隋,等他们走远之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微妙。

    吃饭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的,但带着一个从前看不上的小侄子一起,这就值得深究了。

    陆长隋之前一向对宋吟很冷漠,就是宋吟突然死在外面,他这个做舅舅的也不会伤心欲绝,顶多每年到了日子给他的骨灰上个香。

    而他们这些当属下的更没有度量,陆长隋三百六十五天都对宋吟冷眼旁观,他们也照猫画虎,见到宋吟的时候一点好脸不给。

    今天是怎么回事?

    宋吟不知道那些人已经在揣测他给陆长隋下了什么药,他被陆长隋带出了木屋。

    出去后才发现,这里往上走一段路还有一个木屋,那个要更大一些,宋吟问他舅舅那木屋是谁在住,陆长隋没回他,带着他走进一条小路七拐八拐。

    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个烧烤摊出现在宋吟眼前,陆长隋看他一眼,上前去和老板交涉。

    当食物上齐之后,宋吟心中那点紧张暂时烟消云散,他是真的饿了。

    于是也没管陆长隋在他对面一筷未动,低着头,细嚼慢咽吃起来。

    盘子很快见了底。

    宋吟平时饭量不多的,但这一天饿到发昏,他吃了那么多都不见饱,抬起头看了眼陆长隋的脸色,起身又去点了一些东西。

    头两回他去点陆长隋眉毛都没抬一下,当他第三次起身时,脸上总算有了异色。

    陆长隋这一趟出来是要见人质的,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他觉得他有必要提醒没完没了的小侄子,他身上没带多少钱。

    但最后他指尖叩了叩桌面,只字没说。

    三分钟之后,小摊前覆下来一片阴影,老板看着眼前从头发丝到裤脚都显着贵气的男人,心尖颤颤,以为食材出了问题,对方是来砸场子的。

    然而陆长隋在他背心被冷汗浸透的那一秒,淡淡道:“先赊账。”

    老板:“?”

    修长的食指按着一张卡往前一推,陆长隋补充说:“明天这个点我来付钱,双倍。如果不放心,我的身份证可以抵押在这里。”

    第一次见两百块烧烤钱还要赊账的老板:“……”

    和老板单方面交涉完,陆长隋回到桌边坐下,见宋吟擦着水光淋漓的唇瓣,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便开口叫他自己先回家。

    还处在进了食脑子缺血昏昏欲睡的宋吟,听到这话一下屏住呼吸。

    不能回。

    如果他走了,陆长隋一定会回去那间小木屋。

    宋吟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一副好奇的懵懂样子:“舅舅,你不回吗?”

    陆长隋看了看他,没具体说回不回,只说:“刚才上面那间小木屋,是我住的地方。”

    陆长隋很少会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但这一句刚说出去,他莫名想收回来,因为他看到宋吟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又叫出那一声小舅舅:“舅舅,我也要去你的木屋。”

    ……

    第一个发现宋吟不见了的是楚越。

    他大约是在早上五六点醒的,醒来就发现洞口的火堆灭了,昨晚一直盯着这边的羊头男也到处都找不到。

    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的宋吟同样消失不见。

    这些东西加起来,傻子都能想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洞口睡死过去的主播被寒着脸的楚越叫醒,他迷茫地到处看了一圈,在三秒的功夫里知道自己误了事,立刻翻身坐起来。

    洞里的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被他的声音吵醒,楚微微揉着惺忪睡眼,问她哥:“羊头男走了没?”

    楚越瞥看她,扯起唇角冷声道:“走了,带着宋吟一起走的。”

    楚微微剩余的那一点困意在楚越嘲讽的语气中全部消散,她腾地转过头,看到身边本来属于宋吟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她伸手摸了摸地面,一点温度都没有。

    应该是被带走很久了。

    守夜的主播愧疚难当,他和楚越他们本来就不熟悉,和他一起来的同伴也没有立场替他说话。

    他僵冷着手脚,看也不敢看楚越一眼:“那羊头男看起来没有杀人意图,我们出去找找,不会有事的……”

    “没有杀人意图你就觉得放心了?”

    虽然性子冷,但极少与人正面产生冲突的楚越,皱着眉呛了他一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楚越怎么看他都不爽,冷冷评价:“你还挺看得开。”

    眼见楚越脸色不对,楚微微出声道:“别吵了,找人要紧。昨天宋吟说的有道理,这附近一定有地方可以出去,我们快点收拾东西,一起出去找宋吟。”

    楚越唇角垂了一下,伸手捡起地上的背包就要走,他的东西很少,用不着收拾。

    其他人不仅有自己的物件,前一晚还在那些地上的遗物中捡了不少药,闻言赶紧把地上东西丢进包里拉上拉链。

    他们不是专业的登山客,出门时连物资都没带全,昨晚他们省吃俭用的根本没吃多少,现在肚子还饿着,不敢浪费每一样食物。

    所以临走前他们仔细检查了洞穴,确认贴身物品和所有食物一样不落放进包里了之后才放心走。

    ……

    与此同时,宋吟正在逼陆长隋带他去小木屋:“我手好疼,如果不是舅舅你我也不会受伤,我要先去你的小木屋包扎一下伤口。”

    陆长隋看着他胳膊上已经愈合的小口子,皱了一下眉。

    这伤是因为他才有的他勉强可以接受,但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伤哪里有包扎的必要。

    陆长隋抬起眼看向宋吟,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听别人说过,一些缺少陪伴的孩子,总是会提出各种各样离谱的借口,就为了和家长多待一会儿……

    宋吟说的那一句话在他看来是不讲道理的,所以宋吟这么要求,是不是也是因为想和他多待?

    陆长隋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衣角,淡淡吐出两个字:“走吧。”

    宋吟还诧异了一下,不知道陆长隋怎么突然松口了。

    但这不重要,能去就行。

    宋吟跟着陆长隋回了木屋,这木屋只有一个房间,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确实是陆长隋的,因为里面有很多报纸,而且看样子都是九几年的人民日报。

    他远远看了那报纸几眼,回头问:“舅舅,创可贴在哪里?”

    真的要包扎伤口?这是做戏要做全套么?

    陆长隋脑子闪过疑问,嘴上说:“房间里。”

    下一秒只见他的小侄子噔噔跑进他的房间,翻箱倒柜地要找创可贴。

    宋吟故意翻得很大声,让外面的陆长隋以为自己真的在找,但他的目光已经挪到了墙上贴的人民日报上。

    他从小眼睛被保护得很好,一进来就看到房间的墙上钉着几张报纸,上面用红笔划着什么,但由于隔的距离太远,他没有看得太仔细。

    现在一抬眼,他看见这些报纸上都刊登着同一户富商人家的相关文章,右上角的那一张,登了这户富商的全家福,男女老少都有。

    而宋吟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红笔,就是画在了这户富商的全家福上,几个人头的眼睛和嘴巴无一例外地被红笔划烂,甚至有一个小男孩的人头被剪了下来。

    宋吟瞳孔微缩,几乎能从那幅面目全非的全家福上看出一种呼出欲出的恶意。

    “还没找到吗?”

    在宋吟睫毛剧颤的时候,后方门口传来了陆长隋的声音。

    宋吟转过头,看到陆长隋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看到了那几张报纸,但并不打算要满足他的好奇心。

    宋吟心跳加快又加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刚那张全家福,某一瞬间,他想起那几人中的其中一个,他好像见过。

    就在昨晚,洞穴里的那一堆人里。

    宋吟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三下把在抽屉里找到的创可贴贴到胳膊上,接着他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气,努力想了个理由:“舅舅,外面好像要下雨,我能不能在这睡一会儿?”

    陆长隋想了想:“可以。”

    宋吟看陆长隋的脸色,一定是想着等他睡了,就去找沈怀周,于是不留余地地说:“我要和舅舅一起睡。”

    陆长隋:“……”

    陆长隋露出了这一天下来,第一个有点外露的表情,微微隐忍道:“你都这么大了,二十岁,不是两岁。”

    宋吟不依不饶:“不可以吗?”

    下一秒,他眨了眨眼说:“舅舅是讨厌我吗?所以不关心我昨晚有没有受伤,也不喜欢和我接近。”

    陆长隋眼眸漆黑,直盯着自己说着说着眼睛又要红的小侄子,像是真的很委屈,整张脸上都在写着两句话。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才不和我睡?

    ……

    宋吟想,陆长隋其实还挺疼他小侄子的,红一红眼睛什么都能答应。

    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也只有一个枕头,陆长隋把枕头给了宋吟之后,只能平躺在旁边,好在这一张床特别大,他们贴不到一起。

    宋吟很会装睡,他一躺枕头上,盖着被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其实他一直在听陆长隋的呼吸,陆长隋很难入睡,宋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他呼吸平下来。

    被子一掀,宋吟轻手轻脚越过陆长隋,准备用半小时时间回木屋放了沈怀周,再趁陆长隋醒之前躺回床上,洗脱嫌疑。

    宋吟记下了来时的路,但这条路实在太难走,等看到木屋的影子,天已经不早了。

    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推开门,刚走进去,里面被绑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的沈怀周就看了过来,看到是他,脸上的敌意收了收,目光微微闪烁。

    但沈怀周勉力扯了扯嘴角,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不是说和我不熟?怎么又回来了。”

    好,这男的果然很记仇。

    不那么说你就完全没救了懂不懂。

    宋吟抿唇,不想和他多说,蹲到他身边就要给他解绳子。

    沈怀周盯着他洁白的手腕,直到这会儿还懒洋洋的:“你舅舅呢?”

    宋吟实话实说:“睡着觉,我偷偷跑出来的,很快要回去。”

    沈怀周一怔,唇角立刻扬起来:“你这么关心我?还瞒着你舅舅跑来找我。”

    宋吟不明白他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沈怀周身子微微往一边斜着,笑了会儿,语气沉了沉:“你不怕你舅舅知道你放了我么?回去可不是拿衣架打打屁股那么简单。”

    那绳子绑得很紧,而且特别难解,宋吟半天都解不开,额角慢慢出了汗,他都不想回沈怀周了,但最后还是说:“只要我赶在他醒之前回去就好。”

    后面要是被问,也可以咬死不认。

    沈怀周夸了一句:“胆子不小。”

    沈怀周顺从地让宋吟给他解着绳子,又说:“昨天那些羊头……你也看到了吧,你想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看出宋吟在糊弄他,沈怀周安静了一会儿,但隔了两三秒,他忽然说:“我想起一件事。”

    宋吟看他语气很严肃,于是也认真回:“什么事?”

    沈怀周假模假样地说:“你救了我,我这个人又比较知恩图报,一定要报答你的。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宋吟这回是彻底不想理他了。

    他一门心思解着绳子,但无论怎么都解不开。

    当他听到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晚了。

    木屋的门被大大打开,用力甩在一边。

    那不是生气故意甩那么大声的,是因为开门的人力气太大,实在控制不住。

    宋吟狠狠地僵了一下,他非常缓慢地抬起眼睛看过去,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巨大无比如同壮山一样横在两条门框中间。

    他身后是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

    宋吟只能看到一小半。

    因为男人肩膀上的羊头很大,并且头套上两个洞里的眼睛格外阴森,他看着那双眼就没力气再看其他地方。

    宋吟这一天看到了很多个羊头男,但他们长得并不都是一模一样的,眼前这一个,是那天一路跟着他并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那一个。

    宋吟这才发现,当人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声音的,那些鬼片里的炮灰一遇到鬼就大吼大叫的情节,不过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

    心中瞬间冒出了恐惧,宋吟跌坐在地上,摔疼了,连叫都不敢叫,泪腺在这时酸胀得要挤出水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太怕了,半天忘了出水。

    羊头男似乎是来例行检查的,他放下手中东西,朝这边看了过来。

    略微浑浊的眼中,映出了地上的宋吟,也映出了一边的沈怀周。

    正常人被抓包的反应差不多都可以用慌乱概括,宋吟此时的表情是标准反应。

    但和他站在同一艘船上的沈怀周却抬着一点眼皮,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和羊头男对视。

    也许很久以后沈怀周也不敢和别人说他那天在想什么。

    他当时的脑子里,想的不是该怎么样和宋吟撇清关系,至少保他们其中一个,而是在想,他们会被怎么羞辱?

    白天一整天下来,沈怀周看出这些小喽啰没有真正的话语权,如果激怒他们,他们最多只敢动用一些羞辱人格的手段,不敢越过陆长隋杀他。

    现在他和宋吟被抓了。

    这人会怎么做。

    又要把宋吟推到他身上?

    又或者,还会再过分一点……逼着宋吟和他打个啵?

    第045章 诡异债主(12)

    宋吟撑着两边的地板, 有那么几秒万念俱灰,他转过头去看沈怀周,想寻求同感。

    结果却发现,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害怕。

    沈怀周的脸俊美如俦,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就好像来的人不是来要他们命的羊头男。

    宋吟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不害怕。

    他难道以为自己能打得过羊头男吗?

    也许平时真的能不分胜负。

    但沈怀周现在手还被捆着, 靠脚打?

    沈怀周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用手也可以和能轻轻松松拔掉人脑袋的羊头男过招吧。

    宋吟隐隐约约觉得,不能依靠没有危机意识的沈怀周, 他颤了颤湿润的眼睫,趁羊头男走过来以前, 不死心地又解了解沈怀周手上的绳子。

    还是没有解动。

    陆长隋手底下的人应该不止一次干过这种事, 捆绑的麻绳系了非常复杂的结,要非常有耐心才可以一下一下解开。

    但现在宋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门口的羊头男已经发现有人偷溜了进来, 想要无声无息放走桩子上的人质, 他头套下的呼吸逐渐紧促,想要奔过来抓住宋吟。

    他一开始的势头非常猛烈,然而在跑到中间时, 那股不要命的劲儿, 在看到宋吟的五官后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他和宋吟对上视线的那一秒, 双方都想起了洞穴后面的事。

    宋吟的脸上爆发出不可忽视的尴尬和耻意, 一点点卷翘的睫毛也开始闪动, 而羊头男却是在原地驻足半秒之后,兴奋地拔起脚,跑得更快了。

    如果遮住他的羊头, 光看他绷出一根根肉筋的大腿和手臂, 真的就像野外纪录片里不会说话的野蛮人。

    宋吟看着看着更感觉自己今天会丧命于此,羊头男的腿根本不是人腿, 有他两根粗!

