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6)

    今天是阴天, 天上没有月亮。

    宋吟拎着收拾了一整天的大包小包,走在空旷的路上,冻得有些哆嗦。

    但快到了。

    他抬起头看, 在一众朴实简陋的平层建筑中, 轻易地找到了一栋耸立起来的高楼。

    琳尔登公馆。

    是公司接到他的电话,听说他无处可去, 特意给他找的一所住处。

    宋吟抿唇凝视,周边的寒风钻进他的衣领里面, 迫使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一直走到公馆门口, 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青年才停下来。

    那青年年轻却精壮, 看起来早早就蹲守在了门口,脚下的烟都攒了三四条, 裤管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烟灰。

    宋吟的模样太出众, 那青年见有许多人都往一处看,不由也望过去,瞧见宋吟后, 目光登时亮起来。

    他立刻往下拉了一下衣摆, 整理好面容, 眉开眼笑地大步走到宋吟面前:“您是宋吟吧?我是公司派来帮您拎行李的小傅, 行李给我就好了。”

    宋吟轻声道:“谢谢, 我的房间在哪层?”

    小傅拎着行李在前面开路:“公馆现在只有您一个人,想住哪层都由您,老板说了, 一切以您开心为主。”

    青年推开门, 听见身后的人也跟着他走了进来,目光尽量绅士地往侧后方一看, 宋吟摘下了头上的那顶黑色礼帽,没了白纱遮掩,他清楚地看见了一张漂亮到惊心的面容。

    小脸细腻白皙,布着劳累后的潮红,纤密的睫毛微微有些被打湿,无力地向下垂着,眼角凝着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如琼浆蜜露一般吸引着人上去尝一尝,一饱口福。

    青年白天接到事务所的命令,还质疑过公司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讨好一个小小的艺人,现在却能理解了。

    只是另一个疑惑又从心里冒出来,老板说这艺人是被人赶出来没地方睡了才要找住处的,他这样的美人,究竟是谁舍得不要?

    青年难以理解。

    他抹了一把脸,一口气走进客厅里,很快便把所有的行李放到了客厅中央。

    公馆里一切家具崭新,沙发上也铺着一层羊绒毯,看着便柔软。

    “您有没有缺的东西?我出去给您买。”

    宋吟心情不佳,恹恹地抬了一下眼:“没有。”

    看出他不想多说话,小傅只好不再张嘴招人烦:“那您有事去对面的馆子叫我,我在那里当前台,一晚上都在。”

    他精力充沛,说话也铿锵有力的,似乎宋吟现在让他去跑两条街买一包玫瑰香糕回来,他也会冒雨去照办。

    宋吟和他完全相反,搬家不是人干的活,他现在累得只想打瞌睡,也不想应付青年的热情,坐在沙发里,被软绒包裹着轻嗯了一声:“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青年摸着后脑,腼腆地摇了摇头。

    但这句却没再得到回复。

    小傅抬起头看,见宋吟已经阖上了双眼,只好闭上嘴轻手轻脚退出去,帮他关上了门。

    客厅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嗒”。

    门关上后,宋吟睁开了眼。

    他站起来走到檀木桌子边,拿起上面倒挂的一个杯子,找到地方接了满满的一杯水,仰起头便喝了起来,因为喝得太急,一行清水不小心流到了细长的脖子上。

    细腻的肤肉被濡湿,被水一衬,显得更清透。

    系统看他这仿佛好几天没喝过水的样子,从脑子里突兀地冒了出来:【有这么渴?】

    宋吟用手背轻蹭过冰凉的唇角:“你一整天收拾东西搬家试试……早知道不用卫慕青的钱买那么多东西了,到头来还要全部塞进袋子里。”

    提起卫慕青,宋吟又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我知道我迟早会被撵出去,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我现在不在卫宅,明年还怎么走剧情?”

    系统沉默:【你为什么觉得你迟早会被撵出去?】

    宋吟奇怪道:“这不是当然的?卫慕青心里装着他的小竹马,只要他们心意互通了,肯定不会再有我的容身之地。”

    系统没说话,电流声响了两秒,响起冰冷的两个字:【呵呵。】

    宋吟:“……”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一下。

    系统看着宋吟隐忍的脸,忽然道:【之前就和你说过,在副本里死亡就是真的死亡,现在南城的仗打过来了,你没有卫家庇护,准备怎么办?】

    公馆里空荡无人,系统冷不丁的提起这一话茬,让宋吟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只是没等他回话,他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连串的泊车声。

    雨是在小傅刚推开公馆大门的时候下起来的。

    小傅抬头看着灰沉沉的天空暗自叫遭,眼看对面的馆子来了客人,却没办法过去接待。

    狂风从北边肆虐地吹过来,将雨帘吹得犹如蟒蛇一样,“噼里啪啦”砸在道路中间。

    就在这时,公馆旁边停了一趟车,车上下来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小傅定睛一看,是他的老板。

    男人喝高了,从兜里拿出来一打零钱给了黄包车夫,豪气地说了声不用找。

    那黄包车夫拿着钱冒雨走了,他老板踉踉跄跄走到他身边,啪地把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傅站着一动不动,被拍得肉疼脸上却还挂着笑,装作贴心地问他老板喝这么多要不要紧。

    他老板摆摆手,说自己正好在附近的福鸿楼吃饭,吃完了过来看看程知之有没有住进去,喝醉的男人话多,小傅不得已站在公馆门口,听男人对他一句又一句的嘱咐。

    “程知之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艺人,一定要……”

    “要好好照顾他,他想要什么就给,不要不舍得买,钱都从我这支。”

    “你看到他了吧?是不是很漂亮,前几天开的那场见面会他赚了这个数,他是我的贵人,绝对不能怠慢。”

    小傅勉强应着,脑子已经被男人身上的酒味熏得昏沉起来。

    可男人似乎来了兴致,一边踉踉跄跄撑着他的肩膀,一边说起了明天要让他去福鸿楼买饭给程知之吃的事。

    小傅伸手扶住他连连点头:“老板,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您看雨下这么大,要不然先……”

    话正说着,青年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猝不及防就被迎面而来的车灯晃了一下眼睛。

    远处,四辆漆黑罕见的福特车连成一排行驶在街道中央,速度不快,却叫人无法忽视。

    顺着半开的车窗看进去,能看见十几双深沉可怖的眼睛,它们悄无声息地看着道路两侧,似乎与暗夜融为了一体,仅仅对上一眼都能叫人胆寒。

    平城能拥有这种车的人不多。

    小傅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被吸引过去了,只见福特车在前面几米的地方停下,车门一个接一个打开,从上面下来数十个撑着伞的精壮男人,人群中有一道极为颀长高挑的身影。

    看着那个气势压抑的男人,小傅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标志性的凤眼,总流转在戏楼等玩乐的地方,可他想破了脑袋,就是记不起他的名字。

    那些男人踩着地砖上的雨水,啪啪啪地朝两边的住宅走去,每拦住一个人,都会拿出手里的胶片给他们看。

    他们拦住的大多是旅馆这类地方的人。

    大概是哪家厉害人物在找家里手脚不干净的叛徒吧。

    小傅这样想着,事不关己地垂下眼,然而那些人已经搜到了公馆附近的一家店,被拦住的女老板娘大惊失色,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其实小傅还是有些好奇的,于是不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想知道这些人兴师动众地到底是在找谁。

    所幸那家店灯光敞亮,男人手里的胶片一举起来,马上便清晰地映出了上面艳美的一张脸,背景是灰色的,身上穿的衣袍也很简单,但即便这样,也能看出他美得惊人。

    雨势湍急,斜斜地打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小傅脸上的神色登时大变,好似看见了鬼。

    不可能!

    怎么会是……

    想收起脸上的异样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男人极其的敏锐,瞬间就看到了他,并且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再次举起那张胶片:“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小傅嘴唇微掀:“我、我没……”

    不用他再回答,他心虚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那人立刻转过头朝福特车边撑着伞的男人喊道:“大少爷!”

    ……

    雨下得可怖,尤其是公馆里突然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十几道脚步声训练有方地分成两队,分别上到了二层和三层。

    脚步声急促密集的,更让人魂飞魄散。

    刚躺到床上的宋吟忽然坐了起来,小脸煞白,听到外面传来模糊的几句“那边没有”、“三楼都搜过了”。

    宋吟在这个世界里没得罪过其他人,但这追杀人一样的展开,还是大晚上的,由不得他不害怕。

    宋吟呼吸忙乱,他在脑子里连叫好几声系统,可惜却只听到了几道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宋吟轻咬唇:“系统,你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

    门外倏地有人敲了下门。

    刹那间宋吟好似被窗户外面的雨吞没,心脏都闷得喘不上来气。

    外面的人知道他在里面,给他缓冲和整理的时间,隔了一分钟才再次敲门。

    宋吟心脏怦怦砰的,每过一秒都是煎熬,但心情却稍微缓解了一些。

    门外的人没有强闯进来的意思,没有踹门,也没有拿枪打锁,这让宋吟慢吞吞地舔了舔唇,终于下定决心穿上鞋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却没想到门开的一瞬间,他连人都没看清,腰肢猛然就被一只修长的胳膊捉紧拉了过去,紧接着,小巧的耳垂被两排牙齿轻轻咬住。

    宋吟吃痛唔了一声,手指蜷缩着放到了对面的胸膛上。

    不等他睁开眼睛,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响了起来,却没了往日的调笑:“小娘,我让你在家等着我,怎么非要往外跑?”

    宋吟猛然吞下了所有声音,愣愣地缩在男人的怀中,被两只冰冷的手环住了腰肢,“我找小娘找得好辛苦。”

    “你怎么……”

    圈着怀里柔软的一段腰,卫澹生俯首一点一点啄吻,直到将那莹白的耳朵刺激得嫩红,这才满意了似的,声音发沉地出声道:“小娘很出名,问几个人就问到了。”

    卫澹生对那艺人和戏子根本不上心,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小娘早就在这小小平城一炮走红了,他有种被隐瞒的恼恨,也根本不想让宋吟被这么多人看到。

    他啄吻的力度变大,从宋吟耳朵边上一直吻到脸肉,直到快吻到唇角,宋吟忽的偏过了头,冷冷道:“谁让你这么碰我的?”

    听见他一如既往的语气,卫澹生不由笑了笑:“小娘现在都不是卫家的人了。”

    宋吟眼神一顿。

    的确,卫慕青都给他写休书了。

    卫澹生平常肯对他做表面功夫,就是因为他身上有卫慕青姨娘的头衔,现在这个头衔被收了回去,他又不被家里人在乎,卫澹生怎么会怕他?

    后脑一沉,宋吟忽然被卫澹生温和地按上了脑袋,那只手将他脑袋按正,高挺的鼻梁抵过来,几乎和他嘴唇对着嘴唇说:“爹不要你,我要你。”

    楼道站满了背着双手的男人,宋吟眼见卫澹生要亲到他嘴上,猛地抬起手软绵绵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滚开。”

    卫澹生脸只偏过去一秒,就再次偏回来:“我能保护小娘。”

    宋吟挣扎的动作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他呆呆抬起头,对上了卫澹生深邃幽沉的一双眼睛。

    这个时候,系统提醒他的“在副本里死亡就是真的死亡”不知怎么又浮现在了脑际。

    宋吟的停顿很明显。

    见他态度松动,卫澹生趁机诱哄,攻击着他脆弱的地方。

    “小娘好好想想,南城现在这么乱,就在他隔壁的平城又能坚持多久,说不准是明天说不准就是今天,那帮人就会打进来,小娘一个人不害怕吗?”

    这个世道,权势就是一把最好的枪:“跟了我,我能让小娘好好活着。”

    宋吟盯着地面,不管卫澹生有多可恶,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骗他,如今的平城确实也不算安全了。

    他的手指尖轻轻发着抖。

    过了犹如半个世纪一般的两秒钟后,他的胳膊无力地卫澹生的身上滑了下来。

    ……好似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卫澹生捉住那只手,蓦然低下头,凑过去含住了他的唇瓣。

    宋吟的舌尖被他重重地勾出来吮出了一道道啧声,卫澹生吻得很凶,几乎用着一种要把人吞吃入腹的力道把宋吟深吻到打起了哆嗦。

    公馆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卫澹生吻了两下,和那两瓣瑟瑟发抖的唇肉分开,手掌摸了摸宋吟潮红的脖子,沙哑道:“小娘做了一个好选择。”

    ……

    阴雨绵绵,街上更安静了。

    小傅看着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老板,第八次担忧地往公馆里面看了看,这一回,他看见一群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那十几个极有压迫感的男人先一步撑伞走出公馆,他们脚步利落,很快走到了福特车边等候。

    街道两边,有几家人悄悄凑到窗边往下看,却没一个敢光明正大地探出脑袋,生怕那些人拔出腰上的家伙,给他们的脑袋送上一颗枪子。

    随后从那灯火通明的公馆里走出来的,是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一双凤眼漆黑如墨,五官分明生得夺目勾人,却莫名有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天然戾气。

    他一双手宽大有力,此时掌心里牵着一只柔软小巧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让人不感觉到痛,却又无法离开自己超过半步。

    小傅趁他下台阶时偷偷从伞下看了过去。

    看到被牵住手的果不其然是刚才的那个美人。

    他似乎和晚上第一面见的时候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只是匆匆一瞥,小傅最后也没察觉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宋吟又戴上了那顶宽大的礼帽,白纱神秘地盖住他半张脸,唯有一张艳红的唇瓣饱满又有存在感,他不想被太多人注视,于是走起路来有些急,身上那件轻纱似的睡衣衣摆不时地晃起来,扫过旁边男人的裤管。

    男人手里的那把伞,有大半都偏向了他那边,流露着一种不让闲杂人等窥探到自己人的霸道。

    半小时前,小傅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清理叛徒的,但现在看见那双紧紧牵住的手,小傅不敢这么想了。

    他犹豫着,不确定要不要叫住人。

    虽说这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占有欲,但他今天带着这么多人到处搜查的行为又实在太异常,如果两人关系正常,怎么会需要这样找人?

    而且他老板昏死过去之前,还语重心长地嘱托过他必须照顾好程知之。

    看起来有必要去问一下程知之的人身安全,可是,他好像不够资格拦住这些人。

    他也惜命。

    青年犹豫的时间太长了,这期间卫澹生早已打开车门,亲眼盯着宋吟坐到了后面,车子启动,很快驶离了琳尔登公馆。

    小傅站在雨中,忧虑地看着那几辆车消失在街头,不知怎么,他心中有些不安。

    ……应该不会出事吧。

    ……

    ……

    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房间里却还亮着一盏昨天晚上开的灯。

    宋吟半铺在柔软的床上。

    说半铺,是因为他后腰以上的部位都悬在了床沿外,此时他神智不清地看着床帐,几根漆黑的发丝粘连在了他雪藕一样的脖子上,饱满的唇肉如同胶冻一般油润发亮,直到现在还痉挛地打着颤,不知是不是姿势缘故,那平坦的地方似乎都微微地隆起了一圈。

    他突然被一只手捞了起来。

    那身肉太软了,被一拉起来,腿根上一点腴软的肉都晃起了雪波。

    宋吟还没有从窒息里回神,被这么一捞,整个人都似乎砸在了卫澹生身上,他几乎有点恍惚了。

    卫澹生侧脸亲了亲他的脖子,双手将宋吟抱得很紧,仿佛想一辈子把人这么嵌进怀里,他挑起唇,状似有点苦恼道:“小娘两张嘴一起哭,我都不知道该先堵哪一个了。”

    肩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宋吟抵住他的肩,颤颤地骂道:“滚……”

    “好吧,这就滚。”

    卫澹生这会很听他的话,把他摆正放好塞进被子里后,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走去桌边拿起衣服,将一晚律动的宽阔背脊遮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半闭着眼的宋吟,心中还充斥着疯狂的满足欲和亢奋,笑了笑:“我去给小娘煮汤喝。”

    宋吟明明听到了,但将他的话当成了空气。

    卫澹生也不在意,他面不改色地走出房间,没看身边两排埋着头的小厮和下人,径直走到厨房,将煲汤的东西备了出来。

    卫澹生用一小时时间褒好了汤,途中他在书房处理了些琐事,掀开盅盖看熬得差不多了,便倒进碗里,一手端着重新回到房间。

    他把补身体的汤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将床上的人半扶起来,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端起碗,送到宋吟的嘴边:“小娘,已经晾温了,温度刚刚好,我喂……”

    宋吟蹙了蹙眉,伸出手触到温热的碗壁,下一刻,忽地将那碗汤打翻了。

    浓白的汤瞬间淅淅沥沥地洒了满地,有些甚至还浸湿了卫澹生的半边裤子,短短几秒,男人身上变得一片狼藉,房间的地板也是。

    所幸汤不烫,泼在皮肤上没什么感觉。

    卫澹生神情一如既往,一点不见动怒的迹象,还笑着道:“小娘不想喝就和我说,还浪费力气打翻碗做什么?”

    他用宽热的手掌摸上宋吟的脸,对上那双湿润看着他的眼睛,道:“地板都脏了,小娘没力气,睡着就好,等下我去拖干净。”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万分宽和,似乎完全不计较宋吟的脾气,全都纵着宋吟,但宋吟还是趴在他的胳膊上,发出了一声扭曲的低哼,狐狸眼都淌出了水。

    这个孽障装得好像对宋吟故意打翻汤的事无动于衷,手却插得宋吟魂都快飞了。

    地上的汤汁越来越多。

    和外面越下越大的雨一样,让人忽视不了。

    狂风呼啸,院里的树仿佛要被吹得连根卷走。

    沈陵来卫家找卫澹生的时候,一反常态地被小厮拦在了门口,小厮支支吾吾地说:“大少爷可能今天不方便,您改天再来吧。”

    沈陵皱了皱眉,看向里面,道:“他不在家?”

    小厮又是为难地摇头,道:“在,只是……”

    沈陵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小厮,仿佛六根清净的僧人,语气淡漠又有礼:“去叫他一下吧,我想和他谈一下二爷的事。”

    还有程知之被休一事。

    小厮见沈陵态度坚决,只好点一下头,转身鼓足勇气跑去卫澹生房间敲了敲门。

    他以为会被赶走,却心惊胆战地意外得到了批准,小厮赶忙回到门口向沈陵复述了卫澹生的话:“沈先生,我带您去大少爷的房间。”

    沈陵轻点头,跟着他一起走过去。

    不曾想一进屋,沈陵就注意到了床上帷帐里有人。

    帷帐一半掀着,一半落下,一条嫩红的腿像是勾着人上去抚摸一把似的,有气无力地弓起来搓了一下床褥,骤然被电打了一样,腿根软肉伴随着一声剧烈的低哼颤悠悠地抖起来,紧接着便瘫软着不动了。

    沈陵定定看着那一处,手心不自觉握起来,他不是耳朵不好用的人,听那声音便听出了那是谁。

    床边正襟危坐的卫澹生这会站了起来,他走到桌边,给沈陵倒了杯茶,问道:“沈陵哥来卫宅有什么事吗?”

    “听下人说是为了我爹?沈陵哥担心我爹在南城出事?”

    “是,”沈陵表情淡漠道:“但我看你今天不方便,以后再议吧。”

    卫澹生也不拦着,自顾自地喝了手里的茶:“那我改天亲自上门去找沈陵哥。”

    沈陵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又看了一眼床帐,道:“二爷当真写了休书?”

    卫澹生笑道:“是啊,就放在我爹的书柜里,沈陵哥要亲自看一眼吗?沈陵哥也不敢相信吧,前段时间还那么爱,突然就……”

    “二爷做事有他自己的理由。”

    沈陵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大步走出了门口,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今天卫宅里的一众下人脸上都是副灰白的神色。

    他轻轻咽了一下喉结,刚走到领他去房间的小厮身边,身后的屋子又传来动静,那叫声比起刚才变得更加凄艳起来。

    小厮盯着那扇门,脸色苍白地讷讷:“沈先生,您管管啊……”

    继子和姨娘……

    怎么能那样呢?

