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发言成功让中原中也的眼皮一跳, 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杀意，在心中冉冉升起。
回来了。
那些想要宰了某条青花鱼，但碍于对方是首领, 又只能捏着鼻子保护对方的心梗岁月全都回来了。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
他垂下眼，钴蓝色的眼瞳扫了一眼那杯怎么看，怎么可疑的漆黑凉茶，随后抬起头, 对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堪比凶恶杀人犯的笑容,
“这种好东西，不如我直接帮你从鼻孔里灌进去怎么样？”
“哎呀, 真是可怕。”
面对重力使的凶恶发言, 某个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首领无辜摊手, 叹息地连连摇头, 一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伤心模样,
“难得我考虑到中也你最近的丰功伟绩, 作为首领, 打算好好犒劳一下你——”
太宰治遗憾地说道。
下一秒, 他脸上夸张的神情收起，微笑地看向中原中也左肩上的红瞳幼猫，眼都不眨一下地开始胡说八道,
“中也潜入侦探社, 不仅成功得到诸位的信任, 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让侦探社的两位重要成员主动送上门……如此出色的部下，当然需要犒赏。”
“你说对吗, 雾岛小姐？”
“……喂，太宰！”
不等雾岛羽香做出反应, 中原中也率先皱眉出声。
只见某个重力使额头的青筋狂跳，恨不得当场用胶布把混账首领的嘴巴封住。
虽然严格来说，关于‘潜入’的那部分属于事实。
江户川先不论，以自家大小姐的性格，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受到他人的挑拨唆使，但是——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心情，中原中也还是紧张地扭过头，去看雾岛羽香的反应。
可惜，红瞳幼猫的注意力没有在助手先生身上，同样也不打算理会某个首领。
羽香猫微微侧着脑袋，如同捕捉线索般，猫咪湿润的鼻尖嗅着周遭的空气。无数痕迹与情报涌入她的大脑，清晰地构建出环境的模型。
世人皆知，让侦探踏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是一个相当危险、并且极具需要勇气的决定。
这意味着主动把所有隐私摊开在侦探面前，任由对方随意查阅。
当然，眼下这个首领办公室，太宰治自认为没有多余的痕迹，但羽香猫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红瞳幼猫站起身，准备离开助手先生的肩膀。
不过在这之前，它的动作又略微一顿，像是想到什么，羽香猫转过头，抬起爪子。
“咪。”
毛绒绒的猫爪按在脸上，温热弹性的触感让中原中也一愣。
直到身上的重量接连一轻，一大一小两只侦探猫灵活落地，非常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下。
中原中也才眨了一下眼睛，手指碰了碰猫爪摁过的位置，慢半拍反应过来——
所以，刚刚大小姐这是……
在安抚他？
示意她没有把太宰那家伙单方面的歪曲之词，听进去一个字？
答案毋庸置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有趣的是，只要对雾岛羽香哪怕有那么一丝了解，任何人都能猜到，这个安抚的举动放在某个大小姐的字典中，纯粹属于‘浪费时间’那一项。
毕竟，雾岛魔鬼向来毫不贴心、毫无温柔可言。
她同样认为，作为自己的助手，理所当然地该具备这一份洞察。
但他的侦探小姐，依旧选择了浪费时间的做法……
中原中也：“……”
在意识到这点后，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瞳眸一动。
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勾起，就对上了太宰治一言难尽的见鬼表情。
“……中也，你在‘卧底’期间，该不会还专门去进修了什么奇怪的单恋课程吧？”
太宰治脸上维持着见鬼的震惊表情，用一种大事不妙的夸张语气说道，
“糟透了，简直糟透了！”
“中也，本来你就只剩下脑壳空空，好歹脑部肌肉发达一个优点，现在添加了单相思成分，这不是连所剩无几的优点也没有了吗！”
最惨的是，你还只.是.一个助手。
太宰治啧啧摇头，很贴心地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口。
但话里话外，又都充斥着无法忽视的幸灾乐祸，就差在两只眼睛里写上“嗨，助手先生~”几个大字。
中原中也：“……”
“很好，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冷静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
“太宰，既然你这么想挨揍，我现在就送你进医疗室。反正你的异能力，不需要宿主保持清醒。”
“先不提世俗意义上，有求于人的正确态度——”
太宰治微笑地提醒，
“中也，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打算刺杀首领，准备叛逃吗？”
“更正一点。”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精准地指出一个事实，
“严格来说，我现在是侦探社的雇员，即使在任务过程中不小心失手，也属于卧底期间的不可抗力因素。”
“身为体贴部下的首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理解的，对吧？”
太宰治：“……”
真意外，没想到黑漆漆的小矮人，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天。
“更何况，论起‘有求于人’——”
中原中也突然开口。
他钴蓝色的瞳眸微微眯起，目光在太宰治无懈可击的表情上扫过，语气笃定地道出了另一个事实，
“太宰，我以为让大小姐和江户川尽快变回来，同样也是你的目的。”
“我注意到在我踏进Port Mafia的时候，大楼里的其他人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按照往常的守备情况，即使他们心存疑虑，不敢上前询问，也会私下通知大姐或者兰波老哥他们。”
毕竟，暗杀者伪装成组织的核心成员，试图靠近首领的前例不是没有发生过。
顺便一提，当时那名暗杀者伪装的对象，就是五大干部之一的织田作之助。
谁让红发干部的行踪最容易捕捉，日常出没于各种孤儿院，还收养了不少幼崽。
结果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那位暗杀者前脚才成功瞒过守卫的视线，后脚就在第十层，和临时出差归来的红发干部撞了个正着，喜提审讯室一日游。
在那之后，港.黑总部大楼固定会安排两名以上的干部护卫。
至于这一回——
本该常年‘外派’的重力使突然现身总部，肩膀上还顶着两只黑猫。
这造型怎么看，都是大写的诡异可疑。
“但事实是，我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站在了这里，不管是大姐还是兰波老哥都没出现。”
中原中也看向太宰治，平淡地说出结论，
“所以，我的推论是，太宰，你出于一些原因把大姐他们都调走了。为什么？是不希望被他们撞上这一幕，还是故意留出空隙，给躲在暗处的小虫子放水？”
“这么想的话，现在这个情况——”
中原中也伸出手指，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太宰，我可以理解为，这根本就是你和江户川设置的圈套吗？一个从镰仓的动物异能力开始，就针对那个面具混蛋的圈套。”
“……”
“……”
中原中也一系列的推理，让偌大的首领办公室安静了一秒。
沙发处，乱步猫鼻子上的胡须可爱地一抖。
它转头看向身边的红瞳幼猫，像是在询问某个侦探少女，是不是提前给对方‘透题’。
然后下一秒，乱步猫看见自家幼崽抬了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骄傲表情。
“咪。”
【乱步，我说过，我不需要第二个助手。】
【中原中也敏锐、优秀，即使没有任何多余的提示，同样是不输给其他人的出色侦探。】
对于这一点，她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乱步猫：“……”
乱步猫听着耳边毫不掩饰的称赞，默默吧唧了一下嘴巴，莫名有种被强行塞了一嘴怪味狗粮的心梗感。
它扭头看了看中原中也，又瞅了一眼沙发对面的盟友，突然转头对羽香猫‘喵’了一句。
两只一大一小的侦探猫凑在一起，喵喵咪咪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很快，两猫达成共识。
两只粉红的肉垫抬起，人类击掌一样在空中一碰，随后，猫猫默契转头，看向了太宰治的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边
“……哎呀。”
沙发对面，太宰治眨眨眼，他没有注意到侦探猫猫的动静，脸上浮现起了一丝真实的意外表情，
“真没想到，中也，原来你也有推理的天赋吗？”
所以说什么，这就叫做单恋的力量？
太宰治单手在下巴处点了点。
下一刻，他弯起眼角，突然对‘卧底’中的部下，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好吧，中也，假设我不否定你那些精彩的推理，也勉强理解你口中的【不可抗力因素】……”
“那么这种时候，按照常情，作为求助的那一方，无论如何也该说一句‘那个’吧？”
“那句——”
某个屑首领竖起食指，有节奏地在空中晃了晃，故意慢悠悠地拉长语调，
“拜托你了，太宰大人——”
“嗯？怎么样也该有这么一句吧？”
“这才是真正的正义人士，求助他人时的态度哦，侦探社的重力使先生~”
中原中也：“……”
“你——”
中原中也眼角一跳，额头‘啵’一声，十分应景地迸出一条硕大的青筋。
青筋很有活力地向上跳了跳，沙包大的拳头跟着蠢蠢欲动。
偏偏太宰治毫无顾忌，继续在雷区蹦迪，
“嗯嗯？你刚刚有说什么吗，侦探社的重力使？我听不到哦！请大声一点。”
“…………拜托——”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狰狞，堪比能半夜小儿止啼的恶鬼。
他咬牙切齿地张开嘴，刚准备把剩下的后半句，一股脑甩在某个混账首领的脸上，就在这时——
“咪？”
“喵！”
伴随着两声可爱的猫猫语，一大一小侦探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
它们踩着肉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宰治沙发的后方。
一个伸左爪，一个伸右爪，‘噗叽’一下，精准地按在了太宰治那根摇晃的食指上。
太宰：“……”
等等，乱步君？这和说好的不……！！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一滞，还不等他大声抗议，【人间失格】发动。
中原中也跟着愣住。
就在异能力的微光乍现，红瞳幼猫的身影褪去的刹那，中原中也的脸色骤然一变。
一句不亚于花腔男高音的呐喊猛地迸发响起。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澎湃的感情。
“——等等、你们给我——等一下啊啊！！”
大小姐她没穿……猫没穿衣服啊！！
眼见覆盖的白光中，幼猫身影逐渐褪去，隐隐显现出少女纤细的体型。
柔软的四肢伸展，墨色的长发绸缎般散落而下，盖住背脊的肩胛骨——
千钧一发之际，中原中也瞬息闪至。
他一手扬起外套，精准地往雾岛羽香的方向一丢，当头罩住自家侦探小姐，另一只手掌想也不想地伸出，下意识抓住了在场的某个男士的头发……
“……？！中也，你先等等？”
太宰治眼皮一跳，头皮传来的一阵紧绷，让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秒——
“闭上你的眼睛啊，太宰！”
伴随着重力使嘹亮迸发的男高音，堂堂Port Mafia的首领先生，就这么被可靠的部下扣住后脑勺，脸朝下‘Duang’地一声，锤在了桌面。
额头锤在木质桌面，非常敦实，非常响亮。
“……”
“…………”
太宰治：遭受物理暴击+10086
当然，如果这还不算完——
偌大的首领办公司内，空气一片寂然。
众人只能听到两个多出的清浅呼吸，以及夹杂在其中的衣物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布料动静。
“……咳！那个、咳咳，大小姐，江户川。”
中原中也抬起头，两眼死死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努力冷静地说道，
“没记错的话，你们左手边各有一个休息室，里面应该有干净的衣服，你们先穿那些，剩下的我让其他人去买。”
“哦，帮大忙了。”
乱步点头，随手拿过太宰治的外套披上，视线避开雾岛羽香的方向，走入其中一间休息室。
反倒是雾岛羽香，少女光脚踩在地毯上的动作一停。
她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回头，叫出助手先生的名字，
“中原中也。”
“什么？”
赭发重力使立刻回答。
而后，他迅速想起雾岛羽香的情况，以为对方是找不到休息室的位置。
中原中也用力深吸气。
就在他准备松开手指，闭上眼睛去牵雾岛羽香时，他听到黑发少女再一次开口，平静地补充，
“不用，我能找到位置，只是喊一声而已。”
“不是你说的吗？希望我解除异能力后，第一句话，喊的是你的名字。”
中原中也：“……”
这一次，中原中也愣神了很久。
在前往港.黑总部的路上，他确实提过这么一句。
但那个时候，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他以为雾岛羽香不会在意，更不会把这种难以理解的要求放在心上。
但是……
他出神般定定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他唇边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弯起，温和的笑意自胸腔涌出，一点点蔓延上钴蓝色的眼瞳，以及——
以及，某个首领先生的声音冷飕飕地传来，仿佛幽灵再现，
“中也，麻烦你克制一下脸上的表情，你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太宰治：遭受精神攻击+10086
嗛，狗粮！
与此同时，其中一间休息室内
某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慢悠悠地扣上扣子，翡翠的绿瞳可爱地眯起，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既然是盟友，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被怪味狗粮膈应，对吧？
这就叫‘有难同享’啊，盟友！
第122章 Episode 122 太宰和羽香
作为铁血黑手党, Port Mafia的效率向来值得称道。
即使是奇怪的跑腿买衣服任务，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并且绝对不过问任何细节, 堪称新世纪最佳打工人！
……就是交接时，那藏在墨镜背后的双眼，过分炯炯有神。
每一次和同僚的眨眼，都闪烁着激动人心的八卦之魂。
随着首领办公室的大门打开又重新合上, 负责跑腿的黑西装几乎是一秒直起身, 扭头对站岗的护卫疯狂挤眉弄眼。
一时间，黑西装的五官纷飞, 成功靠着眉飞色舞, 拼接出一连串生动的问候。
【所以——兄弟, 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套男装就算了, 还要准备一整套女装……这里头的案情是不是就有点扑朔迷离了？】
【中原干部看着, 也不像是有女装这方面的爱好啊？难、难道是首领他……？！】