    宋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就差要把双手主动伸出去的时候。

    刚刚一直没停下的解绳子动作有了进展,沈怀周手上的麻绳被解掉了。

    沈怀周甩了甩麻胀的手臂,垂着眼皮直起身,顺便把后面一直勤勤恳恳解绳子的宋吟也一起扶了起来,宋吟过于欣喜,没看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时羊头男也近了身,他径直伸出手要去搂宋吟,却被半途中的不速之客挡了一下,沈怀周皱着眉接住羊头男的手臂。

    沈怀周在国外的时候遇到过不少蛮力大到可以说恐怖的人,但他低头看了眼被震得发麻的胳膊,认为以前那些人和羊头男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妈的,陆长隋是怎么搞定这些怪物的……”

    宋吟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和羊头男硬碰硬的打算,他拉着沈怀周跑到一边,趁羊头男还傻在桩子旁边,伸出手一把抓住沈怀周的衣角。

    沈怀周腹部被迫晾出来时,说实话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怔。

    宋吟的手粗蛮地落到他衣角上,急切地要把他衣服脱下来,沈怀周对自己要求高,以前还挺洁身自好的,他本能地想推开宋吟的手。

    但他触到宋吟的手,感觉着那养尊处优好几年却养不胖的皮肤,动作停下,却不忘垂着眼皮欠了下:“干什么呢。”

    后面又跟了一句:“耍流氓也不分时候。”

    宋吟:“?”

    宋吟回味过来他的行为确实容易惹人费解,不过眼下没来得及解释。

    他拿着沈怀周那件短袖,又拿出口袋里有先见之明带出来的打火机,一把火把衣服烧了起来,扬起冲跑近的羊头男扔过去。

    “跑,”见羊头男怪声嘶叫着后退,宋吟拉起沈怀周的胳膊朝木屋外跑,边跑边断断续续:“羊头男怕光,木屋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烧,只能用你衣服了。”

    沈怀周见他认真说明,被唬住般应了声:“哦。”

    但亦步亦趋跟着宋吟跑了几步,沈怀周挑起眉:“不对啊。”

    宋吟心虚地一颤,就听沈怀周直击要害地开口:“我的衣服是衣服,你的不也是?你怎么不就近原则脱你自己的。”

    宋吟被问住了,如玉琢般的脸上一点一点的,露出一些不自然神色。

    宋吟其实是有想过要用自己的,但临到最后一点保守性子占了上风,他不想衣不蔽体,放过了自己的衣服。

    他想了想,逼迫自己发出声:“你刚刚说的,你是知恩图报的人,这件衣服就是你的报答。”

    说完宋吟清楚地听到上方传来一声笑,沈怀周还尤嫌他不够尴尬似的,“我可没说要报答衣服,你别看那衣服一身白什么都没有,买来的时候开销可不小。”

    宋吟软手软脚,没想到一件衣服被沈怀周直抓着不放,而且听沈怀周的语气,是不是还要他赔?

    身无分文的宋吟思虑了一下,觉得以目前窘境,应该当做没听到:“往左边跑,那里可以直接上三环桥。”

    沈怀周还想说上两句,如果不是后面的羊头男紧追不舍,他能揪着这个事说到宋吟想刨个坑躲起来,他还会把事态放大到是宋吟用心不纯,故意想看他身体。

    但现在不是时候,羊头男绕过火势熊熊的衣服,朝他们追了过来,并且因为被扔了最讨厌的东西,他的呼吸更嘶哑,显然是被激怒了。

    有好几次羊头男都快要追上来,抓住宋吟。

    好在沈怀周一直分神盯着他,时不时就伸手拉上他一下,快跑到三环桥的时候,因为那边亮着十几盏强光手电,羊头男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停止了追逐。

    宋吟大松一口气,扶着膝盖脸色白白地喘了好久,在脑袋嗡嗡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朝亮着光的桥边看过去:“那边……是不是艾克和虎鲸?”

    “是他们,估计是来找我的,”沈怀周气息很平,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由于体力消耗唇色微白,他站得直挺挺的,看了眼宋吟,说道:“我们跑出来了。”

    好不容易逃脱魔爪,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来个拥抱,宋吟再小声小气跟他说好怕。

    只是宋吟直起身,僵掉的身体慢慢回暖后,眼睫瞬间颤了起来:“沈怀周……我好想喝水。”

    好渴,跑的时候有紧张吊着,还没有太大感觉,现在没有人追了,什么不良反应都在此刻回笼,小腿那儿很酸,脚踝也一抽一抽的疼。

    原本伸出手做出拥抱姿态的沈怀周神色不变地收了回来,见宋吟声音沙沙的,只能带他先到艾克那边。

    自从沈怀周被陆长隋叫走,一天一夜都没回来之后,艾克便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又苦于不知道去哪找人,只能开着车在三环桥边等。

    皇天不负有人心,在他等了足足一天后,他终于见到了沈怀周的身影。

    艾克脸上涌着欣喜,情真意切地要叫上一声“沈”时,看到沈怀周上半身不着一物,在寒风呼啸的晚上风骚地露着身体,眼神瞬间变了变。

    马上替换了一种“你没穿衣服,是不是出去乱搞了”的神情。

    沈怀周没搭理他,一把拉开后备箱,从后面拿出件衣服套上,又从纸箱中拿出瓶纯净水塞到宋吟手中。

    沈怀周接下来的安排是先回家,吃饱喝足再好好商讨怎样对付陆长隋和那帮羊头男,但宋吟喝完水,再看向他时,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我要再下去一趟。”

    ……

    宋吟看不出来,但被称作沈怀周肚子里蛔虫的艾克知道,此时此刻脸上神情如常的沈怀周,其实心情很不好。

    尤其是当他知道宋吟要重新下去,是要救一帮他不认识的人的时候。

    听说里面还有好几个男的。

    潮湿阴暗的水洞里,一艘小船乘着六个人,艾克背着一包紧急药品和救援物件,手里拿着手电帮虎鲸照着前面深不见底的通道。

    其他两个是沈怀周的人,自从上个世界见识到副本警察的无用之后,宋吟想也许应该要另择良选,叫沈怀周身边的人更稳妥一点。

    宋吟安安稳稳坐在船尾,盯着水面思维发散。

    昨晚他被带走之前,楚越他们的物资还够撑三天,食物目前应该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那个洞穴里。

    大晚上的水洞温度很低,洞里又常年不见阳,又阴又寒,有绵绵的针在骨头里扎一样,宋吟抿唇搓了搓手臂,一声不吭地听着洞里唯有的划水声。

    沈怀周最先打破沉默,他本来也不是话少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半天不说话,此时见宋吟缩成一团,挑挑眉还是出声道:“叫你穿上我的衣服也不穿,现在怕冷有什么用。”

    宋吟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还是前面的艾克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沈,你给别人穿也要考虑实际,你那衣服能塞下两个他,叫别人怎么穿?”

    沈怀周一眼刀就扫过去:“有你什么事?”

    见这么多人在场,而这鬼气氛又很需要活跃,艾克死猪不怕开水烫,硬着头发说:“我这还不是怕人家腼腆,不敢反驳你。”

    “腼腆?”沈怀周冷冽的眉毛挑了一下,下意识又去看宋吟,想起那天在车上宋吟不怕死地就开车门,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腼腆这两个字。

    宋吟一听就知道他又在阴阳怪气。

    宋吟不搭理他,沈怀周多看了他两眼,收起不正经表情,头一次有点认真地出声道:“你说那几个人都是路过三环桥掉下去的,你觉得有那么巧的事么?”

    没有。

    宋吟想,这个副本一定是有灵异色彩,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只是这些不能和副本里的人说,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艾克实在无法忍受在阴森森的洞里讨论这些怪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们这一伙人里最小只的宋吟,喏了声:“吃点儿垫垫,我出来也没带其他吃的。”

    宋吟说了一声谢谢,没拒绝好意地接过了糖,他小心瞥了一眼沈怀周,见男人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打开塑料袋将那颗糖含了进去。

    宋吟是这艘船上唯一知道路的,他记性还很好,准备地将那天羊头男的行驶路线告诉了虎鲸。

    大约五分钟后,小船靠了岸,沈怀周托着宋吟的胳膊往岸上送,宋吟刚上了岸,沈怀周就见他突然猛顿了一下,并且整张脸蛋上所有的血色都急退消失。

    沈怀周扶了他一下,皱眉问:“怎么了?”

    宋吟还是和刚刚那样摇头,但是脸白了不少。

    就是,好像、忘了点什么。

    忘了——

    他舅舅还在木屋里。

    也许还在想等醒来之后,和自己缠人的小侄子一起去吃顿饭。

    第046章 诡异债主(13)

    如果宋吟没有跑的话, 陆长隋醒来真的会带他重新吃一顿好的。

    因为他始终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健康,也填不饱肚子。

    而他回到木屋之后就在想, 他娇气的小侄子可能会被那些调味料弄得肚子疼, 接着受不了地大吵大闹,又让他叫医生, 又让他出去买药,把他折腾得团团转。

    这不是他故意把宋吟往坏的想, 是宋吟有前科。

    那时他对小侄子相看两厌。

    今天或许是没有烦他,稍微看得顺眼了一些。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 毕竟宋吟已经跑了。

    陆长隋还没醒, 他做了个梦,是个不太好的梦, 其实宋吟没走之前他还睡得还算可以, 人形安眠药走了之后,就变得不太安稳。

    他梦到了一邸老宅。

    宅子外飘起了很大的雪,那是他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雪, 不到半天地上全覆着一层白霜, 而他就跪在那老宅的台阶下面。

    雪那么大, 风那么凛冽, 他跪在地上的身影很单薄, 和现在完全不能比,小得可怜,大概阔少爷拴在院子里的一条狗都比他身上的油水多。

    他嘴里一张一合, 声音支离破碎地求着什么, 宅子前那一群人只是嫌恶地看着他,他见那些人无动于衷, 冷不丁垂下脑袋狠狠磕了几个头。

    可是那些人只是看着他,越笑越厉害。

    过了一会儿,宅子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跑出来朝他吐了口口水,拿着扫帚狠狠朝他身上捶打,路过的人很多,可惜没人上来为他求情,没人上来帮他一把。

    他跪在雪地里,只能把手捂住脑袋,尽力挡着一些要害。

    他听到前面传来一声一声的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部都汇在一起。

    幼小的陆长隋撑着全是血水的眼皮,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但什么都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很模糊,只有大笑的嘴巴那么明显。

    像是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多到惊心动魄的地步,院子里的狗闻到那些腥味,吼叫着奔上来,一口咬到他胳膊上。

    剧痛从肉里传上来时,陆长隋猛地回归现实从床上坐起来,他喘着气缓缓看了眼四周,嘴唇因为胸腔处传来的巨大痛苦而紧紧抿起。

    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缓和那四处乱撞的悲凉,他的手无意识地曲起了几分,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往前滑了一下,随后就感受到了什么。

    陆长隋倏地转过头,眼皮也垂了下去,当他看到旁边的床平平的,什么人都没有的那一刻,先是怔了下,之后眼里飞快刷上了一层冷意。

    他摸了把冷冷的被褥,快速打电话问了下木屋旁边的人,听到沈怀周莫名其妙失踪之后,想通了本该躺在身边的小侄子为什么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跑了——

    宋吟的胆子以前有这么大吗?

    陆长隋重重抿唇。

    他几乎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小侄子敢骗到他头上来。

    想起不久前宋吟说什么也要和他一起睡,还说和他一起很安心的那些话,陆长隋嘴唇都抿没了血色。

    原来那些话都是故意说出来让他放松警惕的,陆长隋还天真地以为,宋吟可能真的有一点需要他的陪伴。

    陆长隋眼里凝起冷霜,其中还掺着一些滔天的非常复杂的恨意,他在床上缓了会,掀开被子下了床。

    ……

    与此同时,楚越那边没找到人,也没看到一点通道的影子,反而遭遇了一次非常突然的袭击。

    他们从洞穴出来走了一段路,很幸运地看到一条半人宽的河,而且水源没有遭到过污染,是可以喝的,楚微微当时就拿出水杯舀了口喝。

    她一只膝盖跪在草地上,喝完一口清澈的水顿感神清气爽,惨白的嘴唇也恢复了一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豆沙色,重回元气的楚微微扭过头叫道:“哥!”

    她猛挥了挥手,“快来喝上一口,是干净的。”

    楚越没那么口渴,他的身体对食物和水的需求度非常低,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主播团的几个人则是双眼放光,一个个拿出自己的水杯,学着楚微微一起半蹲在河边,畅快地舀起水喝。

    毕竟他们有很久没喝到水了。

    经历了一天的口干舌燥,这时的他们已经顾不上这是不是生水,有没有寄生虫,喝了会不会坏肚子这些问题。

    所有人都喝得肚子咕咚咕咚响,甚至其中一个喝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瘫倒在地上喊了声爽。

    楚越眉头微微蹙起,此时的宋吟还生死不明,他心中有种说不清的焦躁,而此时那人放松的姿态彻底点燃了他的火。

    他冷冷地开口道:“喝饱了就继续走,已经找到晚上了都找不到人,你还有脸说爽?”

    楚微微还没见过她哥一天之内主动和别人起那么多次冲突,连忙起身,在那人忍到极限,脸一阵红一阵青地想说楚越有完没完时,讪笑地打起圆场:“这条河挺长的,到时渴了还能再喝,我们先走吧。”

    那人本来就不占理,只是被楚越多次找事脸上有点挂不住,现在见有人递台阶,只能忍气吞声地将背包甩在肩上,自己一个人先打头阵走了。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那男主播刚走没两步,耳朵尖就抖了两下,狐疑地嘟囔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后面几个人张口呵斥他不要乱开玩笑,然而下一秒。

    就见草丛窸窣而动,几名羊头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死死看了他们几秒,一个箭步朝他们冲过去。

    男主播往后退了一步,感觉他们跑起来都有风。

    咬紧后槽牙,他拔腿就跑。

    “我艹,怎么这么多羊头男?!我还以为只有昨晚那一个!!”

    “快跑,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愣着干嘛呀,不跑就闪一边去,别挡着路。”

    主播团里唯一的女生被推了一下,踉跄着刚要站稳,就看到后面的羊头男和她只剩下半截路的距离,差不多伸一只手就能够到她。

    虽然都是一起出来的同伴,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被推,女生不免有些怨气,而且他们看起来很熟,其实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她愤恨地瞪了眼前面的人,有很多话想骂,最终却只能忍到肚子里追上他们。

    突然出现的羊头男把这群没受过苦的主播们吓得半死,几乎拿出不要命的势头狂奔,树丛间只见两拨人疾驰的身影,奔逃声响彻在这片树林的角落。

    羊头男猛追不舍,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常人好得不止一星半点,跑那么快喘息也没变调,相比主播团的嘶哑呼吸,简直算得上平稳。

    “我快不行了,”最前头的男主播几近窒息,半翻着白眼,体力快耗尽,却没有勇气停下来,“他们不是怕光吗?手电筒呢,快用手电筒照他们啊!”

    “手电筒昨晚就没电了!”不知是谁绝望地吼了他一句。

    听到这话男主播差点没一脚踩空,他既绝望又后悔,后悔前两天信誓旦旦踏进这片山脉的自己,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如死狗一样往前跑了半段路,力气快耗尽之时,突然眼睛睁大,脑子里有根线连在一起:“等等,他们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全部人。”

    羊头男跑得比他们快,有很多回都有机会抓到他的手臂,可却次次放过了他,不仅对他,对其他人也是,唯独对那女主播一次次伸出手。

    他看向中间的女主播,越想心中猜测越笃定,大声道:“羊头男只抓她一个人!”