    第152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7)

    卫宅这一早, 是在下人们煞白的脸色中度过的。

    房间里的闹剧刚刚结束。

    蹲在床边的男人给宋吟套上最后一只袜子,穿好鞋,一只手便强硬地摸上了宋吟的脚腕。

    卫澹生语气似真似假地说:“我疼小娘一整晚没吃东西, 可小娘非这么不识好歹, 再有下次,我就把小娘干烂在床上, 肚子也搞大,弄到没有行动能力了是不是就乖了。”

    别人说这些还能当是恐吓。

    卫澹生这孽障是真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宋吟坐在床边冷冷瞪着他, 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出言辱骂,可他一双眼里全是水光, 像水荷上的雨露似的, 明明是在瞪人却瞧着有一点可怜巴巴的。

    卫澹生看着他这副样子也不由有些沉默,心软了软, 重新坐回去, 上手拢住宋吟:“昨天不是和小娘说好了,我保护小娘,小娘跟我?现在又是做什么。”

    被他楼在怀里的人面如红桃, 气得手抖, 抬起胳膊就往卫澹生脸上打了一巴掌:“你只是图新鲜, 你爹有你也要有, 再过一年半载, 你也会像你爹一样。”

    屋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卫澹生上手摸了一下肿痛的右脸,目光慢慢刮回去,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宋吟。

    宋吟对着那双眼, 以为这人马上要发飙, 男人的大掌却忽然覆盖在手背上,牵着他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脸上, 顺着道:“打,小娘打到什么时候高兴了再停下。”

    宋吟没有和他装模做样,毫不客气地又抬手扇了一巴掌,小脸恨恨的,软绵纤薄的肩背也被汗水打湿了。

    他两次打都没有收着力气,卫澹生掀到后面的一缕头发掉下来,凌乱地扫过了他的眼睑。

    他目光沉沉,忽然一手掐住宋吟的腰,把人调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这样打更舒服。”

    这个孽障完全疯了。

    脑子不正常。

    宋吟胸口一起一伏,说不出话地愤恨看着他,卫澹生见状笑了笑,忍不住上手捏住小姨娘的下巴,一小下、一小下地,用指腹刮着上面软弹多汁的肉:“让你打了又不高兴。”

    “不要碰我,”宋吟拧上卫澹生的胳膊,两只手之间,重重捏起一小块结实苍白的肉,“总贴过来烦死了。”

    卫澹生任他拧着,两臂铜铁一般一动不动,见他瞪过来就用手掌抚了抚他后背,笑道:“小娘这么信不过我,现在就去我房间柜子里拿存票,我所有的都交给小娘保管。”

    这是要将钱财全部给宋吟的意思,可宋吟不买账:“谁稀罕你的臭钱?”

    他一脚踩上了卫澹生的皮鞋,卫澹生受虐狂一样受着,两脚还分开了些,让宋吟更好踩,他还是笑着:“我的就是小娘的。”

    宋吟忍不住轻抿了下唇,结果顿时被口腔里的肿痛刺得一抖,他眼都红了,纤长细白的手指抖着一根根掰开卫澹生的手,促声道:“卫澹生,你脑子不正常,我不想和你说话。”

    而且这是卫慕青的房间。

    他不想在卫慕青的地方说这些没有用的。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今天还有一个广告要拍。

    卫澹生见宋吟站起来,问:“去哪?”

    宋吟精神不济,走到桌子边揽起一件大衣就要往外走,也不回卫澹生的话。

    不过卫澹生似乎隐约知道他的去向,也不细问,他只是站起来,在宋吟快走出门口差点摔倒的时候,有预感一般提前走过去,一手捞住宋吟的胳膊:“小娘小心点。”

    宋吟冷冷剐他一眼,甩开卫澹生的手就迈出门槛,走着走着越想越气,便转身回去对着卫澹生那张讨厌的脸又扇了一巴掌。

    扇得自己手也痛,还被卫澹生搂腰掼过去,又在耳垂上轻啄了一口,宋吟眼皮都被水汽浸湿了,抓着卫澹生胳膊上的衣服骂道:“……卫澹生,你和你爹一样可恶。”

    卫澹生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小娘喜欢就好。”

    一件衣服甩在他脸上,宋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卫宅,没叫小厮,也没敢看其他人的脸。

    他前脚刚走,后脚没多久廊道里便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在外忙了一晚上的卫摇厢。

    卫摇厢推开门直奔卫澹生身边走去,一边用微哑的声音问:“小娘找到了吗?”

    “我怎么也联系不上爹,那天去杏园的晚上我明明听见爹要和小娘再办一场婚礼,怎么会只过了一晚就转变心意,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卫澹生站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拉开宋吟平常放东西的收纳盒,把几张价格不菲的银票放进宋吟那些瓶瓶罐罐下面压着。

    压好,关上后,他才回过头去看一身汗的卫摇厢:“你跑外面干什么去了?”

    卫摇厢一顿:“我……”

    他眼睛转到旁处,一对英眉轻轻皱起来,道:“我在说小娘的事。”

    卫澹生哂笑道:“蹊跷什么?你不也常常前一秒想吃田螺,后一秒就想吃别的?爹突然想变个口味,能有多奇怪。”

    卫摇厢僵了僵,想辩驳,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他虽然在学校名列前茅,但很多时候都会在卫澹生这里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只好捏紧双手,那双如星辰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些不安,低声道:“小娘还在不在平城?还能找回小娘吗?”

    卫澹生声音散漫道:“可能吧。”

    另一边,宋吟已经到达了约定的场所。

    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便坐在一个凉亭下面,手里拿着一张写有广告词的纸,默默背记,凌晨的狂风暴雨过去,太阳东升,有点晒。

    还好广告不算太长,词也只有几句,加上那些品牌方非常欣赏着宋吟的外貌,一些小瑕疵也直接忽略了过去,拍摄一遍过。

    中午吃过饭后宋吟就能走了。

    他和几个人打过招呼后往外走去,没想到刚走出凉亭就被一个人拦下。

    事务所签了很多类型的地下偶像,尤叁就是走阳刚健气路线的一个糙汉,卖点是身上壮硕的肌肉,这人脸还算好,类型在事务所里也算少有的,因此之前接到的活还挺多。

    可自从程知之来后,他的价值便被一再贬低,市场上他这种类型不太受欢迎了。

    就连今天的这个广告,他赔笑了一个星期也只能当个龙套,尤叁郁卒了好几天,对程知之积攒的怨气越来越重,趁拍摄完,立即就拦住了程知之。

    这会尤叁看着面前的程知之,不由咂舌。

    怪不得这个人一进事务所就能青云直上,他出了汗,大衣解了几颗,肩膀颈肉软绵绵的冒着汗,飘过来的气味居然是香的。

    尤叁差点想过去抓住他的衣摆嗅一嗅,面目狰狞地忍住,道:“你就是程知之?你最近风光得很啊,是不是赚了不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不然你发发善心借我一点?”

    宋吟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大概知道不是善茬,反感地垂下眼。

    他干脆不搭理,绕过另一边想走,结果又被右跨一步的尤叁挡住。

    蜜色的胸膛,块块虬结的肌肉,一耸似乎还能弹跳。

    宋吟心想,打不过,他抬起头,淡淡道:“你要借钱?”

    尤叁咧开嘴,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应道:“是啊,大红人要借我吗?”

    宋吟转过头去道:“等我进去拿。”

    ……

    卫澹生有一个爱听的戏班子,这些伶人每到月末都会凑齐出台唱戏,一般卫澹生闲着的时候,基本都会去看一看。

    午饭过后下人们看见卫澹生准备出门,都以为他是去要桃园。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卫澹生上了福特车后,那车驶向的却是反方向。

    约摸十几分钟后,福特车在一个凉亭边上停下,卫澹生眼睛微微抬起,看向了远处肤若玉雪、双手垂在两侧、小脸无尽不耐的小姨娘。

    宋吟进屋是拿水的,想泼尤叁。

    他眉眼轻蹙着,羽毛似的瘙着人,手里拿着水出来后,却不由一怔。

    尤叁不见了,转而凉亭旁侧的一个小亭子里,浑身长满腱子肉的尤叁被放倒在地上,被几个同样高壮如山的男人用拳脚招呼着,一个劲地发出痛苦嚎叫。

    他弓腰护起自己的肚子,那些拳脚便落在了他的背上,很快,他就被一拳拳砸得鼻青脸肿,只能如同死狗一般气喘吁吁地护住自己可以吃饭的脸。

    宋吟往一辆熟悉的福特车看过去,被两个高大下人护在中间的卫澹生眸色阴郁,嘴角虽然含笑,身上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

    他犹如看戏一般看着尤叁被打。

    不多时,他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宋吟,眼里的冷意微微一敛,走过去用大手揽上宋吟的腰,手指轻拨了一下那温热的手掌:“小娘忙完了?”

    宋吟被他拨得痒,抬手拍开了他的胳膊,道:“你来这做什么。”

    卫澹生也不在意他的不耐烦,把他的腰肢搂得紧紧的,笑如春水:“我怕小娘太辛苦,带小娘去吃福鸿楼。”

    宋吟淡淡道:“不吃。”

    卫澹生目光幽暗了一秒,转而便恢复。

    小娘脸皮薄,这些天大概都会看他不顺眼,由着就算了。

    正这么想着,宋吟撩起眼帘轻轻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给好脸色,声音却轻得比吴侬软语还软糯:“不吃福鸿楼,要吃雪花酪。”

    卫澹生猛地一顿,沉默了下来。

    凉亭外打尤叁的几个人见尤叁已经晕死过去,收手走出来准备向卫澹生复命,还没走近,就见卫澹生忽然扣住惊呼的宋吟后背,凑过去在他鲜红的唇上亲了一口,哑声道:“小娘真可爱。”

    啪的一声。

    几个下人肉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挨了一巴掌。

    第153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8)

    卫澹生把宋吟带到街上, 一口气买了三个雪花酪。

    但宋吟怕吃太多肚子疼,只适可而止地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让卫澹生吃了。

    傍晚卫澹生又带宋吟去了福鸿楼, 虽然宋吟一开始就说了不想去, 但拗不过卫澹生。

    漆黑低调的福特车拐过一个拐角,停在了略显冷清的福鸿楼前。

    这福鸿楼以前很热闹的, 听说是前几天发生了枪战,所以以前的常客都不太敢来了, 吃饭也是去的福鸿楼的对家。

    不过卫澹生从不忌讳这些,他喜欢福鸿楼的红焖鸭褒, 一个月总要来两三回。

    宋吟坐在二楼靠窗的雅座, 眼睁睁看着卫澹生点了一桌的饭菜,大把大把的浪费大洋, 冷冷地瞪了卫澹生一眼。

    卫澹生正好看到, 喜欢得紧,笑盈盈道:“小娘再瞪一个。”

    宋吟看他伸手要挑自己下巴,往后一避, 冷道:“点这么多做什么, 你是嫌钱太多了?”

    卫澹生胳膊长, 死皮赖脸地非摸了一下宋吟的下巴才收手, 散漫道:“吃不完就赏给别人, 小娘别担心。”

    最后如宋吟所料,这一餐他努力吃也只吃光了两个碟子,其他的怎么吃也吃不下了。

    卫澹生看出他到了极限, 在桌角放下大洋, 顶着小二殷勤的目光去牵了宋吟的手,宋吟的手软软绵绵的还不大, 牵起来舒服。

    但在外宋吟不让他碰,冷着脸甩开他的手,自顾自朝福鸿楼外走去,走到楼下,忽然想起落下了东西,便推了推卫澹生叫他上去拿。

    卫澹生看他一眼,没说其他的,重新上楼去拿了宋吟落下的东西。

    福鸿楼离卫宅不远,宋吟不想太高调,拒绝和卫澹生同乘福特车,打算步行回去,卫澹生索性也一关车门,叫小厮自己开车走,接着便洋洋洒洒走到了宋吟身边。

    二人不是在饭点去的福鸿楼,离开也离开得悄无声息。

    谁想却被一行匆匆路过的人正好瞧见。

    那行人穿着中山装,斜挎黑包,犹如笔直的青竹,一身做派昭示了他们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他们似乎在着急上课,一路连奔带跑。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有一个突然突兀地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望着一处地方,那里两个身影已经快成了黑点,但卫摇厢认得程知之曾经穿过那件衣服。

    肩膀被人拍了下,有人催促卫摇厢:“快走啊,我们快赶不上了!”

    卫摇厢骤然魂归身体,他愣愣看着同伴焦急的脸庞,低声道:“知道了。”

    回到卫宅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

    宋吟把脱下来的外套放在凳子上,接着就看见卫澹生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恹恹垂着纤密睫毛懒得抬,纤白的手指捣鼓着收纳盒里的东西。

    卫澹生很喜欢看他在自己房间里翻弄瓶瓶罐罐的样子,忍不住双手撑在桌两边,向前一步包裹住了宋吟的整个后背,他俯身亲了亲宋吟的后脖子,盯着镜子里的宋吟,哑声问:“小娘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宋吟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几乎是愣了好半晌,才一点点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卫澹生:“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澹生的脸色几乎当场黑了下来,连小娘都不叫了:“你从来没想过和我结婚?”

    他的表情有点凶佞,打破了这一整个下午的温情。

    可宋吟半点不畏惧地回视着他,轻抿的嘴唇透着抗拒,坚定道:“没想过。”

    哗啦!

    是桌上的东西被扫下地的声音,卫澹生凑近他的面庞逼视他,道:“小娘想好了说话。”

    宋吟脸色波澜不惊,道:“这就是我想好后说的。”

    卫澹生手背紧绷,甚至他自己都能听见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

    程知之是故意的?一个下午都那么和谐,甚至刚才他还心情格外畅快地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多温存一会,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一切回归原始。

    他狠盯着宋吟问道:“那小娘把我当成什么?小娘觉得我是冤大头,无名无分跟着你的傻子?”

    宋吟平静道:“难道不是吗,我们各取所需,又没有情爱,何必结婚。”

    卫澹生脸色又是一阴,他盯着宋吟的眼睛,声音不由冷了些:“和我没有情爱,和我爹有情爱?”

    宋吟抬起头,似是对卫澹生笑了下,道:“是啊,所以我才跟二爷结婚。”

    卫宅里的下人一到晚上便规规矩矩地回了房,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叨扰到主子,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二人互不退让地对视着。

    宋吟身上有清早被卫澹生亲自涂上的香膏,是淡淡的茉莉香味,到现在已经变得若有似无,混杂着卫澹生身上今天在尤叁身上沾染到的血腥味,更显得气氛危险得可怕。

    卫澹生直直地看着宋吟,看了半晌,一手捏住宋吟的脸,狠佞地吻了上去。

    宋吟被迫仰起脸,难受得在卫澹生的怀里扭了一下,卫澹生发暗的目光垂下来,那只掐住双颊的手掐得更实了一点,让那口湿润的唇缝张得更开。

    只是被吻了吻唇肉,宋吟就轻轻哼出来了几声,因为想说话,唇下意识张开,结果弄巧成拙地吞吃了一点男人的舌尖,仿佛引诱着男人进得更深,吮得更重。

    “走开……”宋吟用尽力气一推,没曾想,真的把男人往后推出去了一点。

    卫澹生眼里还蹿着火,又覆了上去,一只手扣着宋吟的后脑,口不择言道:“你装什么,不是喜欢得要死?”

    不等宋吟扇他巴掌,他垂下眼睛就把舌头伸进软弹的嘴唇里,勾着宋吟的舌尖在上面粗鲁吮吸,恨不得把里面的汁水全部引出来喝进肚子。

    仿佛有人一下把身体里的筋骨挑走了,宋吟瞬间柔软无力地跌进了卫澹生的怀里,他抽着气低声道:“轻点,卫澹生,轻点……我舌头还肿。”

    后脑上扣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又扣着他往这边压了压。

    卫澹生虽然一瞬间恨极了他,但听见他的话后,力气又变得很轻,轻得不可思议,像在吃果冻,在吃布丁,“小娘……”因为他这般亲法,宋吟发现自己忽然开始哆嗦泌水,幸好一声隐秘的拍打及时止住了他的失态,宋吟脚趾剧烈一绞,眼眶晕出桃花瓣一样的红,整个人都往卫澹生怀里贴了过去。

    卫澹生身上衣装齐整,连袜子都没脱,宋吟却与他两个极端,什么都没留,此时后仰着修长的脖子,双手死死握紧卫澹生两边胳膊,仿佛在刹那间去了一趟天堂。

    这个人总是能惹他生气,又让他忍不住爱得要紧。

    卫澹生垂眼看着宋吟的泪眼,心情畅快了许多,他用指腹轻轻揩去宋吟眼角的泪痕,正要哄上一两句,门外忽然煞风景地多出了一道声音。

    “大哥,你在里面吗?”

    “我有事和你说。”

    卫澹生眉峰一蹙,顿时转头看向大门。

    墙上的西洋钟嘀嗒嘀嗒响,卫澹生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卫摇厢回家的时间。

    ……

    这几天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白天还是大热头,这会就忽然雷声骤响,乌云聚集起来,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满院子。

    卫摇厢踩着下雨前的尾声进了卫宅,一路如同幽魂一般走到了卫澹生的屋子前。

    他脑子里全是宋吟,他毕竟还年少气盛,掩不住心思,出走一天的小姨娘忽然重新出现在眼前,让他一颗心当即就变得飘飘然的,什么事都做不好,被欲言又止的同伴叫回了卫宅。

    回来的路上,卫摇厢一直在纠结同一件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人是这么的卑鄙无耻。

    明明不想他爹休了程知之,可又没办法否认,他爹真的写了休书,两人没有了那层关系,他是庆幸的。

    这份纠结他自己化解不了,但他有分寸,知道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最好藏在暗无天日的水井里,一辈子不能面世。

    正想着,卫摇厢敲了敲卫澹生的房门,又叫了一声,敲完才觉得奇怪。

    卫澹生平常不到深夜都不会关门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又轻轻拍了拍,“大哥?”

    卫摇厢的声音传进了屋里,屋里的臊味却隔着一扇门传不出去,卫澹生拍了下宋吟的后背叫人坐稳,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又俯身去亲宋吟的嘴唇。

    暴雨声太大,可卫摇厢和门只有半步之远,他刚收回拍门的手,就听见了奇怪的闷响,霎时皱眉道:“大哥,我听见里面有声音,为什么不理我?”

    卫澹生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理他,刚埋进宋吟的脖颈里,门外又响起砰砰声:“大哥!”

    “大哥!”

    卫澹生重重一啧,他搂紧怀中还陷在浪潮里的小姨娘,冷冷对着门骂道:“我在看报,别来烦我。”

    卫摇厢顿了顿,听到卫澹生下了逐客令,还是不走,“可是我今天看到小姨娘了。”

    他知道卫澹生并不是对程知之的出走毫无反应,所以故意这样说,果不其然,他听见卫澹生声音古怪地停了停,然后道:“所以?”

    卫摇厢有几分忐忑,慢慢吞吞说:“我是白天在福鸿楼看到的,小姨娘身边跟着一个人,他们一起出了福鸿楼,但是我着急上课,没来得及跟上去。”

    他有点懊恼,可很快又想通了:“不过现在确定了小姨娘还在平城,那一切都好说了……”

    卫摇厢吞了吞喉咙,抬头看着面前的门,说道:“我准备叫几个人出去找小姨娘。”

    卫澹生嘲道:“找到了你想怎么样?”

    卫摇厢被问得一窒,他低头看向房间前面的地板,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道:“找到了就把小姨娘带回卫宅,我现在还不信爹是真的要休小娘,等爹从南城回来我要当面问清楚,在这之前……大哥,你也知道小姨娘现在没地方去,我们接济一下他好不好?”