某个铁血黑西装表面冷酷无情, 实则墨镜后的瞳孔地震。
就差在脑中上演什么奇怪的, ‘首领不为人知の秘密偏好’小剧场。
“咳！”
负责站岗的护卫突然咳嗽了一声, 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暗搓搓地做了个‘猫’的口型。
【猫？】
黑西装愣了一秒，随后绷紧脸, 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了。】
【这就明白了？】
守门的护卫目露惊讶。
他们都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 你一个临时被抓来跑腿的倒霉蛋就明白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太年轻, 缺乏生活的想象力啊。】
黑西装默默摇头, 一脸高深莫测地离开了。只留下两位同僚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二脸懵逼。
不过很快, 他们就知道对方明白了什么。
就在当日下午，一条神奇的流言悄然无声地出现, 在Port Mafia的楼梯间、茶水间、厕所、天台等八卦场合飞速流传。
其内容之劲爆，是一经在内部论坛发布，分分钟面临销号，紧跟着‘查无此人’的独家待遇。
不过，这显然阻止不了一群大老爷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嘿，听说了吗？我们的首领终于还是觉醒了！】
【什么觉醒？】
【啧，就是那个！那个啊！咱们之前说的——历代Port Mafia首领不为人知的小偏好！】
【你想啊，那位是晚年突发恶疾，到处招揽奇怪的地下医生。先代是热衷于买小裙子，和助理玩奇怪的护士换装游戏。】
【现在……现在时过境迁，终于还是轮到我们首领了啊！】
某个八卦者的语气沉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嘴角的弧度疯狂扬起，兴奋的小表情怎么都藏不住。
【嘶……有道理。所以首领觉醒了什么爱好？】
【给猫娘换泳装。】
一个八卦者确信开口。
【？？哈？什么玩意儿？猫娘？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有病？】
【这是真的！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执行机密任务的中原干部突然现身总部，肩膀上还蹲着两只黑猫，站岗的兄弟也亲眼看着那两只猫进去。】
【然后下一秒，有人听到首领办公室里头传出‘等一下’‘这猫没穿衣服啊’之类的吼声，接着就是中原干部要求带两套泳装上去……】
【……等一下，我这边的版本怎么是两套男装——】
【我的是‘一套女装和一套男装’……】
【我的是女仆、】
【……嗨！这点小细节就不要在意了！重点是那个衣服啊！衣服！】
【所以……咱们的首领终于还是觉醒了爱好？还是和先代类似的换装？】
【嘶，明白了，这就是Port Mafia历代首领的宿命吗。】
【那按你们这么说，中原干部这段时间不是在执行机密任务，而是在帮首领找猫、猫娘？】
【什么鬼，我还是觉得很扯……】
【我也。】
【是不是猫娘，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某处聚会八卦的茶水间内
一个其貌不扬的黑西装突然开口，他若无其事地加入谈话，笑眯眯地提议，
【到时候大家一起留意，看一看从首领办公室里出来的是猫，还是两个人。】
****
与此同时，Port Mafia总部大楼，顶层办公室
某个首领先生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风评被害，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倒扣在他的脑袋上。
此刻，太宰治和雾岛羽香面对面，各自坐在临窗的座椅内，俨然一副对峙交谈的模样。
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则坐在房间内的另一处。
偌大的首领办公室内
近乎对角线的最远距离，再加上两人有意控制音量，中原中也根本听不清自家大小姐在说什么，只能时不时侧过头，确认一眼雾岛羽香的状态。
“这么在意的话，你可以到那一边去哦。”
沙发处，江户川乱步慢悠悠地咬一口饼干，一边摁着手机给社长报平安，头也不抬地说道，
“如果是你的话，笨蛋羽香不会介意。”
估计在自家笨蛋看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助手知道的。
更何况，他坐在这里避开两人谈话，是出于同盟和侦探社的双重立场，至于中原中也……
想到这，乱步打字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重力使，语气平静地补充道，
“就算从立场来说，你该站在太宰君的身后，笨蛋羽香也不会难过。”
他家的妹妹，才不是那种敏感脆弱的小姑娘。
“我知道。”
中原中也闻言，收回了望向窗边的视线。他转头对上名侦探的目光，神情平静而坦然。
“但我不想站在雾岛的对面。”
中原中也理所当然地说道，一点也不在意被名侦探看穿自己内心卑劣又黑暗的占有欲。
“我是距离她最近的人，任何时候都一样。”
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才得到手的特权，怎么可能随便再交回去？
即使只是字面意义上，或是像这样‘不可抗力’的特殊场面也不行。
就算大小姐不会多想，他也绝对不会给其他人‘做文章’的机会。
尤其现场还有一个擅长扭曲事实，不欠揍不舒服斯基的屑首领。
嗯，再加一个疑似看他不顺眼的监护人。
中原中也：警觉.jpg 时刻无懈可击.jpg
乱步：“……”
乱步一脸嫌弃地丢开手里的小甜饼，再次露出了啃到怪味狗粮的表情。
【贪心又厚脸皮的黑手党。】
【哼。】
……
…………
另一边，相比起中原中也和乱步还算和平的气氛，太宰治和雾岛羽香这一边的谈话，就算不上友好了。
甚至还颇有几分争锋相对的意味。
都说【侧写师】和【心操师】是天生的死敌，彼此互相看不顺眼。
但实际情况，似乎比这还要糟糕一点。
“乱步说你想要加入棋局。”
大片延伸的落地窗边，太宰治靠坐在椅子内，他修长的左腿搭在右腿上，语气从容地看向雾岛羽香。
青年视线抬起，径直落在少女那双黯淡的红瞳上。
“可是侦探小姐，你浑身破绽，如果没有中也，连最基本的个人安危都无法保障。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助力，而不是成为另一颗绊脚石？”
“关于这一点，我暂时还不想被一个即将猝死的病患指责。”
雾岛羽香双手搭在膝盖上，黯淡的红瞳‘看’向太宰治心脏的位置，反唇相讥，
“心脏收缩力增强，颈动脉的脉搏跳动超出正常阈值，再加上这个办公室里，浓到连净化器都消除不掉的咖啡气味……”
“典型的长时间缺乏睡眠，引起机体交感神经兴奋，心脏严重负荷。”
“恕我直言，Port Mafia，论起个人安危，你恐怕才是需要躺进监护病房的那一个。”
相当直白又犀利的反击。
然而被暗示英年早逝的首领先生没有生气，反而眨眨眼睛，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神情，
“这算是关心吗？侦探小姐。”
“如果你愿意的话，大可以把它当做是一种身体状况的问候。”
雾岛羽香不置可否地说道，“毕竟就算是出于世情礼貌考虑，我也该问候这么一句。”
“——不是吗，异常关注我的性命的首领阁下？”
【性命】
当这个词被道出的瞬间，太宰治的睫毛微微一动。
显然，他猜到了雾岛羽香准备说什么。
但太宰治没有开口打断，而是任由黑发少女继续说道，
“尽管由我来说这句话稍显奇怪，Port Mafia，你似乎很在意我的安危，为什么？你当时给中原中也下达的指示是什么？”
“嗯？”
太宰治闻言一挑眉，有点好奇地问道，“中也没有告诉你吗？”
雾岛羽香保持沉默。
但太宰治已经从少女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
同一瞬间，雾岛羽香也从对方的话中，肯定了脑内的猜想。
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在中原中也刚加入武装侦探社的时候，雾岛羽香就询问过对方同样的问题。
彼时，面对重力使的避而不谈，雾岛羽香一度疑惑地追问，‘你在犹豫什么？’
一句无关紧要的指示而已，说了也就说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现在，雾岛羽香知道答案了。
这一刻，首领与侦探少女周边的气氛，都奇异地安静了一秒。
“哎呀呀。”
短暂的静默中，太宰治率先微笑开口，
“这么看起来，中也动摇的时间比想象得更早啊，不愧是名侦探小姐。”
雾岛羽香没有在意青年的调侃，她平静地收回心神，了然地点头，
“所以，中原中也的变化同样在你的计划内。”
“Port Mafia，你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一些你本该不知晓的部分。”
“比如，你很熟悉我。”
“中原中也是你特意挑出的人选……你清楚我的喜好、推理习惯，包括思维、行动模式，甚至是会被怎样的人吸引，认可他成为重要的助手。”
“但我很肯定，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交集。这很奇怪，不是吗？”
“所以你的结论是？”太宰治配合地问道。
他微笑地看着雾岛羽香，就像一个宽容的老师，游刃有余地等待着学生提交答案。
这种态度实在太过明显，即使是没有受过任何侧写训练的新手，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痕迹。
雾岛羽香微微皱起眉。
但她没有被激怒，只是停顿了片刻，脸上浮现起一丝少见的疑惑，
“Port Mafia，你的情绪转变很奇怪。”
“尽管你表现得很隐晦，但你似乎对我展现出了超出理解范畴的耐心，我以为凭借我们目前为止浅薄的对话，应该还匹配不上这份‘优待’。”
“还是说，你和乱步掌控的那【东西】，还附带隔空交友的功能？”
太宰治一愣。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席话，由初次见面的雾岛羽香说来，难免带上一点自恋的可笑。
若是听者显露出一些嘲讽，或是啼笑皆非的情绪，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然而，太宰治表现出的却是愕然。
就像是藏匿在角落的秘密，猛地被人掀开——
一抹错愕在太宰治的眼底飞速闪过。
它隐没的速度很快，但足以让雾岛羽香抓住这一刹那的变化。
“果然。”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如同终于抓住猎物破绽的猫，毫不犹豫地亮出了爪子。
“抱歉，Port Mafia先生，我刚刚是说笑的，请不用在意。”
“但虽说是笑谈，你的反应却是真实的。”
雾岛羽香说到这，微微歪了下脑袋，道歉般朝太宰治笑了笑。
然而她的眼中却丝毫不见反省，像极了当着人类的面，缓缓把水杯推到桌下的无辜幼猫。
“Port Mafia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
“我今天之所以坐在这里，既不是向你证明我有加入棋局的能力，也不是想要获得你的认可，我只是想探明一件事。”
“比如说——”
雾岛羽香停顿片刻。
下一秒，一连串推测子弹般飞快射出，令人措手不及。
“Port Mafia，乱步曾以【箱子里的猫】隐喻你们掌控的那个【东西】。”
“这是‘入侵’与‘观测’的概念，它意味着你们曾经试图干涉，但最后又基于某种原因，你们选择放弃。你的侧写结论告诉我，你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这说明你让步的理由，不可能是出于常规意义上的价值观。和价值观无关，那就是出于私人感情了。”
“我的推断是，你放弃的原因是出于保护。”
“乱步是为了保护侦探社的某一个人，那么你呢？Port Mafia，你在保护谁？”
雾岛羽香黯淡的红瞳锁定太宰治。
少女的眼瞳毫无焦距，那分明是无法视见的目光，然而太宰治却看到其中映着的光和影。
它们闪动着，仿佛一柄锐利的刀锋，精准地抵住猎物的致命处，缓缓划开。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的脸上露出微笑。
她眨着眼睛，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
“Port Mafia先生，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猜测。而你刚刚的反应，就是最佳的依据。”
“说说看，当我提及‘优待’和‘隔空交友’时，你脑中浮现的人是谁？”
“容我推测，他就是Port 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织田作之助，对吗？”
****
【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剧场】
四人碰面以前，某一次剧本组的电话内
乱步（语气严肃）：“是这样的，我家笨蛋羽香快接近真相了，你想办法拖延一下。”
太宰（不好的预感）：“……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乱步（理直气壮）：“因为名侦探向来不说谎！这叫监护人的自我素养！”
太宰：“……”
所以换句话说，他一个黑手党首领就能毫无顾忌地谎话连篇了是吗？
太宰：微笑.jpg
【盟友，你等着。】
第123章 Episode 123 你是怎么看待中也的？
答案并非无迹可寻, 线索从一开始就摆在了明面上。
***
“Port Mafia，织田作之助是你篡位成为首领的动机，而你成为首领这件事本身, 则是我锁定那位织田干部的直接线索。”
总部大楼，首领办公室内
雾岛羽香坐在椅子内，为自己的推测抛出第一个依据基础。
这样的一幕，像极了十三岁的小羽香坐在侦探社的沙发上, 解决人生中的第一个【考题】。
只不过这一回, 雾岛羽香面对的不是乱步，而是太宰治。
但显然, 黑手党首领这一身份代表的危险, 并不足以让某个大小姐有所收敛, 开口依旧就是一串毫不客气地分析,
“万事皆有起因。如果把这一桩事件看作连续发展的案情, 那么侧写师的工作, 就是从最初的【受害者研究】开始。”
“介于‘篡位’在黑手党组织内的性质……Port Mafia, 我重新梳理了一遍你成为首领前后的时间线。”
“然后,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雾岛羽香叙述到这停住一秒。
她弯起眼，对太宰治露出一个微笑，
“Port Mafia, 即使是我这样对黑手党一无所知的外行, 也能看出来, 你篡位的时间很奇怪。”
“你选择在十六岁的时候接替先代, 但那个时候，横滨又是怎样的局面？”
彼时, 横滨的各大黑手党混战才刚刚结束。
明面上，港口黑手党是这一场战争的获胜方, 但实际上，混战留下的隐患、暗伤数不胜数。
再加上以异能特务科为代表的官方态度，说是内忧外患都不为过。
选择在这样的时机篡位，基本和主动接受一个烫手山芋没有差别。
一个不小心还容易被先代的残余势力反噬，最终白白被人摘走胜利果实。
如果非要动手，也该等到合适的时机。
比如局面暂时安稳，外部忧患解除，又或者是先代安心巩固势力的时候。
“但你还是行动了，为什么？”
雾岛羽香偏过头，状似好奇地问道。
明亮的阳光透过大片的落地窗照入，光线跳动着，洒在雾岛羽香的肩头，在少女墨色的长发镀上一层隐约的金色光芒。
轻纱一样，显得某个大小姐无辜又无害。
但很遗憾，这只是美好的错觉。
面对雾岛羽香的提问，太宰治没有回答。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内，脸上的神情也沉默着，安静得就像一个生动的雕像。
唯独他暴露在外的鸢色眼瞳映着光影，静默地浮动着，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对此，雾岛羽香一点也不意外。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你没有时间了，对吗？”
“根据找到的调查资料显示，就在黑手党混战的第二年，横滨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组织。”