    听到他的话,主播团的其他两人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话不无道理,继续跑了几步发现还真就这样,猛然把视线扭到女主播身上。

    女主播在一秒中感受到无尽恶意,唇齿颤抖着,目光剧颤地回视着他们,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你们要把我交出去?——我们是同伴!”

    回复她的是两人目光中跃跃欲试的,一点火热的光。

    卑劣又不堪的人性,让昨晚还算和睦的小团体,一下变得岌岌可危。

    ……

    宋吟不敢让他舅舅发现是他放走了人,找了半小时也没找到楚越他们之后,拜托沈怀周先找着,他回去小木屋骗过陆长隋再说。

    沈怀周不太想让宋吟一个人走,他直盯着宋吟一点通红的鼻尖,很不客气地说他一个人走是不是不要命了,万一又碰到羊头男怎么办。

    没想到单纯恐吓的一句话,居然一语成谶。

    刚说完,前方便应景地窜出两个壮硕的羊头男,沈怀周低骂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捂着宋吟的嘴巴蹲下。

    宋吟呜呜两声都不敢,后背抵着沈怀周发热的胸膛,全部窝在他怀里,让人抿着嘴巴头也不敢抬,第一次那么乖巧那么不抗拒地让沈怀周贴着。

    沈怀周手下的人也没做出炮灰的事,都在第一时间快速蹲下。

    他们全程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远处的羊头男却闻到一丝香甜气味似的,在某刻扭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两三秒,什么都没看到才走。

    宋吟把捂在嘴巴上的手挪开,刚转过头就看到贴在身后的沈怀周垂着眼,不知在嗅闻什么,他猛推开人:“你干什么??”

    沈怀周好整以暇站起来,就好像做出怪事的人不是他,停顿了两下才出声:“我就想闻闻你身上是不是有种味道,能让羊头男老远都能闻到。”

    宋吟被他一副求知若渴似的样子弄得一背汗,他十分尴尬地站起身,抿着嘴躲避沈怀周的注视,“我先走了。”

    沈怀周又是皱了皱眉,但见宋吟去意已决,他又从来拗不过宋吟,只能说:“好,我找到你说的那几个人就去找你,你自己一个人小心。”

    宋吟嗯嗯两声,转身朝反方向走去,不多时背影便只剩下一个黑点。

    怕陆长隋醒,宋吟回去的时候几乎是小跑着的。

    跑到木屋门口就改用了走,很小声很小声地走上前推开木门,放轻声音走了进去,如果不是着急,他还想脱了鞋再往床那边走。

    木屋每隔两天就有人来打扫,地板不脏。

    但宋吟急着在陆长隋发现之前躺回床上,一点时间也不敢浪费,他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前面拐角的地方,陆长隋披着一件很薄的外套,平静又无声地望着他,不知怎么他的脸色过分苍白,但总体气场特别强大,强大到让宋吟只敢愣愣回视着他。

    那一瞬间,宋吟什么都来不及想。

    脑子里只剩下两句话。

    完了。

    舅舅的脸色不是很好。

    第047章 诡异债主(14)

    宋吟和阔别了三个小时的舅舅彼此相视, 心虚得头都抬不起来。

    如果将来要让宋吟给遇到的尴尬事件排名,他一定会把今天被陆长隋抓包的事排上第一位。

    看了一眼面前那堵散发着冷气的人墙,宋吟跑也不行, 装傻也不行, 恨不得现在晕过去。

    宋吟站得小腿发僵,也不见陆长隋开口说话, 于是决定先发制人:“舅舅,你怎么在这静悄悄站着?”

    他抬起一点眼睫, 语气中又带上了强装出来的骄纵:“一点声音也不出,如果我有心脏病, 现在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陆长隋转移视线看向了他, 但闭着嘴唇一字不发,大有一种和他沉默到底的意思。

    宋吟干巴巴地:“舅舅, 你怎么不说话?”

    陆长隋要是说话还好, 一旦安静下来更让宋吟感到胆寒。

    毕竟陆长隋年轻有为,早早就当上了陆家的掌权人,身上那股气压但凡是个人都要瞻仰。

    虽然陆长隋平时没摆过架子, 但宋吟每次面对他都有一种面对长辈的手足无措, 说出来有点丢人, 他现在腿肚子已经开始发软。

    宋吟又叫了一声:“舅舅?”

    陆长隋还是没回他。

    要不还是跑算了。

    宋吟真的有点怕这个状态的陆长隋, 但他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得出他就算是跑也跑不过陆长隋的结论。

    于是他绝望又着急地垂下脑袋,双手曲起放到衣服两边,然后当着陆长隋的面, 眼睛一点一点湿润, 非常逼真地红了眼眶。

    时隔不久,宋吟的装哭水平有所长进, 几秒钟不到眼睛就湿了,还把下睫毛弄湿了好几根。

    陆长隋终于因为他那副样子皱起眉,哑着嗓子出声:“我说什么了吗就哭。”

    语气还是有点冷,但能开口说话已经是成功的一大步。

    宋吟小声地,眉眼耷拉地说:“我不喜欢舅舅对我这么凶。”

    谁想陆长隋声音不变地驳回他:“也要你做了让我凶的事,才会对你这样。”

    听到这话,宋吟心中一颤,心想陆长隋手底下的人发现得真够快的,陆长隋已经知道沈怀周不在木屋了。

    好在他早就做好了咬死不认的准备,他眼睛红红地瞪向陆长隋:“我做什么了?睡觉的时候踢了舅舅?”

    声音带着不解,仿佛是陆长隋故意给他泼了脏水,陆长隋目光深沉,盯着自己一脸无辜的小侄子,声音冷得令人如置冰窖:“沈怀周不见了。”

    宋吟先是一顿,心想果然知道了,接着抿唇:“舅舅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是我放的。”

    不是怀疑,陆长隋几乎认定是宋吟的手笔,因为这里只有宋吟和那个混血的关系不清不楚,只有宋吟有可能去救他。

    陆长隋一言不发,宋吟从他的态度中知道了他的意思。

    后背隐隐出了汗,但宋吟还算冷静地抬起眼,又挤出两滴眼泪:“我出木屋只是因为饿了,随便出去吃了点什么,没靠近过那里,不过舅舅肯定不信。”

    他说到饿,一直盯着他的陆长隋终于挪了下眼,这才注意到宋吟手中提着个塑料袋,餐盒里面是份热滚滚的骨头汤,看样子刚出炉不久。

    如果宋吟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出去一趟肯定已经吃饱了,这一份多余的,带回来要给谁不言而喻。

    “随便舅舅怎么想。”

    宋吟抓紧勒着指腹的塑料袋子,天生夺目的眉眼皱起来,啪嗒脱下鞋子,越过陆长隋走进房间,不声不响坐在凳子上,只留给陆长隋一个后背。

    按照宋吟以前的性子,不多时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挥到地上,接下来二十四小时都要大呼小叫,一股作劲儿闹得所有人鸡犬不宁才肯罢休。

    陆长隋第一时间看向桌子,看到没有玻璃制品,只有些植物才微微抿住唇,略松口气,下一秒,他把眼神挪到宋吟重重甩在一边的骨头汤上。

    陆长隋的胃不太好,一不吃东西就容易痛,今天睡觉之前宋吟就看到他脸色发白地捂着胃,还问了他一句是不是不舒服。

    那时陆长隋以为宋吟是随口问的,闲来无事随便找的话题。

    陆长隋身上的低气压退了退,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屋内的宋吟手掌心都出满了汗,他悄悄看了眼桌子上那一份有样学样赊账来的骨头汤,不知道有没有把陆长隋骗过去。

    他也不能确定能不能骗过他舅舅。

    他舅舅看起来不太像是好糊弄的样子。

    而且他担心陆长隋看到他只带回一份骨头汤,会不会觉得他小气,这东西也不贵。

    可他身上又没有钱,赊一份已经很有勇气了!

    宋吟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闹脾气,实际内心早就慌得打鼓,在他忍不住想回头瞄一眼时,陆长隋迈进这间卧室,出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冷战。

    “宋吟,十二点了,你要一直坐在那里吗。”

    已经算是想握手言欢的示好。

    以前每一次宋吟和陆长隋大闹天宫,最后都是宋吟先扛不住压力低头认错。

    这回陆长隋先说话是头一遭,已经是很难得。

    但宋吟没有回头,他眉眼之间一点点淬上恼怒,还是消不了气,只留给陆长隋一个后脑勺,唇瓣里吐出不客气的话:“我在等舅舅抓我起来审问,舅舅不是已经怀疑我了吗?”

    陆长隋:“没说过要抓你。”

    面色不改说出这句话,陆长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步子迈得不大,但三两步也走到了宋吟身边,他垂下眼皮淡淡道:“先去睡觉吧。”

    小侄子在他眼里不大,听别人说他们这个年龄还在长身体,晚睡对他们的发育不好,还有一系列伤害大脑变得迟钝的害处。

    宋吟站了起来,然而下一秒陆长隋右眼一跳,就见小侄子朝他看过来,没有去乖乖上床,反是盯着他质问:“舅舅想这么糊弄过去?”

    陆长隋顿在原地。

    宋吟眼睫上还有刚刚留下的湿痕,一绺绺的,衬得眼睛更加明亮,陆长隋一看就看出他打算继续闹下去,但这些天宋吟不知道在哪进修过,哭得很有水平,闹得恰到好处。

    陆长隋没有像以前那样想把他赶出去。

    就见宋吟没有酝酿地一口指责道:“舅舅刚刚才那样凶我,现在又想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舅舅,你不要拿你对待手下的态度,放到我身上。”

    “我是你小侄子。”

    陆长隋后背发紧,果然又听到宋吟说:“不过在舅舅那里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什么意思。

    陆长隋张了张口想问这一句,但看到宋吟红肿的眼眶,他皱了下眉,错过了要问的时机。

    宋吟撇了撇嘴,他似乎在强忍着很深的委屈,可惜没忍住,脸上每个地方都写着他不高兴。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长隋,又低下去,良久他做出决定般开口问:“舅舅,你不想认我了是吗,所以刚刚对我这么冷漠,我和你说了很多话都不理。”

    “而且舅舅昨天对我不闻不问,今天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我,舅舅没亲眼看到是我放的吧,为什么就只凶我?”

    他的话是有理有据的,陆长隋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沈怀周的失踪和他有关,被他两三句一说,陆长隋就像在故意搞针对。

    针对这种幼稚的词,居然能放在堂堂一个陆家掌权人身上,任谁听了都想发笑。

    只是宋吟偷偷看了眼,陆长隋站在那儿,没有一点点想拿竹鞭或者衣架教训他敢对大人这样说话的意思。

    宋吟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想了想又要继续作,“还有这一道伤口,如果不是舅舅我根本不会有,舅舅不知道有多疼,而且还很容易留疤知道吗,舅舅不想着补偿我,还,还对我不好。”

    他伸出那条细直的胳膊,故意把大题小做贴着创口贴的地方露给陆长隋看,左摇右晃的,下一秒陆长隋伸出两指捏住他手臂,他立刻害怕地叫了一声。

    宋吟睫毛颤了又颤,白皙的后脖子全部绷着,如临大敌地叫了一声:“舅舅你——”

    陆长隋把他微微起了个角的创口贴摁好,就把他松开了,视线再次转移到桌子上:“汤我能喝吗?”

    “汤?”宋吟跟着陆长隋一起看向那份稠白的骨头汤,被这么跳脱的一打岔,他有点懵,声音也小了下去:“可以……”

    本来也是要给陆长隋的。

    陆长隋嗯了一声,转头解开塑料袋,把上面的盒子打开,之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没有接宋吟刚刚的话。

    宋吟也没有作了,差不多就好,只要陆长隋不找他麻烦把他当透明人都可以。

    晚上天冷,陆长隋披着件衣服,眉目是化开的,他安稳的站在那里,谁也看不出他的胃部泛着绞痛。

    宋吟知道胃疼起来有多致命,所以他更不知道陆长隋是怎么做到装得若无其事的。

    如果将来在资本圈混腻了,还可以改行去当演员大赚一笔。

    陆长隋轻轻抿了一口,顿了顿又抿了第二口,看似舀的次数多,其实喝得很少,喝到第五次的时候,他看了看旁边的小侄子:“……汤做得不错,很好喝。”

    宋吟费解地看了舅舅一眼。

    汤是外面随便买的。

    而且放的料很多,他喝的时候都是捏着鼻子喝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

    所以要是想不出能夸的东西,就不要强迫自己硬夸了。

    陆长隋不知道一边的小侄子正在内心腹诽他,他把勺子搁下,让宋吟先去卫生间洗漱,右边的抽屉一次性洗漱用品很多,不要嘴里含着外面的汤过夜。

    宋吟被自己舅舅老古董似的催促惊到,可也不能明着反抗他舅舅,蔫蔫地跑去卫生间翻出洗漱杯子和牙刷。

    小小的木屋五脏俱全,基本不缺什么东西,可以看出陆长隋在这里久居过。

    这也导致宋吟对墙上那些人民日报更好奇,里头一定有主线内容,但这些天大大小小的意外让他一直没有时间去调查那些报纸。

    不过人要懂知足,他才刚刚瞒过他舅舅,不能太着急。

    宋吟在卫生间小小地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在镜子里看了眼自己被水光浸润的脸,感觉达到了舅舅“必须要好好洗”的要求,才从门口走出去。

    他刚进房间的时候,看到陆长隋已经面色平静地把味道不怎么样的骨头汤喝完了,起身把盖子重新盖回到空饭盒上,慢慢走出房间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陆长隋的味蕾没有坏吧?

    那么难喝的东西也能喝完……

    宋吟震惊地眨了一下眼,有理由怀疑他新出土的舅舅有一种,再难吃的东西也不能浪费的习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觉他舅舅还有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的祖训,宋吟脸蛋一绷,趿着一次性拖鞋朝床边走,争取赶在陆长隋进来之前先上床。

    他慢慢爬到里面的铺位,身上那件过于宽松的衣服趿拉下来,但不显得臃肿,还是能看出里面那一把腰收得细细的,腰两边的窝泛着很漂亮的粉。

    跪在床褥上的两条腿细长,撑在席子上的两条胳膊白滑水嫩,一点点水从他脸边滑下去,陷进嫣红的唇缝里。

    本来是很诱人的场面,但宋吟看着他滴到床上的几滴水猛顿一下,怕他舅舅教训他洗完不擦脸,还把床搞脏,连忙面无表情把被子一翻,遮住那块地方。

    宋吟接着往里面爬了爬,刚要钻进被窝里面,就感到手里一烫。

    他瑟缩一下,赶紧从被窝里面拿出散发着热气的东西。

    ……暖水袋?

    宋吟第一时间的想法是,是不是鬼放进去的?