    说着说着,他好像察觉到了由他说这些有点不应当,便握拳抵着下半张脸轻咳了声,道:“雨下大了,我进来说吧……”

    屋子里的卫澹生眼睛暗了暗,闻言终于舍得把目光转移到了那扇门上。

    此时,卫摇厢一只手已经放到了门上,但没得到卫澹生的允许,他还没推开。

    卫澹生看了那扇门半会,终于低头看向一脸失神的宋吟,他摸了摸宋吟汗湿的脸,冷嘲道:“听见了吗?卫摇厢整日整夜地找你,现在还要把你带回卫宅接济,小娘,你可真是好本事。”

    宋吟没说话,他的耳朵此刻好像被泡在了海水里,根本听不清,脑子也被拍得嗡嗡作响,尤其现在还下着暴雨,更是让他听力失灵,他脚趾重重地蜷缩着,好半晌才缓缓张开,迷蒙地看向了卫澹生。

    这时,他终于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还伴随着有人的询问:“大哥,我进来了?”

    是卫摇厢。

    虽然声音混在雨水里有些失真,但宋吟不至于辨不清音色,他呼吸骤紧,看着那扇门,想起他们二人进门时都忙着吵架,没有一个人记得去上锁,那扇门现在是一推就能开。

    宋吟撑着卫澹生的肩膀要下去,卫澹生脸色变了变,捉住他的腰就拖了回去,安抚道:“小娘别闹腾,我不让他进他就不会进。”

    宋吟扇了他一巴掌,压着嗓子:“你没看见他现在就要进了吗?”

    卫澹生直直地盯着宋吟,道:“我叫他回去,小娘以后少在他面前晃悠。”

    不知道卫澹生做了什么,宋吟短促地低哼了声,强行稳了稳呼吸,才抬起一双眼讥讽地看向卫澹生:“大少爷,以前二爷在的时候我就懒得理你,懒得见你,但现在我还不是没摆脱了你。”

    卫澹生眼神阴了下来,上手捏住宋吟的脸:“的确,小娘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勾所有人的魂。”

    宋吟没力气和他说别的,手指嵌着卫澹生的后背,有气无力道:“快叫他回去。”

    卫澹生道:“让他滚可以,但小娘最好一直像现在这样,如果以后我看见你和老二厮混在一起,我绝不会放过你。”

    宋吟一听也恼了,冷冷问道:“怎么个不放过法?”

    他隐隐有些气短,不等回答就压低嗓音继续说:“卫澹生,你没有告诉他你已经把我带回了卫宅,还对我做了这些事?”

    卫澹生:“他会知道的。”

    他轻轻地一动,笑道:“只不过我现在忙着收拾小娘,没空理他……”

    宋吟一段纤长的脖子猛地向后仰,如同引颈受戮的天鹅,粉腻的上半身挺送了起来,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偏偏这时,外面的卫摇厢彻底察觉到不对,又拍了拍门:“大哥,你再不说话我真的进来了。”

    卫澹生头也没回:“滚回你自己的房间,你爱干嘛干嘛,人你又不是使唤不动。”

    他说完,低头捏了一下宋吟的下巴肉,在宋吟眼角通红地发出一声微弱低哼的时候猛然俯身,对着那口满是汁液的唇缝就是一顿吸吮。

    门外,卫摇厢觉得今天的卫澹生实在暴躁得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还是他听到了程知之出现在福鸿楼时却没多大的反应。

    卫摇厢停在了房门口,手还贴在门上,他莫名地皱了一下眉,迟疑道:“大哥,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卫澹生这回都没有去听他在说什么。

    宋吟这次含不住滑下来的涎液已经被卫澹生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嘴角有一点黏糊的水迹,卫澹生仍然没有放过他,俯身一小口、一小口地,吮着那两瓣软弹可口的唇肉,直到宋吟因为迷糊再次滑下来一行水,他才冷冷地停下来,用手指抵住那行水,不能浪费似的重新刮回去那口柔软的嘴里。

    心里的不对劲到达了顶峰,卫摇厢紧盯住门,不由自主地扯了个谎:“我想起上次有东西落在了这里,我进去拿一下,拿完就走。”

    卫澹生的心神已经全部投在了怀里的人身上。

    冰冷的嘴唇贴在脖子上轻磨慢碾,一吊一吊的,逼得宋吟汁水涓涓,双眼迷糊,上半身挂在卫澹生的肩膀上,手背在他后背刮下来了好几道指印,他恍惚了几秒,听见卫摇厢的话,忙促声道:“卫……”

    还没说完,话就被卫澹生咬着嘴唇堵了回去。

    刚刚粗鲁莽撞的吮咬变成了浅浅的抽吸,一舔到舌尖就会慢吞吞撤出来,宋吟被三两下就弄没了理智,眼睛涣散地看着正对面的木门,嘴唇却控制不住地急促张合,流出了一汩汩男人深埋半小时也舔不腻的蜜水。

    门外卫摇厢听见卫澹生没再回话,以为是默许,手掌一用力,一下子就将门打了开来。

    卫摇厢和以前,一进门还是习惯性地先看向书桌,因为卫澹生一般都会懒洋洋支着腿躺在那里。

    这回没看到,他才慢慢挪动视线。

    从书桌挪到床上,最后定在窗户边。

    目光刚晃晃悠悠地落定,卫摇厢的脸色就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鬼起来。

    这是……

    什么?

    他一直以来嫌不着调却一直憧憬的大哥,抱着身体光滑无毛、抽搐不已的小姨娘,任由小姨娘两条腿敞在自己腰上,狠狠地把人抵在了窗户里。

    小姨娘肥美的地方被他猛掐着,已经全然丢失在了偌大的舒爽中,一双迷惑人的含情眼迟了半晌才朝门口的他看过来。

    卫摇厢看见被弄得快疯掉的小姨娘猛然震了震。

    一张唇微张着,掉了半截软红的舌尖出来,可还没喘息过劲,又被大哥凑过去用嘴叼了进去。

    第154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9)

    后来的场面很混乱。

    宋吟只记得卫摇厢夺门闯了进来。

    卫澹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拽过一条薄被把宋吟从头到脚盖住。

    宋吟裹着毯子坐在窗户边上,桃红的嘴唇里只会发出无力的喘息和没有用的“不要打架”。

    卫宅闹成一番天,所有在家的小厮和丫鬟都上去拦架, 根本不知道这两兄弟发生了什么, 两人也没透露,卫摇厢守口如瓶只会闷头打, 卫澹生眯着眼,也不多发一言。

    几个高大点的小厮围成一个圈, 费尽力气去掰兄弟俩,可兄弟俩如同狂暴中的灰狼, 甩出来的拳风极其狠戾, 那小厮差点被波及,往后摔一个屁股墩。

    这场闹剧一直闹到晚上。

    宋吟听着外面的吵闹, 头隐隐作痛, 有必要打那么凶吗?打完又有什么用?

    他有一种被这一家人他折腾死了的无力,最后也不想管了,冷着脸, 外面在打架, 他若无其事穿过长廊走去客厅吃饭。

    他似乎丝毫没有被两个人角逐的自觉, 安静吃完饭, 接着回房砰地关上门。

    卫澹生进来的时候已经梳洗过一遍, 但颧骨处依旧有可怖的淤青,英俊的面庞因为那几块青黑变得有些危险,甚至嘴角都布着血丝。

    他仿若无事发生, 一步步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宋吟身边, 俯下身,一手揽上那段柔软如蛇的腰肢, 鼻子抵到脸侧啄吻了下,哑声道:“自己洗过了?”

    宋吟皱眉避了避,回头对上卫澹生的脸,伸手抵住卫澹生的胸膛:“你的脸好难看,别碰我。”

    卫澹生熟练地握住他那只手,又在宋吟耳朵上吻了吻,被骂了也丝毫不在意,还笑道:“好看的时候也不见小娘待见,难不难看也无所谓了,也不靠这个留住小娘。”

    宋吟看他两眼,没接他的话,默默站起来。

    卫澹生原本以为他要去床上休息,却是见他拿起一件外套,穿上外出的鞋子,视他若空气一般往门口走,眉头不由皱起:“小娘要去哪?”

    胳膊被男人钢铁一样的手掌扣住,宋吟只好停下来,转身仰起一点头道:“我一开始答应跟你,的确想让你保护我,可我不想和你结婚。”

    不顾卫澹生突然变阴的脸,他继续说:“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我们还是先结束这段关系吧,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宋吟抿唇,脸上面无表情,他那双含情眸闪着星子一样的媚光,看似多情,其实冷漠。

    卫澹生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于是忽略了宋吟被墨发遮盖住的微红耳朵。

    不想结婚只是一个原因。

    其实他是受不了卫澹生没完没了每天都要来一遍的索求。

    也太过了,而且好累。

    现在南城那边还没完全打过来,他想先去外面找一家宾馆住几天,躲一躲卫澹生,到时平城不安定了再找回卫澹生。

    况且他又不是厚脸皮,刚被卫摇厢看了去,怎么可能再待下去。

    他连宅里的小厮丫鬟都没脸见了。

    宋吟说完便转过身,余光见卫澹生伸手要拦,忙冷脸说:“以后还想见到我的话,就别跟着我。”

    门后男人面色微滞,腮边鼓块,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脸色黑沉地看着宋吟走远。

    ……

    月上枝头。

    宋吟原本是想找家宾馆住几晚的,谁想刚下黄包车就遇上了洛爱雍。

    男人一袭长袍,戴着银丝眼镜,看着便是一副斯文温柔的教书先生模样,他手里拿一卷书,依旧是坐在轮椅上安静望着他。

    宋吟抬头看了看洛爱雍走出来的小巷子,有些始料未及:“你……怎么在这里?”

    洛爱雍对他笑了笑,道:“这里是我家,我前些天被一位太太聘请当私教,现在要赶去那位太太家里教书。”

    “……”这人到底有多少副业啊,宋吟边忍住吐槽,边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洛爱雍也不急着走,大手搭在轮椅两边,问道:“你呢,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晃荡?”

    宋吟望了眼远处亮灯的宾馆,含糊道:“我要去住宿。”

    洛爱雍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家里发生事了?”

    明明有家住却要大晚上跑出来找宾馆,只怕是和家里人发生了矛盾。

    宋吟不想说具体的,只能应道:“嗯。”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沉吟片刻,深峻的眉骨抬起来,“来我家里住吧,不用上宾馆浪费钱。”

    宋吟一惊,然后为难:“这不好吧。”

    洛爱雍笑:“没什么不好的,家里虽然简陋,但五脏俱全,榻也有两张,小吟可以睡另一张。”

    宋吟还是觉得不便,抿唇:“可是……”可是他俩还不熟啊。

    洛爱雍神色温和:“家里床被都有,洗漱的盆也有全新的,我白天要出门教书,基本只有小吟一个人在家,不必拘束。”

    “我有时傍晚回来,有时要更晚一点,回来路上能给小吟带雪花酪。”

    两分钟后,宋吟跟着洛爱雍走进小巷子里,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便看见虽然狭窄但家具都崭新的一间屋子。

    严格来说这房子不是洛爱雍的,它以前的住户是族里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辈,后来那长辈隐居深海,不再来陆地,就把这房送给了洛爱雍当落脚地。

    宋吟稀里糊涂地应下了要住进来的邀请。

    洛爱雍一样样嘱咐他要用哪个盆,睡哪张榻,用哪个碗的时候,他全程都轻垂着眼神魂不在,只顾得上唾弃自己心性不坚。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总是因为一个雪花酪就跟着别人跑?

    宋吟足足唾弃了自己好半晌,直到洛爱雍要出门,他才回过神。

    刚才进来的那条小巷子路很短,但有些颠,洛爱雍的轮椅虽然灵动性很好,但轮子卡进缝里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于是宋吟匆匆放下外衣,出门将洛爱雍推出了巷子,这才转身准备走回去。

    但还没走两步,他就见前面凉亭的阴影中站着个黑熊似的身影,再一细看,就是周呈。

    男人默不作声,如一座宽阔沉默的山脉,两道眉似刀裁般的锋利,可垂着眼、安安静静背着一个大背筐的样子却又老实又乖顺。

    他通常没有情绪波动,只有宋吟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神会有明显的追随挪动的痕迹,比如现在他就一直在盯着宋吟。

    可宋吟差点被他吓死,这人搞什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还以为是什么蹲守猎物的杀人犯!

    宋吟缓了缓,才问道:“你在那干嘛呢?”

    周呈目光从远去的洛爱雍身上收回来,垂着脑袋看宋吟,闷声说了句在背柴。

    然后沉默一下,低声劝宋吟:“天晚了,应该早点回家。”

    宋吟一顿,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从洛爱雍家里走出来,“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在他家住两天,没事的。”

    “你早点回去吧。”

    周呈见宋吟不欲多说,急忙往前走一步,又怕自己粗笨硕大的把宋吟吓住,捏紧背筐退回原位,隔着一条楚河汉界问道:“我以后能找你吗?”

    他声音闷闷的,眼中却是满当当的恳求。

    宋吟困得不行,想快点让周呈回去,便敷衍地嗯嗯点了下头。

    后来周呈就回去了,宋吟也进了屋子,好似只是一次普通的偶遇。

    只有洛爱雍不知道,他前脚往教书的地方去,后脚家里住的小姨娘就见了个笨重木讷的糙汉,还同意了对方来家里找自己。

    洛爱雍回到的时候,宋吟正在床榻上新铺好的被褥上看话本,睡姿很放纵,还格外不注意地躺着看。

    神情不自觉变柔和。

    洛爱雍把答应带的雪花酪放在桌子上,故意放重发出一点声音:“小吟,不要躺着看书。”

    宋吟正看得入迷,冷不防听见人声,吓得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睁圆了看洛爱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合上书:“知道了。”

    晚上洛爱雍让宋吟吃了些雪花酪,看了会书,夜深了就熄灯睡了。

    宋吟听见洛爱雍在另一张床榻上睡下,原本以为睡不着,却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翌日是洛爱雍先起的。

    昨晚下雨,房里靠窗的几本书受了潮,洛爱雍见日头出来了些,便一本本摊开那些书在院子里晾晒起来。

    做好这些宋吟还没睡醒,洛爱雍今天也有私教的生计,马上就要去上课,于是他替宋吟掖好被角,拿起要用的东西趁早出了门。

    他是午时回来的。

    手里还拎着一份雪花酪,几步来到门前。

    还没推开门,洛爱雍心中便升起了不安。

    窗户依旧紧闭,也不像有人外出过,这说明屋里的人到这个点还没睡醒。

    一把推开门走到床边。

    低头大致扫过床上人的眉眼,通红通红的,摸上额头,手掌心顿时一烫,果然是生病了。

    洛爱雍将手收回来,双手抚上大腿,他的腿离禁走期结束还有五日,可外面的天渐渐变阴,晚些可能又要下雨,程知之是高烧之人,根本受不得冷热交替,必须要尽快上市医院。

    不顾大腿剧痛,匆匆站起来。

    一只手穿过宋吟的肩膀,让宋吟垫着自己,另一只手还没动作,外头的门忽然砰砰响起两声。

    周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

    卫摇厢这两天心情不好,和他关系亲近些的同学看出来了,便找借口拉着他一块去杏园听了一场戏。

    可往常觉得娓娓动听的嗓音,现在听着却如同魔音绕耳,卫摇厢听得心烦意乱,中途就借故离开了。

    他烦躁地走在街上,脑子乱乱的。

    闭眼是小姨娘那张清冷妖媚的脸蛋,睁眼又是那天小姨娘坐在窗边无处可依的可怜神情,眼中盈满了秋水,咬紧的嘴巴里不断发出着呻吟和哽咽。

    想起那天的事,卫摇厢直到现在还恍惚感觉是一场梦,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心里又窝起了火。

    他重重吸一口气准备加快步伐回宅。

    冷不丁的,他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壮硕的身影。

    周呈。

    这个人偶尔会来卫宅附近转悠,有一回卫摇厢撞见,就听小厮提了一嘴,说这周呈曾经送过小姨娘回家。

    卫摇厢看着那道身影,心跳突然狂跳起来,有种荒唐的预感。

    他匆匆在一个店铺里买了几袋补品,接着走快两步跟上周呈。

    前不远的周呈没发现他,敲了两下门。

    没多久,里面便有一个坐轮椅的人出来了。

    洛爱雍平静的目光扫过周呈,一顿,慢慢看向后面的卫摇厢,卫摇厢对上他的视线,僵硬道:“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忽然之间宛如天降甘霖一般,卫摇厢听见屋子里传来了闷闷哑哑的“洛爱雍”,卫摇厢听出这是小姨娘的声音,猜测成了真,忙压着心跳道:“我来见小姨娘。”

    洛爱雍和周呈皆是一顿。

    卫摇厢原本还想说别的,可他穿过洛爱雍看见了屋里榻上烧红得一塌糊涂的宋吟,立刻一僵,大步走进屋里,两下把补品扔到桌子上,蹲在床边急忙问:“小娘,你怎么了?”

    他见宋吟脸颊发红,伸手去摸,眉头拧得更紧:“发烧了?”

    卫摇厢一摸宋吟的额头,接连问了好几句。

    宋吟不胜其烦,睁开眼想看是谁在床边嗡嗡。

    眼睛一睁,眼前却全是虚影,满屋子的家具一下放大、一下变小,宋吟忍住眩晕看了眼卫摇厢,没认出人,却被后面高高低低竖着的大红补品袋子吸引住目光。

    卫摇厢买的这一家铺子很贵,袋子包装格外精致靓丽。

    宋吟看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口渴,于是坐起来,想拿袋子旁边的那杯水喝。

    上半身一探出去,嘴唇就在卫摇厢的唇上碰了下。

    ……

    空气刹那间安静了。

    卫摇厢浑身硬了起来:“小娘……”

    宋吟一触即分,看起来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他皱起眉,嫌卫摇厢挡路,便跪坐起来抬高了上半身伸手过去拿。

    可卫摇厢就在床边蹲着,他一跪直起来,那里便连着蚕丝睡衣一起送到了卫摇厢的脸上,位置正好,布料嘟着抵在了口中。

    卫摇厢彻底在木板床边僵成了木雕。

    卫宅作风严格,卫二爷眼里容不得沙子,卫摇厢比同龄人更早几年被送进学院,于是他在卫二爷的培养下出落得极好,知书达理,富有教养。

    卫摇厢知道自己现在应当马上后退,然后向宋吟道歉,并询问宋吟要不要紧。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无意识地张开了口。

    床边的小姨娘刚要碰到杯子,手却蓦地因为刺激滑了下去,他低下头看自己,嘴唇翁张,眼中满是茫然:“什……什么?”

    轻薄的布料浸水变透明,隐隐勾勒出了粉白交加的肤肉。

    高烧中的宋吟完全不知道卫摇厢在做什么。

    他反应了一会,就感觉到很不舒服。

    以为是在欺负自己,满是可怜地摇头说不要,接着甜言软语、凄凄惨惨地低声说自己的头好疼,恳求卫摇厢能不能放过他,又说他能给很多钱什么的话。

    卫摇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姨娘。

    他似乎也被宋吟感染,也得了高烧一样,一股火窜到大脑,小姨娘越是求,他越是深埋进去,直到有一条魁梧的手臂用力把他往一边拉开。

    卫摇厢听见“啵”的一声,他的头脑也似乎随着这股拉力清醒过来,他往过一看。

    无力的小姨娘已经垂着眼睛跌回到床上,而那圆圆高高肿肿的被解救出来在空中弹了一下,甚至刚经过高温似的还冒着白气。

    卫摇厢还在原地愣神,他看到了周呈,那看着木讷老实的人此时脸上一副沉闷的凶恶表情。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卫摇厢终于知道自己干了多荒唐的事,“小娘,我不是故意的……”

    他都干了什么?

    卫摇厢彷徨半晌,忍不住走近床上的宋吟,脑子乱了,脱口而出:“我脑子抽了,不该这样的。”

    他又是一闭眼,骂了自己一句,忙道:“小娘能不能原谅我?”