“他们以当地的异能力者为目标，分工明确，注重效率。组织的首领是男性，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疑似拥有看穿他人攻击的预知类异能。”
“同时，包括所有成员在内，他们都受过军事训练，极有可能是战败的军人、雇佣兵。”
“从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自认为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因此常人眼中的危险作案，在他们看来，反而是求生和解脱。”
而就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异能力犯罪组织，最后平息混乱的不是官方，反倒是Port Mafia的核心干部。
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了，不是么？
“首领阁下，当时贵组织解决这个异能力犯罪集团时，你动用了几个干部？又往里面填进去多少人？成百还是上千？”
“即使有干部的战力，考虑到具体布局，普通成员的死亡率应该也相当惨重。”
组织就像一个庞大的运行机器，每一个环节和位置，都需要消耗无数的人力物力。
以上这些，远远不是几个异能力者能支撑起来的。
而雾岛羽香发现的线索，也就是从这里开始。
“让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假设吧，Port Mafia。”
首领办公室内
雾岛羽香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在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试问，假若当时在位的首领不是你，而是现任的儿童福利院长森林太郎先生，他会使用这样的战术吗？”
“他会主动将持有的底牌和战力，尽数暴露在他人眼中吗？”
答案是「否定」。
根据数月前，他们短暂的接触来看，雾岛羽香敢肯定，那位森院长是一个典型的利益至上者，凡是追求‘最优解’。
在雾岛羽香看来，比起消耗大量的有生力量，同时暴露隐藏的底牌，这位先代首领恐怕更乐于以小博大，废物利用。
而这里的‘废物’，指的又是谁？
找到关键核心后，剩下的不过是最简单的筛查和排除工作。
“关键词是浅薄的交集，和与之不匹配的「优待」。”
雾岛羽香说到这，再度停顿了一秒。
她朝太宰治扬起下颚，就这么当着黑手党首领的面，堂而皇之地给出了一份堪称详尽的侧写报告，
“Port Mafia，你很熟悉我，你清楚我的能力、行为和取向偏好。但现在，我同样也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会被怎样的人吸引，与之成为友人。”
“对方是男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二十九岁之间，考虑到你所从事的‘职业’，他的工作大概率与黑手党业务有所重叠。职业杀手、雇佣兵、或是任何受雇于第三方的灰色产业人员。”
“介于你的性格与行事风格，他极有可能拥有和职业不相匹配的原则，甚至一度在业内引起非议，被指称为‘怪人’。”
“比如拥有强大的异能力，却不打算以此为依仗，获得名利地位，又或者……”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轻声吐出有一个答案，
“是他作为职业杀手，却拒绝杀人？”
先不论其他，单是上述这两项，在某个‘利益至上’的先代首领看来，就足以判处‘死刑’。
——与其让对方继续浪费天赋，不如拿来‘废物利用’。
说起来，在现任的Port 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中，是不是恰好就有这么一个‘异类’？
事件推测到这一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但面对始终沉默的太宰治，雾岛羽香没有再说出那个名字，以此刺激对方暴露破绽。
她选择开口，另起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
“Port Mafia，在这整个事件中，唯独一点我想不通。”
“为什么你会让他成为干部？这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在他加入港口黑手党以前，先一步阻止他；又或者像对待中原中也一样，洗去他的背景，安排一个远离是非的去处……”
“对你来说，类似的处理手段应该要多少有多少才对，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
太宰治依旧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雾岛羽香。
一段堪称漫长的沉默之后，太宰治终于开口。
然而，他说的却是——
“关于这个问题……侦探小姐，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吗？”
“对。”
雾岛羽香干脆利落地点头，平静地道出所有线索指向的最终推测，
“我的答案是，你做不到。”
“Port Mafia，你尝试过，就像乱步提到的【箱子里的猫】，你不止一次地尝试过，但毫无例外都失败了。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事态又在中途产生了【异变】。”
这个【异变】导致的结果，就是本该远离漩涡中心的织田作之助，反而成为了五大干部之一。
原有的计划和安排再次被打乱。
而讽刺的是，这一次【异变】，反倒带来了最符合理想的状况。
至于【异变】的起因，十有八.九和那个【东西】有关。
“所以你没有选择，只能做出让步。”
雾岛羽香捕捉着太宰治的情绪波动，直言道，
“因为你无法保证，如果出手干预，会不会弄巧成拙，那个【东西】是否会彻底失控。”
“——Port Mafia，你不敢赌。”
这一句断言落地，瞬间让室内好不容易松动的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太宰治没有对雾岛羽香的推测发表任何意见。
而有的时候，这样的无声，又往往预示着另一种默认的答案。
这一刻，周遭的空气静默着。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在室内时钟的‘滴答’中平静地流淌。
阳光照在双方的身侧，事态仿佛就此陷入僵局。
侦探少女与黑手党首领面对面，彼此相对而坐。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妥协。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房间另一头，就在中原中也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转头望来时，雾岛羽香突然开口，
“太宰先生。”
“……”
不是疏离的‘Port Mafia’，也不是语带刺芒的‘首领阁下’。
雾岛羽香称呼的是，‘太宰先生’。
这就像一个信号——
座椅对面，太宰治浓密的眼睫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带上了一点讶异，落在雾岛羽香的脸上。
然后，他看到雾岛羽香表情平淡地张嘴。
少女的神态始终是冷淡的，但语气却不再透着冰凉的攻击性，只是陈述般说道，
“事实上，我并不打算深究那个【东西】是什么，也不准备向你打探乱步在保护谁。因为无论如何，他一定是侦探社的一员，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
“太宰先生，我可以向你承诺，不会以此去打扰织田先生，暂停调查也可以，但作为交换——”
雾岛羽香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精准地迎上黑手党鸢色的眼睛，轻声说道，
“你得给我一个名字。”
“那个同样在找【东西】的组织、首领，或者是军师……他们是谁？”
“你和乱步可以继续搪塞我，而我只需要一个名字。”
太宰治：“………”
这一刻，太宰治突然陷入短暂的无言。
他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某个盟友不自己出手，而是让他来拖住眼前的少女。
【……是说不出口吧。】
太宰治平静地想道。
当骄傲又自恃的雾岛羽香，真正展现出真诚的姿态时，能够硬下心肠拒绝的人……
至少某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概是做不到。
那么他呢？
太宰治定定地注视着雾岛羽香。
有那么一瞬间，鸢眼青年似乎微微张嘴。
但再仔细看去时，又很快发现，这只是落地窗外的阳光太过明亮，一时产生的错觉。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太宰治向后靠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搭在右腿上的左腿抬起落回地面。
黑色皮鞋的鞋底磕在厚绒地毯上，踏出细微的声响。
这仿佛是另一种信号——
“羽香小姐，没记错的话，你提到了「优待」。”
这一刻，太宰治同样更换了称呼，以一种更加平和的语气，近乎坦然地对话道，
“正如你所说，人们总会不自觉地给予重视的人更多「优待」，这一点我向来无法否认。那么，作为你承诺的回报，在告知姓名以前——”
“羽香小姐，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是如何看待中也的？”
“……中原中也？”
没想到对方会把话题转到自家助手身上，雾岛羽香略微一愣，随即皱起眉，
“恕我直言，我不认为这两者有任何联系。”
“恰恰相反，它直接决定了我是否回答你的问题。”
太宰治看着雾岛羽香，声音舒缓地说道，
“羽香小姐，你提到了「优待」，而在我看来，此刻你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我无异。”
“比如——”
“你对中也的意图心知肚明，却没有对他冷言相向，反而继续以‘重要的助手先生’相待。”
“据我所知，这同样不符合你的风格，不是吗？”
雾岛羽香：“……”
雾岛羽香看上去想说点什么。
但最后，她闭上了嘴，没有打断太宰治的叙述，选择继续听对方把话说完。
而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就在下一秒，雾岛羽香听到黑手党首领继续说道，
“羽香小姐，你很清楚中也的想法，但你依旧有恃无恐。”
“你满足他的要求，重视他愿望，甚至是‘解除异能后，第一句话喊你的名字’这样不知所云的想法，你也愿意满足。”
“羽香小姐，你知道这些在我看来，它们代表了什么吗？”
太宰治一边说着，转头瞥了一眼沙发的方向。
此刻，他能清晰地看见赭发黑手党望来的表情。
中原中也的视线毫无遮掩，钴蓝色的眼瞳径直锁定侦探少女，俨然一副在意、又强行忍耐的模样。
太宰治不无意外地收回视线，对雾岛羽香无声地笑了笑，
“羽香小姐，在我看来，你正在用你的「优待」纵容一个贪心的黑手党。”
“你擅自把一头饥饿的狮子当成无害的猫，把他留在身边，但你有恃无恐，你笃定他唯独不会对你露出獠牙。”
“那么这一份「优待」，它在你心里又值多少分量呢？”
太宰治的这番话，让雾岛羽香浓密的眼睫一抖。
下一刻，她猛地掀起眼皮，黯淡的红瞳透着无法无视的锐利，
“我可以把这话理解为威胁吗？”
太宰治摇了摇头，安抚似地朝着黑发少女微笑，
“不，你误会了。”
“这是忠告。”太宰治纠正地说道。
“让我猜猜看，羽香小姐，你应该很擅长国际象棋吧？”
“那么你一定知道，在象棋对局中，即使是最擅长【弃子强杀】的棋手，也有绝对不能丢弃的棋子。”
“羽香小姐，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我的「预言」——”
太宰治温和地注视雾岛羽香。
他声音轻柔，就像在对待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幼崽，耐心地说道，
“你会失去中也。”
“在你得到他们的名字，自顾自地投入行动后，你会失去重要的助手先生。”
“——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你无数次、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作无往不胜的底牌。但最终，你将亲眼目睹他满身裂痕，清脆地折断在你面前……”
“羽香小姐，这不是搪塞，也不是威胁，而是我【看】到预言。”
太宰治笃定地说道。
叙述间，他看着雾岛羽香因为自己的话而瞳孔缩紧，看着她蹙紧眉心，露出严肃的神情。
然后，太宰治轻声开口，缓缓在雾岛羽香的心上，落下最后一击，
“你说得对，羽香小姐。我不敢赌，因为目前是最接近理想的情况，所以我必须让步。”
“那么你呢？你要赌吗？”
“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一切。包括那个组织、首领、军师……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第124章 Episode 124 窍开一半
太宰治的「预言」, 似乎没有影响到侦探分毫。
【……没有说谎的迹象。】
雾岛羽香背脊挺直，她的双手交叉搭在腿上，脑中的思绪如同一场无法视见的风暴, 雨水与狂风疾速交叉碰撞，诞生出一个又一个推演漩涡。
然而表面上，她始终是平静的。
少女孱弱的身影被日光笼罩，薄而透明的光线在那双黯淡的眼瞳中交汇, 点亮一般, 映出漂亮的红色。
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脆弱的蔷薇，似乎只要轻轻用力, 就能轻易摧毁。
他没有否认那些。
雾岛羽香冷静地想道。
首领、军师……包括每个人的名字——
这样的措辞在语言侧写中被称为【渗漏】。
单独强调‘首领’‘军师’而略过其他人, 意味着不明组织的人数不多, 成员大概在5到7人之间。
大部分使命驱动型的恐.怖组织, 都热衷于宣扬理念, 崇高化自己的行为, 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拥有一个接近象征意义的组织名称。
他们的首领在政坛具有极高的声望和号召力, 意味着在‘名称’方面, 他们更倾向于选择与宗教文化相关的传说，以此实现自我美化。
而充满象征的仪式性，则让他们偏好能体现组织特微的词汇。
……人数是最直接的表达。
所以, 他们会选择什么作为组织名称？
三、五、七……
三灾七难？天人？
天人七灾？还是天人五衰？
……
…………
雾岛羽香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目光沉静, 依旧没有在意那句「预言」。
另外, 他们首领的年龄在四十岁到五十岁, 想要在这个年纪获得政坛的广泛拥戴，战功是最简单的捷径。
换句话说, 他有军队背景。
他经历过战争，包括现在, 对方也极有可能在政府部门从事相关的职业。
是什么？
乱步他们试图借助案件的政治影响，利用政局变动剪除不明组织的羽翼。
所以答案在「法务部」和「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
是它们下属的哪一个部门？
警察？特殊防卫部门？还是军警？
……
…………
无数推演如电光般在脑中闪过。
首领办公室内
雾岛羽香靠坐在椅背，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
此刻，她知道自己距离真相核心仅一步之遥。
而接下来，以此试探对面的黑手党，是得到答案的最快途径。
没什么好犹豫的。
雾岛羽香张开嘴，打算印证自己的推测，然而在这之前，一个声音先一步响起。
它拖着长长的语调，如同彗星，冷不丁地在少女的脑海中闪过——
【“羽香小姐，你会失去中也。”】
是太宰治的「预言」。
【“在你知道他们的名字，自顾自地行动后……羽香小姐，你会失去重要的助手。”】
【“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你无数次、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作无往不胜的底牌，但最终，你将亲眼——”】
——停止。
脑中乍现的声音让雾岛羽香皱起眉，用力掐断其中的预言。
这不可能发生。