    但这想法太荒诞了,宋吟刚想一下就排除到脑后,一时间他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

    陆长隋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他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吃喝都该是别人精心伺候着的,这种事对他来说太细致了。

    况且从刚才起宋吟就知道,陆长隋完全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只不过是暂且不提。

    所以宋吟有点想不通原主以前怎么会和陆长隋混得关系那么恶劣,半年都不愿意回家一趟的。

    他的舅舅明明很好哄,也很好说话。

    眉尖轻蹙起来,宋吟心情复杂地把被子重新拉上。

    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有很轻微的交谈声,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陆长隋一直没有回来,宋吟连忙撑着被褥坐起来,屏住呼吸把耳朵凑近旁边的窗户上。

    他庆幸这窗户隔音不好,什么都能听见。

    他窝在床角,手脚也不动了,专注偷听外面的一响一动。

    先听到陆长隋手下的声音,对方毕恭毕敬,言谈中挑不出一丝错误:“陆爷,您要抓的人抓到了,已经绑回了木屋,这次一定让人好好看守。”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会严防着宋小公子。”

    屋内的宋吟忽然膝盖中箭,放在腿边的手指差点打滑,他强行忽视心跳声,一举偷听到底。

    他听到陆长隋应声:“有沈怀周的消息了吗。”

    手下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但我已经让他们尽力去找了,这两天一定给陆爷抓回来。”

    夜晚风声很大,陆长隋垂着眼过了许久才说:“嗯,留两个人在那边木屋,我明早过去处理。”

    “明早?”手下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连窗边的宋吟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知道陆长隋的作风,就知道陆长隋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手下来通知的这一趟,就没想过要拖到第二天。

    陆长隋瞥过来一眼。

    狗腿子立刻更改口风:“明早好,明早好,人就应该早睡早起,一年之计在于晨,想要阳寿长,早睡早睡必定没错,我支持陆爷明早再办事。”

    宋吟:“………”

    这年头钱难赚!

    后面手下又汇报了些最近京圈的事,一直是手下说,陆长隋听。

    这片地方的夜晚寒风刺骨,吹的细风也像冷刀,陆长隋的额发被吹散了一些。

    他在中途恍惚地走了走神,感觉到每晚隐隐作痛的胃,好像从刚才起就没有再那么难以忍受。

    十分钟过去,微微口干的手下以“陆爷您先睡着”这一句作为收尾。

    陆长隋脸色平淡地颔首,他转过身,在闻到留在手下衣服处经久不散的刺鼻味道时,尾调一拖,清清冷冷地开口:“你下次过来之前不要抽烟。”

    “对小孩子不好。”

    手下:“??”

    陆长隋进到木屋房间的那一刻,看到了床上眨着眼睛看他的小侄子,眼里闪过一点诧异,似乎在问怎么还不睡。

    一直在偷听直到刚刚才装模作样躺到枕头上的宋吟演技逼真地揉了揉眼,拉了下被子,露出个下巴,含混地说:“等舅舅一起睡……”

    陆长隋顿了顿,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上床。

    第二天一早,鸡都没打鸣的昏沉时间,陆长隋从床上起来,早早去了木屋。

    木屋被关门关窗闷了一晚,有一种难闻的灰味,桩子前被绑的女主播脸上笼罩着一片灰败之色,此时见到有人进来,脸上更多的是惶恐。

    她看到陆长隋身后跟着走进来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羊头男,猩红眼睛裹着冷意,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让她想起昨晚被绑走的时候有多么无助。

    陆长隋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没带头套的,也是看上去最像人的,如果要交流需要多大金额才能放人,他是最好人选。

    女主播都做好了要大出血的准备,可此时她喉咙被扼住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陆长隋给她的感觉,比那群羊头男更让人后背发凉。

    一定是错觉。

    凭陆长隋这种相貌的人,如果她见过一定会有印象,但她一丁点都没有,她完全没有见过陆长隋。

    可他们两个都没见过,这个人怎么会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刚进门她就能感受到?

    女主播再次抬眼想仔细打量一下陆长隋,但没给她这个时间,陆长隋已经转身走到桌子前面,面色平静地拿起一样东西。

    冰冷的寒光从眼前晃过,女主播看出那是一把刀,刀尖锋利,在阳光下还反着光。

    女主播头晕眼花。

    怎么回事,绑架不应该都先联系家属索要赎金吗,到她这里怎么就快进到马上要杀人灭口了?!

    手软腿也软,万万没想到在她看起来气质上佳的人会做这种事,她傻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要说话。

    她想说,自己家里有很多存款,只要联系她父母,最少也能要到一百万。

    没人会不心动吧?

    绑架不就为这事?!

    可比她声音更早响起来的是门外一名手下的声音,隔着木门,那人为难道:“陆爷,有人找你。”

    陆长隋听到了,但皱了下眉没有理会。

    他明令禁止过不许有人打扰。

    外面的人似乎想起他说过什么,打了个哆嗦,视死如归地说下去:“是宋小公子。”

    “他说他找舅舅有事。”

    陆长隋脸上的冷郁顿了顿。

    今早他为了不让宋吟发现,特意起得特别早,想早点办完早点回去,避免小侄子过问。

    可他没想到宋吟不仅现在就发现了,还直接追了过来。

    陆长隋神情僵硬,有那么一秒他咬牙:“让他在外面等,不许让他进来。”

    “知道了,陆爷,我让他先回去。”

    早上的木屋不比晚上回暖多少,手下裹紧身上的衣服,走到那位漂亮得明艳的小侄子身边,不知道要怎么温和地告诉他,他舅舅现在并不想和他见面。

    见他一话不说,宋吟:“?”

    手下磕磕巴巴:“那个,你舅舅他现在挺忙的,要不你先回去。”

    他见宋吟抿唇,立刻要补一句安慰的话,结果第一个字音还没蹦出来,木屋的大门打开,刚才还要赶客的本尊淡着神色走出来。

    陆长隋越过迷茫的手下,抿唇走到宋吟的面前,他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声音也充满疲倦:“宋吟,你到底有什么事——”

    陆长隋还没说完,就被这两天一听就会后背发紧的两个字打断:“舅舅。”

    宋吟仰起一张似乎常年没见过光的白皙脸蛋,眼睛迷蒙,声音也低得快听不清,他看着陆长隋轻声说:“舅舅,我发烧了,你摸摸我头。”

    ……

    宋吟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小孩装病,明明有前科,家长还一次又一次相信了。

    溺爱是一方面,根本原因是小孩也很狡猾。

    陆长隋摸到宋吟额头烫得烧手之后,就把宋吟带回了居住的木屋里。

    宋吟躺到了床上,被陆长隋盖上一张薄薄的被子,被角掖在两条胳膊下面,整个下半身都被盖得严丝合缝。他一起来桌子边就放着热水,还有两粒发烧药。

    陆长隋站在床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久远之前就备在这里的医药箱,他从箱底翻出一把测温枪,滴一声测了下宋吟的额头。

    看温度之前,陆长隋看了眼虚弱闭着眼的小侄子,似乎是在疑惑仅仅是一个晚上,怎么就烧成这样。

    显示表那里明明白白写着“38.6”。

    已经算是很高的温度。

    陆长隋轻垂下眼皮,把测温枪放回到箱子里,开口就说:“我带你去医院打针。”

    谁想本来还躺得好好的小侄子听到这句话就抗拒起来,晕晕乎乎也要挤出力气摇头,“舅舅,我不要去医院,我不喜欢打针。”

    还是一副任性的样子,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就可以发到高烧也不去医院。

    陆长隋轻皱眉,将宋吟身上乱翻腾滑下去一点的被子重新拉起来,把宋吟两条腿两只胳膊都塞进去,才抿着唇思虑着什么。

    宋吟不用他说出来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外乎是在“不听宋吟的话直接把他带到医院”、“先让宋吟吃点药下午再看看情况”这两种之间摇摆,他舅舅有时候想法很好猜。

    宋吟撑起一点胳膊,在陆长隋投过来眼神时,借坡下驴地:“舅舅,我先吃了药,下午好不了再去医院行吗?”

    相当于退了一步。

    小侄子都退了一步,陆长隋再坚持己见便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可能又会被宋吟抓住这点,说他不顾虑自己的感受。

    宋吟在看到陆长隋站起来把视线挪到杯子上时,就知道他同意了,乖乖地捧起杯子,在蒸腾的热气中假装吞下药喝了两口水。

    躺下了也不消停,揪住陆长隋的衣角,不让他走:“舅舅你不在我旁边我睡不着。”

    被生着病的人这么一要求,陆长隋就是想走也走不了,被宋吟拉着在床旁边坐下。宋吟看到他没有坚持要走,才呼着热气闭上眼。

    被窝里,宋吟右手伸了伸,将里面藏着的热水袋往里面放了一下。

    昨晚听到他们又抓到人,早上陆长隋醒来的时候宋吟也跟着醒了,不过是假装睡着没睁眼。

    等陆长隋走了之后,宋吟就物尽其用往热水袋里装满了水,放到额头和各种可能被测的位置上捂了捂才出发去找陆长隋。

    还好他舅舅没有发现什么。

    宋吟昧着良心骗了陆长隋,想起进来之前看到陆长隋眼底被自己折腾出的乌青,有点小小的内疚。

    但如果不拖着陆长隋,此时木屋里已经有两条人命没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陆长隋这个人,容易心软,容易被骗,为什么执着于绑架人。

    除非被绑的那些人,曾经做过让陆长隋非常不能忍受的事。

    ……

    陆长隋在床边一直被宋吟揪着袖口,听着宋吟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从老宅换到一间破败不堪的小屋子,这间屋连风都挡不住,对比起老宅的泼天富贵,不止寒酸了一点,屋顶还盖着茅草。

    幼小的陆长隋就出现在这间屋子的门口,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死气沉沉地和一个穿着棉袄的老爷说话。

    昨晚陆长隋做的那个梦,站在宅子前奚落嘲笑的那一堆人里,就站着这个老爷。

    幼小版的陆长隋似乎极不愿意和那老爷扯上关系,绷着一张没有多少肉的脸,只听不应,看他焦灼抿着的唇,似乎屋里有他惦记着的人。

    和老爷说着话的时候也屡次回头张望。

    后果就是被老爷铁青着脸抽了好几次手心,白嫩的掌心里旧痂没消,新伤又叠了上去,一双手简直不能看。

    等到他好不容易送走老爷,一转身就急急忙忙跑回到屋子里,因为跑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幼小的陆长隋一声不吭从地上站起来,连灰尘都顾不上拍,跑进一间不通风的小房间,张口叫了一声什么,随后便惊骇地睁大双眼。

    在看到房间里有个消瘦女人了无生气地吊在悬梁时,陆长隋再次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

    这回刚惊醒,陆长隋便抿着苍白的唇看向一边,看到旁边空无一人,他心中居然觉得果然如此。

    陆长隋从床头拿下一件薄外套,边下床边披到肩膀上,他是要走出木屋的,但刚走过桌子,他又重新走了回去。

    桌子上放着一台陆长隋的手机,靠着水杯对向床头,还不知道和谁开了视频——不知道是因为,屏幕里只有他的一张脸,右下角的画面是漆黑的。

    陆长隋望向桌面写着字的纸巾上。

    是他那小侄子写的。

    大致是说自己喝完药睡了觉舒服多了,接下来这几天希望和舅舅一起住,所以他要回一趟住的地方,拿点衣服过来。

    最后宋吟又强调了遍他想回来就看到舅舅,但又怕舅舅临时出去,他要开着视频,非常任性娇蛮地希望舅舅一直待在镜头里。

    反观他自己,一个下巴都不露。

    彼时宋吟已经回到了加油站。

    他往从陆长隋手下那里借来的手机上看了一眼,见陆长隋规规矩矩在床上坐着,垂眼看着手中的东西,没有跑出去,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抬头看向加油站后面的屋子。

    这几天住在里面的那三个人都没回来过,一楼和二楼的窗帘都打开着,宋吟走到门口,从窗角的缝隙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这一趟回来不仅是要拿衣服,还要拿原主的手机。

    只有原主的手机有沈怀周的联系方式。

    那晚艾克在小船上说他把宋吟落在家里的手机放在一个箱子里面了,出来找沈怀周之前,他先把箱子放到了加油站屋子的后面,走过去就能看到。

    宋吟先上二楼收拾了几件衣服,拖出床底的箱子,连同洗漱用品一起装了进去,他舅舅木屋抽屉里面的一次性牙刷也能用,就是太硬,刷得不太舒服。

    收拾完这些,宋吟抱着不算沉的一个箱子下了楼,打算再去后面拿上手机就赶紧回木屋。

    毕竟陆长隋一个人在那,不保险,随时都有可能走。

    宋吟抱着早去早回的心思,匆匆绕到房子后面,果然看到艾克放在那里的一个箱子,没用胶带封口,掀开两面的纸皮就能见到里面放着的两部手机。

    看到两部,宋吟还愣了一下,稍微辨别出左边是他的,右边的那部,是在荒地里直播的那一部。

    他边想艾克怎么把这部也装来了,边把两部手机一起从里面拿出来。

    他先检查了一下右边的那部,摁开开机键想看看电量还有多少剩余,但他没想到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滚动的字条出现在他眼睛里。

    【这是谁,原来是我的救世主,蹲了两天终于一睹芳容……】

    【感谢主播,推迟了半个月的姨妈今天终于从鼻子里出来了,感恩在世华佗(双手合十)】

    【主播两天不关机一直有电直播的事,我有点耳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过三环山脉一名主播探险结果出事的那个案子……】

    【我知道,至今没破案吧】

    【啥案子?】

    【断网了,秘书速查】

    【就是说有个主播去三环山脉野外直播探险,晚上在外面随便搭了个帐篷睡觉,睡之前主播和粉丝聊了半个钟头,约定明天早上六点准时播,就关闭了直播。但不到一小时直播间又亮了起来,粉丝发弹幕问,结果只听到主播的惨叫,之后主播再也没出现过,手机自动播了两天,被救援队搜到,结局是人没找见,只在帐篷地找到主播出发前背的登山包……】

    【后面新出的资讯是说,找到一个主播落在加油站的戒指,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反正传得挺邪乎的,都说这片山脉有个能穿梭手机的杀人魔】

    【主播现在的情况神似啊,不会出事吧】

    【不会说话鞋拔子扇你嘴,最近每晚在梦里炒老婆,不希望老婆出事】

    【米兔,希望老婆把手机扔了】

    很可惜,这些弹幕宋吟一条都没有看到。

    连震惊直播怎么还在继续的两秒钟时间都空不出来,宋吟听到院子外面停了一辆大货车的声音,右眼皮忽地跳了跳。

    不知道为什么宋吟蜷紧手指想藏起来,只是他刚要挪动脚步,货车上的人就轻松跃了下来,并且一眼看到墙边掩了半个身子的宋吟。

    身材高大的男人轰一声打开货车的后车门,然后向墙边走过去。

    抱着箱子还没搞懂他是谁的宋吟,被他一把举起放进里面——后车门关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货车箱里面被晒了一天,特别特别热,再加上被莫名其妙这样子塞进去,宋吟后背都出了汗,感觉马上要被热化了。

    他感到车子开动了起来,只能先挑个阴凉的地方蹲下,抱着膝盖保证自己不被晃倒。

    木屋那还是有点冷的,这会儿又是两极分化的炎热,宋吟扇不了风,只能祈祷等会开的路上不要太大太阳。

    他现在完全懵了,想问对方是谁,但最后又改成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

    宋吟的声音有点细,说出的音量也不太大,如果不认真听可能就这么忽略过去了,但前面的人在他问出口的后一秒便道:“你说呢?”