    宋吟现在的神智和没开蒙差不多,他理解不了卫摇厢的意思,只能看出这个人一直在逼问自己。

    他怕这个人又像刚才那样,惊吓之余,只能哽咽地低声说好。

    卫摇厢看着他的模样,闭了闭眼,道:“我先带小娘去医院。”

    有卫摇厢在,当天宋吟就被及时送去了医院,那高烧在精心照料下,不到半天,就降回了正常体温。

    宋吟睡醒一觉记起白天的事,只想一觉睡死过去。

    他这烧应该是卫澹生没好好清理才烧起来的,加上大晚上他还跑出去了卫宅,在冷风里那么长路,不烧起来才是奇迹。

    宋吟吃过药后已经没有晕乎难耐的感觉了。

    难受的是洛爱雍禁止了他近期再吃雪花酪,昨天还吃的海参、鲍鱼,今天就只能吃米糊、清粥。

    这还不是最烦的……

    最烦的是从医院里出来以后,洛爱雍的这处房间好像就变成了参观园,动不动就来人看。

    正想着,宋吟就听见门响:“砰砰。”

    宋吟和洛爱雍对视一眼,咬唇下床去开门,刚把外面的周呈叫进来关上门,还没回到床上。

    又响起了另一道敲门声……

    ……

    ……

    整个卫宅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小姨娘所有东西都在,但已经两天没回来过了。

    走廊上的小厮战战兢兢,就见屋里的卫澹生看着小姨娘满桌子不知做什么用的小方盒,看了一阵,猛然挥手将所有东西扫到了地上。

    一桌的奢侈品被横扫在地,发出了丁零当啷的闷响,卫澹生看都不看脚边翻滚的圆盒,随手捞起一把伞便走出了卫宅。

    他走后,小厮终于能喘过气来,钻进门缝里,七手八脚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捡起来恢复如初。

    彼时一辆被雨砸得噼啪响的福特车停在了沈宅前面。

    卫澹生撑伞从车上下来,被伞檐压住的眉眼戾气腾腾,守在门口的沈家小厮一开始没看清他的脸,恍恍惚惚地还以为来了个煞神。

    瞧见是卫澹生,那小厮才赶忙进门通报。

    不多时,卫澹生被通报完的小厮领进了沈宅,沈陵黑发垂散,显然刚睡醒不久。

    卫澹生没像以往调侃他的仪容,一脸冷气,走过去便问:“沈陵哥,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程知之?”

    沈陵正准备泡茶的手一顿,面色不改道:“没有,怎么了?”

    卫澹生眉眼中笼着一层郁气,含糊盖过道:“没怎么,闹了点脾气,这两天没回家。”

    这是不打算让他知道详情的意思,沈陵能听出来,他一面磨着茶盖,一面想起了那天的可怜叫声,明明不是自己的家事,却不由多事地低声道:“如果他不愿意留在卫家,不必强迫他。”

    卫澹生沉默下来,定定看了眼沈陵,转身的时候冷笑着掷下一句:“绝不可能。”

    卫澹生连伞都没有打,冒雨走回车边,他一手撑门,正要俯身探进去,眼里渗进了碍事的雨,他冷脸闭了一下眼。

    复又睁开时,卫澹生一条腿都伸进了车里,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因为是刻进骨髓里的熟悉,他不由停了下来。

    灰蒙蒙的雨雾中,卫摇厢还是穿着那件青灰的长袍,衬得身形如青如竹,他手里拿着好几袋大红的东西,拐进一条巷子前,还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

    卫澹生停的地方恰好在他的盲区,他看不见,所以卫澹生连动弹都懒得,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缝,审视地看着行为鬼祟的卫摇厢。

    那小子在干什么?

    这种天气跑出来,手里还拿那么多东西?

    卫澹生昨晚就觉得奇怪,之前程知之搬去琳尔登公馆的时候,卫摇厢一天正事不干,满口就是要去找小娘。

    现在程知之又不见了,他却没把找小娘再挂在嘴边,反而一天天神出鬼没,甚至这种大雨天居然还跑到了一个暗摸摸的小巷子里。

    卫澹生不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但某种直觉,让他无法做到忽视老二的异常。

    他砰地关上车门,往刚才卫摇厢走进的小巷去。

    拐进巷子里,卫摇厢身影已经不见了,但这条短巷只有最尽头有一户人家,黄花木门,左右两侧贴着用浆糊的红联,字迹因为年久变得模糊不清。

    卫澹生凑近门口,还没怎么着,忽然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卫摇厢讷讷又欣喜的声音:“小娘。”

    卫澹生眸光骤然一暗。

    这黄花木门虽然不是破破烂烂,但也不是上好的材质,根本隔不了音,卫澹生听见卫摇厢的唤声过后,里面又响起了些轻哑的声音。

    不就是程知之在说话?

    他说呢,怪不得卫摇厢不再嚷着找人,原来早他妈金屋藏娇了。

    卫澹生脸色铁青,盛怒之中砰砰敲了两下门,眼中闪着妒火,像是抓到妻子出轨的丈夫,咬牙切齿道:“程知之!”

    大雨倾盆,闷雷声次第响起,全城都是哗啦哗啦的雨声,宋吟正坐在床边喝碗里的米糊,余光看着屋子里的三个男人,难得有些尴尬。

    他垂下一段白皙的脖子,又把一口浓稠的米糊送到了嘴里。

    轻微发甜的糊糊还没咽进肚子,宋吟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门外一道饱含愤怒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传进来,依旧让他拿着手腕抖了抖:“程知之,出来!”

    宋吟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的那扇门,眼中的惊讶快溢了出来。

    卫澹生?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来不及想太多,匆匆下床穿鞋,目光在屋子里四下环视一圈,最后落定在了墙角的衣柜。

    卫澹生容不下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上次尤叁拦住他说了几句话,卫澹生都让人抓住他打了个半死,现在要是被他看见屋子里有这么多人……

    宋吟根本不敢想他会发多大的疯。

    屋里站着的卫摇厢见宋吟忽然放下碗,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心中了然,怕是因为自己才露的陷。

    他那寒星似的眼暗了暗,转头看向宋吟,尽量压住心中的懊恼,轻声道:“小娘,不要怕,我会都听你的,站在你这边。”

    宋吟刚打开了柜门,听见卫摇厢的话,他转过了一张脸。

    那脸漂亮精致,红润的嘴唇边还沾着一点奶白的泡芙,没被舔干净,此时看着卫摇厢的目光竟显得有点可怜:“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你现在快躲进去,好不好?”

    花了些时间把三个人分别哄进衣柜,和床底。

    门外的卫澹生已经耐心耗尽,一脚踹开了门,黑着脸走进来,眼睛一抬。

    就见到了屋子里朝他看过来、汗如浆出的宋吟。

    第155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20)

    卫澹生在别人眼中一直都是流连花丛的不要脸纨绔, 可事实上,他没有真的碰过哪枝花,做过最风流的事也就是去桃园听听戏。

    长此以往, 卫澹生知道了自己天生对情爱没兴趣,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哪一天因为某个人偷腥, 就像个妒夫一样找上门。

    妒夫、妒夫。

    卫澹生咂摸着这个词,气得脸色青黑。

    他先是抬头看低头整理自己的宋吟, 再是穿过他,看他身后大敞着的窗户。

    卫摇厢翻窗跑了?

    不, 不只是卫摇厢……这满屋子陈旧的、有过好几年使用痕迹的家具, 说明有人生活在这里,程知之不仅和卫摇厢有染, 还有别人, 到底是谁?

    卫澹生转头看向宋吟。

    宋吟还在床边站着,他在家向来穿着随意,况且那天出门他只带了一件清凉的衣服, 所以这两天在洛爱雍家里他一直穿的蚕丝睡衣。

    睡衣轻薄, 隔着云雾一样的透明织物, 卫澹生看到了一颗发肿的肉红, 比另一颗大一些, 如此微小的肿胀,在卫澹生眼里却非常显眼,和蜜瓜一样的硕大。

    宋吟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 一直在卷袖子, 不到须臾,那段盈盈一握的腰就落到男人掌根中, 那只手手心结着粗茧,又宽又大。

    宋吟扭了扭腰,还抽了一下手腕,却怎么也扭不出那段手掌,被卫澹生箍着,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从头到脚审视。

    嘴角有泡芙。

    大概是别人买给他吃的。

    吃得嘴边好几点白沫,妈的,好像嘴唇也是肿的。

    到底是谁?

    卫澹生额角恐怖地乱跳,他搂着宋吟,回头去看桌子上的几大袋补品,禁不住冷笑道:“小娘,我当你是出门散心两天冷静冷静,可小娘散心就是这样散的?”

    宋吟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待在卫澹生的怀里,眼睛却不由看向旁边的衣柜。

    那里安安静静的,可他的脸却有些红,压低声说:“别在这里发疯。”

    “我发疯?”卫澹生嘲道:“我在小娘眼里就没正常过。”

    忽然发觉到颤动,卫澹生皱眉,上手摸住宋吟的后背:“抖什么,小娘在害怕?”

    能不怕吗?

    这间屋子里有那么多人。

    宋吟眨下眼,舔了下唇角,舌尖在奶白的泡芙沫旁边轻扫而过,他无视卫澹生的询问,冷冷道:“卫澹生,我是让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你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卫澹生又拉下脸:“我当然想明白了,小娘不肯,我还能逼着小娘不成?”

    他说着,凑近了宋吟,脸上言笑晏晏,却是冷飕飕地问:“不过小娘,你这两天住的是谁的屋子?”

    一想到程知之可能和谁在这间狭窄屋子里亲吻,卫澹生就烦躁得想把这里的东西全砸烂。

    他上手摸住宋吟的嘴唇,目光黑沉。

    他是最知道那里的滋味的,像吃橘子,咬开外面的胞衣能溅出大股大股可口的汁肉,除了他,到底还有谁碰过?

    宋吟望了他一眼,不说。

    他那副沉默的仿佛在帮忙隐瞒的态度,反而更能挑起男人的震怒,卫澹生眼中瞬间窜出锐利的火,气极地捏上宋吟的下巴:“我答应和小娘不结婚,维持这种关系。”

    “可不是让小娘到处沾花惹草,除了我还有那么多人的!”

    宋吟皱了皱眉,觉得卫澹生越说越离谱。

    他也没和什么人接触过啊……正要罕见地出声和卫澹生解释,卫澹生忽然道:“从刚才就想问了,小娘,卫摇厢呢?”

    宋吟猛然顿住,他看着卫澹生神采熠熠的凤眼,脑子里的两条线恍然接上,想明白了卫澹生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卫澹生见他沉默,不由揽紧手里的腰,一副咄咄逼人、不肯让步的姿态逼问:“小娘这里是被卫摇厢弄的,是不是?”

    这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是也不是,虽然是卫摇厢咬的,但也有他发烧不清惹祸在先。

    宋吟不知道怎么回,索性沉默了,于是卫澹生盯着他的脸,滔天的怒火顺着每寸皮肤钻进血管里,卫澹生从来不知道,原来怒不可遏是这种感觉——

    “你的味道,恐怕都让卫家人尝透了吧?”

    他看着宋吟震惊看过来,黑脸沉沉,尖锐问道:“老的小的你都不放过,下一个你准备盯上卫慕青的亲爹吗?”

    “啪!”

    卫澹生看着宋吟的脸,上手摸了摸腮,再一抬眼,就见宋吟淡漠地盯着他,冷冷赶客道:“卫澹生,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

    卫宅家境殷实,从卫慕青手里养出来的人个个脊梁骨硬,卫澹生虽然被他小姨娘迷得低三下气,但也是有几分气性的,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被叫滚,卫澹生自然不会再待下去。

    宋吟和他不欢而散。

    卫澹生走后,雨还没下起来,可天边乌云慢慢聚集在一处,有几分阴森的味道,在这样的天气下不平静的不止是平城。

    远在某岛。

    一个穿着青黄色大衣的胖男人咧着一嘴黄牙,肚子滚得像要爆炸,他拿着一条扎满倒刺的皮鞭,恶狠狠道:“怪不得我们的计划处处受挫,原来藏了这么头狼在我们身边!”

    他的声音回荡在阴冷的密室里,叫人发寒。

    胖男人身边的小官见他如此恼火,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拍马屁:“我们这么多人,只有您识破了他的伪装,外面的人都在夸您呢!”

    这马屁显然拍到了地方,满脑肥肠的胖男人很是受用,中气十足地大笑一声,肚子发颤。

    笑完,他眼睛重新眯成一条蜜蜂尾巴似的长缝,阴森森道:“这些狡猾的东亚人,一定要让他们好好吃点苦头。”

    说着,他又是用力一挥!

    鞭子挥下,发出实打实的闷响,破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一声闷哼。

    铁窗里渗透进来一些光芒,原来这密室里还有第三人。

    只不过这人坐在一个正响着嗡嗡电流声的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铁拷拷在了椅子四角,丝毫不能动弹。

    他身上一件洁白的衬衫已然被鞭子挥得破破烂烂,脖子微垂,显露出了一块又宽又阔的后背,双手修长,还是上层那些富贵小姐们最喜爱的倒三角身材。

    鞭子挥下后,他犹如死过去一般的身子动了动,接着他迟缓地抬起了一张脸,英俊飞扬,冷峻沉稳,长着深情凝望人时会让人脸红的凤眼。

    他有一张很有魅力的脸,如果除去他满脸的血的话,一定会吸引到很多人,又是一鞭子挥下,男人低声闷哼,眼里却是不喜不忧,像扔进一块转头也溅不起水花的湖泊。

    听见胖男人的话后,那小官立刻拿着手里的拶指上前,一根根夹住男人的十根手指。

    小官手里用力的时候,男人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好像不痛,但不可能不痛的,十指连心,拶指这种刑法会让人的手指像是被琵琶弦钉穿一样,生不如死。

    小官以前用这东西的时候,耳边全是鬼哭狼嚎的哭声,头一次耳边这么清静,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不习惯的同时,还有些不满,于是加大了力气。

    是痛的。

    很痛,卫慕青都要叫那痛楚压垮了。

    他呼了口气,被血粘连的睫毛动了一下,脑子里想到了一间房子,那房子很好,一间窗户对桃林,一间窗户对荷塘,香炉里一直点着醉人的沉香……

    是他叫人新建的房子,打算婚娶之后叫那小姨娘住进去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还想要多添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卫慕青为转移痛楚,不知不觉地空想着,忽然就听见有人喝道:“行了,这些皮肉痛对这东方人没用!”

    那小官立刻停下来,不明所以看向胖男人。

    只听门外砰砰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门被人打开,一个扛枪的士兵走进来,铿锵有力地叫了声胖男人的头衔。

    接着他伸手,交出一张东西:“这是我在他房间里搜到的。”

    胖男人接过来,眯起眼。

    他手指很胖,短粗短粗的,指腹茧子也多,摩挲着手里的照片,有一瞬叫上面的脸惊艳了下。

    许久之后,胖男人忽然看向椅子上的卫慕青,眯缝眼中闪起了志得意满的笑,咧开嘴,沙哑笑道:“立刻找几个人去平城。”

    他不信,这卫慕青的骨头能一直这么硬。

    ……

    平城的雨终于是又下起来了 ,这个夏天很特殊,一个月到头,见不了多少太阳。

    院子里的水缸蓄满了水,耸立的青树被雨打得枝条弯折,卫澹生就在这样的天气下开着福特车出了门,又一次去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子。

    一晚上过去,卫澹生已经把气消化完了,他自认为他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小姨娘。

    说两句好话,别再犯浑,顺着一点,给小姨娘台阶下,再把人劝回卫宅。

    想都想好了,可打开门,那坐轮椅的男人却告诉他,程知之已经走了。

    昨天还在,今天就走了,不是躲他是什么?

    卫澹生脸色青黑地出了巷子,启动车后一时不知去哪里找人,于是福特车看起来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

    开了一会,卫澹生忽然目光一凛,死死地盯着前面,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交错泛起了青筋。

    ……

    十分钟前,福鸿楼被雨冲刷得灰蒙蒙的牌匾下面。

    卫摇厢撑着一把伞在门口等人,没多久宋吟就从楼里走出来,眼睛慢悠悠一抬,看见他后便走了过去,垂眼走到伞下面。

    卫摇厢瞧了一眼宋吟的脸色,看起来不是没吃饱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递给他手里的一个袋子。

    宋吟昨晚从洛爱雍家里出来找了家宾馆住,卫摇厢帮忙付的钱,路上这人还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吃的,怕他饿着。

    他下意识接过来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以为又是那些吃的,结果望进去,里面却是放着不相干的三样东西,一支是消肿的药膏,一盆是水果。

    还有一个,是香囊。

    药膏是要涂抹,水果是用来吃,但这香囊,宋吟偏头看向卫摇厢:“二少爷,这香囊?”

    卫摇厢挪了挪伞柄挡住自己的脸,哪怕根本挡不住:“看见好看我才买的。”

    他又挪开眼睛,又不看人了,左顾右盼的一看就知道在心虚,最后他盯着宋吟的衣摆说:“小娘不喜欢就丢了吧。”

    现在这世道送人香囊,那是要定亲的意思。

    宋吟伸手进去,把那香囊拿出来,左右看了看后放到卫摇厢的手里:“我放着怕丢了,你拿着吧,二少爷学业繁忙,明天开始不用管我了,我又不是不会找地方吃饭的小孩子。”

    “怎么能不管?”

    卫摇厢捏紧伞柄,有些急了:“我和小娘都那样了,我根本没办法不管啊,是……是小娘不想负责,所以不想见我吧。”

    宋吟一时想了下哪样是哪样,有点语塞,卫摇厢都是上过学的人,怎么说话还闪烁其词的,他眼角翘起来道:“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二少爷这就赖上我了?”

    卫摇厢清俊的脸上憋得涨红,他见宋吟舔嘴,便忍不住往过看了一眼,柔柔润润的,好像一舔就能破皮淌出可口的水来。

    他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耻,期期艾艾道:“我没有。”

    亲吻是碰一下。

    可另一个……根本不能说只是碰了一下。

    卫摇厢不敢说,他低头给宋吟打开车门,把伞撑在宋吟头上,护着宋吟上车。

    因为宋吟穿的衣衫有点长,行动有些不便,卫摇厢时不时上手扶一把,从后面来看,某个角度就好像他在抱着宋吟。

    上了车,卫摇厢在思考去宾馆的最短路线,一面想一面启动车。

    雨天灰暗,地上全是积水的水潭,卫摇厢不敢开太快,谨慎地逐步加快速度。

    开到半途,他余光看见旁边的宋吟闭上了眼,忍不住开口问他是不是困了,宋吟含糊地嗯了一声,卫摇厢便道:“那就先睡一会,到了我再叫小娘。”

    卫摇厢嘴角不知不觉牵起了柔和的笑,他挂着笑转回头,眼睛刚落到前面灰蒙蒙的路上,突然神色巨变。

    前面的街上,一辆熟悉的车朝他们不要命地撞了过来,速度极快,犹如索命的阎王,一点不见要刹停的迹象,卫摇厢根本来不及后退,千钧一发之间他只能狂速停车,用身体护住旁边的宋吟。

    可就在他停车的后一刻,那辆不断加速的车却忽然猛打方向盘,车头砰地撞到一边的商铺上,顿时瘪下去,冒出了黑烟。

    ……

    今日平城最繁华的街上乱作了一团。

    前有一堆戴着黑色礼帽、一身黑衣黑裤的人在暴雨天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来穿梭去,不搜商铺不搜民居,专搜一些旅馆,如若不配合,不由分说就会掏出一把枪来。

    在他们搜查时,前面一点的地方发生了一场车祸,街上一辆福特车忽然暴起,似乎要同归于尽似的冲着另一辆车冲去,可到最后一刻却停了下来。

    剧烈的撞击声过后,街道两边爆发出恐慌的尖叫声,大部分都忙着往安全的地方躲,还有楼上民居的一些人,推开窗户,心有余悸观察着那辆福特车。

    只见冒着黑烟的福特车死寂了仿佛一个世纪,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车门。

    卫澹生满脸是血走出来,撑着车门喘气。

    前面那辆停在街道中央的车也打开了车门,宋吟已经从刚才的巨大震惊缓解过来了,走过去想看看卫澹生怎么样。

    他脑子还是懵的,不敢相信卫澹生居然想开车撞他们。

    车里可是坐着他的弟弟,难道他想把自己的弟弟撞死吗?