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为所谓的假说性未来、虚无缥缈的「预言」担忧，是极度愚蠢的行为。
愚蠢、缺乏思考、没有意义——
认真一点，雾岛羽香，先把「预言」放到旁边。
现在重要的是印证真相。
雾岛羽香坐在椅子内，她的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对上黑发首领的方向。
“既然你承诺愿意坦诚相告……”
黑发少女冷静地张开嘴，她以为自己该提到那个组织的名称，或是对他们首领的侧写。
然而事实上，雾岛羽香说出口的却是——
“太宰先生，中原中也的体内有什么东西？”
“你用‘锋利的匕首’‘满身裂痕’‘清脆折断’这些词语，这是典型的语言渗漏……也就是说，问题在他的异能力上。”
“那不是简单的重力异能，它是什么？”
“……”
“……”
太宰治一愣。
而有趣的是，某个黑发首领迅速发现，分明雾岛羽香才是开口提问的那个，然而在询问响起的瞬间，黑发少女自己也跟着一怔。
随即她用力皱紧眉心，一副不可置信的懊恼表情。
懊恼中还带着一丝呆滞。
像极了端坐在王位上的傲气猫猫，突然看到一群哈士奇‘嗷呜’着闯进宫殿，然后在它脸上舔一口，把它叼起来丢高高。
太宰治：“……”
“噗。”
太宰治看着这样的雾岛羽香。
下一刻，他猛地偏过头，抬手捂住嘴唇，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没掩住漏出的笑音。
……反正都遮掩失败，某个首领先生索性也懒得再伪装。
太宰治整个人靠在扶手上，跟被戳中了奇怪的笑点一样，肩膀夸张地抖动，笑得连眼角都快渗出生理泪水。
对助手的那一份「优待」值多少分量，侦探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助手的……
看起来，这些问题都不需要深究了。
雾岛羽香已经给出了答案。
太宰治的笑声来得猝不及防，引得一边的中原中也扭过头，一脸惊悚地睁大眼睛，露出了仿佛在看智障的表情。
他有理由怀疑，某个青花鱼的脑袋突然坏掉了。
然后下一秒，中原中也发现自家大小姐更加反常。
坐在对面的少女用力抿紧嘴角。
她猛地站起身，在硬梆梆地丢下一句‘告辞’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往大门的方向冲，全程没有理会其他人。
唯独在经过沙发时，雾岛羽香的脚步一顿。
“哼！”
少女转过头，不知道是对乱步还是中原中也冷哼一声，随即一言不发地拔腿离开。
背影仿佛烧开的茶壶，咕噜噜地往外冒气泡，就差把‘不愉快’三个字顶在脑门上。
“……雾岛？”
中原中也一头问号，想也不想地起身跟上。
江户川乱步没有动。
在听到冷哼时，乱步手里捏着小饼干的动作一顿。
他先是抬起眼，沉默地观察了一眼雾岛羽香飞快走远的背影，随后，了解一切的名侦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某个罪魁祸首。
“……咳。”
落地窗边，感受到目光的太宰治咳嗽一声，识相地收敛起笑意。
他表情无辜地转过脸，朝盟友眨巴了一下眼睛，两手对着空气一摊。
就像在说——
不知道哦。
明明是监护人，却甩锅可怜的盟友，结果不仅疑似被妹妹迁怒，说不定还不小心助攻了一把什么的……
他什么也不知道哦~
太宰治：表情无辜.jpg
乱步：“……”
啧。
****
与此同时，另一边
Port Mafia总部大楼外
中原中也警告地瞥了一眼周围暗中观察的部下。
在见到无关人员作鸟兽状散开后，他迅速跟上雾岛羽香的脚步，目光落在黑发少女的侧脸上。
某个大小姐的情绪波动太过明显，中原中也甚至不需要观察，都能一眼看出雾岛羽香在生气。
这倒是少见。
在中原中也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侦探如此外露的情绪表达。
就像是气呼呼的猫，连毛茸茸的猫耳朵都使劲地往后扯，爪子‘啪嗒啪嗒’地敲在地面。
这个时候但凡敢伸手去摸，无论是谁，都得做好被挠上一爪子的心理准备。
但又不能放着不管。
眼见某个小姐拄着手杖，半只脚已经气势汹汹地踩在了人行道外，跟在旁边的中原中也顿时眼皮一跳，赶紧伸手把人带回来。
“好了，大小姐，对我说话——”
“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你气成这样。”
中原中也伸出手，握住雾岛羽香的手腕。
在拦下即将横冲马路的心上人后，重力使没有收回手，他顺势移动手指，指尖触碰上少女的指腹。
滚烫的温度咬住指尖。
来自第二人的肌肤触感，成功让雾岛羽香几近爆.炸的思绪一顿。
她转过头，黯淡的红瞳还残留着情绪的冷意，冰块似的，目光冰凉地贴在中原中也的脸上。
那是任何一个人见到，都知道此时该往后退一步的眼神。
但中原中也没有动。
就像某种无言的试探，重力使的动作短暂地停下一秒，就在雾岛羽香准备抽回手时，中原中也的指节骤然用力。
他径直分开手指，指尖插.入雾岛羽香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整个过程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少女一点拒绝的机会。
“……”
雾岛羽香垂下眼，无焦距地视线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仿佛斟酌般，雾岛羽香安静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放任了自家助手疑似越界的亲密行为。
“那家伙就是这样，跟条滑不留手、撬不开嘴的青花鱼一样，得不到线索也无所谓……”
“没猜错的话，这同样也是出于江户川的授意。”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雾岛羽香，嗓音中透着安抚。
显然，助手先生以为是自家侦探失败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闷闷不乐。
雾岛羽香没有说话。
她就这么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静静地与中原中也‘对视’。
片刻后，雾岛羽香转回头。
这一次，她放慢了脚步，和自家助手并肩而行。
“……和那没关系。”
少女语气平淡地开口。
显然，雾岛羽香已经收敛起外露的情绪，除了声音还有点闷闷的，一切与往日无常。
她侧对着中原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道，
“太宰先生并没有否定我的推测，事实上，他向我承诺，只需要我点头，他就会说出一切答案。无论他是否在其中掺杂谎言或是误导，我同样能辨别出来。”
对侧写师说谎毫无意义。
而混淆真相，欺骗一个完全掌握了侧写结论的侦探，更是再愚蠢不过的行径。
“我只是——”
雾岛羽香说到这，她皱起眉，语气中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沮丧的情绪，
“中原中也，我只是……刚刚发现了一件事。”
“理智判断我此时的选择毫无意义，放弃唾手可得的真相，转而忌惮虚无缥缈的「预言」，这样的行径就像俄狄浦斯式的预言陷阱一样可笑。”
“但我无法否认这样的情绪，因为它恰恰证明了，我被不理智的情绪控制大脑。”
“这是奇耻大辱。”
雾岛羽香说到这停住，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奇耻大辱。”
这一次，少女话中的沮丧情绪更加明显，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有这么严重？
中原中也讶异地转过脸。
他艰难地回忆心上人的说辞，把它们在脑中绕一圈。
足足数秒后，中原中也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家心上人在气什么。
她在生自己的气。
她认为自己背离了引以为豪的理智，受无聊的情绪驱使，做出愚蠢的决定。
……
…………
这可真是——
中原中也无奈叹气。
他刚想要开口安慰，下一秒，中原中也突然一凛，猛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等等，这岂不是很糟糕？！
先不论大小姐口中的那个「预言」是什么东西，按照雾岛的说法，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玩意儿突然冒出来，夺走了属于他的注意力？！
——不行！绝对不可以！！
想到这，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睛，钴蓝色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俨然一副磨刀霍霍，准备把潜在对手扼死在摇篮里的模样。
“……所以是什么？”
中原中也状似好奇地询问，完美地藏起语气中的危险。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雾岛羽香，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少女略显沮丧的脸，近乎诱哄地问道，
“告诉我，大小姐，你说的那个影响你理智的……他是谁？”
第125章 Episode 125 什么出轨？！
有句话叫做, 与侦探相处堪比随身携带测谎仪，任何隐藏都毫无意义。
那么反过来——
提问，有什么办法能快速让一个侦探打起精神？
答案很简单, 给她一个潜在不明嫌犯。
比如现在。
中原中也近似诱哄的询问方式，让雾岛羽香的神情微动，迅速从难得的沮丧中恢复过来。
像极了嗅到猎物气息的猫，上一刻还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 这一秒就猫猫机警, 敏锐锁定身侧的可疑分子。
雾岛羽香转过头，沉默地观察了自家助手先生几秒, 突然冒出一串充斥无数定语的大长句,
“中原中也,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时宜, 另外这个假设同样缺乏现实基础, 并且不具备太多探讨价值, 但介于你现在的情绪反应, 我认为有必要了解清楚。”
满脑子都是怎么‘处理’情敌的中原中也：“……”
……什么？
大小姐刚刚, 说了什么来着？
中原中也的大脑瞬间卡壳。
还不等他把自己的思绪，从一系列不可言说的黑手党想象中抽离出来，中原中也就听到自家侦探小姐语出惊人地说道,
“假设——”
“中原中也, 假设我在尚未和你解除‘长期稳定并彼此拥有的关系’的前提下, 额外和其他人, 某个异性或者同性，建立起不受法律约束的亲密关系, 你会怎么处理？”
“……不行！”
几乎是雾岛羽香话音落地的瞬间，中原中也就猛地一个激灵。
重力使跟被戳到逆鳞的凶兽似的, 脸色骤然一沉，想也不想地一秒回绝。
这堪称风驰电掣的理解力，可见某个干部先生确实如侦探小姐所言——
敏锐优秀，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出色侦探。
虽然大部分时候，中原中也把这些全都用在了心上人的身上。
但此时，这一点也不妨碍重力使超常发挥。
“什么解除关系？雾岛，说清楚，你打算和谁建立亲密关系？”
中原中也警惕地盯住雾岛羽香，钴蓝色的眼瞳锁定少女脸上的微表情，不放过一丝细节变化，
“你先提到‘某个异性’，然后才补充上‘同性’，所以那玩意是个男人。”
“他是谁？那个影响你理智的家伙？我认识他吗？”
“不对，我一定认识他。”
没等雾岛羽香回答，中原中也就先一步得出笃定的猜想，
“大小姐，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一定见过他！”
雾岛羽香：“……”
“中原中也，记得吗，这只是一个缺乏现实基础，并且不具备太多探讨价值的假设。”
“是假设。”
雾岛羽香放缓语速，试图让助手先生保持冷静。
很可惜，此刻的中原中也认为自己很冷静，甚至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但你从不【假设】，大小姐。”
就像是表达抗议一样，中原中也猛地用力，收紧与少女十指相扣的掌心。
他朝着雾岛羽香逼近一步，钴蓝的眼瞳凝结着刀刃般的锋芒，
“一旦你开始假设，就代表你已经想好了整套方案，”
“不管你脑袋里的是什么……我不接受，你想都别想！”
雾岛羽香：“……”
生平第一次，某个大小姐开始认真反省，自己的提问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吧，那下次她提前预警，再喊一声预备？
雾岛羽香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换一种幽默的陈述方式，
“冷静一点，中原中也，我保证这只是一个普遍理性上的‘假设’，没有匹配的方案……你现在表现得就像一个被出轨的丈夫——”
“什么出轨？”
中原中也闻言顿时一凛。
是否达到幽默效果尚不可知，但中原中也的头发都快炸开了。
很好，看来除了【解除关系】外，【出轨】也是能引爆自家助手心态的禁用词汇。
雾岛羽香沉默了一秒。
她微微张嘴，刚想提醒对方，【出轨】这个定义的前提并不成立。
就目前他们的关系来说，不具备——
“我知道。”
中原中也突然开口。
他像是提前预料到了雾岛羽香想说什么，声线突兀地平缓下来，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大小姐，你曾经非常清晰地向我表述过对‘婚姻’的评价，你觉得它既不可靠也无法保证长久。”
“至于【出轨】，用你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法律概念，是吗？”
只要受法律约束的关系这个大前提不成立，那么出轨自然也无从谈起。
——全对。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但她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助手先生还有下文。
果然。
“大小姐。”
中原中也缓缓深呼吸，仿佛是以此平复内心的情绪般，他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
“但是大小姐，在我的计划里，我们终有那么一天。”
“即使在你看来，那只是一张签署名字的废纸，我依旧需要把它拿到手。”
“雾岛，既然只是假设，那么我也稍微假设……”
中原中也说到这，再次停顿了一秒。
他注视着雾岛羽香，放慢语速说道，
“假设，大小姐，我以现在的身份成为那些不明犯罪者的一份子。杀害普通市民，成为又一个警方头疼的连续凶犯，到那个时候……”
“大小姐，你会在哪里？”
雾岛羽香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像是在思考助手话中的假设，数秒后，少女干脆利落地开口，语气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中原中也，我会在你旁边。”
“我会亲手抓住你。”
重力使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雾岛羽香。
半响——
“你看，所以我需要那张废纸。”
中原中也轻笑一声，慢慢说道。
他的嗓音很平淡，对心上人的回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雾岛，拥有那张废纸，就代表我们的关系受法律保护。即使退一万步，你真的遇到了哪个碍事的家伙，我也有正当的权利。”
“你问，如果你与其他人建立了亲密关系，我会怎么做？”
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随后，他笑了笑，钴蓝的眼瞳深处泛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
他看着雾岛羽香，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伸来，指腹亲昵地摩挲过少女的后颈，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然而中原中也的语气依旧平淡，
“雾岛，我的答案是，我什么也不会做。”
“你知道的，我总是拿你没有太多办法，除了把你再看紧一点，也没其他更好的手段。”
至于另外一个家伙——
中原中也平静地补充道，
“至于那个家伙，放心，我只会采用一些正当的权利，绝对符合黑手党的规则，也符合法律条例。”
“所以——轮到你了，雾岛。”
