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君臣僵持的第五日,经过李佑德的坐诊,来御书房外办公的官员又少了一些,但仍然有不少人在坚持,因为其中最关键的两个领头人,梁太傅和淮国公都还在。


    君臣双方如此僵持,不过是向对方展示决心的一种手段,也可以算是正式出招前的试探。


    经过这几日的试探,想来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不会轻易妥协。


    江存度已经有了计划,接下来他打算采取行动,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陛下,宫中多了一些传言……”食乐向江存度汇报,言语间颇有些犹豫。


    江存度皱眉:“传言说什么?”


    “传言说……说陛下更换和亲人选,是因为公主拒绝和亲……”食乐吞吞吐吐地开口,“还说……说如果陛下放任如此,恐生祸乱……”


    江存度忍不住冷笑:“少了公主和亲,就要生出祸乱,大堇如此不堪一击,不如就任它亡了。”


    食乐沉默着,不敢接这话。


    江存度平复心情,对着食乐道:“你亲自去一趟铃玉殿,让铃玉殿的内侍宫人谨言慎行,不要让这些胡言乱语,影响了公主养病。”


    “是!”食乐立刻领命,向御书房外而去。


    不过眨眼功夫,食乐又回来了,开口通传道:“陛下,梁太傅求见。”


    看样子,大家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在今天行动。


    “请梁太傅进来吧。”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本来他也打算见一见梁太傅。


    食乐又回到御书房外:“太傅大人,陛下有请。”


    梁太傅先正了正衣冠,而后一脸肃穆地迈步进了御书房。


    多舌就像是一个自动感应的迎宾器,每当御书房有访客,就自动播报:“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愣在原地,一脸茫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镇安兴…嘉正衰……”


    这声音又来了,内容好像是……


    “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


    “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


    梁太傅转头,就见御书房外殿摆着一个三层的华丽鸟架,鸟架上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鹦哥,那鹦哥正欢快地说着:“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手指颤抖地指向鹦哥:“这……这成何体统!”


    “这是陛下仁慈,养在这里的。”食乐却如此回道。


    看着梁太傅不敢置信的模样,食乐轻叹了一声,催促道:“太傅大人,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他还得去铃玉殿,不能一直在这里浪费功夫。


    听了食乐的回答,梁太傅也不再多言,他直接迈步向着御书房内殿而去。


    “臣参见陛下!”进门后,梁太傅先行了一个君臣礼。


    “太傅不必多礼。”江存度平静地开口道,“给太傅看座。”


    食乐搬来了一个圆凳,等太傅入座后,江存度对着食乐摆了下手,食乐便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了江存度和梁太傅。


    梁太傅刚刚遭受来自多舌的冲击,此时顾不上原本的计划,他先开口询问:“陛下的御书房为何养着一只鹦哥?”


    之前的鹦哥事件,梁太傅也有所耳闻,陛下低调处理,并未让事态扩大,他还曾为陛下处置得当感到欣慰。


    结果却不料,陛下居然把这只鹦哥养在了御书房。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江存度张口就来,“朕养鹦哥正是为了磨练心志。”(1)


    听鹦哥说话,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身心健康,心志自然强大,江存度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合理。


    梁太傅却忍不住发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他觉得陛下说得似乎在理,但又莫名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太傅过来,可是为了和亲之事?”江存度直接转移了话题。


    提到正事,梁太傅暂时把心中的怪异感压下,他道:“陛下,为君者应重视臣子的谏言,海纳百川才能泽被四海,肆行无忌恐为祸四方啊!”


    “臣与朝中百官,日日来此请命,万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收回改换和亲人选的旨意。”梁太傅恳切地劝谏道。


    “朕从不觉得让公主和亲,便是以大局为重。”江存度开口道。


    “陛下……”梁太傅突然站了起来,显然是有不同的看法。


    “太傅,”江存度不待梁太傅说出下文,便先行出声打断,他看着下方年迈的老太傅,神色前所未有的端正,“今日朕拒绝送出公主,来日大堇要是亡了,不是公主无勇,而是朕与朝中诸卿无治国之能!”