    疯子。

    宋吟一步一步朝卫澹生靠近,呼出来的气还在颤,丝毫没察觉前面搜查的黑衣人已经朝这边逼近。

    一个瘦高的男人从宾馆里出来,他走了两步,正准备和自己的同伴汇合,可见街上气氛异常,前不远还有人在东张西望,不由往街道上瞧了一眼。

    这一眼,他正好瞧见了两辆车中间的宋吟。

    男人眼中蓦地窜出精光,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张照片,在照片上瞧一瞧,又抬头瞧一瞧。

    两个来回下来,他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兴奋,再次把手伸进了衣服,这次拿出来的,是一把枪。

    卫澹生一手按住车门顶,不仅脑子嗡乱,还能感觉到有血液正在从身体里流逝,听见有脚步声,他慢慢抬起了头,一行血从头顶流下来,流过眼睛,让他只能眯起眼。

    他眯着眼,看着小姨娘一点一点朝他靠近,余光却看见侧后方有路人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卫澹生突然目光尖锐地一顿。

    他是军政部的人,和那些玩笔杆的人不一样,他是拿枪的。

    枪怎么用,枪怎么开,开枪的声音是什么样,这些早就刻进了他的肺腑。

    有枪的保险栓被拉开了。

    卫澹生猛地看向前不远的宋吟。

    他们之间还有五六步的距离。

    不远,但是不够卫澹生上去拉开躲过暗袭的时间。

    他的腿也没有知觉了,不能跑……

    “呼、呼呼……”

    卫澹生急喘着气。

    他用力一撑车门,借助那阵推力往左边挪了两步,刚刚站定,然后就是震破天的一声枪响。

    街上的人群躁乱起来,奔逃的奔逃、乱窜的乱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畏惧,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谁都有可能在下一瞬丧命。

    兵荒马乱。

    好多人都在跑。

    有些人已经悲哀地从这一枪里闻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这平城,还能太平多久呢?

    街道上只有三个人站着,而此刻,有一个晃悠了两下,蓦然倒下,卫澹生盯着前方,视线的最后一幕是小姨娘煞白的脸色。

    第156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21)

    卫宅里亮起了一大片油灯, 从厅堂到屋子里,能见到的地方都有。

    卫家虽然背靠金矿世代富足,可家规里有需节俭这一条, 平日宅子里从来没同时点起过这么多灯。

    因为今天不同, 这个时候卫澹生正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和卫家有点缘由的人听说之后都踏上门来探亲了, 这其中还包括一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只为在卫家这些人面前博得一两分的好感。

    十几盏灯犹如璀璨的星子连成一排, 尤其卫澹生的屋子里最是亮堂,卫澹生躺在床上, 穿的还是他血淋淋的那件衣服, 闭着眼睛面色苍白,丝丝缕缕的针线在他身上缝合。

    厅堂里的人或关心, 或事不关己, 都盯着卫澹生的屋子交头接耳,八卦他今天在福鸿楼附近的疯子举动,还有那帮子奇怪的黑衣人。

    宋吟低调地站在角落里, 抿着嘴唇垂着眼睛, 像是至纯至善的菩萨, 那些见惯宴会美艳佳人的卫家人没见过他这么水嫩的人, 都不敢往他身边去。

    客厅里接连不断地来人, 小厮在门口假笑着和他们寒暄。

    冷风不停灌进来,光明正大地在卫宅里游窜,宋吟感觉有点冷, 于是刚踏进门的卫摇厢关上了门, 又把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

    宋吟看他一眼,手指拢紧披风, 用气音问:“卫澹生……他会不会出事?”

    卫摇厢无视大厅里若有若无的窥探,轻声安慰道:“不会的,爹之前把他捡回来时找过神婆,神婆说大哥八字硬,小鬼小怪都不敢找上门。是不是听着有些迷信?总之大哥不是中一枪就能死的人,小娘别担心。”

    而且当时卫摇厢拯救及时,掏枪打中了那黑衣人的手臂,接着又和反应过来的宋吟一起扶卫澹生上车,回宅便立刻叫人来救治,一切都争分夺秒,没错过最好良机。

    卫摇厢见宋吟脸色不太好,便继续说:“今晚宅里怕是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我先把小娘送回宾馆,大哥这边一有消息,我立刻叫人去宾馆告诉小娘,好吗?”

    像是要应景他的话,客厅里的嗡嗡声不时变大了些,宋吟垂了一下眼,眼睫扫下来的阴影落在水波横生的眼睛里,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好。”

    也只能这样了。

    ……

    卫摇厢一句话都没骗宋吟,第二天中午卫澹生就脱离生病危险,卫宅一个小厮被差遣着跑去宾馆,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宋吟。

    宋吟在午时过后回到卫宅。

    门口候着的丫鬟见到他,轻轻替他拉开门,宋吟点一下头,走进屋子里,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

    他看见床上的卫澹生还闭着一双眼没有声息。

    身上的血被擦干净了,只是面色还有些白,毕竟失血过多,气色没办法马上恢复,但那双眉看着依旧锋利,不显憔悴,还是有一股跋扈的野蛮劲。

    宋吟在床边站了站,见卫澹生没有一点要睁眼的意思,轻呼一口气。

    忽然,脑子里久违地出现机械音:【跑。】

    “系统?”宋吟一怔,不明所以:“跑什么?”

    这几天系统基本和报废了差不多,因为他跟的宿主每天不是被这个哔,就是被那个哔,大多时候他都在屏蔽状态。

    他说:【南城的仗要打到这边来了,不想死就跑。】

    宋吟因他的话愣了一下,道:“可是我不用做任务了吗?”

    系统的话预料之外:【剧情早就崩坏了,完不完成都一个样,你现在该操心的是怎么活下来。】

    这消息像是晴天霹雳。

    宋吟睁大了眼,好像很难理解系统的意思,他艰难地抿了一下唇,正想问有没有挽留的方法,系统似乎被其他事情缠身,兹兹掉了线。

    平时不上线,一出现就是让宋吟逃跑。

    屋子里的空气都像是变少了,待着闷,宋吟急喘两口气,走到窗边探身打开窗户,昨天没睡好,他一抬胳膊就扯得那段紧致雪白的腰腹有点酸痛。

    宋吟轻轻嘶了一声,放回踮着的脚,用手揉了揉腰上的肉。

    揉完他就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外边下着发丝细的雨,一点点打在墙边的花骨朵上。

    宋吟看着看着,突然就见那花骨朵被一脚踩扁,他惊了一跳,然后目光向上抬了抬,发现踩扁花骨朵的是一双兵痞莽夫一样健硕的腿。

    宋吟气都来不及喘,啪一下关上了窗户。

    屋子里顿时响起响亮的砰一声,宋吟缓了两口气瞪大眼睛看向窗户,隐约想起刚才听见了闷哼。

    好像是他窗户把那个人的鼻子撞到了,而那个声音……

    宋吟一怔,连忙重新打开窗户,惊讶道:“周呈?”

    隔着薄薄的一扇窗,外面穿着蓑衣的男人一声不吭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已经红成了一片,显得有点滑稽,但好在没有流血。

    周呈摸了一下鼻子,闷声说:“没事,不疼。”

    宋吟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的震惊迟迟不退:“你真是……”

    好半晌宋吟终于冷静了下来,看周呈鼻子的惨状,不觉得他像是没事的样子,抿唇准备回房找东西给他抹。

    但窗外忽然响起摩挲声,周呈从蓑衣里伸出手,将一路上护得热乎乎的一罐东西拿了出来,小心放在窗框的边沿上,然后抬起一双锋利乌黑的眼睛看他:“我过来是想拿这个给你。”

    宋吟还没从周呈跑到卫宅后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又陷到了另一种沉默里。

    放在窗框上的是一瓶红艳艳的液体,还能看见漂浮的籽,从那籽和液体能看出来,这瓶子里装的大概是由辣椒压榨成的辣椒水。

    宋吟抬起眼看窗外的周呈,尽可能冷静地问:“为什么给我辣椒水?”

    周呈抬起手,修剪干净的手指忍不住扫了一下脸庞,声音低低的,闷声道:“上次喊你小姨娘那个人,不太规矩,你应该防着点……”

    含糊其词的。

    但宋吟听明白了,这是要让他把辣椒水随时放在身上,卫摇厢再靠近自己,就拿这辣椒水泼他。

    宋吟拿起那罐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语塞地舔了舔唇:“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算了,”也不好解释,宋吟干脆不费劲了,他翘起眼尾,看着周呈的脸:“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个?”

    意外的,周呈摇了摇头。

    他蓑衣里常年劳作的粗壮手臂又动了动,好似要拿出什么来,宋吟以为又是杀伤类的武器,暗暗做好准备,气都提起来一些,最后却见周呈掏出来了一沓干净的钱。

    周呈还是把东西放在窗框上,几十张纸钱,不见半点留恋,直接推给宋吟:“这是餐馆今天发给我的工资。”

    宋吟捏着罐子的手一紧,脸色冷下来,以为周呈又在犯白送人钱的毛病,气声道:“你给我干什么,我缺你这些钱吗?”

    周呈被凶了也老老实实的,好像如果他在宋吟身边,还会用那粗糙的大掌拍一拍小姨娘的背叫他别生气,他垂下脑袋,闷声解释:“我马上就要走了,我想要你和我一起走。”

    自从周呈被拐来平城后,他父亲就没断过来平城找他的忍,地毯搜查了很久,周呈早就被他爸找到了,只不过是见他在平城待得不舒服,没叫人回来而已。

    如今时势变化,平城不再是能待人的地方,周父早几天就叫人来了平城,要带周呈回家。

    可周呈还想带上宋吟一起,他的家也很大,他那里也很美,一点不比这里差,宋吟跟过去不会吃亏的。

    宋吟愣愣地看着他,理解着他的意思,还没完全消化,忽然听见床上的卫澹生动了两下,衣服摩挲被褥,声音哗哗的。

    宋吟愕然回头看向床,回头的时候,手摸上窗户就要往里关,可惜周呈和他同时动作,一双手挡在了窗缝里。

    窗缝只差几根手指头的距离就能关上,可就是这么临门一脚,宋吟怎么也动不了了,他脸色焦急,还记得卫澹生看见他和其他人一起的疯态,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只好微俯下身来对窗户缝里的周呈说:“我不会跟你走的,雨下大了,你快回去吧。”

    宋吟的手在上面一点,周呈的手在下面一点,迥异的一白一黑。

    周呈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低声说:“是因为他才不跟我走吗?”他也看到了床上的卫澹生。

    宋吟生怕床上的卫澹生听见,什么都应了下来:“是,所以你快走吧。”

    说着,感觉到窗缝上的手有松动,宋吟一喜,用了些力将窗户关上,周呈的脸也隔绝在外。

    拴上锁,宋吟听见轻微的雨靴声走远,松了口气。

    他转身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眼,卫澹生还是双目紧闭的昏迷状态,刚才的动作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宋吟是希望他醒的,所以看到他还闭着眼,也称不上放松。

    宋吟还怕是卫澹生在装,刻意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睫毛。

    好像真是没清醒过来。

    宋吟舔了一下唇,重新拉好床帐,转身准备走出屋子,忽然身后刚放下来的床帐再次掀开,一只结实的手圈住宋吟的腰,往后一提,他就被掳进床帐内,跌在了卫澹生的胸膛上。

    宋吟双手趴着男人的胸,鼻子闻到血味,立刻惊慌失措地想坐起来,下一刻又被大手扣着脑袋按回去。

    卫澹生闭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微哑的声音响在宋吟的脑袋上方:“小娘刚才是在和谁嘀嘀咕咕?”

    宋吟强行镇定下来:“和小厮。”

    卫澹生摸着他肩颈的软肉,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好半晌他才睁开眼,哑声道:“好小娘,帮我拿那件衣服过来。”

    架子上有一件卫澹生的风衣,回来的路上被卫摇厢脱下来了,上面还沾着血。

    平常卫澹生都叫不动宋吟的,宋吟大多时候都对他不理不睬,可伤患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享受优待。

    卫澹生见对他冷冷淡淡的小姨娘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上起来,走过去拿起他的衣服递给了他。

    宋吟以为他是冷,所以想多披件衣服,没太在意,拿起梳妆台的水杯正要喝一口,眼里突然被一抹银光闪了一下。

    卫澹生拿出了一把枪。

    心里顿时一咯噔,宋吟干涩问:“你拿枪干什么?”

    卫澹生从床上下来,动作依旧流畅,仿佛胸口破一个洞的人不是他,他言笑晏晏地宋吟笑了一下:“去杀人,今天路边那个白痴,我记得他的脸。”

    宋吟一把按住他手里的枪,语气不可思议:“你疯了吗?你是想给你自己报仇,还是……为了我?卫澹生,你再中一百颗子弹我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和你结婚,少做那些没用的事!”

    卫澹生一手搂上宋吟凑近那奶白的脖子亲了下,覆着薄汗的喉结微滚:“哦。”

    宋吟推开他,被他轻飘飘一个哦字气得眼红:“你还是要去?”

    男人的手一点点下滑,宋吟猝不及防就被他过膝横抱,一阵天旋地转,宋吟坐到了床边,被卫澹生从后面抱着,他听见了卫澹生阴冷的声音:“小娘听着,你是我的人,谁弄掉你一根头发我都要讨回来,我会提着那个人的头颅来见小娘的,小娘信吗?”

    宋吟信,他怎么能不信,卫澹生连车都敢撞。

    他轻咬唇,还没说话,卫澹生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轻了些,耐人寻味:“白天那伙黑衣人胳膊上都有一块图腾,我见过,他们不是中国人,这趟来平城……”

    “明显冲小娘来的。”

    感觉到怀里柔软的腰肢绷了绷,卫澹生垂眼搂紧了些,他捂了捂宋吟发凉的手背:“前段时间上面来过一个特派员,他来的第二天,福鸿楼发生枪战,我爹动身去南城,这么紧急的时候,我爹临走前却还要坚持寄一封休书给小娘……”

    卫澹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再继续说下去:“我去见那群人,既为了小娘,也为了我爹。”

    他要从那些人的嘴巴里,问出卫慕青的下落。

    卫澹生低下头,从后面裹住宋吟的两条胳膊,两只手分别覆在宋吟的手背上,握着比起他算是小巧的两只手,和宋吟一起按在冰冷的枪膛上。

    宋吟被他领着一颗一颗往弹夹里装子弹,手肉被他捏着,后背被他抵着,身子圈在他的长腿中间,感觉到他抵着自己后脖子的喉结动了下:“晚些时候我会安排几个小厮和丫鬟,小娘收拾些东西和他们一起走……明晚之前离开平城,越早越好。”

    不能再迟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平城会是什么样。

    第157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22)

    宋吟换了一件布料朴素的衣服, 将装着细软的包袱揣在身上,就走出了卫宅。

    地上还是潮的。

    人走在青石砖上,走几步, 就会溅起啪嗒啪嗒的水。

    虽然现在还是早上, 但街道两边已经有很多家住宅门户大开。

    各家的小厮驮着东西跑了出来,一摞摞往马车上堆。

    还有些清贫点的人家, 家里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收拾了几个包袱, 挎着就从家里跑了出去。

    大家都忙着逃命。

    昨晚平城南边的地方被攻陷了,那些狗日的拿着刀枪闯进来, 见到一个活人就捅。

    火车票、船票在昨晚就被一售而空, 卫宅也有几张票,但家里小厮太多了, 宋吟做不到一个人坐火车走, 不顾劝说,执意要和他们坐马车一起走竹林去往幽城。

    宋吟站在卫宅屋檐下,脸上很素净, 一样东西都没抹, 他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卫宅, 心思恍惚, 头一次因为自己真的可能会死而逃命, 不免心情有点怪异。

    正想着,耳边突然就响起了喧闹声,他回头看去。

    原来是小厮被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缠上了, 对方拿着一个破铜碗, 对小厮不住哀求。

    “先生!步步高升,吉星高照!赏几个救命钱!”

    “好人有好报!先生, 赏些钱吧!”

    小厮拗不过他,又见他实在可怜,只好把身上的几颗铜板放到了他碗里。

    宋吟看着那些领了钱的乞丐兴高采烈地离去,忍不住舔了下唇,身旁突然凑近一个小厮,从对面过来的,他双手曲起,探身在宋吟耳边道:“小姨娘,大少爷问您,马上就要离开平城了,您有没有话要和他说?”

    宋吟的神情在他的话里变怔愣,抬头一看,果然见卫澹生在街对面正晦暗不明看着他,他拢紧衣服,慢吞吞磨蹭了半天,开口说:“没什么好说的。”

    对面的目光像两团沸腾的烈火似的,宋吟被看得不太自在,别过了目光。

    他确实没什么话好说。

    卫澹生非要单枪匹马去找死,他又能说什么?

    他明显还在生气,却殊不知道他生气中的神情有多诱人。

    小厮走到卫宅对面,把宋吟的话如实传告了过去,卫澹生当即拉下脸:“去,告诉小娘,他不说,我就一直待在平城等死。”

    这明显是冲动下的话,不能当真,可由卫澹生说出来,又不得不让人重视。

    小厮也很为难,这街道就几米宽,两位主子各自走几步路就能说上话,何必要让他做这个传话筒。

    可为难归为难,顶着卫澹生盯死人似的目光,小厮还是跑过去,将卫澹生的话一五一十、半字不差地告诉给了宋吟。

    宋吟扭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街对面的卫澹生。

    而对面的男人已经不再看他,偏头在和一旁身姿挺拔的护卫长说话,说了两句,便转身大步离去。

    宋吟只好提着衣袍小跑过去,无语死了,一个大男人这么的矫情麻烦,还搞上了威胁这一套:“卫澹生,你站住!”

    卫澹生本来也没真走远,可气郁结在心头,回过头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凉:“小娘有事?”

    宋吟那颗水杏似的乌亮眼睛染上了火,见卫澹生挥了挥手,叫护卫长去车上等候,走近几步就道:“你是不是没事找事?”

    他怎么没事找事了,卫澹生被劈头盖脸一骂,低下头,两道目光钉子一样直直盯上宋吟,锐利的视线里藏了几分隐晦的委屈。

    平日里在平城再怎么跋扈嚣张,再怎么惹人畏惧,再怎么不知深浅,终究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他只不过是二十多岁而已。

    也会想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说几句体恤话,分别时能舍不得自己。

    卫澹生看着宋吟。

    宋吟吸了口气,冷冷道:“到了幽城,我会找个地方住下等你,你最好快点来找我。”

    他说得很艰难,吞吞吐吐的。

    而卫澹生呢,他早在等你两个字出现时就变得心猿意马,搂过小姨娘就重重地啄了一口,宋吟那里娇,被一亲,唇上的肉当即软软弹了弹,从淡粉变成了深红。

    光天化日,这街两边到处都是人,宋吟气得不轻,伸手就回赏了卫澹生一个巴掌。

    卫澹生被打了也不见动恼,桀骜的眉眼还张扬地弯着,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右脸,对宋吟道:“小娘,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我的脸被你打肿了很多?”