“说说看，那个影响你理智的家伙是谁，我保证什么也不会干。”
保证……
在听完某个重力使堪称‘精彩’的发言后，雾岛羽香甚至都懒得拆穿对方，究竟往这句‘保证’里掺杂了多少水分。
“中原中也，你的守法意识就和你奇妙的逻辑链一样，充满了令人感慨的惊喜。我真希望你能继续保持，顺便把它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不过——”
雾岛羽香停顿片刻。
她任由中原中也紧盯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语速飞快地说道，
“很遗憾，中原中也，无论是那张【婚姻届】，还是所谓的【出轨问题】，我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必须提醒你，尽管你对受法律保护的亲密关系充满期待，但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拥有多名性.伴侣更符合人类内心向往。”（①）
“虽然我无法理解，但超过90%的哺乳动物习惯于滥.交，这具有自我保护的功能，是一种帮助缓解压力的对应机制……”（①）
“——大小姐。”
某个同样作为哺乳动物的黑手党先生，额头青筋猛地一跳。
“说重点，你我都知道‘答非所问’代表什么。”
中原中也低沉的嗓音传来，听上去距离耐心告罄只差一步之遥。
雾岛羽香顿住。
“这不是答非所问。”
黑发少女皱眉纠正道。
但考虑到自家助手忽上忽下的理解能力，雾岛羽香在思索片刻后，她径直扭开头。
雾岛羽香用后脑勺对着中原中也，把提示换成了更直白的解释。
“——没有其他人。”
“中原中也，我说过，我没有那些需求。”
“事实上，和你建立长期稳定并彼此拥有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我不需要第二个关系对象。”
一次是特例。
接下来无数次，同样是超出预料的特例。
仿佛是再次回想起，自己在Port Mafia的大楼内，被情绪操纵的画面，雾岛羽香微微皱起眉心，脸上流露出不愉快。
雾岛羽香的语速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发现，周遭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中原中也加快的呼吸，和掌心的脉搏不断传来。
一下一下，不知敲击在谁的心头。
她说，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真相，转而忌惮所谓的「预言」。
她说，比起验证推论，她竟然更关心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甚至把重要的机会，浪费在一个可以直接向搭档求证的隐情上。
“……所以你明白了吗，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皱紧眉，微微抬高声线，近乎指控地说道，
“你就是那个影响我理智的因素，你让我失去判断力，一时被情绪控制。”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这一刻，中原中也定住，他感觉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耳边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不断从胸腔满溢出来，奏鸣一般，发出喜悦的高鸣。
中原中也听到自己的鲜血高歌，在血管中飞速流淌。
情绪涌动，连带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无法抑制地牵动抬起，想要露出微笑的表情。
“大小姐。”
中原中也缓缓开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的微粒里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敲击在心脏的跳动上。
“原因呢？”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推理出背后的答案，对吗？”
“说说看，为什么我能影响你，能让你被情绪支配。”
雾岛羽香抿了一下嘴。
她猛地转过脸，少女黯淡的红瞳毫无焦距，视线却仿佛清凌凌的雪霜。
雾岛羽香神情凛冽地‘瞪’向中原中也，就像在看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罪魁祸首。
侦探小姐拒绝回答。
她想要扭头就走，直接无视助手的明知故问。
但她的左手还扣在对方的掌心，即使只是轻轻动一下手指——
“说话，大小姐。”
中原中也收紧指间的力道，脚下向前逼近一步。
雾岛羽香：“……”
某个侦探小姐简直想揍人。
她搭在手杖上的左手紧了紧，但最后，雾岛羽香还是冷哼了一声，她扭过脸，语气冷飕飕地开口——
那分明不甘心的指控，语气还带着几分冷硬，毫无温柔细语可言。
然而这一句答案落在中原中也的耳中，却比任何情诗都更加动听。
他的大小姐说，
“……因为——中原中也，仅在这一桩案件上，你比任何推测都重要。”
“你比真相重要。”
第126章 Episode 126 今晚能亲吻你吗
“你比真相重要。”
被抓住破绽的侦探, 如此说道。
但这不是中原中也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是他要的答案，不过——
中原中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雾岛羽香，嘴角的弧度无法控制地勾起。
如果某个屑首领在这的话, 一定早就露出了被一百只狗狗包围的铁青脸色，并且真诚地建议重力使先生，收敛一下表情，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雾岛羽香看不到中原中也的神情, 但她能捕捉到助手先生的脉搏。
每一下跳动都是一次宣告, 就差把‘得意’两个字，刻进心跳声里了。
“——仅限这一桩案件。”
雾岛羽香抿紧嘴角, 强调了一遍,
“中原中也, 虽然我说了‘你比真相重要’, 但也仅限这一次。它只是一次意外地小概率事件, 不具备任何代表性, 也不意味着我改变主意。”
“事实是, 中原中也, 你不该高兴，你该感到害怕的。”
雾岛羽香突然开口。
继数月前，少女在医院内‘你该开心’的奇特理论后, 雾岛羽香再次说出了, 有别于常人认知的发言。
“害怕？”
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但这一次, 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原因。
重力使十指相扣的手指微微松开, 又巧妙地维持着雾岛羽香无法抽出手的力道。
他得寸进尺地抬起手指，用指腹去轻轻摩挲侦探纤细的指骨, 就像某种温柔而暧昧的安抚。
“雾岛，我在三秒内数到了十二次心跳, 比你平时遇到感兴趣的案件时，还快百分之十。”
中原中也若有所指地说道。
他的嗓音浸润着笑意，又一次把从侦探那里学到的技巧，熟练地反用在雾岛羽香身上，不给心上人一点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你在动摇吗，大小姐，还是在害怕？”
“严格来说，是三秒十次。”
雾岛羽香语速飞快地纠正，“多出的那两声心跳是你的。”
“另外，我不否认你的说法，因为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黑发少女声音闷闷地开口，一点也不理解助手先生怎么还笑得出来，
“中原中也，你任由自己被情绪控制，连最简单的脉搏频率都数错。现在我也被你影响……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很危险。”
“一旦人失去对注意力的控制，意味着大脑变得迟钝，十秒能想到的答案却要花费十分钟。”
这是相当危险的征兆。
如果同伴遇到危险，你是指望一个大脑清醒的侦探，还是理智被情绪影响的笨蛋？
面对这么简单的道理，潜在的隐患，她的助手先生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雾岛羽香气闷地蹙紧眉心，就差把‘不赞同’三个字写在脸上。
然而这些在中原中也听来，依旧是比任何情诗都要动听的告白。
他的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多么可爱又动听的情话。
落满阳光的街道上
中原中也与雾岛羽香牵着手，两人并肩而行。
在经过某一处婚纱店时，赭发重力使眼角的余光在橱窗上瞥过。
干净透明的窗户上，一半倒映出绚丽的花嫁，一半映出重力使钴蓝的眼瞳。
“大小姐。”
中原中也收回视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心上人的侧脸上。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此时，少女正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睫，掌心搭在手杖上。她的神情冷淡，丝毫看不出上一秒苦恼的痕迹，让人猜不出又在琢磨什么。
但显然，猜不透侦探想法的人，并不包括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曾经对乱步说过，她的助手敏锐出色，具备不输给任何人的洞察力。
也因此，作为一个几乎把所有手段，都用在了心上人身上的黑手党，中原中也根本不需要推理，他很清楚自己的侦探在想什么——
【不会有下一次。】
【这回被影响只是意外的小概率事件。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需要重新审视意志，严加防范，把它变成无法攻克的堡垒。】
不出意外，他的侦探一定在考虑这些。
中原中也敢保证，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只要过一个晚上，动摇的心上人就会填补上所有思绪漏洞，又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绝对理性的名侦探。
……这可不行。
好不容易才打开的缺口，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去？
“雾岛。”
街道上，中原中也定定地看了雾岛羽香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突然问道，
“我今晚能亲吻你吗？”
“……”
亲吻。
这个词仿佛骤然卷起的狂风，野蛮地侵入雾岛羽香的大脑，试图搅动起混乱的思绪。
“我拒绝。”
雾岛羽香浓密的眼睫毛一抖，冷静地一口回绝，不给助手先生一点得寸进尺，擅自把事态复杂化的机会。
“哦。”
中原中也平静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对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那明晚呢？”
这一次，雾岛羽香沉默了一秒。
当然不是松口，而是她不得不从‘审视堡垒’的思绪中分出注意力，思考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比如，关于亲吻与时间的必然逻辑性。
又比如——
她的助手先生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她会同样这么离谱的要求？
*****
与此同时，另一边，Port Mafia总部大楼
就在一向只关注案件的侦探小姐，难得动用珍贵的大脑思考感情问题时，另一群大老爷们暗搓搓地蹲在一起，比她更关心其中的前因后果，逻辑纠葛。
“所以，还真是猫娘？！”
一个黑西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被重力使干部警告地瞪了眼后，黑西装一号猛地缩回暗中观察的脑袋，和一众同僚火速躲进茶水间里，分享最新的八卦进展。
“不……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是猫娘的问题了。”
黑西装二号颤抖地伸出手指。
他抬了抬鼻梁上的墨镜，表情凝重地指出了另一个细节，
“你们、你们就不觉得刚刚那个少女有点眼熟吗？”
“手杖、黑发红瞳，这些特征加在一起——她根本就是武装侦探社的那位大小姐吧？！”
“所以绕了一圈，原来我们港.黑和武装侦探社是这种关系吗？！”
黑西装二号想到这，感觉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亏他还以为中原干部只是去侦探社卧底，执行机密任务，就等着哪天收到行动命令，带上武器把对面连锅端了。
结果根本不是吗！
“你这么说起来——”
托二号发言的福，蹲在饮水机旁边的黑西装三号一愣，想起了另一个更久远的细节，
“你们还记得吗，大概是三年前，那位大小姐有一次被高利贷的组织追杀。听当时站岗的兄弟说，好像是涉及到什么委托调查……”
“总之，当时那位大小姐不就直接跑到这里，蹲在仓库外的树上吗？”
那时候，他们还天真地以为对方是急中生智，利用港.黑和其他组织的敌对关系拖延时间。
然后她又运气不错，恰好碰上织田干部‘禁止惊扰一般市民’的命令——
“但现在看起来……”
黑西装三号手指捏着下巴，神情凝重地提出一个推论，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时那位大小姐就和中原干部咳咳咳！”
“然后织田干部也知情，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决定在中原干部出差时私下卖个人情，照顾一下什么的。”
其余人：“……”
好、好像有点道理啊！
“可是——”
黑西装四号幽幽举起手，小声地表示，
“三年前的话，那位大小姐才十五岁吧？这么算起来，中原干部岂不是对高中生出手的……那啥？”
其余人：“……”
黑西装四号没有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但出色的港口成员们，已经自行脑补完毕。
是变态吧。
嗯，是对高中生出手的变态呢。
这一刻，整个茶水间的气氛微妙的凝滞了一秒。
“那个——”
过于安静的空气中，又一个黑西装缓缓开口，语气深沉地吐出一句话，
“你们是不是忘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那位大小姐和中原干部是恋人关系，但她又是首领的猫娘，这里面的案情……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
所以首领和中原干部，谁才是败犬？
其他人：“……”
嘶——！！原来这个八卦可以这么劲爆吗！
众人整齐地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间，茶水间的空气里充满了紧张活泼的八卦气息。
就在这时，黑西装三号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四下张望了一圈。
他奇怪的表现，很快引来身边同僚的注意。
“怎么了？”对方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说起猫娘——”
黑西装三号挠了挠头发，说不出哪里怪异地问道，
“那个，你们还记得提议大家一起留意，看一看从首领办公室出来的是猫还是人……你们记得他是哪个部门的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欸？你这一说——”
其余黑西装闻言，都跟着愣住。
他们试图回想起对方的容貌，却诡异地发现，没有一个人记得具体的细节。
明明不久以前才见过对方，然而记忆却像是出故障了一样，只记得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就好像对方的脸上，戴了一张空白的面具。
……
…………
同一时间，Port Mafia总部顶层
“离开了？”
江户川乱步抬起头，瞥了一眼墙面投影的方向。
此刻，首领办公室一片昏暗。
随着黑发少女离开，窗外明亮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彻底隐没。
通电的漆黑墙面如幕布般，齐刷刷成排落下，挡住了视野绝佳的透明玻璃墙。