    宋吟又是一懵,怎么还搞反问。

    他偏头愣了会儿,许是对方太久得不到回答,发出一声很轻的哂笑,连炮珠似的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给你打了一百个电话你有接过一回?”

    “不接我电话倒是有时间和别人一起去野外玩。”

    “我带你去哪里你心里没数吗,当然是还债。”

    “当初是谁说的\'谢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原来又是债主。

    宋吟眼前一黑,想起原主那到处得罪人的性子,手都发软了。

    他忙乱地拉过被一起放进来的箱子,把几件衣服推开,拿出放在最下面的小本子。

    谢、zhuo……

    宋吟手指尖颤着,很艰难地一页一页翻着原主的小本子,每看到一个巨款欠额脑子都嗡地晕一下。

    后面他加快了翻动的速度,从几十个债主里面一个个对比刚才听到的名字读音,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债主的,宋吟翻到第三页的时候看到了。

    对方叫谢酌。

    【债主姓名:谢酌】

    【欠款数额:19万】

    归还方式那一栏写着的是——

    当债主一天的壁/穴。

    第048章 诡异债主(15)

    陆长隋等小侄子等得有点累了。

    他合了合眼, 视线从只有他单方面露脸的屏幕上转移,随后朝窗外看去,外面变了天, 乌云压境, 沉沉压下来的云层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陆长隋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会让他想起, 他在同样的坏天气中一次又一次下跪。

    可不管怎样卑微祈求,也只能换来殴打和嘲笑。

    那种记忆太糟糕了, 陆长隋每次在变天的时候都要吃两颗药才能缓和,但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他拿出药瓶的那一秒眼皮猛地跳了跳。

    心脏越跳越快, 一个劲冲击着耳膜。

    陆长隋被某种感觉指引着看向屏幕,紧接着就看到, 那块全黑的小屏幕亮了起来, 他那自说自说还必须让别人顺着来的任性小侄子出现在那里。

    陆长隋眼皮又是一跳。

    明明早上带宋吟回来的那会儿,他用毛巾给宋吟脸上全部擦过一遍,还换了件保暖又不至于太热的衣服, 从头发丝到小腿都找不到一丝脏的地方。

    可现在, 宋吟蹲在一个昏暗晃荡的地方, 脸上靠近耳朵的地方沾上了一点点灰, 虽然不至于太脏, 但也和上午那副模样相去甚远。

    陆长隋一眼看出宋吟脸上带着慌张。

    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宋吟把摄像头打开之后,看到陆长隋一步不离地坐在床头,先是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 心想陆长隋怎么一点不知道变通?

    不出木屋就好了, 也不至于真的一动不动。

    可他也只顿了一会儿,就抿嘴叫了一声:“舅舅。”

    陆长隋听到那声舅舅, 哪怕知道宋吟现在处境可能很不堪,也非常不合时宜地分了下神。

    没事就这样叫谁受得了?

    从小到大出现在陆长隋人生里的人,无非就只会叫他“陆长隋”、“陆爷”两个称呼,也只有宋吟会叫他舅舅,可每次叫都不是普通的叫。

    非要在尾调上扬起一点,和谁在撒娇一样。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宋吟没看出陆长隋一瞬间的皱眉,他死死抓着手机,想到刚才在本子上看到的东西就想跑,喉咙一吞还有点干涩,抓紧时间求救:“舅舅,你能看到我吗?我被人带走了……”

    他说得很急很快,陆长隋没听到前面的,最后一句却是听得清楚,眉心霎时一紧:“带去哪里?”

    陆长隋一早上没喝过水,声音没比宋吟清晰到哪里去,宋吟略一顿就回:“我不知道,我在一辆大货车上,带我走的人叫谢……”

    宋吟原本是想把名字告诉给他舅舅,让他舅舅来找他,陆长隋手眼通天,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他人在哪里。

    但是他刚把一个姓说出来,手里的手机就跟断了电似的,从头到尾全部变黑,刹那间的事。

    宋吟愣了一小下,再次去触屏,却看到了上方电量告急的提示,他这才反应过来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手机自动关了机。

    宋吟:“……”

    不是一般的倒霉蛋了。

    宋吟无语又着急,又不能对一个无辜的手机撒脾气,正着急想起他身上还有另一部手机,垂下头就要去找。

    但就在他摸到手机要拿出来,后面的车门轰隆一声朝两边打开,宋吟习惯了车厢里的黑暗,突然见光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眼。

    谢酌就站在外面,冰冷视线紧盯着他,一头浅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但却没有把眼睛里的温度照暖半分,冷着声就说:“过来。”

    宋吟慢吞吞把眼睛上的手挪开,抿嘴站起来。

    他还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也知道他这会不听话可能会更惨,于是没想着反抗,顺从地走到车门前,看了眼离地面的高度。

    很高,要跳下去。

    宋吟正要跳呢,谢酌就像看不起他的小废身板似的,怕他一跳下去扭个脚,娇气地喊这疼那疼,伸手钳住他的胳膊。

    一开始谢酌是要把宋吟拽下来,劲道也有点粗鲁。

    宋吟不太喜欢别人这么拽他,既不舒服又妨碍到他的活动范围,想了想拍开谢酌的手,自己从车上跳下去。

    刚站稳就看到谢酌一种奇特的表情,像是惊讶于他跳下去居然没断个腿什么的,宋吟有点无语。

    只是面前的人很快收拾好情绪,声调扬起,奇怪地问了一句:“刚刚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是在和你舅舅打电话?”

    谢酌把人塞进去那会儿就看到宋吟手上拿着一个箱子,但他没想过要收,因为他知道宋吟人际关系多糟糕,死了都可能没人来上坟。

    能向谁求救?

    更别提是他那半年都不来往一次的小舅舅。

    宋吟和陆长隋彼此关系的淡漠,根本不值得陆长隋大费周章跑一趟来救一个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小侄子,刚刚那通电话打了也是白打。

    谢酌扯起唇角哂笑:“有这机会也不把握住,打给你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的舅舅,到底是指望他来救你,还是指望他来给你收个尸?”

    宋吟顿了顿,觉得原主招惹上的这个债主说话很恶劣,不太想理。

    谁想他的沉默以对只让谢酌挑了下眉,便转过身抬起手指,气息沉沉道:“你坐那,我先办点事。”

    “别想着跑,跑也跑不出多远,还要我再花力气去抓你回来。”

    谢酌的两句话既有通知也有警告,说完他停下来,沉默地看着宋吟那张脸。

    本来还在等死一样的宋吟莫名其妙,和他回视到脖子都有点发酸,才突然福至心灵,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哦。”

    宋吟这个头没点错,他看见眼前的谢酌肉眼可见松了下眉头,明显是满意他的识时务。

    无语,威胁完还必须要人乖乖点头是什么恶癖?

    早点去医院看看。

    从宋吟这里得到保证的谢酌转过身朝前方走去,中途回头看了眼已经嫌累坐在软垫上的宋吟。

    宋吟挪动身体坐得更舒服了一点,看到他回头也没动。

    刚才的车七拐八拐,是个人都能感觉到开了很远,况且这片地方是荒野,宋吟要跑也无从跑起,干脆坐下来省些体力再慢慢想办法。

    谢酌应该在这住了好几天。

    这片荒地四处无人,只有用尼龙布制作简易搭成的一个临时帐篷,大车停在前面一点,周边有个便携式的太阳能充电板。

    宋吟得出谢酌在这居住过的结论,是因为他看到帐篷旁边有不止一排鱼骨头。

    大概是谢酌饿了,在一边的河里叉了几条鱼随便洗了洗,生吃留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三环桥多次掉下去过,宋吟现在看到荒无人烟的荒地,没有像以前那么怕,但多少还是有一点慌。

    他两个膝盖并拢,看谢酌在充电板那边鼓捣着什么,暂时没有注意他,就悄悄扭过头往帐篷里面偷看了几眼。

    不看还没什么,一看宋吟手指掐进了掌心里。

    睡袋的一边放着个美式ID证件,谢酌的脸在上面。

    宋吟对这个倒不意外,谢酌的长相就不像东方的,而且虽然中文很好,但他和沈怀周一样腔调中不难听出有外国的口音。

    真正让宋吟脸色异样的是和证件紧挨着的一个本子,本子像是被人睡前随便翻看了一下扔在一边的,此时两边打开,让宋吟一看就看到上面的字。

    第一行的开头是“血羊的习性”。

    第二行则是“血羊的能力”……

    看到血羊两个字,宋吟几乎一秒钟就想起被压在树上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的那个难堪夜晚,手指尴尬地抓紧,可马上又庆幸这附近并没有羊头男。

    只是下一秒,宋吟的庆幸就打破了。

    想什么来什么,宋吟脑子里正塞满了一个个戴着羊头头套的男人时,冷不丁余光一撇,看到蹲在充电板旁的谢酌面色狠厉,从腰侧拔出了小刀。

    他狠狠往前一抹,手机屏幕里扭曲着钻出来的羊头就被抹了脖子,鲜血飞溅,淅淅沥沥地洒了周围一圈。

    这一切用时非常短,宋吟还没接受“手机里钻出羊头男”,更没有接受“谢酌把羊头男杀了”,不远处的谢酌就擦了擦手朝他走过来。

    看样子他口中的事已经办完了。

    宋吟完全没想到会看见这种场景,小腿肚绷得僵直,直到谢酌走到他跟前站定,他憋住的那口气才想起来要呼出去。

    后面的手机已经恢复原样,被抹了脖子的羊头男眼白上翻,跟坨烂泥似的无声无息掉回屏幕里,宋吟再看过去,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谢酌擦了擦小刀上的血,斜上挑的眼中裹着嫌恶,擦干净了心情才变好。

    他低下头,看宋吟扶着膝盖想呼吸又不敢呼的模样,笑道:“害怕?你舅舅可是养了好几只这样的怪物,你连你舅舅都不怕,怎么还怕怪物。”

    别看宋吟这两天敢和陆长隋作天作地,他其实还是分人的。

    他能看出在不同的人面前他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比如面对陆长隋,他就可以蚊子一样哼哼装哭,但独自对着谢酌,这一招就行不通。

    他不太想和谢酌靠太近,偏偏谢酌的鞋尖几乎抵着他,宋吟往后仰,差点都要仰到地上去,稳了稳他小声说:“我可以还你钱。”

    谢酌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

    想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宋吟哪里有底气说还这个字,方圆几百里挖地三尺,也找不出比宋吟更穷的人。

    十九万他能拿出九百?

    宋吟看出他眼中的讥嘲,想起钱包空空也默然片刻,他张了张嘴巴:“我和我舅舅关系变好了,我可以求我舅舅还你钱,你放过我,我出去以后让我舅舅还你两倍。”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困难,大有一种“我有舅舅多少钱都能还得起”的小姐做派。

    略有肉感的嘴巴也抿开,很骄纵地:“三倍都行。”

    哪怕宋吟在说这话时,脑子里的小人一直在给陆长隋磕头。

    “哦,”谢酌拖长调子应了声,眉梢一挑:“原来最近是攀上了你舅舅?”

    如果是陆长隋,别说是十九万,九百万也能眼也不眨地拿出来,他可是能从众多陆姓人中杀出来的伟大资本家,身价贵人。

    只是谢酌不买账:“不过不行,欠什么还什么。”

    “我虽然没有你伟大的舅舅那么财大气粗,但身上的钱也够用,那十九万你还也行,不还我生活质量也不会变差。”

    宋吟刚想说那就别让我还债啊,就听谢酌懒洋洋地开口:“而且你不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们这些大小姐哭。”

    后面的大车没有关门,谢酌冷眉高挑,毫不费劲地从上面拖下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厚如墙壁的木板,底部有东西作为固定的装置,宋吟缩了缩脚,脸上因为看到木板中央有个不大不小的空洞而露出震撼。

    谢酌回过头,看见宋吟微微发白的脸色,喉结上下一滚,莫名想起了突然刷到宋吟直播录屏的那一天。

    他不看直播,能看见录屏完全是机缘巧合,他有一个群,群里都是些没事就爱说垃圾话的狐朋狗友,就是因为他们的分享,他才点进去看了看。

    宋吟欠他钱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事,谢酌早都不想去追究。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到宋吟瑟瑟缩缩地躲在洞穴后,突然就想讨回这笔债。

    这也是正常的吧,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就算借出去十块钱,到时到候也要拿回来。

    谢酌这么想着,再次开口时更加流畅:“昨天去找你的时候专门做的。”

    “进去试试?”

    第049章 诡异债主(16)

    宋吟觉得谢酌可能是总是生吃河里的鱼, 被里面的寄生虫弄坏了脑子,那是可以试的东西吗?正常人见了都感觉奇怪,恨不得绕道走吧。

    宋吟表情混乱, 撑着后面的软垫子, 腿抖得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 鞋跟还因为后退的动作被地面凸起绊了一下,要不是鞋带绑得很紧, 都要从脚上掉下去。

    他慢吞吞抬起眼,然后发现, 谢酌好像没开玩笑。

    是真的想让他试试能不能进。

    谢酌还虚伪地问了句:“用不用我帮你一下。”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扶宋吟。

    宋吟被谢酌还有他身后的东西弄呆了, 手和脚都被抽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恍恍惚惚之间, 都忘了推开谢酌。

    和宋吟同步目瞪口呆的还有直播间的群众, 那部手机从上车起就一直贴在宋吟身侧,这一路以来聪明点的都猜出宋吟貌似遭遇了不测。

    大部分路人发言还算中规中矩,一小部分宋吟从来没接触过的圈子粉怒刷起屏, 这部分人都是从广场进来的, 画风肉眼可见的不同。

    【如果我没猜错, 老婆是被人绑走了?】

    【让我捋一捋, 这部正在直播的手机好几天都被丢在犄角旮旯, 好不容易主人出现了,但是被人强行绑走,据分析, 匪徒是老婆的债主, 现在在逼老婆还债。】

    【该不会是上次豪刷几十个鞭子的土豪吧?】

    【不是,内容不一样, 老婆应该不止有一个债主……】

    【不管有几个,听老婆声音都有哭腔了,可怜的,虽然到了还债的日期,但债主这么咄咄逼人就是不对,欠一个香喷喷的耳光子。】

    【你是对的,任何事在老婆面前都没有错,我来互联网是当皇帝的,我说老婆没错,一定就没错……所以有没有人来英雄救美一下?】

    【唉,又想债主得逞,又舍不得老婆受苦,谁同意?】

    在屏幕上一波又一波扣同意时,宋吟已经反应过来,重重地去推胳膊上铁焊般的手。

    推了两下纹丝不动之后,宋吟脸上有了几分绝望。

    谢酌不仅和沈怀周一样身高体壮,连同那股强硬起来别人根本无法挣扎的怪力都如出一辙,宋吟想抽回自己的手基本是痴人说梦。

    手腕上逐渐有了一圈圈的红痕,宋吟非自愿地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眼见要离那东西越来越近,四肢都停止了向脑袋供血。

    脑子空白得厉害,宋吟眼一闭,想要尝试和谢酌再一次交涉,但刚开口就闭上了嘴,他脑袋歪过谢酌的肩膀,看着后方冒冷气的人,如获新生般叫了声:“舅舅!”