    “你该的。”宋吟胸膛还在起伏。

    卫宅前有两辆车轰轰冒着白气,是卫家的护卫在等卫澹生上车,宋吟骂了他两句,就叫他赶快滚。

    身后是从卫宅建立起基本就一直在的几个小厮和丫鬟,几人泪花闪烁,站在马车边上吸溜着鼻子用手帕擦眼泪。

    大少爷虽然纨绔了些,但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如今在这乱世分道扬镳,心里总会不舍。

    可他们知道卫二爷如今生死不明,而这卫家唯一会拿枪、唯一在军政部得势的人,只有卫澹生,该是他留下找二爷的。

    时间不早,卫澹生不能再待了。

    他一个个扫过后面的人,到底没多说,最后说一句小娘保重,转身大步上了车。

    眼看车子远去,宅前的卫摇厢目光闪了闪,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被苍老伛偻的老管家拦住,老管家望着他,眼中亦有几分悲痛,可还是劝说:“二少爷,您不能去。”

    见卫摇厢看过来,老管家轻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子弹不长眼睛,在这平城多待一天都是危险,您还有大好前程,千万不要去送命,我只是个粗人,没进卫家之前还是个被奴役的下九流,二少爷您和我不一样,您是二爷的孩子,大少爷不在,只有您一个能拿话的,只有您能保护小姨娘。”

    “二爷现在不在,大少爷也走了,二少爷就当全了我这个老人的心,让我还能一直待在卫家侍候报恩,和我们一起走吧。”

    这年代动荡浮华,没有人能猜测到明天的光景,就像他们前一天还是平城富甲一方的大门大户,后一天可能就要变成阮囊羞涩的逃亡客。

    大家都被局势推着,总会失去些什么,只能尽可能抓着身边人。

    卫摇厢看了眼马车旁边的宋吟,眼睛垂下来,低声说:“我不走,我只是……害怕这一次分别,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

    宋吟不知道卫摇厢这边在说什么,他踩着轿凳准备上马车,刚伸进一只手,突然想起上回从洛爱雍家里出来,洛爱雍借了他一件衣服披着,那衣服他回来便洗涤晾晒干净了,但一直还没还给洛爱雍。

    他从轿凳上下来,匆匆对旁边的小厮道:“我去一下别的地方,很快就回来。”

    宋吟一路紧赶慢赶跑到了熟悉的小巷子,喘了两口气,上去敲门。

    洛爱雍总是开门很快,见到是他,眉梢微弯,挪动着轮椅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等他进来就开门给他去泡茶。

    他不问宋吟为什么来,上次他就说过,宋吟随时随地都能来找他。

    宋吟脸颊扑红着,跑得有些急了,而且想到上次叫洛爱雍躲进衣柜里的事他就窘迫,局局促促地喝完洛爱雍给他的茶水,把手指缩回了袖子里。

    他把手里一件干净的衣裳递给洛爱雍,本来想说一声谢谢就走,可临走前他见到洛爱雍的双腿,脚步又停了下来,皱眉道:“你知道平城马上要打仗了吗?”

    洛爱雍声音温和:“知道。”

    宋吟又去看他的腿:“那你不跑?”

    洛爱雍见宋吟看自己的腿,大腿肌肉微绷,他掩饰性地扶了扶眼镜,说:“会跑的,但不是现在。”

    以前平城也打过仗,那些日/本人手段卑鄙,爱在百姓喝的井水、吃的菜地里投毒,以这种方式让平城出现瘟疫。

    洛爱雍的族里人被毒死过几个,他担心这次那些人又会往平城的临海里投毒捣乱,想先去安置族里尚且还年幼的几条小人鱼,带他们搬到其他海域。

    洛爱雍抬头温善地看着宋吟:“我看见许多人都准备避难了,你今天匆匆忙忙过来,想必也是要走吧,你准备去哪里?”

    “幽城,”宋吟简单说了两个字,脸上依旧没放松下来:“我等下回去就走了,可你的腿能走得了多远?你如果没有其他亲人,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宅里还有很多空马车。”

    洛爱雍目光一动,如果他没有族人需要费心,怕是真的会跟着一起走,可现在……

    他笑了下:“我还有几个小弟,现在暂时走不开……幽城也是个好地方,等我安置好小弟,想来去那里教书也不错。”

    宋吟不知道他从哪里平白冒出来几个小弟,可见他心中已有打算,劝也劝过,不好强求,只能点点头:“那你要尽快,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还有人等我,我要走了,如果有缘,我们日后相见。”

    “好,”洛爱雍声音微哑:“多保重。”

    宋吟走了。

    巷子里昏暗暗灰蒙蒙的,如同变了天的幕布,不多时,这条巷子附近再次涌进来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他们毫不留情地踹门闯进去,逮着一个人便拿照片问对方有没有见过。

    他们气势汹汹,并且蛮横不讲理,如果前面有东西挡,就用脚踢,如果有人不配合,就拿刀刺。

    地上滚落的水果被踩成了烂泥,一双双油亮的皮鞋在其间跑来跑去。

    又有一个人被他们抓住了,黑衣人提着他的衣领,把臭气往他脸上喷,简直是吼着在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人被生生提了起来,脚尖够不着地,双手交叉护住脑袋,被黑衣人流血的红缨枪吓得涕泪横流。

    他模模糊糊往过一看,神色一顿,拿袖子擦了擦鼻涕:“见过呀、见过的,那条巷子里住着一个私塾先生,前两天这个人就老往他家去,他长得特别漂亮,一来二去我就记住了……哎呀!”

    黑衣人把他往地上一扔,回过头去,切换语言和几个神情懵懂的同伴说了几句话。

    几人神色一凛,绕过地上讪讪揉屁股的男人直奔小巷去。

    洛爱雍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屋子突然被一大帮人闯进来挤占,所有东西都被砸到地上,几个人整齐地排成两列,让一个明显是头子的人从中间走了进来。

    那头子看见洛爱雍也是一怔,大概是没见过这等气质的人,穿着浅驼色呢绒大衣,即便坐在轮椅上身姿也如临风玉树一般飘逸清朗,温和又淡漠地看着他们。

    头子笑了一声:“哎呀哎呀,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放心,只要你配合我,我们定不会太为难你。”

    他重重一拍旁人的肩膀,气沉丹田道:“来,给先生看看照片。”

    那人应声摊开照片,洛爱雍下意识朝上面看过去。

    头子观察着他的所有表情,缓慢开口道:“见过这个人吧?先生只要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立刻叫所有人从先生家里撤出去。”

    中国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是在学堂教书的,那这人一定比他还懂这个道理。

    头子志得意满地看着洛爱雍。

    只可惜洛爱雍目光从照片上撤下来后,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头子心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洛爱雍声音温和似水,却是坚定道:“我没见过,各位请回吧。”

    “放你他娘的狗屁!”一把枪重重砸到洛爱雍的头顶,将那片温润的皮肤砸出骇人的血洞,头子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大骂道:“都有人见过他每天来你家里,你他娘还睁眼说瞎话,别他娘废话,快说他去哪了?”

    洛爱雍闭嘴不言。

    头子怒目圆睁:“你他娘!”他挥起厚重的巴掌,往洛爱雍脸上狠狠一甩。

    男人的力气非同一般,一巴掌下去洛爱雍的脸颊高高肿起一个包,然而即便这样,洛爱雍也只是摘下眼镜用布擦了擦上面的血,再重新戴回去。

    他全程都是任由处置的姿态,怎么打也不痛,怎么骂也无视,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洛爱雍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他的腿还在禁走期,即便不在,他的人鱼尾也只能在海水里打斗。

    头子也知道洛爱雍什么意思了,他怒极到最后,竟是阴笑了一声,他看着洛爱雍笑嘻嘻道:“我倒是不知道先生骨头这么硬,是我疏忽了,来,给先生尝尝那个玩意儿。”

    他命令一下,周遭的人啪的打开黑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杆大烟来,洛爱雍眉头一蹙,被几双手七手八脚按住肩膀,下巴被掰下来,生生塞了烟嘴进去。

    “我一辈子见过无数个像你一样骨头硬的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尝完这玩意儿,最后都会醉生梦死,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给我磕头,流着口水求我抠一点给他们吃,不管你之前多清高,多高贵,你后半生都会变成这玩意儿的奴隶!”

    大烟。

    洛爱雍以前见过,也在学堂上告诉过每一个学子这东西有多害人,却是没想到,一口吸进去,让人登时如同到了极乐世界,四肢都仿佛被浸软了。

    头子在门口看着洛爱雍的神情,笑了笑。

    一开始,确实是快乐的,洛爱雍一直坐在轮椅上坐了许久,慢慢感到犯了瘾,便猛地从云端跌到了地狱。

    从轮椅上摔下来,洛爱雍大口大口地呼吸,艰难地抬头,看着门口的黑衣人头子。

    那黑衣人晃了晃手中的甘露,问他:“先生只要说出来,这一根就赏给你。”

    洛爱雍重重呼吸,双臂环绕上了一圈青筋。

    宋吟不知道,大概也永远想不到,那个不管对谁都温柔体贴的洛先生,在他走后的每一天都深受毒/瘾折磨,只是短短三天,洛爱雍就和大烟馆里的每一个烟鬼一样,手脚发抖,站都站不起来,浑身大量发汗,只要睁开眼就痛苦得砸房里的东西,他变成了毒/瘾的□□奴隶,却是从始至终,没有透露过宋吟的下落。

    只要说幽城两个字就好,不难的,更不用让自己变得这么不人不鬼。

    他却不知是犯了什么拗。

    竹林。

    宋吟的马车已经离开平城,到了一片竹林里,卫摇厢本来打算午时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傍晚再停下来去城里找吃的的。

    却是在半途被人拦了下来,卫摇厢下车查看,看到拦马车是个高壮的身影,周呈。

    几匹马被引到河岸喝水,小厮和佣人在远一点的地方铺了一块布,坐下来休息吃干粮。

    而马车边上,宋吟用东西勾着帘子,侧坐在垫子上,一双含水多情眼幽幽地看着周呈。

    周呈半蹲在车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曲起的双腿似是马上崩裂的弓弦,肌肉喷张,一条顶宋吟两条粗。

    宋吟还在忍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舔唇道:“你知道拦车多危险吗?”

    周呈也知道自己惹宋吟不高兴了,低着脑袋说:“可是我想见你一面。”

    宋吟吸了口气,问:“你上回不是说你父亲找人来接你回洛城了?”

    “嗯,”周呈点头:“也是今天走。”

    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见一面父亲,见完就会去幽城找你的。”

    宋吟顿了下,又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不是不想阻止周呈,但周呈这人很犟,他说了也不管用,干脆当没听见,把一张地形图摊开放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伸手在周呈眼前勾了一下:“你看这里。”

    大腿肉被压得陷进去一点,粉腻的肉从地图四边溢出来,周呈差点被面前两条并在一起的小腿勾掉鼻血,很艰难才把目光放在地图上。

    宋吟昨晚一晚没睡在研究地形图,他指给周呈看:“这里是从平城到洛城的最佳路线,路上河道多,能让马匹及时补水。”

    两人一坐一蹲,坐的人认认真真地讲,生怕他没听懂一般语速放得很慢。

    宋吟用柔软的手指指了指,“明天傍晚你们大概会到这里,这附近商铺多,最好多买一点吃的囤在车上,因为过后很长一段路都是山路。”

    好可爱。

    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地告诉他,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手指还跟着在地图上一画一画的,像学堂里的小老师。

    软软绵绵地坐在马车旁边给他讲解地形,指腹都是粉的,甚至哪里有住宿哪里有饭馆都不厌其烦一并告诉给马车边蹲着的男人。

    宋吟说得口渴,好不容易讲完,终于抬头去看周呈,只见这人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一开口便是乌七八糟的话。

    “你的腿好细,怎么这么细一条,我怎么样才可以捏一捏”“你是天生这样吗”“你是不是怎么晒也晒不白”,把宋吟气得说不出话,差点叫小厮去拿救心丸。

    好久之后宋吟才缓过来,肩膀一耸一耸地叫周呈快点走。

    休整完毕的马匹从河边被拽回来,重新安上车厢,小厮和丫鬟们也都抹干净嘴跑了回来,宋吟收起轿凳坐回车子里,用手撩着帘子,探头去看周呈:“你快回去吧。”

    周呈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双手捏紧:“我会去幽城找你的。”

    风声阵阵,一阵鸟鸣不知从何处飘来,宋吟望了周呈一会,说道:“好,我等你。”

    帘子落下了,小厮很快驱起了马,几双马蹄向远处飞奔而去。

    终有一别。

    周呈在原地一直盯到马车消失,终于转身安安静静往另一边走,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叫:“少爷,少爷!您见完朋友了?”

    河边停着几匹马,还有两三个护卫,都是洛城周家差遣来接周呈的,周呈点了点头,没说话,就在这时,三四辆黑色别克车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过来。

    周呈看过去,在交错时,看到了窗边一双凌厉的眼睛。

    眼睛转瞬离开,车子碾过枯叶疾驰而过,只剩下一片簌簌的风声。

    不知怎么,周呈突然想起了他父亲叫人给他传的话,他说平城最近来了一帮日/本人,奉命去追杀一个姨太太的,叫他小心点,千万别被殃及到了。

    周呈忽地心头一跳,他转头死死看着小厮,“父亲拿给你的照片给我看一眼。”

    小厮还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忙去掏口袋,周呈不等他递过来,伸手就把那张照片夺了过去,低下头死死地盯着。

    小厮就见这个向来木讷的大少爷,突然气势变得冰冷可怖起来,抬头道。

    “拦住他们。”

    ……

    三日之后。

    宋吟到达幽城。

    远远看城门,一大堆颠沛流离的难民都在排队,有骆驼、有马、有驴,有些是普通老百姓,有些是别处来的商人。

    幽城的城门大开,每一个人核查过身份后,都被放了进去。

    排了些时候才轮到宋吟,所幸进城以后两边就是宾馆,卫摇厢找地方安置了马车,领着饥肠辘辘的一行人进酒店登记,再去附近的食楼吃饭。

    宋吟坐马车坐得胃酸,没吃多少,吃过半盘鸭褒就准备回宾馆了。

    宾馆就在城门附近,有许多刚结伴进来的人在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从那边,传到了宋吟耳朵里。

    “我就是刚从贺阳过来的,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贺阳河上游飘下来几具尸体,把我孩子吓得哇哇哭,我也吓不轻,天没亮就去警察署了。”

    “河里的尸体?还有好几具?”

    “是啊,脸都泡肿了,吓人得很!那河的上游是通平城的吧,我猜是平城的哪户正逃难的大人家,除了一个高壮的,另外几个都是小厮打扮。”

    “天呐……”

    “现在尸体还在岸边呢,你不信去看看。”

    宋吟反应过来的时候去向那人问了路,一路往河边去。

    他咬着唇里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劝说自己不过是巧合而已,那天早上不是看到了吗?那么多人往外逃命,多的是带着小厮的大户人家,也多的是身型高壮的,不可能就是老实笨拙、从来没得罪过别人的周呈吧。

    三天前分开时还好好的,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出事。

    他在乱想什么?

    宋吟在心中讥讽自己的多疑,可脚步却一直往河边去。

    和那人说的一样,岸边全是探头探脑的人,互相靠在一起说三道四,猜测尸体来历。

    河岸很长,宋吟不用往人群里挤,只用找一个空地,往过一看就能看见他们半包围住的尸体,宋吟喘着气站稳看过去,手指霎时就抖了起来。

    泡了三天肿胀起来的躯体,两只鞋已经被水流冲走,布衫被水泡得沉甸甸的,露出来的四肢苍白透明,口袋里还有一团烂糟糟的纸。

    和三天前一样的衣服,还有口袋里那团纸,是他亲自给出去的地形图。

    是他让周呈带在身上,好最快速度回到洛城看望他的父亲的。

    是周呈。

    周呈死了。

    第158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23)

    夜半三更。

    卫摇厢从食楼回来以后睡不着觉, 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姨娘的房间,想听一听小姨娘的声音,结果里面没亮灯。

    卫摇厢一颗心失望沉底, 又实在不想入睡, 便想下楼吹一吹风。

    大半夜的城门口还有大量难民在往进涌,卫摇厢往过看了一眼, 忽然在羊肠小道上看到了一个身影,那张小脸白煞煞的, 好似随时会昏倒。

    直到那人走近了,卫摇厢才确认就是小姨娘, 他还以为小姨娘在睡觉, 原来也和他一样失眠吗?

    正这样想,宋吟便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宋吟什么都还没做, 卫摇厢的心脏就已经扑通扑通跳了, 他偷偷去看宋吟的脸,正想搭句话,宋吟的身体蓦地往他那边一坠。

    卫摇厢眼疾手快地扶住, 捉着宋吟的两个肩头神色大变。

    “小娘?”

    “小娘!”

    平城。

    这应该要叫做地狱了。

    一具具没有反应的躯体被摞成了尸堆, 日/本人拿着刺刀疯狂地捅着尸体, 捅一个踹一个, 将所有尸体踹进坑里后, 再放一把火全部烧成了灰。

    烈火冲天。

    这还是平城外的景象,平城里更是惨嚎迭起,狰狞大笑的日/本士兵肆意地用刺刀捅着弱小的老百姓, 他们踩着老人小孩的尸体, 玩游戏似的抓住那些长得漂亮的女人,丝毫不管家里人如何痛苦哀求, 扯着女人的头发便痛快地尽情侮辱。

    他们狞笑着砍掉有钱人戴着金戒指的手指,狞笑着用力扯断女人的头发只为了拿到上面的玉簪,狞笑着抽人巴掌逼迫人打开保险箱,直到口袋里塞满晃眼的金子!

    平城外的一个土坡上,卫澹生满嘴是血,他身边倒着很多尸体,那是一张张熟悉到入骨,平日拿着酒敬他,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脸,有几个还是刚到他身边的小孩,还年轻,没上过学,家里只有个七十岁的老母,正等着他们过年回家吃团圆饭。

    他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抬头看了眼滚着黄尘、一片萧条之景的平城,目光动了动。

    这一天注定要过得煎熬。

    宋吟受惊过度昏了过去,可在半夜突然又被晃醒了。

    他头疼地睁开眼,脑子清醒了,所以想到周呈还有些心头发闷,可下一刻他就懵了懵。

    他突然看见自己身边有大片的竹林,而他现在,竟然还是被卫摇厢背在背上的状态。

    双腿忍不住夹紧了卫摇厢的腰肢,宋吟趴在卫摇厢的肩膀上,促声问道:“卫摇厢,你要带我去哪里?”

    卫摇厢冷不丁听见宋吟的声音,身子一僵,脚步却半点没停歇。

    他捏紧宋吟的腿窝,颠了两下咬牙道:“小娘睡觉的时候有黑衣人追过来了,他们人多势众,不好和他们硬拼,先进林子里找个地方躲着,我再想想办法。”

    正说着,宋吟便听见树丛里有七八道交错凌乱的脚步声,正飞快朝他们这边逼近,他不由握紧卫摇厢的肩膀,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被人发现。

    就在这时,宋吟突然听见了熟悉的电流声,登时如见救兵,急急地叫道:“系统……”

    系统一上线,见他脸色惨白,声音顿了下:【我已经启动了紧急脱离系统,12小时后脱离,你尽量在这段时间内保护好自己。】

    宋吟皱了皱眉,尽量,说着容易,这么多人一起追杀他,他能活这么久都算奇迹了。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没跑几步,卫摇厢就发现前面是死路!

    卫摇厢狠狠一咬舌头,咽下了嘴巴里新鲜冒出的血水。

    越是疼痛,脑子里越是清醒,他跑到一棵大树后,转身轻柔地将宋吟放下来。

    危急时候说不了太多,等宋吟站好,他就简短说道:“小娘,你先在这里躲好,我去引开他们,过后安全了我再来找你。”

    脚步逐渐逼近,卫摇厢来不及等宋吟回复,转身便往其他地方跑去。

    夜晚是最好的防护罩,尤其是在竹林里,这更让人不容易看清卫摇厢身上到底有没有人,那些黑衣人果然被骗去了。

    宋吟扶着粗大的树干,偷偷探头看了一眼,见那些人逐渐跑远,不由得松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宋吟猛地身体下坠,直直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宋吟惊魂未定,借着月色四处看了一圈,这才悲哀地发现他掉进了猎人做的陷阱里,这个高度,除非有人递绳子下来,否则根本上不去。

    屁股摔得有些痛,不知道蹭到哪里,宋吟闷哼地叫了一声,眼里都闪起了泪花,他无力地跌坐在土里,咬紧唇不再让自己发出声音。

    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裤脚,一点点卷起来。

    宋吟看着腿上的惨样子,用气音说了一句:“好多擦伤……”

    如果还在卫家就好了,如果那几人还在身边的话,不会让他受这样的伤的吧。

    到这个时候,宋吟竟然贪恋起了在卫家的时光,就连卫澹生那张可憎的脸都让他觉得顺眼起来。

    如果卫澹生在的话……

    迷迷糊糊想着,宋吟心头猛地一跳,仿佛听见上方传来了草叶摩挲的声音,他僵硬地抬起头,就见有人蹲在坑边,用手拨开草堆,两道精明的目光直直射了下来。

    望下来的男人穿着熟悉的黑衣黑裤,仔仔细细地瞧了宋吟一眼,笑起来:“还好听见声音过来看了一眼,真是大收获啊!”