偌大的空间内，唯独一处投影的墙面上泛着幽幽的亮光，映出房间内两个青年模糊难辨的神情。
而那个投影上的屏幕上，赫然是港.黑内部，某一处茶水间的画面。
“只是其中一个【面相】而已。”
太宰治单手撑在下颚，不出意外地说道，
“看起来，我们的凶手先生比想象中的更聪明，并不打算在无用的地方浪费时间。”
“你那边呢？真的不考虑提醒一下羽香小姐？”
太宰治靠坐在椅背内，修长的指尖随意地在桌上一点，望向名侦探，
“按照那个小姑娘的性格，说不定会自责地哭出来哦。”
乱步神情微动。
但他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这次的胜率有多少？”
“依照现在的情况——”
太宰治沉吟片刻，丢出一个低得过分的数字，
“百分之十吧。”
“当然，最坏的结果，我们大概都会死。”
太宰治平静地说道。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
毕竟，放弃所有的后路，把全部的筹码押注在「书」上，赌它会站在感情这一边——
如果失败了，大抵就是这样的下场。
****
与此同时，某间挂满相片的暗室内
一个人影睁开眼睛，从宽大的椅背内站起。
青年的目光冰冷，金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意，笔直地看向了墙壁的所在。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正悬挂着无数张照片，相片内映出的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位于爆.炸现场的国木田独步、站在圣玛丽医疗中心的与谢野晶子、和朋友微笑交谈的谷崎兄妹。
以及，坐在某处车站休息室的江户川乱步……
每一张、每一排，都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唯独一张相片，被单独贴在了中央，小心地收藏起。
是雾岛羽香。
不过这一次，又一张相片被单独捏了出来。
它就甩在桌上，脸上插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其余四肢的部分被切割成无数块碎片。
照片上的人赭发蓝眼，他站在一处街道的橱窗外，与黑发红瞳的侦探亲密地并肩而立，十指相扣。
俨然就是某个重力使——
中原中也。
第127章 Episode 127 骗过小羽的任务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都很平常。
进入九月后, 港口城市特有的湿润和雨季，很快笼罩了整个横滨。
雨水就像取之不竭般从天空倒下，即使难得放晴的日子,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土壤腥气，和草木被打湿后特有的气味。
这样的时节，直接导致某个没案子就不出门的大小姐，彻底在侦探社内发芽扎根。
除非发生诸如地震、火灾等意外, 否则雾岛羽香绝对不踏出建筑一步, 去迎接外头满街道的雨水，以及汇聚在地面的小水洼。
“啊, 毕竟到雨季了嘛。”
侦探社的调查员对此习以为常。
而众位事务员小姐们, 则有更生动形象的解释——
“嗯, 猫猫都是这样的, 最讨厌爪子踩到水, 或者毛发被打湿, 所以不奇怪。”
三木事务员双臂环胸, 一副科普知识的语气。
“嗯嗯！”
其余人跟着在后方站成一排, 排练话剧似地齐刷刷点头，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
我说你们，这是彻底把大小姐当成猫了吗！
这大概算是侦探们‘猫化’的后遗症。
在变回人后, 雾岛羽香和乱步本人没有任何不适应, 反倒是侦探社的其他事务员, 集体露出了仿佛‘丢猫’的晴天霹雳表情, 脸色凄苦得堪比窗外飘荡的绵绵阴雨。
不过第二天，中原中也发现这群事务员又恢复了精神。
除了她们看向侦探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人手一张红瞳幼猫的照片。
——要么做成挂坠，系在随身的小包边；要么把相片贴在手机背面, 时不时掏出来盯着‘嘿嘿’傻笑。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哪里正常了！这完全就是走火入魔了吧？！
中原中也的眉心狂跳，瞪着那些照片的表情欲言又止，钴蓝色的眼瞳里写满了在意。
恨不得当场没收，全部锁进自己的柜子、咳，是全部处理干净！
助手先生小气又充满独占欲。
但很可惜，雾岛羽香对此一点也不介意。
乱步在仰头思考片刻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啊’地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一把敲开社长办公室的门。
“社长，我差不多反省了一下，知道怎么出一份力啦！”
“反省？”
中原中也闻言，有点好奇地侧过头，望了眼社长办公室的方向，
“大小姐，江户川做了什么吗？”
竟然能让那位名侦探，主动说出‘为繁忙的工作出一份力’这样的话，还真是少见。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中原中也认为有必要打探一番，说不定意外地具备参考价值。
比如——
关于都是名侦探，该怎么让自家心上人主动粘自己一点这件事。
咳，不，他绝对没有在琢磨什么糟糕的打算。
中原中也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
然后下一秒，他看到窝在沙发的雾岛羽香随手翻过一页书，语气淡淡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乱步昨天把商店街寄给社长的点心拆了，每种口味都咬了一口。听国木田说，那盒月见团子社长很喜欢，期待了很久。”
结果打开之后，发现每个糯米团都少了第一口。
这还不算完。
某个帮忙送点心的‘犯人’还骄傲地抬起下巴，嘴边沾着豆沙，一脸‘名侦探什么也不知道哦’的理直气壮表情。
彼时的福泽谕吉：“……”
当然，在雾岛羽香看来，这一点小事，他们严肃又可靠的社长不至于生气。
反正之后工作一忙，就会全部忘记。
但作为罪魁祸首，该有的反省还是必须的。
“……比如？”中原中也问道。
雾岛羽香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然后第二天，中原中也发现福泽谕吉的手机背面也多了一张贴纸。还是一大一小两只侦探猫凑在一起，点着脑袋打瞌睡的超高清限量版。
顺便一提，这张照片，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也有一份。
除了某个助手先生。
突然就被孤立的中原中也：“……”
对此，侦探社的众位事务员小姐眼神犀利，言辞凿凿地指出了重点，
“中原君，你都和小羽同居了，当然没有份！”
“不过嘛——我们也不是欺负排挤同事的恶魔。”
另一位事务员小姐双手交叉，十指置于下巴处，摆出了经典的碇司令表情
“想要小羽的猫猫写真——”
“中原君，就拿猫猫的语音来换！我们知道你手机里，藏着小羽在镰仓时给你发的猫咪语音！”
那种珍贵的绝版短信，你肯定舍不得删掉！
不准私藏，快点拿出来！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光正气凛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事务员小姐们：“！！”
可恶的男人——！得意什么，妄图独占侦探，早晚倒大霉！
事务员小姐们恨恨咬牙，不甘心地锤桌。
只恨当初不该放松警惕，让某个居心不良的家伙靠近侦探少女的公寓。
谁能想到呢，有些重力使看着浓眉大眼，实际上打着叼走侦探的坏主意。
或许是事务员小姐们的‘诅咒’，真的发挥了作用，当天下午，中原中也被迫接到一个奇怪的任务。
“啊？十五夜？”
听到这话的中原中也挑起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最近的日期，才在一堆早已被现代日本人遗忘的节日里，找到了国木田独步话中所指的习俗。
“如果是【月见节】的话，距离中秋至少还有两周，需要这么早准备吗？”
月见节，又叫中秋。
比起隔壁种花家一年一度的团圆庆祝，无论是赏月还是祭祀丰登，基本都被大部分市民遗忘。
只有少部分的神社，愿意借机承接庆典活动。
当然，还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思考怎么促销商品的店家。
毕竟【月见节】，好歹还能促销卖一个‘月见团子大礼包’嘛。
“咳，其实赏月什么的无所谓，重要的是日期。”
国木田独步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中原君，九月十四号快到了，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十四号。
中原中也一愣。
他看着表情严肃的国木田独步，几乎是下一刻，一个关键画面从记忆里跳了出来。
灯光暖黄的医院病房内，高大的黑发检察官单手举着摄像头，朝着镜头望来。
男人弯起嘴唇，瞳眸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现在是距离宝贝出生的预产期第七天。”】
【“你的名字，我们决定好了。”】
【“就叫羽香，好不好？”】
【“取自童话《三片羽毛》，永远勇敢，永远幸福……生日快乐，羽香。”】
……
…………
十四号。
中原中也想起来了，这个月十四号，就是雾岛羽香的生日。
“因为某些关系，以往小羽的生日我们都当不知道，也不会特别庆祝，但这次不一样。”
国木田独步低声解释道。
当姜发青年提到‘不一样’时，中原中也总觉得某个大家长似乎盯了他一眼。
对方眼中的神色，成功让中原中也的头皮一麻，莫名产生了一种被老父亲警告，用猎.枪指着的错觉。
“中原君。”
国木田独步停顿一秒，他收回视线，轻声补充道，
“今年的生日，是小羽的成人礼。”
所以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假装糊涂。
考虑到雾岛夫妇死亡的时间，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等人商量，大家决定把庆祝的日期往后挪一周，就定在十五夜的【月见节】。
正好，日本的【月见节】有给最小的家庭成员准备糖果的习惯。
那么他们把糖果换成礼物，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作为侦探社唯一的成年女性，与谢野晶子已经预订好送给小羽的和服。
谷崎兄妹负责联系附近的神社，其余人也有各自配合的任务。
“……所以，那个商店街送给福泽先生的月见团子——”
中原中也迅速反应过来。
那盒月见团子，估计是侦探社的众人挑选的、用来代替蛋糕的‘生日甜点’。
但他们唯独漏算了商店街的认真程度，没想到店家竟然会提前寄来试吃品。
不过得益于某个名侦探‘一个咬一口’的操作，倒是成功转移了雾岛羽香的注意，没有发现端倪。
“那是当然。”
伴随着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一颗脑袋‘啵’的一声，骤然从隔间冒出。
谷崎润一郎关上隔间的门，一边拧开水龙头洗手，认真补充道，
“既然是生日惊喜，当然要瞒着寿星才行，被提前发现就没有意义了。”
顺便一提，关于这一点，幸亏乱步和社长回来了，否则他们还真没有瞒过小羽的信心。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秒。
“好，情况我大概都清楚了。但有一个问题，我从刚才起就很想问——”
可靠的赭发重力使默默扶额。
他先是看了一眼洗手台边的谷崎润一郎，又扭过脸，瞅了眼面色严肃的国木田独步。
半响，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开口，额头青筋猛地向上一跳，
“……我说，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商量细节吗？”
“这里——是洗手间没错吧？”
虽然出于保密方面的考虑，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地点什么的，怎么想都有更好的选择吧？！
国木田独步：“……”
“——咳。”
国木田独步咳嗽一声，略显尴尬地抬了抬眼镜，小声说道，
“事实是，中原君，洗手间是最好的选择。”
“以小羽的性格，她绝对不会侧写这一点。即使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也不会多加过问。”
最多以为他们上火，遇到了一些小小的、身体结构方面的烦恼。
没关系，问题不大。
都是熟人，他们不在乎。
某个脸皮都快裂开的重力使：“……”
……你们不在乎，他在乎啊！
你们好歹考虑一下，他这个追求者在大小姐心目中的形象啊！他堂堂Port 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就不需要面子的吗？！
中原中也的额角又一根青筋绷起，右眼皮跟着突突直跳。
都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灾’，直觉告诉中原中也，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
“咳，中原君，前面说到我们大家都有任务，你当然也不例外。”
国木田独步再次清了清嗓子。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中原中也，露出了正义凛然的坚毅眼神，
“乱步那边还有其他事，所以在【月见节】的生日派对准备好以前……中原君，帮忙骗过小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能做到的，对吧？”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第128章 Episode 128 重力使的千层套路
瞒过侦探？这是他能做到的事吗？
面对国木田独步委以重任的眼神, 中原中也的右眼皮狂跳。
回忆仿佛电影的慢速镜头，清晰地在中原中也的脑中逐一闪过。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刚一见面就被大小姐戳穿了黑手党的身份、被当成侧写太宰和森先生的镜子, 最后干脆整个组织的秘密都被抖擞个干净……
类似的‘战况’不计其数。
也就是那个时候，某个干部先生索性放弃挣扎，接受了自己在大小姐眼中毫无秘密可言的现实。
现在，国木田要他干什么来着？
骗过侦探？
中原中也脑仁疼, 感觉内心仿佛有一亿只猫, 在对着纸箱磨爪子。
每只还都长得和红瞳幼猫一模一样，睥睨地蹲在箱子上方, 下巴骄傲地抬起, 对自己露出‘来啊, 愚蠢的人类’的居高临下眼神。
偏偏某个大家长一号, 国木田独步还拍着他的肩膀, 一副‘你能做到的话我就认可你’的语气,
“靠你了, 中也君。”
中原中也：“……”
为了达到目的, 这位甚至更改了称呼。
“加油，中原君。”
同事二号，谷崎润一郎在旁边确信点头, 鼓励地竖起大拇指,
“会赢的！”
中原中也：“……”
赢个鬼啊！真那么容易办到, 你们怎么不自己去啊！
这一刻, 中原中也突然觉得，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相比, 那些事务员小姐的手段简直是幼稚园级别的简单，根本不值一提。
顺便一说, 为了不引起雾岛羽香的注意，国木田独步提议三人分批回到办公室。
谷崎润一郎甚至还拐到侦探社楼下，给其他人带了一杯咖啡。
可以说是非常谨慎了。
呵，没用的。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后，已经预见了被戳穿的未来。
以他对自家大小姐的了解，恐怕在他们踏进侦探社大门的第一秒，就会察觉到端倪。
果然——
“嗯？”
就在谷崎润一郎提着咖啡，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瞬间，沙发处，中原中也清晰地听到雾岛羽香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少女翻书的动作微微一停，抬起头来。
黑发少女的目光如医疗扫描仪般，明明毫无焦距，不具备任何威胁性，但她的视线转到哪儿，哪里就是一阵惊心动魄的紧张。
办公桌边，正在处理报告的国木田独步背后一凛。