    ……

    半小时前,陆长隋抿着唇坐在床边,眉目深邃发寒,看了半秒被迫结束的视频通话,起身朝屋外走去。

    门外的手下忙不迭飘上来,望着在屋里待了好半天的陆长隋,试探地开口:“陆爷,我们现在要去下面的木屋?”

    那女主播被抓回来,已经晾了很久了。

    陆长隋被生病的小侄子拖了手脚,暂时顾不上也无可非议,可现在把小侄子安顿好了,也该把正事提上日程了。

    只是他刚要往左边走,就见陆长隋走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他大惊失色,小跑着跟上:“陆爷?”

    陆长隋眼皮半垂,声音和以往那样淡淡的,只是多了一点心不在焉:“先放着,我出去一趟。”

    手下眼尖地发现陆长隋腰上别了枪。

    这让他嘴巴更是张成鸡蛋。

    出入国境,陆长隋很少会带枪,并不是怕进了局子没有办法出来,只是怕惹麻烦,能少带就少带。

    而陆长隋如今跻身到资本圈的上层位置,谁见了都要阿谀奉承几句,很少会出现需要带枪的危险局面,今天这是……?

    陆长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和对待小侄子那样,不想说的压根不会开口,他正欲往前面走,另一头的小路突然跑过来个瘦高的男人:“陆爷,出了点事。”

    陆长隋皱眉道:“说。”

    那人从这一个字中感到压迫,和某种呼之欲出的急躁,愣了一下,不敢耽误地用一种可以去参加快嘴比赛的语速道:“有血羊死了。”

    “那蠢货晚上喝多了酒,不小心窜到了别的手机上,被那台手机的主人抹了脖子。”

    “那人叫谢酌,前几天还和您打过一次交道,是那阔老爷找来的另一拨雇佣兵……”

    华国现有的血羊和国宝一样稀缺,但凡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手下原以为陆长隋会暴怒不堪,也缩起脖子做好了被殃及池鱼的准备。

    迎接他的却是陆长隋略有异样的询问:“叫什么?”

    手下老老实实:“谢酌。”

    一个谢姓,和通话结束前宋吟没说完的那个名字对上,陆长隋揉了揉眉心:“出事的地方在哪里。”

    这就是陆长隋找到宋吟的原因。

    他来得非常及时,宋吟还没被送上那断头台一样的地方,不过也快了,陆长隋出现的时候,他的腰被谢酌托着,差一只手就要碰上洞口。

    陆长隋的出现让谢酌有片刻的松动,宋吟趁这会儿推开他的手,也没想陆长隋怎么找来的,向前跑了两步,找到靠山似的躲在陆长隋的背后。

    虽然他舅舅也不是好人,但硬要比,还是比谢酌好很多。

    至少他没有欠陆长隋钱,也没有和陆长隋有离谱的债款,陆长隋还会给他被窝里塞暖水袋,也会听他的话一动不动,不会强迫他。

    宋吟很离谱地在这一刻想了很多陆长隋的优点,并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抓紧陆长隋的衣角。

    有点用力过度,紧得陆长隋眼皮稍动了下,后知后觉感到后背那股明显的勒感。

    “舅舅?”谢酌盯着陆长隋身后藏得严严实实连个衣角都不肯露出来的宋吟,忍不住尖酸道:“来得挺快,但这是我和他的事。”

    “他欠了我钱,我找他要债,天经地义。”

    陆长隋手指曲了下,他说话办事都悠悠慢慢的,但就是很有压迫感:“欠了多少?”

    他这话是朝后面的宋吟问的,宋吟听得出来,抬了一下眼,嘟囔着说出数字:“十九万。”

    坦白完就有点后悔。

    十九万是不是太多了,陆长隋会不会觉得他太败家,不想管他,把他扔在这让他自生自灭?

    宋吟胆颤心惊,抓着衣角的力度小了一点,已经在脑中想如果陆长隋对他不管不顾,他要怎么跑路了。

    还好陆长隋有一点做舅舅的良知,或许也有那一晚骨头汤的恩惠在里头,陆长隋顿了半秒就垂下眼皮:“嗯,我会替你还。”

    这是什么,中国好舅舅!

    宋吟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下,脑子想的被抛弃的事没有发生,他快速说了一声:“谢谢舅舅。”

    他还给出一颗甜头似的,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在外面乱借钱了,舅舅放心。”

    几句话的功夫,天气变得比刚刚还要糟,云层几乎已经压到人的头顶,水汽扑面而来。

    谢酌的脸色比天气更阴,看着这一对舅侄,溢出一声冷笑:“我可没说用钱能还,你没问他吗,他欠了我什么。”

    宋吟刚平稳的心脏又一次狂跳,他偷偷看了一眼陆长隋,怕陆长隋有心思问,他没胆子说。

    连说出那几个字他都嫌烫嘴,也不知道当初原主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宋吟拉了一下陆长隋的衣角,有点骄纵的意思在里头,意思就是舅舅你别问,陆长隋居然也接收到了他破罐子破摔的意图,沉默片刻,转头道:“走吧。”

    宋吟大松一口气,都要走了,后面的谢酌又出声:“陆家人就这种担当吗,宋吟欠我多少钱是白纸黑字上写着的,不认账也不行。”

    陆长隋停住脚步,眼皮稍稍抬起:“钱我会让人全数打到你账上,但如果你不要,最后什么都没有的人也只是你。”

    ……

    陆长隋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手底下的人来了很多。

    宋吟第一次体会到人多势众的好处,谢酌原本想上来拦住他的,但就是因为他们人多过不来。

    他目光错开,没再看谢酌阴冷的视线,轻轻揪了下陆长隋的袖口,想让他快点走,只是揪了两三下,和陆长隋一起看过来的,还有身边的几个手下。

    为了保护陆长隋和宋吟,不是所有人都冲上去拦谢酌,还留了两个在原地。

    这两人偷摸摸地望着宋吟,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他们不是第一天认识这祖宗,这会儿被绑了,不得好好闹一闹?安静到现在真反常。

    宋吟奇妙地读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一个一个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像他不作一下都不行。

    戏台都搭好了,宋吟被赶鸭子上架,揪了两下陆长隋的后衣角,在陆长隋投过来询问的视线中,手肘上抬,两只胳膊顺着向上摊。

    他整个人瘫过来,令陆长隋不得不伸手接住他。

    陆长隋先是闻到一阵清爽的味道,再是感到胳膊和右胸膛覆上了大面积的柔软,低头一看,看见宋吟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身上。

    宋吟脸是有肉的,压在上面有点鼓起,嫌喘不过气,他侧过了点头,露出有点缺水的嘴唇:“舅舅,你来得太晚了,你再晚点我就出事了知道吗。”

    两手下大松一口气,舒服了,这才是他们认识的作精。

    宋吟:“……”

    宋吟作完这一把,若无其事远离陆长隋,还刻意隔了两个胳膊的距离,怕被打。

    见陆长隋不说话,他抬了一下眼,随后便顿了顿。

    宋吟这个人自责心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首先就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而且这次确实是他错了,他看见陆长隋眼下一天比一天深的乌青,有点不舒服:“舅舅。”

    陆长隋嗯了一声,他做什么都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听到宋吟叫他,肩膀居然僵了下,可能又以为宋吟要闹,宋吟闹得还少?

    只是宋吟叫完他又不出声了,过了半晌,才又望向他催促他快走。

    手底下的人办事靠得住,一步也没让谢酌靠近过,是可以走了,陆长隋低声让旁边两人收一下尾,打开手里的伞。

    积蓄了半天的雨下了起来,宋吟被他及时拉进了伞里,没有淋湿衣服,陆长隋轻轻压下伞檐,往前走的时候看见衣服上有两点灰,估计是小侄子蹭过来的。

    那点灰出现在高定外套上,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陆长隋心脏莫名紧了下,尽管有点迟了,但他终于意识到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一种微妙的反常。

    他似乎比以前在意宋吟的安危。

    好像一切的转变在那个夜晚。

    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只有宋吟发现了他在胃疼,也只有宋吟给他买过一碗热腾腾的汤。

    也不是真的没有人给陆长隋送过东西,比骨头汤贵重的能塞满整个屋子,只是他那一晚上需要的就只是暖胃的东西,只有宋吟给了他。

    所以,他对宋吟的态度有了微妙的不同,在情理之中。

    陆长隋突然停下来,搞得因为惯性往前走的宋吟不小心淋到了点水,他抬起眼:“舅舅?”

    陆长隋重新走起来,“没事。”

    ……

    宋吟觉得陆长隋把他带回来之后,一定受了刺激。

    可能是听了手下的一些风言风语和告状,整个人都变了,以前还不管宋吟,现在不仅管,还管到了饮食上。

    回来的第三天,宋吟面无表情坐在餐桌边,细长的眉和眼睛都凝着霜,似乎是很恼怒,胳膊都在轻抖:“舅舅,我已经吃两天萝卜了。”

    陆长隋目不斜视看着报纸,一字不回,宋吟忍气吞声地问他:“什么时候能吃点别的?”

    陆长隋看他一眼:“等你健康起来。”

    宋吟听得想晕倒。

    他很健康,只不过是天生体质就是胖不起来,是不是要让他吃一辈子的萝卜?

    宋吟没滋没味地吃了两口青菜。

    如果不是想留在陆长隋身边,调查他的身世,阻止他对木屋人质动手,宋吟早就撂手不干了,这些菜谁爱吃谁吃。

    他要去吃有油水的垃圾食品。

    不知道为什么陆长隋认为,他被谢酌带走,就是因为不够胖不够健康,平时缺乏锻炼,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才会遇到这事。

    宋吟不否认自己弱得跟温室娇花没什么两样,但也不能真的一日三餐都吃这么寡淡吧。

    他和陆长隋抗议过,后果就是陆长隋没理他。

    反而仗着是他的舅舅,一日三餐都要管着他,垃圾食品一点不让碰,每一餐都要加一碗萝卜和青菜,必须让他吃完。

    宋吟本来就挑食,越吃对陆长隋怨念越深,凭什么他不想吃的东西也要逼着他吃,陆长隋也就是他稍微有点血缘关系的舅舅而已,宋吟吃了几天的苦,终于受不了陆长隋的霸权了。

    这天他从屋里出来,见桌上是一成不变的萝卜,胃里难受地翻滚,冷下脸回房准备绝食。

    陆长隋要和别人谈事情,刚打开门让人进来,余光看见宋吟赌气的后背,淡淡叫了一声:“宋吟。”

    连名带姓。

    宋吟膝盖瞬间软下来,没骨气地停住脚步,这些天他对陆长隋怨是怨,本能上还是不敢和陆长隋硬着来。

    他唇肉抿紧,在陆长隋什么都没说但又意味明显的表情中,趿着拖鞋屈辱坐回到餐桌边,夹起味道呛人的萝卜往唇缝里送。

    还是好难吃。

    宋吟硬吞下嘴里的东西,漆黑的眼睫难受得猛颤,看着碗里堆了好几块的萝卜,吃了两块到底忍不住委屈,他看陆长隋对他的艰难视若无睹,握紧了筷子。

    他一鼓作气吃完,啪地放下筷子,丝毫不顾及陆长隋身边还有个外人,有外人也不怕,也该让所有人知道陆长隋在家的横行霸道。

    他用纸擦了下嘴角,故意从陆长隋身边擦着过去,“舅舅这么喜欢萝卜,这辈子都跟萝卜过好了。”

    连眼睛都不分过来一丝视线,就像陆长隋只是一堵散发着温度的人墙,那句话也故意说得很大声,一点不敬重,听得陆长隋身后的外人心惊肉跳。

    哪敢有人这么给陆长隋下脸色?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近几天这种事上演过不止一回。

    陆长隋司空见惯,垂着眼皮没事发生一样:“进房谈。”

    外人脚步虚浮地跟着进了屋,心说那句老话不假,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陆长隋都成侄子奴了,还是不一般的侄子奴。

    怎么说呢,是那种本意是好心,但特别容易招仇恨值自己还察觉不到的侄子奴。

    外人心中腹诽得起劲,直到陆长隋淡淡出声:“有什么问题吗。”

    冷气逼人。

    刚刚你侄子都顶撞你了怎么不这样呢?外人想是想,表面冷汗狂冒:“没,没有,陆总,我就是走了下神。”

    ……

    宋吟本来是想补觉的,吃了一顿白粥萝卜餐,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而且他两天都没联系上沈怀周,他担心出事,今天必须要出去一趟。

    恰好今天陆长隋和人谈事,不会去木屋,他也能趁机偷溜出去找沈怀周。

    他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听见陆长隋一直在旁边房间里,并且短时间不会出来,偷偷站起来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出木屋。

    跟猫似的,跑出去了两人都没听到。

    宋吟这一趟不能出去太久,要是被陆长隋知道他出去是找沈怀周的,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他舅舅可不是什么好人。

    本来就要杀沈怀周灭口,这会他和沈怀周私通,以陆长隋的个性,说不定会把他们一块送上黄泉路。

    宋吟打算快去快回,先跑去了能进荒地的水洞。

    水洞因为地势不太好找,宋吟拨开几根树枝才看到。

    上次羊头男带他来的时候,宋吟就隐隐猜到这个洞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当他坐上小船,却冷不丁和前方树丛的老头对上目光时,吓了一大跳。

    那老头一声不吭,眼皮骇人地耷拉下来,藏在茂密树林中安静地看着船上惊魂未定的宋吟。

    其实也只是嘴上安静,那老头和宋吟一样被吓到了,看他穿着粗布长裤后撤的一条右腿,就能猜出他刚刚是想跑的。

    也许是见船上的人细皮嫩肉,皮肤雪白,和家里养的兔子似的让人感觉不到危险,也就停了下来,不难为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要夺命狂奔。

    宋吟缓了一阵子,才逼自己发出声音:“您是……”

    他一说话,老头想起令人胆寒的经历似的,没等宋吟一句整话说完,猛摇了摇手:“我来这里是采药草的,没进过水洞,我这就走,马上走!”

    他好像误以为宋吟是哪方的人。

    宋吟不用想也知道,老头是把他当作了和羊头男一伙的。

    因为经常用这艘小船的只有那帮羊头男。

    但是宋吟想不通老头为什么对进水洞这么抗拒,被那帮羊头男威胁过?

    羊头男为什么这么做……不对,是陆长隋为什么这么做。

    羊头男只是小喽喽,做什么事情都要经过陆长隋授意,他们做的事代表着陆长隋的决定。

    陆长隋为什么不准别人进水洞?

