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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尾声

    拥抱把一只脏兮兮的流浪小鸟变成了一对鸟屎味的笨蛋兄妹。红发和红发沾上羽毛, 一双绿眼睛在哭,一双绿眼睛在笑。眼泪鼻涕从他的领子蹭到了他的袖口,还有打嗝和哭声, 女孩不顾一切的哭声, 这辈子耳膜没遭过这种罪。

    但那不重要。

    重逢让时间变得那么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从不可思议的欢呼和惊叹开始,有太多话要倾诉和倾听, 船队临近出发, 各种事务迫在眉睫。

    那也不重要。

    出发格外仓促, 崭新的轮船庞大复杂。每个舱室的位置和功能船员们都得一一适应。操帆,掌舵,起航,甲板持续吵闹,这边缺点人手,那里少了套缆绳,一切都焦头烂额。

    那同样不重要。

    “出航, 回归, 这就是今后的生活方式。我们得用大把时间去航行, 我们可能会遇到更多混乱和意外。但见多识广的巫师说, 抵达的一瞬会告诉你这一切是否值得。”

    伊登打开空白的航海日志, 提笔写下了第一页。

    “晴日,东风, 轮船满帆全速航行。”

    “现在,我是艾格的大副了。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我吗?一个乡下笨蛋?一个胆小鬼和跟屁虫?这艘船的大副?”

    “我想过拒绝,想了一天一夜,鼓足勇气敲开了艾格的门。可船长室没有单独和艾格说话的机会, 谁都知道,海鸥小姐——艾格的妹妹总是比太阳来得都早。那么多天过去了, 他们还有聊不完的话。”

    “我已经听海鸥小姐讲过他们如何分别,回来的旅途如何惊险。又听她讲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伙伴,打倒了怎样的邪恶之徒,收获了哪些宝贵的经验。比如短尾黑羽的鸥最阴险,鲑鱼群里跳得最高的那条总是最美味,以及纵观北海所有飞鸟,还是她的羽毛最闪亮。”

    “她向我们展示精心洗梳过的羽毛,拍拍手就变成了飞鸟。”

    “窗外的海鸥鸣叫着迎接她,鸥群盘旋上空,人们纷纷抬起头,我认不出海鸥与海鸥的区别。但艾格只用一眼,无数只相似的白色飞鸟里,他知道她的翅膀是哪一对。世界上最神奇的羁绊之一,血脉和手足。”

    “当他伸出手,海鸥停上他手臂的时候,我感到很高兴,想要捡起地上的羽毛,想要为这个魔法鼓掌,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赞美天气,赞美大海,赞美轮船上的每一位。”

    “离开的时候我想,如果人鱼也可以预示着祝福、晴日和一切好运,如果死人可以复生、海鸥可以变作少女,那么伊登·布朗——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成为艾格的大副,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吧?”

    “是的,首先我已经知道一位大副的职责是哪些,艾格那么忙碌,而我每天都有很多时间,去学习,去搞懂那些航海术、操帆指挥、甲板的秩序、武器的使用,以及许多暂时还没出现的难题。”

    “控帆少人的时候,我攀上了桅杆的最高处,扯过缆绳,从天空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落地没有摔倒,腿也没有软,甲板上的水手和海鸥给了我一点喝彩。”

    “除此以外,我还学会了火.枪这种武器。埃里克是一位格外好心的骑士,教给我各种知识,把火.枪递给我之前,他搓了点黑色的粉末让我辨认气味,反复提醒我火.药的危险。”

    “火.药。我以为自己会很害怕,脑子里会冒出各种头破血流的画面。但那会儿我只是想到了艾格让我写下的那卷羊皮纸,它是怎么制作,它该怎么点燃。我发现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很快开了我的第一枪。”

    “也许这就是勇气。”

    群山是银色的,迷雾将岛屿层层包裹,像场随时会舒展的梦境。

    从窗口望去,故土已经成为了天际云彩中毫不起眼的一抹。海面平静无垠,但艾格知道海面之下有条黑尾正在离开迷雾,向这艘轮船靠近。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被海神选中的子民,身负拯救的使命,毕竟哪个女孩能生出翅膀、变身海鸥呢?”

    “后来我长大了。”

    “长大就是知道你的兄长遇见了一条神奇动物,不管是经历还是身高,都要比你更酷一点。”

    红发少女坐在书桌上,听完室内简短说来的旅程,从盛夏群岛的一条人鱼,到自己变身海鸥的祝福,很是多愁善感了一番。

    感慨间隙,吃掉了手边最后一块饼,始终不忘轮船至今空白的名字。

    “所以……这艘船真的不能叫蓝莓馅饼号吗?”

    艾格从窗外收回视线,向她递去一杯果汁,“或者这个?无限橙汁号。”

    “好吧,这种难题就交给我吧。”

    她一口干掉果汁,继续催促他把那些故事展开讲讲。尤克作证,哪怕是在女孩最爱听童话的年纪,她也没有对哪个故事这么着迷。毕竟,还有什么故事能比重逢后各自的经历更激动人心呢?