青年不动声色地稳住呼吸节奏，继续若无其事地敲键盘。
“哦，帮大忙了，谷崎。”
与谢野晶子站起身，镇定地接过咖啡。
她单手往茶水间的方向指了指，示意某个浑身僵硬、心脏直跳的同伴躲进去，恢复冷静后再出来。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雾岛羽香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紧不慢地落在耳边，
“晶子姐，谷崎，楼下咖啡店的店长昨天才来拜访过，说是庆祝周年，送了不少处理好的咖啡，你们记得吗？”
换而言之，如果是想念老板的手艺，完全可以直接使用茶水间的那一批，不需要特地跑一趟。
更何况，就算是从赠送礼物的那一方考虑，也该这么做。
与谢野晶子：“……”
谷崎润一郎：“……”
糟了！不小心忘了这一茬！
谷崎润一郎猛地睁大眼睛，慌张地和与谢野晶子对视，额头的冷汗直冒。
当然，如果这还不是最刺激的——
一片奇异的沉默中，中原中也看见雾岛羽香缓缓眨了下眼睛。
像极了无聊打盹的猫，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不寻常，感兴趣地从箱子里探出脑袋。
“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漩涡咖啡的周年至少还有三个月。”
“当时店主大叔的态度也很有意思。”
黑发少女说着，纤细的手指抬起，若有所思地捏住下颚。
记忆宫殿内，一团不起眼的记忆片段被少女捡起，从【待处理】的垃圾桶里重新翻了出来。
“店主大叔提到‘恭喜’，又谈及刚成年不久的儿子……”
“这很奇怪。一般来说，人只有在触及相同经历，或是与对方产生共鸣的时候，才会主动提起私人话题。”
“所以共鸣点是什么？成年还是孩子？”
“……咳咳咳！”
眼见雾岛羽香挖出的信息越来越多，逐渐逼近真相。
位于办公区域的国木田独步猛地抬手，青年单手握拳抵在嘴边，发出一串震天响的咳嗽，强行打断侦探的推理。
姜发青年一边咳嗽，还不忘了向中原中也使眼色。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认命地抹了把脸，突然说道，“是我。”
“？”
重力使没头没尾的一句，成功让雾岛羽香的思绪一滞。
黑发少女疑惑地转过脸，不太明白其中的因果逻辑。
然后下一秒，她听到自家助手先生像是强行忍着某种羞耻，几乎咬着牙，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私下，咳，其实是我私下和福泽先生提起，希望侦探社能替我补上缺少的‘入社欢迎仪式’，作为这段时间工作的嘉奖。”
“正好，算上今天是半周年。”
“这件事店主大叔也知道，大概是年纪的缘故，让他想到才工作不久的儿子。”
“……总之就是这样。”
中原中也绷紧脸，感觉自己距离背着黑锅，羽化登仙仅剩一步之遥，
“你就别问了，大小姐，给我留一点面子。”
国木田独步：“……”
与谢野晶子：“……”
社内的其他人：“……”
众人目瞪口呆。
一阵堪称令人窒息的静默中，谷崎润一郎震撼地扭头，看向某个面色凝重，就差视死如归的重力使。
半响，谷崎润一郎的眼神逐渐犀利，默默露出了肃然起敬的表情。
受教了。
原来，就是战力天花板的实力吗！
不愧是中原君，为了能瞒过小羽，连脸都不要、咳，错了，是敢于丢弃无用的面子！
就算是社会性死亡，也能全程眼都不眨一下地执行，真是响当当的硬汉！
中原中也的坦白来得猝不及防。
这一刻，饶是雾岛羽香都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确认，
“所以——是入社欢迎仪式？”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语气肯定，“对。”
“你自己和社长提的？”
中原中也继续点头，打死不露一丝破绽，“对。”
“那为什么要对我保密？”
这句话抛出的瞬间，国木田独步等人顿时脸皮一紧。
不出所料，他们的大侦探果然发现了破绽。
但问题不大，针对这一点，助手先生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
一片神奇的安静气氛中，只见某个重力使面无表情，几乎拿出了开污浊的毅力，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缓缓张口，镇定地吐出一句话——
“因为我想要惊喜。”
“大小姐，唯独你的礼物，我希望是由我指名的惊喜，而不是你提前准备的哪一件收藏。”
雾岛羽香：“…………”
这一次，轮到雾岛羽香的指尖搭在嘴唇边，陷入久久的沉默。
“……”
侦探社的其余人，叹为观止。
真没想到……原来对付小羽还能用这一手吗？！
只要我抛弃了脸面，我就是无敌的！
即使是不通人心的名侦探，这时候想必也会惊讶于助手先生的厚、额，是敢于豁出去的毅力，表现出些许人道主义的退让。
厉害。
与谢野晶子在心中无声感慨，都要忍不住替对方鼓掌了。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众人见到雾岛羽香抬起眼。
少女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个胡说八道的解释，点头问道，
“我明白了，既然你提到指名——”
“中原中也，你想要什么礼物？”
……等等，礼物？
办公区域，国木田独步的眼皮猛地一跳。
这一刻，他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姜发青年发现，话题从中途开始就隐隐失去掌控，一直被某个重力使控制着，有意引导向某个方向。
而与此同时，包括他们的反应在内，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单方面成为了对方发言的证据。
不对劲。
出于大家长的直觉，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彼此对视一眼。
还不等两人开口打断话题，中原中也先一步微笑了起来。
此刻，他早已收起了脸上无奈认命的神色。
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般，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瞳注视着心上人，打哑谜地说道，
“礼物的话——那么大小姐，傍晚可以吗？”
【傍晚。】
雾岛羽香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动。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中原中也在说什么，但黑发少女迅速明白了助手先生话中的含义。
所谓傍晚，指代的分明就是两人不久之前，在街道橱窗外的话题延续。
彼时，中原中也的全句是——
【雾岛，我今晚能亲吻你吗？】
而这一次，重力使希望的惊喜，是约会。
第129章 Episode 129 讨欢心
事实上, 雾岛羽香并不知道，她的助手先生对【一次约会】预谋许久。
与某个大小姐约会，让她感到惊喜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为, 这世上一切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浪漫——
海边只会让某个大侦探想到食物里有沙，皮肤会晒红。海滩的地势单一且没有吸引力，抗病菌还会通过海鸥的排泄物传播，简直是完美的人群病菌交流场所。（①）
同理, 烟火大会也被完美地排除在外。
中原中也至今都还记得, 自家大小姐对烟花的独到评价——
“花里胡哨的人造花易燃物，除了让食物染上硝.烟味, 制造长时间的噪音外, 不存在任何值得观赏的价值。
“最主要的是病毒还会通过蚊虫叮咬的唾液, 在人群中大量传播。”
“哈, 非常令人向往, 又一个完美的人群病菌交流场所。”
彼时的中原中也：“……”
很好, 这样看来, 诸如赏花之类的活动也可以排除了。
当然, 顽强可靠如重力使，还是打探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口风。
“戏剧？”
数日前，公寓的书房内
雾岛羽香随手把一本翻完的书放下。
少女坐在柔软的毛绒地毯上, 从一地知识的海洋中抬头‘望’来, 对中原中也露出了难得的惊讶表情, 仿佛发现了一个勇气可嘉的稀有物种。
“真意外, 你竟然想和我讨论戏剧，晶子姐他们没有提醒你吗？”
“……提醒什么？”
中原中也闻言眉心一跳, 直觉自己可能干了一件蠢事。
雾岛羽香没有立即回答。
她像是思索般‘盯’着中原中也安静了一秒。
随后，少女扬起嘴角弧度, 对助手先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像可爱的幼猫歪着脑袋，对注视自己的人类轻轻眨眼。
分明是无害又疑似表达爱意的动作，却神奇地让重力使先生的头皮微紧，本能地感觉到不太妙。
“也没什么。”
雾岛羽香避开话题，难得微笑地配合，“然后呢，你想聊哪一部戏剧？”
中原中也：“……”
内心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他的大小姐不可能这么体贴可爱，里头绝对有诈！
理智向大脑发出提醒，但现实情况却是——
中原中也看着心上人柔软得仿佛春风拂花般的笑容，大脑很没出息地空白了一秒。
他完美地闪避过理智发来的提醒，从众多戏剧里挑出最耳熟能详的一个。
“呃，罗密欧和朱丽叶？”中原中也迟疑地答道。
“不错，经典的选择。”
“经典通常意味着不容易出错。”
雾岛羽香点头，语气温和地评价道。
这副好说话的模样几乎和某个咄咄逼人，一句话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嘲讽，最后三分之一才是科普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但中原中也不上当，他知道肯定还有后半句。
果然——
“经典意味着不出错，同样也代表老生常谈。”
雾岛羽香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中原中也，你想知道以侦探的视角分析这一部戏剧，它是什么样的吗？”
中原中也：“……”
突然不那么想听答案了。
可惜，晚了。
根本不给助手先生一点点反悔的余地，几乎是中原中也预感不妙的瞬间，某个大小姐毁人三观的评价如期而至——
“一宗了混合政治权利、欺诈和殉情的糟糕谋杀案。其中的假死计划更是漏洞百出，逻辑单薄，无法想象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是如何对教徒提出这样缺乏参考价值的建议。”
“事实是，我认为剧中人的悲剧并非来源于家族仇恨，而是糟糕透顶的医学体系。当然，考虑到故事内的背景和神父所象征的神权，不排除这是一宗精心布局的圈套的可能性。”
雾岛羽香语速飞快地举例，
“比如，两个对立仇恨的家族通过牺牲被荷尔蒙操控的废子，顺势达成和解，组建政治同盟，以此对抗教会，削弱神权在城市的权威。”
“又或者是教廷有意为之，刻意插手，试图破坏普莱特家族与伯爵的政治联营，同时铲除碍眼的两大家族。”
“嗯，这么一看，确实是一出皆大欢喜的悲剧。”
说话间，雾岛羽香还不忘了点头，一副肯定的模样。
中原中也：“……”
皆大欢喜和悲剧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话说回来，《罗密欧和朱丽叶》讲了什么来着？是这种莫名其妙还一言难尽的黑暗发展吗？
中原中也心累抬手，默默扶住了额头。
某个大小姐的解读过于犀利，成功杀死了中原中也对一部脍炙人口的爱情悲剧的印象，完全想不起来原作的半点剧情。
顺便，中原中也好像明白了大小姐的那句，‘真意外，你竟然想和我讨论戏剧’是什么意思了。
很好。
看来‘一起欣赏戏剧’这一项，也能从约会列表里划掉了。
所以这下要怎么办？
难得的约会，他总不能带人去哪个案发现场，或者掏出一件凶杀案邀请大小姐一起调查吧？
这是他和大小姐约会，还是他站在旁边，看心上人和凶案约会啊？！
中原中也脑仁疼，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微微一动，瞥到雾岛羽香随手撂在旁边的书。
那本书应该才被翻完不久，书页还带着一些细微的褶皱，倒扣在地毯的一角。
说不清是哪儿来的直觉，中原中也一顿。
下一秒，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那本书边，弯腰把它捡起，翻到了雾岛羽香最后停留的那一页。
书页上，一张实景拍摄的照片映入眼中。
那是一片浩瀚的银河，无数颗行星环绕，构建成一片璀璨夺目的星系。
仅仅是一眼，就能轻而易举地勾动起人们心中的情绪，那是人类自数千年进化以来，每一次仰头望向夜空时，对星空天然的赞叹和澎湃。
在这张照片下方，还有一段某个天文学者的注脚。
书房内，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那段文字片刻，突然开口念道，
“当傍晚过去，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会见证令人屏息的银河升起——”
“——巨大的由4000亿颗行星构成漩涡星系，包括正在坍塌的星云、正在凝聚的行星系统、光芒万丈的超巨星，稳定的中年恒星……”（②）
作为能以一当百的武斗派，中原中也向来不擅长‘朗读’这样过分文艺的事。
但此刻，他却像是按捺下所有起伏的思绪般，当他以平静的、温和的嗓音念出上述文字时，声线仿佛带上了某种独特的韵律。
中原中也的声音在书房静谧的空气中染开，成功让雾岛羽香翻书的动作一停，转过头来。
“……红巨星、白矮星、行星状星云、新星、超新星、中子星以及黑洞——”（②）
随着星星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被抛出，中原中也若有所感地移开视线，从书中抬起头。
他看到雾岛羽香正单手撑在下颚，神情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室内暖黄的灯光照下，在少女浓密的眼睫上晕染出光的碎片，仿佛轻盈的羽毛，只要轻轻抖动，就能眨落下一片阳光。
雾岛羽香的神情专注，就像听到喜欢的睡前故事的孩童，乖巧又安静。
直到中原中也有意停止声音，很久不再说话。
黑发少女才眨了下眼睛。
她主动张口，替中原中也补充上最后一段，
“——研究这样一个世界，正如研究我们自己。它会使我们越来越清楚，我们的组织形式以及我们大多数的特征，都由生命和宇宙间深刻的联系所决定，那是我们一切的生长所在。”（②）
“来自天文物理学科普作家，行星学会成立者卡尔·萨根的《宇宙》。”
雾岛羽香一如既往地精准说道。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像谈论起爱情戏剧时一样，发表任何感言。
“想去看一看吗？”
中原中也等待了片刻，突然问道。
雾岛羽香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她保持着注视的姿态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秒，随后，平静地收回目光，
“我已经在那本书上看过了。”
雾岛羽香平淡地说道。
她单手撑着下巴，无焦距的视线随意地落在虚空的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看着雾岛羽香，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得到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喜欢什么了。
……
…………
一个问题。
如果你获得了一次与侦探约会的机会，那么该带她去哪里？
他的心上人理智又难以打动，对世上一切常人津津乐道的浪漫都不以为然。
但唯独一点，倒是和其他人没有差别。
唯一的区别是，大部分人在长大后，就不再去想象头顶的夜空。他们视其为无法实现的幻想，而他的大侦探却似乎没太大改变。
幸运的是，虽然他无法让银河与星云穿梭过太空的距离，在雾岛羽香的眼前升起，但带心上人去碰一碰天上的星星，恰好是重力最擅长的领域。
也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第130章 Episode 130 要摸一下吗？
横滨时间, 17:30分
恰巧是傍晚夕阳。
雨季里难得放晴的太阳斜挂在天际，夕阳穿过茜色的云层照下，一瞬似乎连高楼与街道都染上了漂亮的橘色。