    宋吟下意识叫住了人:“您别走,我也是路过这里的。”

    闻言,老头也停下了匆匆要走的步伐,他扭过浑黄的眼睛,目光在宋吟的脸上打转,过了半晌,他语气古怪道:“赶紧走吧,这里不准别人来,他们那帮人不让!”

    宋吟故意问:“哪帮人?”

    老头却不欲多说,不停重复:“快走吧!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眼见老头要走,宋吟有些着急,老头一定知道些内情,而且附近生态这么好,却没人来,估计是羊头男威胁了有些年头了。

    宋吟在情急之下想起那几个出事的主播,脑筋急转,借用了他们的理由:“我有个前辈前几天来这里散心,但到了约定时间一直不回来,手机也联系不上,我来这里是找他的。”

    宋吟很清楚地看到,老头在听到他说这句话后,脸上出现了怜悯和惋惜。

    过了半晌,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八成已经出事了,快回吧,别找了。”

    宋吟听到前面一句,更是笃定老头知道的不少。

    他抿唇,“我和那位前辈是很好的朋友,这些天找不到他,我很担心,我要进洞里找找,看看他到底在不在里面。”

    宋吟的眼睛天生下垂,看人不看人都有一种恳求的意思在里面,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求过人,因为基本只要他看过来,别人就忍不太住。

    硬要说,也只有铁石心肠的陆长隋拒绝过他,让他必须每天吃点蔬菜,营养均衡。

    除了这个没得商量,其他事上也很好说话。

    “你这娃怎么那么倔?”

    老头见宋吟打定了主意,怒其不争般瞪圆眼睛,可他见宋吟年龄轻人又好看,要真因为进了水洞出了事……

    他忍不住抬起手,放到嘴边才发现他没带旱烟出来,烦躁得不到疏解,老头长长地叹一口气:“唉,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听到了就快走吧,千万别往外传……”

    老头年纪大了,办事行动都透着一股沧桑,身上的皮都是干柴的,体力也不好,不能站太久,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似乎在惧怕有东西来,他尽可能简单地说明情况。

    老头说他是附近第一批住的居民,他的房子就在水洞几里的路程处,早些年政府有打算开发这块区域,批文都下来了,后来也不知怎么不了了事。

    他家的三小子是第一个发现水洞的人,刚开始几天他呼朋唤友的进水洞,年轻人贪玩,在和水洞相接的荒地里玩一整天都不带回家的。

    那时正值暑假,家里人虽然嫌他们调皮捣蛋,但没太管着,那几人也自觉,一到晚上饭点就回来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到了饭点也没回来。

    几个小后生就那么平白消失,家里人无法接受,都吵着要进去找,可在他们整装待发找来小船要进水洞时,有人拦下了他们。

    那些人很有钱,说这一片都是他们的地盘,不许任何人进入,被他们拦的人正好也是一点就着的脾气,嚷着就要进。

    老头记得那时候两方人争了很长一段时间,是被拦的人先放弃的。

    因为有一晚,有两人偷偷摸摸进了水洞,进的很顺利,没人发现,然而就在他们在荒地寻找那几个小后生时,很不幸地撞上了意外。

    老头听侥幸从洞里逃出来的人说,他们碰到了很多会站立的羊,那些羊比人还厉害,两只蹄子按住他们就要吸食鲜血。

    那人从荒地里出来精神失了常,话里有多少能信的没人能知道,但大家都相信,里面真的有能要人命的东西。

    后来没有人再敢来这附近,家里人拿那几个小后生的贴身衣物做了坟,办了几天丧事就接受了现实。

    “那片荒地是有人专门包下来豢养怪物的,那些怪物喜欢人血,每到月圆就会发疯。”

    “我这老头子不上网,但家里人上,最近新闻报道的那些阔老爷的情人失踪,小主播出事,都和那些怪物脱不了关系!”

    “事就是这么个事,你听明白的话就回吧,你那前辈很难活了……”

    老头念念叨叨,这段回忆对他来说充满血腥,每次回顾都心情激荡,他摇了摇头,最后劝了一次,让宋吟快点走。

    对于萍水相逢的人,他已经做到该做的了,他劝过,别人听不听他管不了。

    只是船上的人长得实在讨喜,他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了劝,劝宋吟节哀,不要再想着进水洞里找人,为自己的命着想。

    想到家里还有半点大的小孩等饭吃,老头从石头上站起来,最后劝了几次才走。

    留宋吟在原地,抓了抓一旁的船桨,脸色白了些。

    老头刚才说,那片荒地是在五年前被包下来的。

    五年前,是陆长隋刚好掌权的时候。

    宋吟出门前趁陆长隋还在谈事时查了查,掌握了一些信息,他的舅舅陆长隋并不是陆家的嫡亲子,而是被领养的,他和陆家的每一个人都毫无血缘。

    陆长隋在陆家立足之后,包下这片荒地养着那些羊头男,再之后有人相继出事,联系木屋人民日报上被划烂的人脸……

    就好像是陆长隋在一点点发展自己的势力,再向曾经的罪过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复仇。

    ……

    宋吟进荒地找了半小时,没找到人,心事重重回了木屋。

    他刚刚很少说话,但刚进木屋发现自己也蛮渴的,他拿出水杯,给自己接了一壶,仰起头喝的时候看到右边的房间关着门。

    陆长隋还在里面谈事情。

    木门里有两道男声传来,宋吟一下就能听出哪道是陆长隋的。

    宋吟兴致缺缺收回目光,将水杯放好在桌面上,走回房间打算补觉。

    路过另一间房时,他冷不丁听见“沈怀周”三个字。

    宋吟停下脚步,只和内心的道德抗争了一秒,便轻轻踮起脚走近那间房,耳朵靠近木门。

    他本来重量就轻,还踮起了脚,两只素白的手全部压在门上,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但里面两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宋吟耳朵几乎贴近木门,屏息凝神地听,也没听到自己想听的。

    他难免着急起来,连自己的呼吸都憋住了,把耳朵往前凑。

    凑到了一扇质感不一样的“门”。

    宋吟的手脚一下僵住,踮起的脚跟落回地板,缓慢地抬起眼看向门口的陆长隋。

    之前宋吟没留意,此时此刻才发现陆长隋特别高,眼睫是漆黑的,嘴唇是淡色的,脸的轮廓很明显,他只能到陆长隋的下巴。

    陆长隋看着他,一句话没说。

    宋吟就此地无三百两地:“我路过。”

    越说越心虚,在陆长隋难以言喻的目光中。

    宋吟颤悠悠抬一下眼,破罐子破摔:“好吧,我就是故意在门口的。”

    陆长隋中午逼他吃不爱吃的,宋吟直到这会还有点气,再加上有个无法无天的作精人设在。

    他抿抿唇,硬着头皮开口:“怎么了,偷听一下不可以吗?”

    第050章 诡异债主(17)

    外人刚走到门口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宋吟站在陆长隋面前, 理不直气也不壮地:“你们聊的东西不准别人听吗?”

    外人膝盖骨被抽了似的,险些站不稳,他回头去看陆长隋, 发现陆长隋连眉毛都没提一下, 好像没什么表情,更说不上在生气。

    他从知道这名后生可畏的陆总是个侄子奴也就不久, 现有进一步发现,陆长隋奴得还挺深。

    这都快被骑到头上来了也不发火。

    他见陆长隋一句话不说, 仿佛想不到可以应付宋吟的话,有心帮他解难:“我们在聊一些项目上的事, 理论上是不可以往外传的……”

    他一出声, 那位小侄子就看了过来,他原本对这能拿捏陆长隋的人抱有几分敬畏的, 现在看见全脸, 发现陆长隋的反应不是不能理解。

    嘴巴也不自觉改口:“但你是陆总的小侄子,听见了也没什么,一家人嘛。”

    当事人都表示可以谅解, 宋吟自然顺着台阶下, 他含糊地哦了一声, 压着想挖个坑跳下去的尴尬, 绕过他们往房间那边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对陆长隋道:“舅舅,我等会想出去吃饭。”

    陆长隋这回应了声:“不行。”

    陆长隋对饮食上的一言堂充其量也就两天,但宋吟是一餐都忍不了了, 他闻言心头火起:“我不听你的, 我自己想吃什么也做不了主吗。”

    陆长隋低垂眼皮:“外面的东西不健康。”

    陆长隋的话术就是不明说,但表明的意思等同于不行。

    肩上的衣服滑下一点, 被他拉着往上提,陆长隋见宋吟睁圆眼要走,本来已经要转身回房,又蓦然停下:“如果你不想吃那些,明天开始和鹰三一起锻炼。”

    宋吟眼睫朝上望过来,眼神中茫然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他以为就算口头上达不到一致,陆长隋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鹰三是谁?陆长隋手底下的拼命三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负重几公里越野跑。

    宋吟好几次看到他瘫倒在路上,抱着几公斤重的障碍物气喘吁吁,脸色涨得比厨房里的猪肝还红,宋吟每次看到,都觉得他把衣服脱下来能拧出两桶水。

    陆长隋让他跟着鹰三,不如直接明说了,我想让你死。

    陆长隋以为自己做了妥协,宋吟就不会闹了,但好像不是这样,他看到宋吟眼中的震撼越来越深,到最后是见鬼似的看着他。

    宋吟眼睫一上一下,少年人的身形还是很清瘦,但柔软干净,他绷着肩膀看了陆长隋几秒,无话可说地留下一个背影。

    可能是看到外人一个劲的递眼神,也可能是,陆长隋某根神经突然敏锐,他在宋吟进门之前淡声道:“好,不锻炼,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宋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在陆长隋说的时候就关上了门,陆长隋最后看到的是他有点像是烦闷的眼神,没敢细看,又有点像憎恶。

    早上应该吃点饭的。

    陆长隋表情淡淡地重新回到房间,坐在凳子上的时候轻按了下胃,那股抽疼来得气势汹汹,四肢的血都被抽走了一点,反映在身上的是苍白的唇。

    宋吟好像有点误会他。

    好像觉得他多管闲事是为了耍威风,陆长隋没有,他只是觉得他总有不在宋吟身边的一天,今天有一个谢酌,明天就可能有张酌李酌,宋吟应该锻炼出一具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体。

    但如果宋吟真的不想,那就算了。

    也不是真的一定要锻炼,他可以尽量地,多看着点宋吟。

    ……

    宋吟耳朵挺好的,陆长隋的那句话他听到了。

    他吃了两天斋,好不容易等到陆长隋放行,差点想扑过去猛夸两句舅舅英明,但比起这个,他现在更想填饱肚子。

    宋吟走到窗边。

    这些天他掌握了规律,陆长隋的手下偶尔会路过这间木屋,尤其是有重要的事要谈时,屋边就会留两个人看守。

    他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外面有个人。

    那人站在风中巍然不动,从眉骨到鼻子有一条斜向下的疤,面相也很凶,说他是走/私的都有人信。

    他守得好好的,窗户突然打开,警惕心暴起,一脸凶样地看过来,看到是那位细皮嫩肉的小侄子,戾气收起来,嘴皮讷讷动了两下。

    宋吟心说陆长隋也该注意下手下的形象管理了,总这样谁不会被吓到,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外面的人:“可以帮我买点东西吗。”

    手下听他这么说,立马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本子和笔:“买什么?”

    看来是陆长隋吩咐过,让他们也注重一下宋吟的需求,不过分的不用过问就可以去办。

    买东西不算过分。

    “烧烤,”宋吟嘴唇微抿,报菜单似的:“鱼豆腐、蟹棒、羊肉串、烤玉米……”

    说到中间,他还怕自己说得太快,手下记不过来,垂下眉目定睛一看,那个本子上密密麻麻,一字不漏记下了他想吃的东西。

    宋吟收回说陆长隋手下奇怪的话,一点也不奇怪,头发很有型,业务能力还满级。

    宋吟说完想吃的,又想起什么:“我舅舅会给你们钱吧?”

    手下顿了顿:“是,陆爷会报销费用。”

    宋吟沉默了会儿:“那再多带一份骨头汤。”

    他吸了吸鼻子,鼻尖小巧微红,脸颊又很白,怕别人误会似的:“反正是舅舅花钱,也该给他带一点东西啦……”

    是作精那种独有的,微微有点嗲又不会很过火的。

    手下听到那声啦,钢笔一下从虎口那里滑了出去,被他及时握住,心想宋吟有必要跟着鹰三磨砺几天,总这样时不时蹦出来个语气词,要碰到点厉害的绑匪这辈子也就回不来了。

    宋吟继续巴巴说:“再买点胃药吧,还有上次我在骨头汤那家店里赊了一份汤,你再买的话要付两份钱……”

    手下记完,拿着一张满当当的纸,逃似的离开窗边。

    宋吟轻轻掩住窗户。

    他转过身,准备走出房间喝杯水,却在没走出几步路的时候,忽地一顿。

    宋吟在原地顿了足足十秒,缓慢地弯下上半身,看向地缝。

    这个地方宋吟很少会走到,他平时进这间房主要是睡觉,不怎么会走到窗户旁边,所以这片地方的木板他也只走过一次。

    只踩过一次,宋吟就能感觉出这一块的木板,和别的木板不同。

    踩感不同,踩上去极细微的一声吱呀,以及和周边对比略显宽大的地缝,宋吟只略微皱了下眉,随后便想到地下可能是空的。

    宋吟下意识地看了眼门边,听到旁边房间还没有人出来,于是蹲下身去,膝盖轻轻触地,两只手伏在木板旁边,用指腹碰了碰有些喇手的缝隙。

    单凭手撬不开这条缝,手指太宽了。

    宋吟抬起眼,看向桌子上那块铁片,前几天他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用,也没问过,现在想来可能是用在这里的。

    他拿下铁片,不作犹豫地嵌进缝隙,地板受力撬开,里面黑漆漆一片,一股被闷久了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宋吟别过头咳了两声。

    宋吟知道陆长隋很敏锐,不然刚才也不会发现自己在偷听了,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怕陆长隋随时有可能谈完。

    下去很冒险。

    但通黑的洞口,一节一节的楼梯,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他进去。

    宋吟只犹豫了少顷,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手电筒,一只手攀着地面,踩住第一节楼梯慢慢往下走,里面很冷,没有衣物抵御的小腿颤悠了两下。

    宋吟用了一分钟走到了底,发现下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大,比上面的房间小一半,也就几平米。

    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四处都是墙壁,好像建立这个地方的初衷只是为了与世隔绝,宋吟慢慢抬起脑袋,手里的手电筒也顺着往上抬。

    墙壁被照亮的那一瞬,宋吟瞳孔微缩,看到了和上面墙壁上一模一样的几张人民日报。

    匆匆瞥了几眼发现内容几乎一样,宋吟只看了两秒,为了不浪费时间,直接翻开桌子上的两封信。

    这两封信的样式和人民日报一样,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宋吟很难忽视那种违和感,他压着心里的异样,拆开第一封信。

    已收到投稿,但上面不准刊登,抱歉,祝好。

    ——新星社惠闵

    第二封的内容要比第一封多得多,是一个署名叫朝水的人,用钢笔一笔一划写的将近三千字有关自己的自述,和投稿。

    朝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前十几年里,他都住在靠近海滨的一个小地方。

    直到十八岁那年,朝水凭借自己的努力靠上了云城的大学。

    那天父母带着他吃了一顿从没吃过的海鲜大餐,带着他去了一趟一直心心念念的海洋馆,短短一天满足了他在海滨所有的心愿,之后,父母变卖了家里的东西,带着沉甸甸的三块大洋,和他一起去了云城。

    云城的街那么繁华,每个人都衣着鲜丽,穿梭在街上的车五辆有四辆是他没见过的款式。

    父母带着他去学校门口转了一趟,看着那几个烫金的大字,朝水眼底熠熠生辉。

    那时的朝水以为他的人生要自此改头换面。

    当时离开学还有一个暑假的时间,父母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在云城的生计问题。

    先是住处,靠近学校的房价太贵,父母迫不得已租了一个离学校很远的房子,朝水没有怨言,他一直尊重、理解父母的决定。

    况且,刚进到云城的朝水对所有事情都抱有好奇,他愿意每天走半小时的路,去看看这里和他生活过的地方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他很期待,也很兴奋,他想在云城出人头地。

    ——如果没有认识后来的那户富商,朝水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个翻江搅海的民间创业家。

    朝水仍然记得那天是个罕见的三伏天,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书,两个穿着华贵青衫的少年在他眼前嬉笑跑过,玩闹了一阵或许也觉得无聊,消停了下来。

    他们对书呆子有些好奇,左顾右盼你推我攘,最后还是和朝水搭了话,少年人彼此吸引力强,朝水虽然局促,但抗不过想和同龄人交友的心思。

    三言两语,被人撬出了多大年龄,住在哪儿,有没有耍过对象,考上了什么大学。

    用后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了,明明脑子挺聪明,偏偏这些事上又迟钝得要紧,被人问光了还脸蛋红红地说下次再见。

    他没看到那两人迥异的目光,只听到他们说,明天还会来找他玩。

    玩儿,新鲜的词,新鲜的体验,朝水心脏砰砰跳,想要等父母回来,和他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父母去外面进货了,回来时天刚刚擦黑,朝水从凳子上站起来想要叫他们,就看见父母失魂落魄的模样:“爸,妈,怎么了?”

