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雪下了一整晚, 一直到早上还没有停下,似乎是要把连续积攒了几日的阴沉,全部发泄出来才肯罢休。

    地上已经积了数寸厚的雪, 车马难行, 今日早起的商贩,都比往日少了许多。

    商贩可以因天气不好歇业,朝中官员,却还要早起上朝。

    刑部郎中在这京中不算什么大官, 所住的府邸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他是最早因迟到被罚了一日俸禄的官员。

    自那一次后, 刑部郎中又有过两次迟到,每一次, 除了被罚当日俸禄,陛下连一句苛责也没有。

    今日天降大雪, 刑部郎中起床比往日晚了一些。

    “老爷, 再不走,你就要迟了!”家中夫人催促道。

    刑部郎中却依旧不紧不慢:“你们老爷我今日就是奔着迟到去的。”

    今日路上难行, 就算他按时出发, 行至皇宫的时候,恐怕也要迟上半刻,既如此, 他不如舍了一日俸禄,慢慢出发。

    反正陛下是要迟上半个时辰的,看今日的天气,说不定陛下比平时还要再晚上一刻钟, 只要他比陛下早到就行。

    刑部郎中心中盘算着,抱着一个小手炉, 悠哉地出门上了马车,还有闲情嘱咐车夫:“莫急,雪还未停,路上难行,以稳妥为主。”

    “奴才晓得了。”驾车的奴仆当真是不急,慢悠悠地赶着马车向皇宫而去。

    行至宫门口,刑部郎中掀开马车帘子,一股寒风先灌了进来。

    刑部郎中打了一个哆嗦,探头向外看去,此时的宫门口,刚到的马车不只他这一辆。

    甚至在他之后,还有不少陆陆续续赶来的官员。

    见到这情形,刑部郎中知道今天稳了。

    天寒地冻,没有人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尤其是他们即便早起了,也要在勤政殿干站着等陛下,而且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如此一想,心里越发不平衡了,既然如此,还真不如舍了一日俸禄,反正他们又不缺钱。

    抱着这种心里,今天有不少官员都选择了用一日的俸禄,换一早上的温暖。

    卯时已到,宫门口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马车就是最好的说明。

    能有如此现象,当然是江存度故意放纵的结果。

    由江存度这个领导带头,上行下效,潜移默化腐蚀了大堇朝官员的想法。

    眼前的宫门口,刑部郎中从自家马车上下来,遇到了同一个部门的刑部侍郎。

    “王大人,您也刚到啊。”刑部郎中打招呼道。

    刑部侍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之前刑部郎中迟到的时候,他还曾严厉斥责过这种目无法纪的行为。

    不料才短短两月时间,他也是迟到人员之一了……

    “卯时都过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刑部侍郎转移话题道。

    “确实不早了。”刑部郎中却还有心情寒暄,“王大人先请吧。”

    “许郎中不必多礼,咱们一起进吧。”刑部侍郎也没有多紧迫,两人边走边聊,进了宫门。

    “王大人,您觉得今日的早朝,会不会再往后推迟一刻钟?”刑部郎中起了一个话头。

    刑部侍郎掸了掸肩上落的雪花,又抬头望了一眼丝毫不见小的雪势,最后他伸出了两根手指:“两刻钟。”

    刑部郎中愣了一下,随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是王大人能体察圣心……”

    旁边也是刚刚赶来的户部侍郎听到两人交谈,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觉得三刻钟也是有可能的。”

    “再这样下去,这点卯就要变成点辰了。”同样是迟到大军之一的工部郎中也接了一句话。

    “辰时恐怕还不够。”刑部侍郎叹道,“咱们陛下的最终目标还在辰时之后啊。”

    “我听说陛下曾提出改‘点卯’为‘点巳’,但是被百官集体劝下了。”这次开口说话的,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吏部郎中齐铭。

    齐铭凑到众人身边,好奇地打听道:“各位大人能否跟我说说那天的情况?”