而就是如此美好的下班时刻, 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两人却是顶着身后火辣辣的视线，一路踏出侦探社的。
再说得准确一点，这些视线全单方面集中在了中原中也一人的后脑勺上。
投来的目光如砍刀般锋利, 就差当场把某个居心不良的家伙削成秃头。
“……可恶, 竟然趁机要求约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我不同意……呜, 不同意！”
侦探社内
一众事务员小姐蹲在窗边, 眼神幽怨地咬着手帕。
她们瞪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心酸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知道是一回事, 但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侦探社的众人都不是笨蛋, 就算一时猜不出重力使在打什么哑谜, 难道他们还读不懂空气吗！
更何况, 还有另一位名侦探的亲口判断——
江户川乱步从社长办公室出来，侧头瞥了一眼沙发处的雾岛羽香，了然地提醒道,
“带上外套, 晚上的森林很冷。”
其余人一愣。
什么外套？什么叫‘晚上的森林很冷’？
他们的侦探为什么放着温暖舒服的公寓不呆, 大晚上跑去潮湿阴冷的森……
……啊。
两秒后, 侦探社众人盯着索要礼物的中原中也，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与谢野小姐, 国木田先生，你们快做一点什么啊！
事务员小姐们齐刷刷扭头, 目光希冀地看向两位大家长。
——然后希望落空了。
先不提作为监护人的乱步已经首肯。
出于筹备生日惊喜的原因，国木田独步接下来要去商店街确认代替蛋糕的月见团子，与谢野需要去取定做的和服。
社长不可能陪社员一起胡闹，谷崎君和直美约好一起去神社……
换句话说，他们连不放心，打算悄悄地暗中跟踪、咳，是暗中保护都抽不出空闲。
失去了武力充沛的调查员支持，剩下的事务员小姐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们中途绝对会被侦探和重力使甩开。
可恶，这难道也在你在计算之中吗？中原君！
事务员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怒目而视，神情间充满了对某个浓眉大眼的重力使的控诉。
中原中也面不改色。
他抬头看一眼时间，镇定地无视了脑门上一排戳来的视线，把早就准备好的薄外套递给自家心上人。
直接用行动表明，什么叫做‘预谋已久’。
国木田独步：“……”
与谢野晶子：“……”
啧，可以啊，臭小子！
两位大家长双臂环胸，在心中一致冷哼。
尽管不太愉快，但与谢野晶子还是上前一步，挤开某个碍事的家伙。
她伸手帮雾岛羽香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动作轻柔地顺了顺少女的长发，嘱咐道，
“别逗留太久，晚上九点前回来，知道吗？”
国木田独步在一旁点头，语气严肃地补充，
“回来以后记得打电话，发消息也行。”
雾岛羽香：“……”
雾岛羽香很想提醒众人，虽然助手先生以‘约会’来称呼此次出行。但在她看来，这次和以往的委托行动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情况——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难得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窗边，江户川乱步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下一秒，他的神情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提议道，
“各位，我们来拍照吧，全员大合照！”
“欸？合照？现在吗？”
国木田独步一愣，有点不太明白乱步的意图。
像是这样充满象征意义的全员合照，大部分人都习惯选择一个更有纪念价值的时刻。
而且无论是摄影师还是拍照的成员，也会更慎重地对待这件事。
比如，根据手账上的计划，国木田独步觉得几天后的【月见节】就很不错。
但现在怎么突然就……
还不等国木田独步琢磨明白，下一刻，他就听到雾岛羽香说道，
“照相？我没意见。”
黑发少女赞同地点头，没有多问，径直走到乱步的身边。
这就像一个信号——
“哦！听上去很不错欸！”
“难得晴天，大家今天都在，乱步先生也没出差……我去喊社长！”
谷崎直美两眼一亮，双掌兴奋地合十，当即就去敲福泽谕吉的门。
妹妹没有意见，某个妹控兄长自然也不会反对。
“唔，全员合照的话，选一个宽阔的位置比较好吧？”
谷崎润一郎抓了抓头发，跟着加入合照的队伍，顺便和中原中也一起动手把周围的桌椅搬开，替其他人腾出更多空间。
“……我说你们——”
这都是什么一言不合就胡来的情况。
国木田独步皱眉地叹气。
但最后，姜发青年还是卷起袖口，加入到搬桌椅的行列。
几个事务员小姐一同跟上。
一部分负责收起四周的小物件，三木事务员则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了之前拍摄猫猫的单反相机，用拍摄架固定，开始调试定时拍照功能。
众人的速度很快，等到福泽谕吉放下文件，从办公室内出来的时候，面对就是骤然一空的办公室。
大件的桌面和柜子都被暂时移开，安置在外间的走廊。
沙发跟着靠后，其余的办公椅全部搬进会议间里。
至于他的社员们——
“快来，社长，就等你啦！”
乱步探出头，对福泽谕吉挥手，示意地指向最前排、唯一放着椅子的主位。
这样的一幕，就仿佛是真正的全家福般。
作为一社之长的福泽谕吉穿着往常的和服，双手放在宽大的衣袖内，面色严谨地坐在最前方。
雾岛羽香和乱步站在第二排的中心。
众人簇拥着侦探，中原中也站在雾岛羽香的左侧，与谢野晶子位于乱步的右侧。
身高一米八的国木田疑似有挡镜头的嫌疑，只能一脸黑线地稍稍往后靠一点。
还有谷崎润一郎、谷崎直美、其他的事务员们……
当然，还有某个常年的外包人员田山花袋。
介于对方打死不愿踏出公寓一步的性格，国木田独步干脆直接打开电脑，以视频通话的方式让黑客青年出现在队伍里。
嗯，非常的方便，就是手捧电脑拍照的画面，略显清奇又一言难尽。
但无论如何，此刻，每个人都站在阳光下。
大家的神情轻松而自然，彼此靠近，一起默契地看向镜头——
“要拍啰。”
不知是谁开口喊了一声，提示众人。
“3、2、1——茄子！”
咔擦。
伴随着单反清脆的快门声，关于武装侦探社心血来潮的全员合照，就这样于此刻定格。
……
…………
“真期待啊，照片洗出来以后的效果。”
半小时后，重新恢复往常的侦探社内
谷崎直美笑眯眯地摆弄着单反，越看里面的合照越喜欢。
她决定一会儿和兄长去神社的时候，就顺路把照片洗出来，放大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嗯，就和侦探社的那些锦旗摆在一起。
谷崎直美心满意足地想道。
高中女生单手捧着脸颊，笑得仿佛背后都在冒小红花。
这副摸样俨然和蹲在窗边，背后幽怨黑气冒泡的事务员们形成鲜明对比。
“呜呜……小羽，我们大家的小羽——”
其中一个事务员小姐哭唧唧地咬着手帕。
她看着楼下，一路目送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走远的背影，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某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尽管他们的侦探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与恋人相关的承诺，但事务员小姐却莫名地觉得……
可能就是中原中也了。
他就是最终站在侦探身边，和少女永远并肩而行的那一个。
“真不甘心啊，是不是？”
一句轻声的叹息从旁边传来。
事务员小姐一愣，她下意识转过头，对上了与谢野晶子的侧脸。
“与谢野医生，已经下班了，你不走吗？”
事务员有点惊讶地问道。
据她所知，小羽的成人礼就在这几天了。
就连最热爱加班、咳，是热爱工作的国木田先生，都难得准点下班，赶去商店街。
作为负责和服的与谢野晶子，自然也要赶紧出发。
毕竟，那些工作室可不等人，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服务。
“我知道。”
与谢野晶子站在窗边，她侧脸的神情专注，视线远远地停留在雾岛羽香的方向。
“我就是想再看看。”
“很难理解吧？这种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结果还是冒出了‘她一下子就长大’的情绪……”
与谢野晶子说到这，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地叹一口气，转头对同僚笑了笑。
“……与谢野医生。”
事务员小姐看着这样的与谢野晶子，一时露出了有点怔愣的表情。
她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又或者该不该讲一些安慰的话。
只是此时，与谢野晶子脸上的神情，突然让事务员产生了给家里打一通电话的想法。
其实也没什么。
她就是……突然觉得该和在老家的母亲，说一会儿话之类的。
“与谢野医生，其实我觉得——”
事务员小姐轻轻吸气，刚准备开口安慰人，下一刻，她就听到与谢野晶子突然‘嗯？’了一声。
医生小姐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
“抱歉，三木小姐，差点忘了今天专柜上当季新品。”
“我先走了，下次再聊，记得关灯锁门！”
与谢野晶子话音才刚落地，位于窗边的身影就猛地一闪，消失不见。
只能听见一连串‘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走远，脚步那叫一个飒爽利落，简直和上一秒落寞的‘老母亲’判若两人。
突然就变成最后一个关灯锁门的三木事务员：“……”
无人的办公室内，三木事务员默默站在原地，身影萧瑟。
算了，她也下班吧。
数秒后，事务员小姐背上包，面无表情地想道。
顺便，家里的鸡蛋好像吃完了，顺路买一点吧。
“……”
“……”
某个事务员小姐全程平静，除了在踏出侦探社时，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
“可恶，下次再相信这群调查员会难过，我就是小狗！呜……”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头顶的夕阳变得微弱，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如茜色水晶般凝固在树冠。
此刻，雾岛羽香显然已经猜到，助手先生带她来森林的目的。
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林。
有风在林间穿梭，雾岛羽香靠在中原中也的怀中，嗅到了植物湿润的气息。
森林内，中原中也抱着黑发少女，脚下在树林的枝桠轻轻一踩，如同一只鹰隼跃入比大树更高的云幕。
雾岛羽香能听到到周围呼啸的风声，但风声只维持了一刻。
下一秒，在夜风刮起寒意前，风声与寒冷就和重力一起被隔绝在外，消耗殆尽。
于是，少女耳畔的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最初能听见植物轻轻舒展叶片，在水分中摇摆生长，再后来就是城市在脚下掠过的喧嚣。
直到这些都随着高空远去，耳边只剩下重力使一人的呼吸，以及，对方一下一下，有力的脉搏心跳。
它们带着滚烫的体温，从怀抱与亲密相触的肢体传来。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周围的天空终于彻底暗下。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褪去，夜幕如黑蓝色的幕布般在天际铺开。
秋季的星辰在晚风中显现，变作广袤壮丽的星座，对靠近它们的人类睁开了眼。
“飞马当空，银河斜挂。”
“雾岛，在你左前方十五度的方向，就是‘秋季四边形’。”
中原中也低沉的嗓音在少女的耳畔响起。
他的语气熟稔，表现得就像任何一个熟知天文星辰的爱好者，
“在南方四十五度的斜角，就是南鱼座α星，沿着基线向北延伸，就能找到仙后座。”
而以仙后座为基准，继续向东北延伸，就能找到一个肉眼可见的河外星系，也叫‘仙女座大星云’。（①）
那是由仙王、仙后、仙女、英仙、飞马和鲸鱼诸星座，构成的王族星座。（①）
这就是整个秋季最璀璨的繁星。
现在，它们都在中原中也的面前，闪烁着夺目的光辉，比任何夜景都更加壮丽。
然而真正的情况是，重力使根本没在看星星。
从中途开始，某个临时星座爱好者就很不专业地偏离目光，视线停留在心上人的脸上。
他的侦探就在他的怀中，瞳眸中倒映着夜空的星光。
于是，中原中也口中的‘秋季四边形’早偏离了方向，王族星座的位置更是错得离谱。
“要伸手摸一下吗，大小姐。”
中原中也注视着少女，轻声问道
似乎只要心上人点一点头，他就愿意带她飞向更高、更接近星星的地方。
不需要畏惧高度，也不必害怕寒冷。
他总是不会让侦探受到一点伤害的。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她安静地靠在中原中也的怀里，少女无焦距的目光抬起，远远地落在对方指出的星辰方位上。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后，黑发少女才缓缓张嘴，
“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转过头，她黯淡的红瞳落着星辰，温和地迎上重力使的视线。
然后一开口，就是一串熟悉的大长句，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某个重力使蹩脚的胡说八道，
“中原中也，你的方向感混淆，指出的方位更是糟糕透顶。如果按照你的指示，即使是最富有经验的天文学者，恐怕都找不到一颗星星。”
“另外，我必须提醒你，人类看到的每颗星星，都是泯灭的星球在亿万年前发出的光线，它们穿过宇宙的空间和时间，在视网膜上投下倒反光斑。”（①）
“换句话说，从现实层面来讲，触碰星星是一个充满幻想且不可能的命题。简单总结，就是‘做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哑然。
“大小姐。”
足足三秒后，他才无奈地叹一口气，脸上再度浮现出被自家侦探无语到心梗的表情。
好极了。
所以他的大小姐，脑子里是真的没有一根关于浪漫的神经是吗？
某个连夜背诵星座知识，做足功课的重力使无声叹气。
这莫名心酸又可怜的模样，是连绝对理性的【推理之神】见了，都要忍不住露出同情的表情。
“好吧，我——”
中原中也张口，就在他准备接受‘约会失败’的现实时，下一秒，他又听到自家心上人说道，
“以上，是学术理论的版本。”
“当然，如果换一种更具想象力的说法——”
雾岛羽香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中原中也，有句话叫做，我们DNA里的氮元素、牙齿里的钙元素、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的食物里的碳元素……这些都是宇宙大爆炸时，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物质。” （①）
“它们构成我们的身体和血肉，所以我们每个人，又都是星辰。”
“如你所见，我既无法触碰到天空的星星，也看不见你口中的星云。不过，如果只是像这样伸手的话——”
说话间，雾岛羽香抬起了手。
但她没有伸长手臂，也没有去指天边的任何一颗星星。
少女只是简单地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在中原中也的脸颊上轻轻一碰，随后停住不动。
雾岛羽香‘注视’着中原中也。
这一刻，侦探向来冷淡的眉眼微微柔和，黯淡的红色眼瞳中跟着浮现起难得的笑意。
她微笑地说道，
“瞧，助手先生，我摸到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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