    男人看着宋吟仰起来的脸,见那双眉目清澈含水,似乎哭过,心中一动,可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

    他抬起头叫了两声同伴的名字,但没人回应他,于是啐道:“他娘的,掉队了……不过不要紧,我直接把人毙了,也能回去交工。”

    他嘴里叽里呱啦说着日语,手已经探到腰肢,一把拔出了枪,他缓缓挪动枪口,对准下面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嘿嘿嘿对不起咯小美人。”

    宋吟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轻微地吞咽了一下,在男人晃晃悠悠抬起手,扣动扳机时,及时朝后退了一步,脚前面顿时出现了一个黑洞。

    男人见状压下嘴角,心想垂死挣扎,挪动着枪口再次对准宋吟,说时迟那时快,后方遥遥地响起一道枪声,直接爆了男人的脑袋!

    洞口上方,男人睁着眼缓缓倒下,倒地声和草叶翻飞声奇诡地交织在一起,他死了。

    有道有力的脚步声朝这边跑过来,似乎蹲下摸了一把黑衣人的颈脉,没有要杀洞里人的意思。

    宋吟松了口气,他双脚发软,已经有点站不住了,可他没有坐下,依旧警惕地盯着洞口上方。

    如今世道各方势力交错,今天突然出现一方势力追杀他,未必不会有第二方。

    上面的人是谁?

    是日/本人?还是林里住的猎人?

    宋吟一动一动望着洞口,直到上面的人探身朝他看过来,一张英俊犀利的脸像是寒冬升起的一炉炭火,瞬间将所有暖气灌进了他的手脚里。

    宋吟讷讷:“卫,卫慕青……”

    今日乌云遮月,星子却璀璨,男人一身戎装,脸颊淌血,如踏烈火而来。

    ……

    卫慕青脱下衣服,拧成一条绳垂到洞里,见宋吟握住后,就用臂力将人拉了上来。

    天上的星星亮得晃眼。

    卫慕青横抱起有气无力的宋吟,转身走了一截路,找到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大步踏了进去。

    刚才拧成绳子的衣服被摊平放到了地上,卫慕青轻轻拍了下宋吟的屁股示意他坐上去。

    接着他走到外面挑了几根硬木条回来,摩擦生火,火堆升起来后,他扔了几条枝条下去,眼见火势慢慢烧起来,他回头问道:“冷不冷?”

    宋吟抬着一双眼睛看卫慕青,他现在很累,已经没有力气庆幸死里逃生,但在男人身边,能感到一种令人放松的安全感,他摇了摇头说:“还好。”

    林间不比城里,听宋吟这样说,卫慕青还是走过去,连衣服带人抱住了宋吟,将宋吟的双手双脚都拢紧往自己身上靠。

    男人身上仿佛有热源,宋吟身上的寒意都被他驱散了,忍不住把脸往卫慕青胸膛前贴了贴,还没贴近,一道狰狞的鞭痕忽然出现,跳到了他眼里。

    宋吟皱眉直起身,上手捏住卫慕青的衣领,低声问:“你身上这些鞭痕怎么来的?”

    卫慕青顿了下,没有说话。

    于是宋吟接着问道:“还有,我还没问你,你从哪里过来的?”

    卫慕青伸手捂住宋吟的手,将宋吟两只手都包裹在了滚烫的掌心里,闻言他脸色不改:“我在路上碰到了一队黑衣人,跟着他们来的。”

    见他直接忽视自己前一个问题,宋吟眉心蹙得更深,抿唇道:“你从日/本回来的,对吗?当时福鸿楼发生枪战,有日/本高官在里面吃饭,据说他被枪击的时候有人救走了他,是不是你?”

    宋吟说完,低下头,顺着蛛丝马迹猜测:“卫澹生说,前一晚有特派员来卫宅,你见了他,是他让你配合救高官的对不对?这样是为了……夺取那高官信任,打进大本营获取情报?”

    “你不说话,那就是我猜对了,你现在身上这么多疤痕,是身份暴露被拷打了?那些人都是畜生,你怎么逃出来的?”

    他嘴巴自顾自说,小脸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回了温,慢慢浮出气血,鬓角浮出勾人的细汗,衬得眉眼愈发的妖冶勾魂。

    卫慕青看着他淡粉的嘴巴,说没感觉是假的,但不是时候,现在这多事之秋,很多事都要忍着。

    他轻轻别开目光,语气淡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在日/本那几天,买通了几个人,但凡我一天不回去睡觉,他们就会来找我,借机把我救出来,我从密室逃脱后,在那高官里的身上找到了他们的作战图,往他屋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就趁乱逃走了。”

    说得轻松,可个中艰险,旁人无法体会。

    山洞里的火堆嗡嗡烧着,宋吟沉默下来,不知又发现什么,伸手去扒卫慕青的手。

    卫慕青纵着他,顺着他的力道分开了五指。

    宋吟抿唇道:“他们还夹了你的手指。”

    卫慕青没说话,他似乎是发现宋吟一见到伤痕就要说个不停,干脆扣着人的脑袋按到怀里,免得又发现其他地方。

    男人的手掌宽大无比,还带着热,宋吟被他扣在胸膛前,慢慢升起了困意,明明还有很多话想问,例如他们现在要去哪里、那些黑衣人为什么杀他、明天该何去何从、平城现在境况如何……

    却是累到一句话不想说了。

    他趴在卫慕青的怀里,眼睛半阖不阖,在快要睡过去时,突然违抗困意,倔强地抬起了头,说:“卫摇厢还在和那些黑衣人纠缠。”

    卫慕青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卫摇厢,没看见人就会走的。”

    宋吟安静地看着他,忽然又问:“卫澹生呢,他现在在哪?”

    卫慕青默了一下,嘴角轻垂:“他在平城打仗。”

    打仗,自古以来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宋吟几根手指忍不住揪紧了卫慕青身上的衣服,低声问道:“他会活着吗?”

    卫慕青的胸膛很宽阔,他让宋吟枕着自己,自己也累了,从平城一路过来,他没有一天合过眼,他神色疲惫,抬眼看了看天边的乌云,良久后才出声道:“说不准,看他命数吧。”

    谁也说不准谁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世事无常。

    有人在今天被毒瘾蚕食,从人间堕入地狱,变成了自己最唾弃的模样,夜夜难安。

    有人在今天为拖住日/本人,护一人前往幽城,被一剑穿心,泡在河水里从上游流到下游,离归家之路天悬地隔。

    有人在今天和数十人在林间追逐奔逃,数次在刀口侥幸逃脱。

    有人在今天在自小长大的平城浴血搏杀,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刀杀掠夺,看着亲如手足的兄弟相继倒下,心如火烧。

    自叹人生,分合常相半。

    第159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完)

    宋吟暖着火, 枕着卫慕青,睡了踏实的一觉。

    最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可第二天起来, 事态仍然没有由阴转晴。

    宋吟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眯开一双眼睛,看见右脚被卫慕青一只手拢着, 男人沉稳地替他套上了袜子,又穿好了鞋。

    恍惚中宋吟以为自己还在卫宅, 一点一滴琐事都要卫慕青帮忙的时候。

    可昨夜的奔逃还历历在目,宋吟根本忘不掉自己现在在哪, 他愣了会马上坐起来, 因为起太急,微咬的嘴唇缝里溢出了一些抽气似的声音:“去、去哪?”

    山洞外的天还阴着, 甚至月亮还没降下去, 放在平时差不多还是三四点的深夜。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发生任何一点不寻常的事都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卫慕青还一言不发,只扶着宋吟站起来,两个掌根贴到他的大腿后, 滑滑腻腻地划到腿窝, 把他一把抄起来背在了背后。

    男人的肩膀很宽, 默默寡言地往洞口外走, 像是一座抬头就能看见的躲风港湾。

    宋吟十根手指搭在卫慕青的肩膀, 糊里糊涂的,见卫慕青走了一段路,锋利的侧脸才偏了偏:“平城被攻陷, 幽城也不安全了, 日/本人不出半天就会打进来。”

    他一出声,把宋吟吓了一跳, 那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了,宋吟抿了一下唇,用微凉的掌心贴住卫慕青的脖子,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平城岂不是已经被占领了?

    没逃出来的百姓怎么办?还有卫澹生呢?

    卫慕青看了看某个方向,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昨晚,我听见幽城北边的战区有爆破声。”

    侵略兵朝这边逼近了,远远的,甚至还能听见无助的惨叫声和粗犷的大笑声。

    卫慕青背着宋吟,双脚踩在枯叶上,一脚一闷响,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突地,宋吟听见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该记住的一天,一帮野兽扛枪带刀捅死第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千万百姓噩梦的开端,成长的家园被毁、依赖的手足被残忍杀害,反抗没有用,愤怒没有用,他们太弱小了,怎么反抗呢,没用的,没有一个人能找到生门,大家能看见的惟有绝望和恐惧。

    辛苦了一辈子即将要享福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心情?

    陪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欺辱是什么感觉?

    刚刚出生平常连哭一声都让人心疼的婴儿被一脚踩断气是什么感受?

    卫澹生知道,那是一种恨不得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极致愤怒。

    此时的平城城门口,卫澹生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双昔日言笑晏晏的凤眼满是煞气,他回头望了一眼,后面追击过来的侵略兵跑到他身边狞笑地看着他。

    他双手举起,正要狠狠捅下刺刀之时,血泊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妇女忽然暴起似的爬起来,一把抱住侵略兵的腿,发狠地咬上了那条腿的肉。

    她脸侧的肌肉绷起,是下死劲咬的,带着浓烈的痛和恨。

    那兵痛嚎一声,抬起腿就要踹,卫澹生就这个间隙翻身而起,一脚撂倒男人,抬起枪就毙了他的脑袋。

    卫澹生收起枪半蹲下来,正要扶起妇女,却见妇女的一双腿都没了。

    妇女认出了卫澹生,她流着泪,颤抖地抓住了卫澹生的衣袖:“卫大少爷,请救救我的孩子,他叫小陶,他很胆小……”

    “他才三岁。”

    妇女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人就断气了,卫澹生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脱掉身上的衣服盖住了妇女衣不蔽体的上半身。

    转身,重新翻身上马。

    卫澹生直奔幽城而去,那群狗/日的又派了几千人到幽城战区,上面要弃卒保帅,定然不会派援军到幽城,恐怕幽城的结局会和平城一样。

    可是小娘还在幽城。

    卫澹生一路不进食不喝水不停歇,身高八尺、煞气逼人地行驶在林间,朝着幽城逼近。

    卫澹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时间在他这里变得很模糊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跑、一直跑,天明了又黑,不停地跑,直到听见熟悉的一声惊叫。

    他瞬间转过头,眼睛如箭一般撇过去。

    隔着两棵树,只见卫慕青背着宋吟惊险地躲过了一颗子弹,那子弹就擦着卫慕青的胳膊边过去,将卫慕青的手臂擦出一道血水,可那血疤远远不止一个,他身上遍体鳞伤,光是两条腿上就有两三个血洞。

    他再跑下去,这条腿日后怕是就不能用了。

    比起他,他背上的宋吟被护得很好,只是脸蛋脏了些、脸色白了些,手指微抖地趴在卫慕青身上。

    看着他的手,卫澹生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当初在卫宅的惊鸿一瞥,纤长白皙的脖子,柔软的身段,还有那条拿起受怕的如葱手指。

    以及前几天好不容易软化一点,对他似威胁一般的低声说:“我在幽城等你。”

    仅仅过了这么几天,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了。

    卫澹生轻声道:“小娘……”

    他声音很小,甚至几乎没有发出来声音,卫慕青背上的宋吟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看见了他,怔了下。

    又是一声响彻竹林、惊起无数飞鸟的枪声,瞬间惊醒了卫澹生和宋吟。

    刚才的这一枪打在了卫慕青的右腿上,正正打中骨头,嵌进肌肉里,他闷哼一声,护着宋吟滚落在地上。

    卫澹生眼睛发红,眼见几十个黑衣人要跑过去擒住地上的两人,猛地掏出枪击射。

    他的枪是跟卫慕青学的,平时他不怎么用,在战场上却是百发百中,那是和卫慕青一样让人安心的枪法。

    他一枪一个,射中五个人的心脏,又是扣动扳机,这回却不再见有人倒下。

    子弹空了。

    卫澹生戾气横生地低骂一声,他翻身下马追上黑衣人,犹如狂暴的野狼,一胳膊绞紧其中一人的脖子拧断气,扔开,再和几个人缠斗在一起。

    宋吟头很晕,他听见了很多枪声、很多惨叫声,闻到了很多血味,他甚至不敢问这血味从哪里来的,他微抖着缩在卫慕青怀里,见卫慕青眼睛紧闭,还以为他死了,可他脸颊贴着的胸膛还有心跳声。

    就在这时,系统突兀地提醒道:【上马车,再坚持一会。】

    宋吟怔了一下。

    马车?

    他抬起头,赫然看见卫慕青的腿边停着一辆马车。

    刚才卫慕青带着他一路朝这边跑过来,就是因为这辆马车?

    他抿抿唇,正打算站起来扶卫慕青一起上车,突然就越过卫慕青的肩头,看见和黑衣人缠斗的卫澹生被一个男人用一把枪对准,干脆利落地砰一声将子弹打进了卫澹生的心脏。

    脑袋如同被重重砸了一锤,宋吟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手脚都麻痹起来。

    往后宋吟回想起这个副本。

    第一个想到的是血,很多的血。

    他看见了一滩从弹口汩汩流出来的血,接着,又看到了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宋吟一愣,怔怔地回头看:“卫慕青?”

    卫慕青睁开了一双眼睛看他,宋吟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是见他两条手臂恐怖骇人地爆开青筋,用力将宋吟托了起来。

    宋吟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嘴唇颤了颤,一行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喜欢自己,可他们每一个都死于非命。

    后来宋吟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男人是怎么用血淋淋的手托他上马车的,是怎么拖着断腿爬到马匹旁边用力拽动缰绳,最后又是怎么张着满是血水的嘴唇对他说快跑的,都清清楚楚刻到了他的脑子里。

    宋吟被一托一颠,差点摔下车垫,他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地坐起来,趴到窗户边上,惊慌失措地往外看。

    被抽疼的马已经狂奔了数十米,和后面的兵荒马乱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宋吟几乎有点看不清了,他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只见一名黑衣人缓缓抬起枪,对准了血泊里的卫慕青。

    宋吟肩膀一颤,下意识就要从车厢里出去,可虚空中一双凝出来的手,死死地按上了他的肩膀,系统冷漠道:【不要做蠢事,这只是个游戏。】

    他按的力道那么大,宋吟半点挣脱的可能也没有。

    他重新趴在窗边,眼神颤动地看着扣动扳机的黑衣人,脑中的滴滴滴倒计时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明显,宋吟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大片模糊的白光。

    在彻底被拖出去副本的最后一秒,宋吟闭上了眼睛,褪去血色的嘴唇颤着发出一声抽泣似的气音:“不要……”

    “砰!”

    半月后。

    侵占了平城、幽城、南城的侵略兵分了三拨人分别驻扎在这三地,他们的首领呲着白花花的牙坐在帐篷里喝酒聊天,畅快的笑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外面的小兵在拿着刺刀处理尸体和俘虏,每只脚都踩在地面的血河上。

    还没死的士兵恐惧地向后退缩,却被一刀飞速地砍下了头颅,他们死不瞑目的脸在地上滚了几遭,脏兮兮地停下来,对着他们曾经守护的平城。

    砍下他脑袋的士兵拔开酒壶猛喝一口酒,喝着喝着,突然嗅到了异味。

    他狐疑地看过去,看到俘虏中一个尚且年幼的男孩正脸色惨白地夹着腿,一顿,霍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有,这个小子居然尿裤子了!”

    “啪!”男孩旁边的兵狠甩他一耳光,“都他娘尿我身上了!”

    周围都是大笑声,男孩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大致能明白,他面色十分灰败,捂着自己的脸畏畏缩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啪!”

    “哎哟别打了,没看他越被打越是尿吗?”

    “哈哈哈哈这小子是早上喝了一大桶牛奶吧。”

    平城外这一片小小的土地,每个人的悲喜都不同。

    可是终于结束了。

    战事终于结束了。

    不管糟的好的,不会再继续了。

    天光大亮,有风吹过了平城外的尸体,“哗”、“哗”、“哗”,仿佛在为万千生灵悲鸣。

    ……

    也是半月后的这一天,一封电报快马加鞭送到了临近幽城的瀛州城,面对共同的敌人,各方势力都在家国危机前暂时放下了个人恩怨,集结人马,组成援军前往幽城打反击战。

    有卫慕青夺来的作战图,援军的行为像是如鱼得水,加上侵略兵在前一战里耗尽了大量兵力,根本扛不过有备而来的援军。

    首战告捷。

    侵略兵步步后退,从幽城退到平城再退到南城,最后被直接打回了家。

    这喜事被报童挨家挨户地宣布,一时之间全国人都出了口恶气。

    三个地方逐渐涌进了官兵处理尸体,很多幸运活下来的人也敢出来了,帮着这些官兵重建自己的住所。

    可惜重建不是那么好重建的,尸体也真的太多太多了,不过总归这片地还是他们的,那些枉死的百姓不用那么悲惨地葬在异国他乡。

    啪嗒、啪嗒。

    一个眉眼清秀、明显刚成年的士兵扛着枪,将街上最后一具尸体搬起来,砰地放到了车里。

    这是他们收尸队今天收的最后一具尸体,收完这一具,今天的任务就能结束了。

    士兵是早晨来的,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肚子早就变得饥肠辘辘,他舔着嘴巴坐上车,关门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座偌大的宅邸,牌匾下似乎坐着一个游魂似的身影。

    那身影死寂不动,像一座雕像,然而士兵刚这么想,那座雕像便动了两下。

    士兵心一个突突,都不敢细看,尖叫着就一脚踩下了油门。

    沈陵在打仗时就被商会的人带离了平城,现在听说平城的侵略兵已经被撵了出去,想到还有些东西搁在商会里,走之前太匆忙没带上,便重新坐车赶了回来。

    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推开商会的门,刚走进去就是一个深皱眉,商会明显也进侵略兵了,很多柱子上都凝着干涸的血水。

    沈陵深黑的目光动了动,从柜子里翻出要找的东西放进怀里,便不再久待,立刻推门走出去。

    正欲上车,沈陵忽然想到什么,脚步停下来。

    空荡的街道上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沈陵不知不觉走到了卫宅。

    他只是想到,连他都回了商会,或许卫家那些人也会回来。

    但是沈陵没想到的是,他确实在卫宅前看到了卫家人,不过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卫宅牌匾下,有个高大的身影只身一人坐在台阶上,他那身长袍脏得看不出原色,头发也有些乱,昔日神采俊秀的脸现在变得死气沉沉。

    他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抬起了头,沉沉地看了来人一眼,然后啊一声:“沈陵哥。”

    沈陵看见他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却是道:“我马上要离开平城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去别的地方发展?”

    卫摇厢的神色很疲惫,但是他没有一丁点要合眼的意思,他低头看着地面,神情似是有点恍惚。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满大街的尸体他都翻遍了,翻得手指起泡、掌心出血。为什么没有一具是他熟悉的眉眼,既然尸体找不到,又为什么迟迟没人回来?