    父母两鬓间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神是散的,两颊明明还算饱满此刻却有一种形销骨立站不住了的感觉,他们跌坐在凳子上:“顶替了,你的入学名额被人顶替了……”

    朝水脑袋轰地一声。

    一瞬间好像耳朵失聪了。

    朝水从小被教导男人是一个家里的顶梁柱,要顶天立地,遇事不能慌,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吞咽了两下,哑声问:“被谁?”

    父母七魂丢了六魄,过了半晌,双眼无光地回他:“陈家,那户富商,他们家的幺儿没考上大学,就想出了这种馊主意。”

    “你说,”父母在凳子上瘫了会儿,忽而坐起去拉朝水的领子,神情激动,他们举家搬到云城,孤注一掷地就为了供朝水读书,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刺激受太大了,口不择言:“那么多人,怎么那么巧就盯上你了呢?”

    如果没听到陈家,朝水会说这是概率问题,几百个人里总有一个人会被选,他就是不幸中招的,但是父母说是陈家……

    昨天找他玩的那两个少年就是陈家的。

    朝水嘴唇死抿,他还没长开,还没满十八,身材还因为缺少营养而显得瘦小,他脊背绷得像一根弦,再开口时声音更哑了:“我去找他们。”

    父母在回来之前就找过那户富商说理,然而他们两个大人都被闭门不见,潦草打发,他一个没权没势人才屁点大的小孩又能翻起什么浪。

    连门都没让进。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这七天里,父母和朝水上午也去,下午也去,请那户富商高抬贵手,他们一家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好机会了。

    本来要交入学报名费的三块大洋也全用来给富商送了礼。

    但没有用。

    还算殷实的一个家,一下变得一穷二白。一个星期太短,什么都无力改变,入学的那一天,朝水去了趟学校,看着陈家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和富商挥别进了校门。

    冒名入学,顶替人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好像格外容易。

    朝水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言,不太相信别人的靠近,排斥一切同龄人,浑身竖起了保护自己的刺。

    父母一朝一夕突然变老,其中一老还被气出了大大小小的病,经常要卧榻休息,朝水不得不照顾店里生意,一边准备下一次的考试。

    祸不单行,店里的一批货被人挑刺,那家人是个老赖惯犯,敲了他们一大笔钱,没了这笔钱,他们勉强可以果腹的日子变得举步维艰。

    偏偏这个时候,父亲在进货时受伤入了院。

    钱,到处都要这个东西,朝水在云城举目无亲,没有人可以借他钱,母亲当初的嫁妆也都变卖了,朝水竟然找不出可以用来付住院费的钱。

    朝水想起了当初送给陈家富商的一块玉,那块玉值钱,卖了之后能垫付他父亲的所有住院和医疗费。

    但当他去陈家上门讨要的时候,陈家人将他赶狗一样赶出了门槛三米之外,看着那家人厌恶至极的表情,朝水总算意识到,他好像得罪了这家人。

    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有一天陈家幺儿和朋友买文具的时候,朝水正好在附近,听到那群人吹捧他是高材生,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朝水在旁边淡淡说了句:“冒名顶替的人也值得骄傲吗。”

    那句话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来敲诈他们家店的老赖。

    推翻货箱致使父亲断腿的“意外”事故。

    都是陈家富商找的人。

    朝水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无赖到这种程度,可以欺负人,欺负到这种程度。

    和“男人要顶天立地”一起常出现在朝水童年的,还有一句“胳膊拧不过大腕”,直到十八岁的这一天,朝水切身体会了个明白。

    因为朝水的那一句话,陈家幺儿在学校受到了奚落和鄙夷,尽管后来富商全力压下风声,脸面也丢尽了大半,他们家的人将受到的羞辱全部发泄到了朝水身上。

    母亲有好几天闭门不出,生怕走到街上会有一些人为的意外朝她奔头而来。

    店里挑刺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不得已闭店而终。

    那天晚上朝水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听到母亲在房里长吁短叹,准备把姥姥送给她的镯子卖了,用来填补父亲医疗上的费用。

    朝水知道,父亲的医疗费不能再拖了,他也知道,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镯子,明天过后不知道要流落到哪处。

    朝水在门外低垂着眼皮,听着那一声声叹息,忽然觉得,人是可以放弃尊严的。

    他找到陈家幺儿,只问了一句,怎么样才可以放过他们一家。

    陈家幺儿摸着下巴,得意洋洋地:“你给我当狗吧,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个十天八天我气消了,说不定就不找你麻烦了。”

    朝水听后沉默了一会:“你要说话算数。”

    谁想他口中的十天八天,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四个月,朝水应他要求,每天放学都会来接他,少年人好面子,喜欢在同龄人之间彰显不同。

    朝水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就要帮他拎东西,偶尔他故意弄脏了鞋,只用抬抬下巴就能让朝水蹲下去帮他擦,一遍不满意,再来三四遍都有可能。

    要取决于陈家幺儿那天的心情怎么样。

    那块玉朝水要了回来,是陈家幺儿以“给狗的奖励”这种理由扔给他的,朝水迅速变卖拿钱,给父亲治疗断腿。

    但父亲的腿一拖再拖,治疗费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已经不是一块普通的玉可以承担得起了,朝水需要更多的钱。

    他去陈家门口求,下着大雪每每都跪到膝盖生疮,但时机不巧,正值陈家幺儿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几天陈家幺儿在校被老师骂,早就羞愤难当。

    他见朝水跪在门口,嫌他有碍市容,随便找几个人把他打发走了,打发是指用棍子打走。

    朝水还是求,他的尊严大概在同意当狗的时候就葬送在了那三伏天。

    那一天还是没有求到钱,朝水浑身湿雪地回了家,刚推开门,就见房间灯黑着,母亲死气沉沉坐在床角。

    见她红着眼眶心疼又失望地看过来的那一秒,朝水就知道,母亲知道了。

    这几天他被陈家幺儿使唤的事。

    那一天母亲的状态很不好,朝水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善言表的人,他不太清楚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外面的门被敲响,是陈家富商过来让他明天去搬东西的,这些天陈家幺儿给陈家做足了表率,陈家的所有人都可以肆意使唤朝水。

    朝水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听着陈家富商嘱咐他的事项,乌黑的眼珠屡次回头看。

    当富商在他手心里抽够了,终于甩袖走人时,朝水跑着回了房。

    那天母亲死了。

    朝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世界瞬间充满了模糊的水雾,他习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无论出什么事,他蜷缩着身体,艰难又剧烈地呼吸着。

    难过地问:“母亲,是不是,我让你丢人了……”

    光是说了短短十个字朝水声音就变得嘶哑破碎。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不明白他苦心竭力地去生活,怎么会活得越来越糟糕。

    他想到还在病房等康复的父亲,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调,去告诉父亲自己并没有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朝水依偎在母亲身边,绝望哽咽地啜泣。

    眼泪一滴接一滴落,流得眼角生疼,朝水大脑空白地收拾好母亲的衣物,努力地、近乎机械地告诉自己还要好好生活。

    那时朝水没有想到,那天过后的第二个星期,父亲因为各种并发症身亡,那些自责的话语,竟也没有说出去的机会。

    朝水,CS,长隋……

    陆长隋。

    只有一人的地下室房间里,宋吟捏着那份修修改改尽可能用客观语气写出来的投稿,有点失语。

    总觉得陆长隋的小时候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长隋那种人,不应该从小意气风发,说东别人不敢说西的吗。

    怎么刚过十八就要受尽苦楚,四处碰壁。

    宋吟将那份一笔一划认真写出来的信好好折起来,重新放到信封里。

    心情有点闷乱,但宋吟想到外面的陆长隋随时有可能进来,尽快收拾好情绪,想先上去。

    然而他抬起手电筒想往上照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墙壁上的人民日报——

    刚才他以为是一样的,没有细看,这会儿他才突然想起来,上面贴着的那份人民日报,那户富商的全家照中,有一个人的人脸是被剪了下来的。

    而地下室的这张报纸没有,所有人的脸都露了出来。

    宋吟的心脏忽然像被挤了一下的海绵一样,全部挨挤在一起,他心跳凌乱地看向报纸,目光慢慢挪到被剪人脸的对应位置。

    看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怪不得。

    怪不得这几年陆长隋一直不和原主来往,怪不得陆长隋那样好说话的人会和自己的小侄子关系这么恶劣。

    源头是在这里。

    那这几天他和陆长隋睡同一张床,在同间木屋里进进出出,那时的陆长隋想的是什么,怎么可以干脆利落地捅死他?

    ……

    等宋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逃出了木屋,站在三环桥边。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虽然知道陆长隋这几天对他很好,但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和全家福上人脸相同的情人和主播都一个接一个出事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

    宋吟在桥边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急忙带出来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宋吟拿起手机一看,愣了愣,将手机放到耳边接通。

    “喂?”宋吟慢吞吞地说:“沈怀周吗。”

    他刚刚跑得太急,吸了很多冷气,声音有些变调,两个字中间勾着一根丝似的,又细又黏,“这两天,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那边的沈怀周本来还烦躁地扫着头发的灰,听到宋吟的这一句问话,整条拿着手机的胳膊都僵了瞬。

    过了会儿,他才发出声音:“这两天一直在找人,荒地没信号,接不到通话,你现在在哪?”

    宋吟拢了拢衣服:“我在三环桥边。”

    沈怀周刚出水洞,水洞离三环桥边不远,他听到宋吟在那,一路跑着上了桥,刚站稳脚步就一眼看到前面两天没见的宋吟。

    宋吟这两天应该没受苦,脸颊的弧度还是恰恰好好,身上的料子也很贵,不用摸都知道很舒服。

    沈怀周在原地顿了下,走上前,看了眼宋吟的眼眶,感觉有点红,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着眉道:“你说的那些人我还没找到,等我回去休息下再来找。”

    宋吟听到他说的话,觉得有点怪,暂时忘了陆长隋的事:“一直没找到吗?”

    难道出事了?

    “没有,”沈怀周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见宋吟陡然抿紧唇,侧过目光补充:“别瞎想,荒地连着好几片山脉,可能他们走到了另一片。”

    沈怀周的话没起多少安慰效果,宋吟还是有点担心楚微微他们的安危。

    沈怀周没他那么在意那群人的死活,他在那鸟都不愿意靠近的地方待了那么久,想回去洗个澡,正好艾克开车回来了,他拉着宋吟一起上车。

    从箱子里拿出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沈怀周倚到了椅背上,他伸出一只手背,轻轻碰了碰宋吟的胳膊:“你刚刚怎么了,有人惹你?”

    宋吟愣了下,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随口道:“没人惹我。”

    他重新把头扭正,突然想到什么:“你下午出去的话,能不能别留我一个人。”

    他有点怕陆长隋找人暗杀他。

    沈怀周深深地注视着宋吟。

    都开口求他别留自己一个人了,还说没人惹?

    但宋吟没主动说,沈怀周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两天艾克和虎鲸要处理那批货的相关事宜,他又要听宋吟的话下荒地找人,如果要找个信任的人留在宋吟身边的话……

    沈怀周想了想,从膝盖抵住的座椅中拿出笔记本电脑,懒洋洋地放在膝盖上,摁开开机。

    他们雇佣兵有一个内网,来自不同团的兵种在里面都创有账号,平时除了物品交易,接收悬赏任务,也可以加排行榜上的人私发消息。

    沈怀周点开好友栏,给一个灰暗的头像发去语音邀请。

    大概等了两分钟,头像的主人“尼克”接受了邀请,内网上铺开语音画面,麦克风的标识闪烁两下,那边传来声音:“怎么?”

    沈怀周言简意赅:“我看定位显示你在华国,帮我照顾个人。”

    尼克一下沉默了。

    过了半晌麦克风才又闪了闪,双方的声音都经过了变音器处理,音调很怪,还有电流声夹杂其中,宋吟听到对面模糊笑了声,有股哄笑般的调侃。

    “照顾你的女人?”

    宋吟:“……”

    沈怀周虽然找了尼克,但看上去很烦他,只是在宋吟以为沈怀周会嫌恶心地反驳尼克时,沈怀周若无其事地挂断了通话。

    沈怀周合上电脑,撇过眼来和宋吟道:“下午这个尼克会过来我家,你在房间干你自己的,不用理他,他呢,手段还算看得过去,能保护你。”

    宋吟点头:“嗯,谢谢。”

    沈怀周和内网上的那些人应该都有利益输送,小忙能帮则帮,不会轻易拒绝。

    下午将近四点的时候,沈怀周准备去荒地里再找找人。

    他专门等到尼克来了才走。

    宋吟在二楼喝着水,听到楼下传来泊车声,接着沈怀周和尼克聊了两句。

    宋吟刚含下一口水,听到那声音眼睛猛地变圆,他走到窗边低头看去,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

    宋吟:“??”

    没人告诉他尼克就是谢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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