    信天翁送来的书信堆积手边,艾格埋头纸笔,一边书写,一边回答她源源不断的问题。

    盛夏群岛的过往告一段落,伴随着她对医生老头的骂骂咧咧,堪斯特岛被一笔带过。潘多拉号的事情引得她对尤克意见很大,“什么,你在船上那么久,他都没有偷偷给你送块馅饼吗?”

    讲到初登海蛇号的经历,她才听了个开头,就眉头直皱,“阴险的海蛇竟敢威胁你。”说到海蛇号上那间守卫森严的舱室,更是拍桌而起,“这是软禁!他限制你的自由!”

    眨眼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只海鸥,在书桌上来回蹦了两下。

    “天杀的德洛斯特!活口还有剩吗?尸体在哪里?我要在他们头上拉屎!”

    是谁放飞了她?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野生了五年的女孩满嘴文明话。艾格伸手一捞,一把捞过扑扇的翅膀,给海鸥脑袋顺毛。

    “我们的敌人可不少,先省省力气,以后还有机会。”

    接着他一边向她展信,一边告诉她如今北海的内忧外患。她认真听完了,第一句是先把这个宰了,第二句是再把那个也宰了。艾格答应了前一个,又答应后一个,最后说起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

    “幸运的话,再过两三个春天?我们可以试着回来。不管怎样,阿比瑟接下来的季节比这里热闹多了,你会喜欢的。”

    鸟儿安静下来,在他肩膀上窝了个巢。

    “这不是一场安全的航行。”艾格感到了羽毛的温暖。想起这匆忙的出发,她还没来得及回城堡看上一眼,“你又得跟我一起去流浪了。”

    “你管这叫流浪?拜托,艾格。”她扇动翅膀,旋风般围着他飞了一圈,“这叫冒险!”

    窗外,晴空比海更蓝,翅膀的声音从甲板高处传来,早有准备的船员们纷纷伸手投喂,坚果,鱼干,那些手掌里的零食她照单全收。翅膀掠过低处,短喙扯起缆绳的一端,几圈绕行后,偷懒打鼾的水手被打了个五花大绑的结,引起阵阵笑声和惊呼。

    声音传入窗口,艾格眺望远海,估算着鱼尾与轮船的距离,又数了数鸟儿在地上掉落的羽毛。

    百无聊赖间他翻动起轮船名册,人鱼,海鸥,巫师,两个巫师。好样的,这下子人鱼号真成海上马戏团了。

    “是的,人鱼号,轮船的名字。”

    迷雾彻底消失在海平线的时候,最僻静的舷边,一个寻常的午后,艾格等来了跟上行船的人鱼。

    他告诉他这个新鲜出炉的船名。

    关于这个名字的讨论历时三天,一个接一个名字都被废弃了。萨克兰德号听起来像是盛夏群岛来的商船,还是生意冷清的那种。黑鳞号总让人想到海蛇家已经沉没的红鳞号,实在不够吉利。他们又搜寻起从小到大听过的人鱼故事,试图在那些童话里找到一个足够威风、足够具有代表性的名字。

    最后却又达成了一致,知道没有一个童话故事能完整描述他。

    隔着午后的日光,冒出水面的人鱼和低头的人类遥遥相望。

    艾格打量海里风尘仆仆的脸——对于一张终年不变的苍白面孔来说,那点晒过的痕迹当然算得上风尘仆仆了。

    “日头正是最烈的时候,先在海里多待一会儿?”随后他看到了跟在黑尾后面的东西,“那是你给自己准备的遮阳伞吗?”

    显然不是,那是人鱼最后从岛屿带出的特产,一艘小舟,刚刚好装下一个人类。

    在海里多待一会儿,他照办了。脑袋却一直没有沉下水面,一边来回拨动小舟,一边向人类投去目光。

    要知道这已经是足足三天的分别了。

    艾格把手肘搁上船舷,撑着下巴说起短短几天的轮船变迁。

    “在安洁莉卡的卖力下,这艘船上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什么包治百病的巫师,掌控风雨的人鱼绑匪,再来一个爱好跳海的船长吗?想想看,新的海上怪谭正在诞生。”

    鱼尾摆动,溅起一点水花,像是海浪的一阵笑声。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鱼阁下庇佑,永不沉没的战船回归北海’,‘海鸥公主领航,再大的海雾也不必担心迷失’。”

    “难道他们不知道那只海鸥才是迷路第一名吗?”

    手臂松开小舟,鱼尾在跟随他的话音游动,在水面划了个巨大的半圆。

    永不沉没?

    他一定是听到了,长鳃掀动又合拢,抬头之时被日光晃到眼睛,却没有眨眼。一只蹼掌搭上舷壁,他始终没有出声,因为涛声阵阵,隔着上下七八英尺的距离,声音会被大海吞没。

    海波不停间,吞没的又何止是声音?没人知道海有多深,又有多远,数不清的轮船和生命曾在这里埋葬,启航一直都是勇气的赞歌。

    但人鱼听到了,于是他喉间无声,唯独目光在说:如果永不沉没的方式从未出现在大海,那么现在,就在这海的世界里,你尽管往下跳来。

    视线相遇间,艾格看到他背后日照当空,飞鸟在远处追逐波光。他只是想摸摸他的下巴,那里始终挂着一滴水珠,没错,这已经是三天的分别了。

    于是他翻过船舷,再没犹豫地迈向大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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