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离开后,李熙没有留恋,也没有真的在宫里乱转,即刻便出宫。
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好时机。
考虑到东厂和西厂都和裴怀恩挨太近,办事不方便,李熙决定去锦衣卫挑帮手。
原因很简单,虽说如今东厂气焰盛,锦衣卫就是裴怀恩养出来的一条狗,可这守在门外的狗,和养在院里的狗终归不一样。
守在门外的怨气重,一定更好用些。
这么想着,李熙一路行到锦衣卫,进了院子,迎面撞见个穿赤色飞鱼服的胖千户。
这胖千户见了李熙,立马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说:“六殿下来挑人啦,六殿下请进!”
下一刻,还不等李熙开口,忽有第二个人推门出来,边打哈欠边瞥着李熙,揣手朝这胖千户嚷道:“我说王二,你脑子进水了,看清楚他腰间戴着谁的牌,一群阉人,凭什么敢来差遣老子。”
王二闻言脸色几变,忙回头冲他使眼色,说:“干你娘的孟青山!你小子今年不想升千户了?咋啥话都敢说!”
孟青山就笑,怂着膀子朝王二拱手,说:“这不是因为有二哥罩着,才敢发牢骚。”
王二对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牙说:“哟,多稀奇,你还知道我是你拜把子的二哥?我还罩你,我罩你个屁!我现在也就是个小小的千户,头顶还有府镇使,还有指挥佥事,还有指挥同知和指挥使,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我真当了指挥使,头顶还有东……还有圣上!”
孟青山目光闪烁,显然就是不爱听。
王二见状更怒,顾不上招呼李熙,干脆转过身去,指着孟青山的鼻子恨声大骂,说:“求你了祖宗,你二哥不是神仙,不能保你囫囵个下断头台!你要是体贴我,就趁早给我把嘴缝上,时刻记着这是在京都,不是你的边关!”
孟青山听得又打起哈欠,就要回屋。
“行,行,二哥说啥就是啥。”孟青山连声叹气,说:“睡大觉,不犯错,升千户……”
说罢又低头啐了一口。
“呸,真他奶奶的没意思,不如在边关。”
“……”
须臾房门合上,李熙定定盯着那道门,心思转了好几个弯,暗说这不就有人了?
有些人和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琢磨着,王二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头,脸上千万种颜色开花,看起来很忧郁。
王二谄笑着对李熙拱手,说:“六殿下见笑,厂公那边……”
李熙挥手打断他,下巴抬了抬,问:“他是谁啊?”
王二就说:“是下官的一个结拜兄弟,名叫孟青山,因为以前在边关当过兵,浑身都是刺儿,这不前两年才回京,适应不了这边。”
李熙没有移开目光,又问:“在哪当的兵?”
王二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李熙会这么问,但仍老实回答说:“在戎西,跟着封疆封元帅。”
说到这顿了顿,仿佛是怕李熙误会,又凑过来小声解释道:“六殿下别多想,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他不是逃兵,他是正儿八经被调回来的。”
李熙说:“但我看他并不喜欢这儿,反倒更喜欢边关。”
王二听了又叹。
“六殿下有所不知,一切全是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王二抚掌感慨道:“他家就他一个男丁,他老子爹拼了命立功,救下封元帅一条命,临了什么赏赐都没要,就让他脱军户,结果他倒好,还不乐意。事情闹到最后,如果不是人家封元帅知恩图报,命人把他从军中抬着扔出来,让他滚回京都投奔我,跟他说锦衣卫也算半个兵,他还不肯离开戎西。”
李熙听得直笑。
见过当逃兵的,没见过被人抬着从军营里扔出来的。
然而光笑还没完,李熙思来想去,斟酌着说:“王千户,我看你这个把兄弟很有意思,不如把他借给我。“
王二立马一蹦三尺高,吓的。
“那、那哪成啊。“王二软声告饶,说:“六殿下您抬抬手,换个人要吧,青山这小子整天就会睡大觉,会干啥呀?别再耽误您的大事。”
李熙抬手拍王二的肩,说:“王千户,光睡大觉怎么升千户,还是让孟总旗带人跟我走一趟吧。”
-
同一时刻,宫中。
裴怀恩伺候着承乾帝吃了药,等承乾帝睡下,便转头去了恩露殿。
恩露殿是宁贵妃的住处。
路上,裴怀恩低声问福顺,说:“今日是几个时辰的安神香?”
福顺忙低头说:“回督主,只点了两个时辰的。”
裴怀恩嗯了一声,说:“也算够用。”
裴怀恩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去哪已经鲜少步行,唯独去宁贵妃宫里,只会亲力亲为地带着福顺绕小道。
宫里巡查多,个个见了裴怀恩都行礼,福顺心事重重地跟在裴怀恩身后,寻着个没人地方,忙凑上来说:“督主,小的前几日听十七提起那领子,以为很不妥。”
裴怀恩今天心情好,闻言也不生气,反倒愿意耐着性子多搭几句话。
裴怀恩说:“哪儿不妥?”
福顺想了想,说:“既然要刺杀,怎么敢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那领子一看就是……就是……”
话说到一半,福顺抬眼看着裴怀恩,没声了。
裴怀恩等不到答案,索性开口替他说:“一看就是栽赃,对么?”
福顺就点头。
没人会傻到在刺客身上留证据,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证据,只怕李熙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临了真拿两条衣领交差,会惹承乾帝发怒。
福顺说得认真,裴怀恩知道福顺是真惦记他,觉得挺高兴。
“小福顺,知道你对本督是真心,脑子差了点。”裴怀恩笑着宽慰福顺,说:“那衣领本就不能做证据,这一点,六殿下想的远比你清楚。”
否则早在昨天夜里,李熙就把它们呈给承乾帝了。
李熙是个聪明人,危急关头,兴许会本能猜错,可若一旦安全了,有精力琢磨了,便该知道那些都是不够作为证据的。
充其量只能做引子。
“小福顺,谁说查案必须得正着查。”眼瞧着恩露殿就快到了,裴怀恩不再看福顺,开口轻飘飘的,说:“正着查没头绪,得查到什么时候去?眼下时间紧迫,不妨就让他先定下答案,再去慢慢挑别的错处,岂非更好。”
听见这话,福顺不安地搓着手,说:“可是、可是假的哪会有错!我的督主啊,如今晋王殿下那边还在催,您到底想干什么?您今日做下的这个局,实在太粗糙,根本办不成晋王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无法将祸水东引,您……您要设计齐王,反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证据链’上做手脚!”
裴怀恩听了就笑,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看来你比十七聪明点,知道本督这么做是在栽赃。”裴怀恩浑不在意地说:“可是小福顺,你猜本督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福顺:“……”
这哪猜的着!
正当福顺皱着眉忐忑不安时,却听裴怀恩忽然话锋一转,又接着说:
“再者……怎么会挑不出错处呢,谁说我给他的答案,一定是错的。”
福顺怔怔立在原地。
大约是裴怀恩这句话说得太吓人,半晌,福顺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道:“督主,您……您骗了晋王殿下!您没用恩露殿里那匹布?您用了哪匹?”
裴怀恩抿唇不答,无声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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