    卫摇厢累了,他好像才意识到沈陵在和他说话,他缓了缓,说:“沈陵哥,多谢你的好心,但不用了。”

    “我要等大哥和爹回来,”卫摇厢坐在台阶上,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半张脸埋进腿里,声音飘忽地张了张唇,“还有小娘,他最怕黑了,我要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免得他找不到路。”

    他一句话后,卫宅只剩下安静。

    忽地,寂寥的街道上,不知何处飘来了梆梆的打更声……

    夜深了。

    第160章 清纯陪玩(1)

    半山腰的一间竹屋前, 有个清丽女修从御剑上慌慌张张跳下来,跑进屋子里。

    宋吟操纵着角色人物刚缩到角落,门口相继闯进来一个穿白衣的男剑修, 他一双鹰眼牢牢锁住了不远处的宋吟。

    女修穿着一袭白纱长裙, 腰上的玉佩流光溢彩,看见男人后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退, 后背抵在墙上,裙角被旁边的草垛弄脏, 蹭了些逼真的灰尘。

    这时,男剑修在喇叭上打出两行字。

    【当前】:小甜今, 你不要躲, 我没有恶意,昨天我们一起组队打竹林野怪, 我女朋友觉得你特别可爱, 想和你交个朋友。

    【当前】:我们是在附近人里和你组上队的,好像就距离一公里,我女朋友和你挺聊得来, 不如你们约出来见面吃个饭?说不定你们在同一个学校呢。

    昨晚地图刷新野怪, 掉落神秘宝箱, 必须要三人才能组成一队, 在线的玩家纷纷在广场各自找队友。

    这小甜今就是男人昨晚搭上的, 打扮甜美,头顶昵称是氪过钱的鎏金色,虽然全程都在用打字交流, 但不难看出是个清纯的妹子。

    男人奉女朋友的命令, 屡屡地上小甜今的屋子造访,但不是被小甜今闭门不见, 就是故意挂机打坐不回他的私信。

    这次男人特意提前上线苦守,等到小甜今做日常任务的时候,直接在竹林的必经道路上截住了她。

    小甜今躲闪不及,从御剑上掉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想躲进这间小竹屋里。

    男修和女修体型差距极大,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小甜今就没办法从旁边逃出去。

    眼见小甜今当场挂机,屏幕里的游戏角色也因为长时间不动自己做起了小动作,男人便在广场打字,说要叫他女朋友过来。

    被他逼到这个份上,宋吟再也没办法装死,连忙打开麦克风小声道:“哥哥使不得,不能见面,我是……我是男孩子。”

    《问灵》网游之所以深受广大网友好评,得益于游戏精巧的剧情策划,还有层出不穷的花样玩法,再有一个,就是这游戏肯下血本。

    小甜今一说话,只是带着一条几十块钱破耳机的男人,竟然听出了音响的效果,带点羞涩的轻软嗓音紧绷着响在耳畔。

    男人手一滑,屏幕里的游戏角色傻不愣登在原地转了个圈,他连对话框里的话都忘记发,傻兮兮看向角落里穿着长裙的女修。

    那声音怯怯的,似乎是感觉到了害怕,有点抖,虽然声线偏软,还带着一丝没涉世一般的天真,可只要脑子不蠢,仍然能听出确实是男生的声线。

    但很好听,若是伏在男人耳边说话,恐怕会让人全身上下的皮肉瞬间绷实……

    男人还是不能接受。

    他一直以为小甜今是妹子,毕竟取了个这样的名字,用的女角色,昨晚打游戏时还总爱发些颜文字,正常人都会以为小甜今就是一个女孩子。

    结果居然是一个男扮女的坏蛋吗?

    角落里女修昵称旁边的麦克风标识还在闪烁:“哥哥,不要叫你女朋友过来了,我是男孩子,不方便和她见面的,而且我在等老板上线,一会就要去打地图了……”

    为了方便,男人也动手打开了麦克风,他的声音粗犷野性,和小甜今简直是天差地别,“老板?你是陪玩?哪个俱乐部的?”

    麦克风里响起一些杂音,小甜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接完这单就会退俱乐部,就不和哥哥说了。”

    宋吟怕男人去俱乐部点自己,仓皇中说了一个理由,说完之后才发现这个借口有多么无语的可笑。

    什么时候都能退俱乐部,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机要退。

    男修也看出了宋吟在推脱,但不好说什么,他是一个有对象的人,总不能真和小甜今纠缠不休。

    男人只好压下心中的惊骇,鬼使神差点击添加小甜今好友,然后悻悻下线,和他女朋友交差去了。

    他走后,偌大的竹屋里只剩宋吟一个人,刚才宋吟就是瞧准周围没有过路行人才说话的,不然他也不敢打开麦克风。

    在原地给女角色换了一件新衣服,宋吟轻点右下角的标识,打开好友列表。

    列表里满当当的,对这个级别的新号而言有些不太匹配,问灵的好友位置有限制,只设了不多不少的三百个,而这个账号竟然添加了二百多人。

    但这么多好友里,置顶的却只有两个。

    这个时候,一个叫“风鸢”、和他拥有道侣关系的账号头像突然由暗转亮。

    宋吟脊背不由挺了挺,盯着头像的眼睛变得圆钝。

    他摘掉前两天别人送他的风光头衔,换上了只有风鸢道侣四个字的朴实头衔,接着点击传送,瞬移到了风鸢的附近。

    场景转换过后,游戏角色来到了藏书阁前。

    藏书阁作为六根清净、持斋把素的地方,是玩家们专门用来挂机长经验的圣地,但凡有玩家踏进里面,走过的路上都会生出一排梦幻庄严的经书,三秒后渐次消失。

    现在是晚上,藏书阁里挂机的人不多,但因为今天服务器的怪刷到了藏书阁边上,所以这里的玩家前所未有的多。

    小甜今的角色一进来,大家都停下刷怪的动作,止不住地往过看。

    只见身形小巧娇憨的女修拿着一把剑,直接走到了藏书阁两名男修面前。

    刚过两分钟,藏书阁这片地方陆陆续续涌进来许多新人,全是玩家互相转告过来看热闹的。

    作为《问灵》战斗力排行榜前十的两位大佬,风鸢和霜墨,本来就有足够的话题度,现在还直接加了个氪金榜第一的小甜今。

    这三个人的爱恨情仇,是现在问灵里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爆料说,小甜今和风鸢是网恋情侣,半个月前一直形影不离做任务。

    可自从霜墨来了后,一切都变了,风鸢开始频繁和霜墨组队,数次惹得小甜今不快,却还是没有悔改。

    还有人爆料说,风鸢和霜墨是线下就认识好多年的,两人感情自然比和小甜今深厚。

    不管怎么说,修罗场大家都爱看。

    众人视线中心的宋吟走到风鸢面前后,打开了私聊框发送消息。

    【私聊】小甜今:你怎么上线了也不来找我呀?我们都有一个星期没过道侣任务了。

    【私聊】风鸢:抱歉,今天还不方便做。

    看到这句话,宋吟火气蹭蹭上涨。

    他和风鸢不是众人猜测的网恋情侣,只是半个月前加上绑定道侣过任务的,其实没什么亲密的关系,但原主占有欲强,在他眼里绑定过道侣,风鸢就是他的人。

    而现在的情况就是风鸢老去找外人组队,形似出轨,让原主非常没有脸面。

    【私聊】小甜今:你又要和霜墨组队?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你的道侣吗,你每天这么追着他不放?

    【私聊】风鸢:我和霜墨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最近有些事要找他问清楚,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们再过任务。

    【私聊】小甜今:我不要。

    宋吟已经被风鸢放了很多天鸽子,心中既有恼火,还有委屈。

    这个霜墨就是个害人精,他一出现,不仅风鸢追着他跑,以前师门里都宠着他的两个师兄也全都开始不明不白围着霜墨转。

    所有的关注一夕之间被夺走,宋吟没办法不讨厌他。

    尤其现在他和风鸢在私聊,这霜墨似乎还挪动视角看向了他,这让宋吟感觉到冒犯,愤恨地把火发向风鸢。

    【私聊】小甜今:你今天必须和我玩,不然我们就解除道侣关系。

    【私聊】风鸢:今今,不要闹,我上线不是为了玩,我只是联系不上他,上来让他回消息而已……我这边出了些事,很重要,等过段时间再和你解释。

    他言语中透着急切,字都打错好几个,仿佛有鬼怪在后面追赶他,他争分夺秒打下这行字,就像网线被拔,陡然下了线。

    广场上气氛沸腾。

    宋吟都能感觉到所有人关注他的视线,他欢天喜地来找风鸢,风鸢却不由分说下线,宋吟气得昏头,也没脸再待下去了,挪动鼠标就想关掉网页。

    却没想到在这之前,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给他发送了消息。

    看到昵称时,宋吟一怔,操控角色看向一边的人。

    霜墨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视角也是固定的,宋吟还以为他在挂机,这时收到消息,嘴唇抿了下,看完消息后,睫毛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和霜墨关系水深火热,宋吟从来都不喜欢他,更别说加好友,霜墨是通过陌生人通道把消息发过来的。

    【私聊】霜墨:你是不是触犯了书院惩戒?

    三天前问灵新出了一个神秘宝箱,只要玩家连续到书院打卡一周,就有概率从书院师长那里得到橙色装备。

    可要是倒霉被师长抽中,回答不上来问题,就要手抄一遍心经,再用手机拍摄下来上传到电脑。

    如果一周内不上传抄书,游戏角色就会一直处在战斗力削弱的debuff状态。

    宋吟本来想在游戏论坛上花钱找人抄的,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现在听霜墨重新提起来,他语气很不好。

    【私聊】小甜今:关你什么事?

    霜墨的角色是个白发白衣的男修,仙风道骨,连睫毛都似凝了霜冻,他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一两分钟才又发来消息。

    【私聊】霜墨:图片

    宋吟刚被风鸢气一通,没有耐心,根本不想看私聊框里的图片,可他正要关闭窗口时,忽然发现那照片上的内容很眼熟。

    那是一张网线纸,男人用钢笔在上面抄了一份心经,蚕头燕尾,每个字都收放有度,特别好看。

    能看出来霜墨是花了好些时间用心写的,不知道每天晚上坐在灯前抄了多久。

    【私聊】霜墨:你拿去上传。

    宋吟匪夷所思地看了霜墨一眼。

    这么煞费苦心,就只是为了给他交游戏里的抄书?但他们关系又不好,霜墨这么巴结讨好他干什么?

    宋吟心情古怪,他能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却独独不想接受霜墨的,但他抿唇犹豫了几秒,还是干巴巴发去一个谢谢。

    他发得急,发送出去后就下了游戏,丝毫没留意自己的输入法因为做了几天陪玩,后面习惯性加上了称呼。

    【私聊】小甜今:谢谢哥哥。

    ……

    清容市医院员工的寝室是二人间,为了符合顶尖医院的格调,员工的寝室不仅装修豪华,甚至还贴有壁纸。

    此时某间寝室的壁灯亮着一盏,宋吟刚关掉电脑,拿起手机,就收到一条取件码的提醒。

    他进这个副本半个月了,到今天还没有触发任务,系统只让他多上游戏,多接触原主在游戏里的好友。

    但问灵这游戏的受众很广,宋吟害怕自己做陪玩开变声器时被人认出来,昨天在购物网站上下单了一个好评还算多的变声器。

    因为加钱发了快件,物流变得很快,今天就到了。

    宋吟从桌帘里出来,跪趴到床上,伸手去拿床尾的一双袜子。

    袜子他每天都换,很干净的,一点也不脏。

    寝室里灯光幽暗,宋吟穿袜子的时候,浴室里隐隐传出来水流哗哗掉落的声音。

    和宋吟同寝的是别的科室的人,前段时间宋吟才记住他的名字,叫桑霜庭。

    桑霜庭洗完澡后从浴室里走出来,刚走到自己床边就愣了下。

    他看见向来孤僻的室友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低着头穿鞋,两只鞋都穿好后,他用手指勾了下袜子边缘,手指一松开,布料弹回去,撞出一点乳白的肉波。

    另一个桌帘里不断飘出来绿豆清粥的香气,这让桑霜庭脸色又是一怔。

    毕竟他刚住进来这个宿舍的时候,他这个室友就一直吃的速食桶装面,还时不时泡上螺蛳粉,每天把宿舍搞得臭气熏天,让桑霜庭异常厌烦。

    不仅如此,这室友每天都要穿奇装异服,一个月三十天将近大半时间都穿着一件肥大的衬衫,本就清瘦的身体缩在衣服里,还总爱弯腰驼背。

    如果不是当初看过宋吟的身份证,确定他和自己同龄,桑霜庭还以为他是楼下那个猥琐的宿管老男人。

    可现在宋吟换掉了那件钟爱的肥大衬衫,也没再买那些呛人的速食桶装面,一张白皙明艳的脸露出来,和以前判若两人。

    只是性子依旧古怪,从早到晚都不说话,一回来就钻进桌帘里玩电脑,还是玩的时下最火的网游,一到节假日,甚至能从早玩到晚。

    典型的网瘾男生。

    这时宋吟见他从浴室里出来,还是一如既往把他当成了空气,穿上外套裹紧衣服,头也不回走出了寝室。

    宋吟到驿站取到快递后,就发现,这快递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撕开一条条胶带,宋吟取出里面的东西,看到不仅有变声器,还有一些假发、耳钉一类的小配饰。

    “怎么还送这些东西呀?”宋吟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我还是找个地方扔了吧……”

    系统出声道:【留着吧,说不定能用上。】

    宋吟是一路小跑到驿站的,白皙脸颊上有飘出来的红晕,他拉高衣服拉链,小声拒绝:“你好奇怪,我干嘛要留这些东西,我又不爱用。”

    买一个女声变声器,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宋吟把商家送的一些小发卡还有配饰,连同胶带一起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接着又提心吊胆环视了一周,看到没有人发现他,便急急忙忙抱着快递盒子往寝室走。

    驿站在医院的后面,但这个点是很多上白班医生的下班时间,他们往往会绕到这后面来,去食堂刷卡吃饭。

    宋吟怕撞上他们,被他们发现自己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忍不住抱紧快递盒,加快脚步。

    没想到刚转过一个拐角,宋吟就撞上了预料之外的人。

    从驿站回宿舍要经过医院门口,这时没什么人,宋吟正好往左走,外面一个个子高大的人正好往右走。

    两人视线交错,不约而同一起顿了下。

    迟晏寒。

    这个名字非常有名,因为迟晏寒这个人帅得极有攻击性,双眉锋利,每天穿着冲锋衣,挡不住起伏的肌肉,远远走过来都会帅得让人腿软。

    他的外貌让他不负众望成了时下最火的男团明星,因为行程紧密,他挤不出来时间上课,很少在学校里活动。

    巧的是,他是医院对面北慕大学的学生,更巧的是,他还是宋吟做陪玩的第一个老板。

    他们是半个月前认识的了,那时迟晏寒闲来无事上俱乐部点陪玩,正好点到宋吟,宋吟就和他打了一下午问灵。

    迟晏寒出手阔绰,一送服装就是上万上万的送,宋吟很黏着他,给他发过照片,也打过语音通话。

    后来迟晏寒知道宋吟就在北慕大学附近上班,顺利成章约宋吟出来见面。

    见完面以后,迟晏寒这个人就彻底黏上了宋吟,他每天都要发很多消息,因为他是俱乐部的大老板,宋吟不能无视或是敷衍,只能勉勉强强地应付着。

    直到半月前原主的单身父亲在工厂出意外,被钢筋砸死,不得不让唯一的孩子回来办理丧礼,宋吟才断掉了和迟晏寒的联系。

    他请了一周的假,回家安葬父亲,这期间他实在太忙,没接过迟晏寒一个电话,几乎是人间蒸发的状态。

    一周后宋吟回医院的时候,从共友那里得知,迟晏寒找了他整整一周:迟晏寒动用关系联系他的朋友和领导,却阴差阳错没得到回复。

    后来迟晏寒担心他被人贩子拐卖,大晚上跑到附近警局询问有没有人失踪,他在片场和医院两头转,到处找宋吟的下落。

    那天晚上宋吟回到寝室,正好撞见迟晏寒在医院门口问人,迟晏寒看到完好无损的他,只沉默地看他几眼,说了两句话:“你没事?没事就好。”

    宋吟怀疑他生气了,因为真的很明显:迟晏寒回去后,从每天刷屏似的疯狂轰炸转变成了简短的“早安、晚安”,从每天雷打不动地上游戏到三天两头上一次,任务也不做。

    甚至没过两天,宋吟就发现迟晏寒把自己删除了。

    再比如现在,男人拿着一部手机放在耳边,冷淡地嗯着应对面的人,眼神只轻掠过了宋吟一眼,就径直往前走。

    前面停着一辆加长版宾利,里面是迟晏寒的经纪人。

    宋吟还没在迟晏寒这边遭遇过这样的冷落,但他只愣了两下,便将脸压在衣领口,抱着装有变声器的快递盒快速往宿舍楼走去。

    晚上天气冷,宋吟想快点回去取暖。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校外的迟晏寒便克制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宋吟走的这样毫不留情,迟晏寒胸口抵着衣服不明显地伏了伏。

    迟晏寒按捺下过去找人的冲动。

    都这样了,还过去找他,那是人吗?

    那是狗。

    舔狗。

    迟晏寒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这样没有底线没有尊严的人。

    迟晏寒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里开着昏黄的灯,副驾驶上的经纪人神色凝重,明显是看到了迟晏寒和宋吟刚才的对视。

    当初是他亲自删除迟晏寒上的宋吟的,可他并不觉得只是删除了好友,迟晏寒就能完全忘记宋吟。

    他朝后面的迟晏寒递过去一瓶水,没忍住问:“你不会又要找他,又要做那没脸没皮的事吧?”

    话音刚落,后座就响起一声笑。

    “别搞笑,我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非得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迟晏寒薄唇轻扯,唇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似乎觉得经纪人说的话很可笑,冷冷道:“你觉得我会找他?他都没把我当人。”

    他一张俊脸轻微发沉,“我和他聊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在暧昧,结果他只是把我当买东西的钱袋,他的手机相册没有我,我的手机相册全是他。”

    “每天都是我给他发消息,但凡有一天我不主动,我和他就要结束。他就像拿捏狗一样拿捏我。我的全部都是他,他呢,他列表里有十几个我这样的钱袋,我当舔狗都舔不上热乎的。”

    “他这样对我,我怎么可能找他?”

    经纪人低头系安全带,系完抬手拉车帘,“倒也不用和我说这么详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迟晏寒往下拉了拉帽檐,挺拔的身躯向后仰倒,懒洋洋地躺到了车的角落里,他闭上眼睛道:“少操没用的心,如果不是今天碰巧撞上,我都已经忘记他了。”

    他语气这么坚定,让一直担心他又做蠢事的经纪人松了口气,心里总算是落下一块石头。

    经纪人按灭车灯,让车里重新陷入黑暗,确保迟晏寒能好好睡一觉后,他转动眼睛,给司机使眼色让司机开车。

    宾利静默地启动,一条海鲸似的驶到了街上。

    不知过去多久,后座上恍若睡着的迟晏寒突然动了下。

    他安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第一时间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紧接着就驾轻就熟地翻找出一个人的短信界面,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动。

    ——在吗?

    ——同意一下我的好友申请。

    没等两分钟,迟晏寒再次打字。

    他打字很快,半月前宋吟还和他聊的时候,就总是跟不上他的速度,往往刚发出一条,迟晏寒四五条就会轰炸过来。

    ——钓鱼你就好好钓,一直不回消息是什么意思,一点鱼饵不给你想饿死我啊?

    彼时宋吟刚回到宿舍没多久,他瞧着桑霜庭的身影,趁桑霜庭低头做其他事的时候,飞快把变声器藏到了柜子里。

    只是藏了个变声器,宋吟便脸蛋飘红,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看桑霜庭,低着头忙这忙那,大半天才想起来拿手机。

    宋吟就是这个时候看见迟晏寒那几条迫切的消息的,他还以为看错了,可仔细看了两遍,发现就是迟晏寒。

    宋吟抿了下唇,觉得十分困惑和割裂,更没办法把发消息的人和刚才在医院门口冷酷桀骜的大明星联系到一起。

    但他想了想,还是回过去几个字。

    ——删除了就不要再加了。

    这句话发出去没多久,一连串的回复就跳到了屏幕上。

    ——那怎么行。

    ——宝宝你手里的钱不多吧,要是花完了怎么买想吃的东西。

    ——你还玩网游,那游戏氪金,没有我给你转账,你怎么买游戏皮肤?要不然这样,不想加我的话就把头像换成收款码,我每天给你转账好不好?

    宋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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