    江存度平时说话很少带有情绪,今日这番话却说得极为郑重,就宛如巨石投入了湖中,激起了阵阵涟漪,梁太傅一时被镇住了。


    梁太傅虽然身为帝师,可长久直视陛下也是失礼的行为,因为君臣关系要在师徒关系之上,可平日最尊礼守法的梁太傅,竟是在此时忘了礼节,他直愣愣地盯着江存度。


    刚刚那一瞬,梁太傅好像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先皇励精图治、威震天下的影子。


    先皇驾崩前,将辅佐新君之事托付给他,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先是懒于朝政,后又在和亲之事上一意孤行,实在是没有明君的样子,梁太傅一把年纪,心力交瘁又无可奈何。


    而此时的陛下,不见了往日的散漫,身上显露出了一代帝王才有的锋芒。


    两代君王的身影在梁太傅眼中重叠,他的眼眶竟是微微湿润了。


    望着眼前的老太傅,江存度缓下了语气,又道:“太傅常劝朕深仁厚泽,可如果朕对公主都不能仁慈,又何以厚泽天下人?”


    谈到和亲,梁太傅还是有自己的主张,他动了动嘴,正欲开口,江存度却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太傅可曾听过信使难题?”江存度问道。


    想要说服梁太傅这样的人,硬讲道理是不行的,得另辟蹊径。


    梁太傅博览群书,熟知各种寓言典故,可他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信使难题。


    “不知陛下所说的信使难题谓何?”梁太傅谦虚地请教道。


    “信使难题是说两国交战,有一个重要情报需要送往城主府,一个信使骑马疾驰入城,然而城中奸细为了拦截,在信使必经的道路上绑了五个孩童,马匹疾驰,已来不及停下,马蹄向那五个孩童践踏而去,关键时刻,信使想要拉动缰绳,让马头偏向街边,可不巧的是,街边也有一个无辜的稚童……”


    “太傅如果是这个信使会怎么选择?”江存度陈述完问题,开口询问,“是让马踏向那五个孩童,还是拉动缰绳,让马匹冲向街边的无辜稚童。”


    梁太傅从未听过如此刁钻的问题,他因年迈而下垂的眉眼,几乎全部皱在了一起,显然是在冥思苦想解决办法。


    梁太傅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胡子一抖,开口道:“臣会拼了命地勒住缰绳,让马匹停下……”


    江存度笑了,他道:“太傅明知不可为,还是要选第三条路。”


    梁太傅显出几分赧然,他的回答确实有些取巧了。


    梁太傅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问题,还是觉得很难解,最后他向江存度问道:“陛下会作何选择?”


    “朕与太傅的选择一样。”江存度说道,“看似只有两个选项的问题,未尝没有第三种尝试。”


    “公主和亲与否,就是这样的两个选项,太傅觉得呢?”江存度反问道。


    梁太傅怔住了,他没想到陛下在这里等着他呢……


    “朕只是想选择一条更两全的路径。”江存度最后说道。


    梁太傅在所有人都投靠镇安王的时候,选择自绝于家中,以全忠义,面对这样的梁太傅,江存度不想采用强硬手段。


    该说的他都说了,江存度希望梁太傅能理解:“太傅在信使难题中也做了相同的选择,想来应该能理解朕此刻的心情吧。”


    梁太傅嘴巴微张,沉默良久后,开口询问:“陛下所谓的两全路径是指?”


    江存度没有明说,只道:“明日早朝太傅便能知晓了。”


    看出梁太傅面带疲色,江存度又道:“太傅这几日也乏了,就不要守在御书房外了,一会儿朕让梁统领送太傅出宫。”


    提到梁青墨,梁太傅瞬间板起了脸:“就不劳烦禁军了。”


    这几日,梁太傅因为拒绝陛下的软垫,被禁军架来架去,显然是对禁军没有好感。


    虽然身为禁军统领的儿子没露面,但梁太傅心里门清,架他的那两个禁军,绝对少不了梁青墨的授意。


    想到此,梁太傅忍不住横眉瞪眼,不孝子敢对老子动手,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


    此时和儿子置气的梁太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江存度眼底闪过笑意,没有继续勉强。


    食乐刚好在这时候回来复命,江存度让食乐送梁太傅出去,同时把淮国公请进来。


    接下来,他要好好解决一下和亲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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