    众人转头发现是个新面孔,有不知情的人开口询问:“这位大人是?”

    “不敢当不敢当……”齐铭连连摆手,“下官是新上任的吏部郎中,称不上什么大人。”

    这话倒不是谦虚,郎中相对尚书侍郎而言就是个办事员,各部门多的可设郎中三四人,在这朝中确实称不上大人。

    有知情人认出齐铭是兵部尚书之子,便好奇询问:“齐郎中,怎么没同齐尚书一道来?”

    “我爹今日走得早,我迟了一些,就落在了后面。”齐铭对着众人解释。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不禁纳闷,自从陛下把早朝时间推迟半个时辰后,这兵部尚书不知怎么,也跟着天天迟到,主打一个响应陛下号召。

    也正是因为兵部尚书天天迟到,连带着整个朝堂迟到的人明显增多。

    今日大雪堵路,这兵部尚书怎么还一反常态早到了呢?

    不待众人多想,眼前已然到了勤政殿,众人便止住了话题。

    一脚迈入,众人只觉今日的勤政殿分外安静,往常陛下不来,众臣等待的时候,多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些什么,今日怎么无人交谈?

    众人心中疑惑,抬眼一望,只见龙椅上坐着一位身姿端正,头戴冕旒,身着玄色龙袍的人影……

    反应快的腿一软直接跪下了,反应慢的直接傻在了原地。

    还有压根就不相信陛下会早来,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太好的,对着上方喝道:“谁人如此大胆敢高坐于御台之上!”

    这声一出,原本就静默无声的气氛瞬间凝滞到了冰点,整个勤政殿幽寒死寂,犹如夜半的坟场。

    跪在旁边的刑部侍郎抬眼一瞄,发现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刑部的老尚书。

    刑部侍郎悄悄出手,拽了拽老尚书的衣服下摆,低声提醒道:“大人,陛下……”

    “什么……陛下!”刑部尚书眼睛都瞪圆了,被风雪冻麻木的大脑也被当头一棒敲醒了。

    扑通一声,刑部尚书也跪下了……

    就在这时,后面又有声音传来:“咦……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紧接着,一阵诡异的死寂过后,又是扑通扑通的下跪声……

    人来一波,跪一波,不得不说,大家都算着时间呢,最晚到的人,也没有晚过半个时辰……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从上往下看去,整个勤政殿内,竟然跪倒了一大片。

    还站着的,只剩下了梁太傅、淮国公等少数几位。

    江存度高坐于御台之上,面对如此情景,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淡淡说了一句:“开始吧。”

    食乐手中拿着刚刚记录的名单,听到陛下发话,他走到御台边缘,面向百官,按照纸上的记录,逐一念诵道:

    “户部钱郎中,迟半刻,依律当罚俸一月。”

    “兵部冯侍郎,迟一刻,依律当罚俸一月,杖责一十。”

    “大理寺唐寺丞,迟一刻,依律当罚俸两月,杖责一十。”

    ……

    “吏部齐郎中,迟两刻,依律当罚俸两月,杖责二十。”

    “刑部许郎中,迟两刻,依律当罚俸两月,杖责二十。”

    ……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和处罚被念出来,大雪寒冬跪于殿中的人,额头上竟都冒出了冷汗。

    “都察院右都御史,迟三刻,依律当罚俸三月,杖责三十。”

    “吏部赵侍郎,迟三刻,依律……”

    由于名单过长,食乐念了好一会儿,才念完。

    最后一人的名字与处罚宣读完毕后,食乐顿了一下,又道:“依律,三品以上无故迟到者,杖责加十。”

    随着食乐最后一个字落下,跪地的官员脸色已经灰白一片,他们心中同时回响着一句话——完了,彻底完了!

    罚俸禄还好说,被当众杖责,先不说他们的身板能不能承受住,只说这么来一次,他们日后哪还有脸在朝为官啊……

    先皇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因此对官员的要求也很严格,为免身居高位的官员懈怠,特别制定了严律加以约束。

    先前,江存度自己日日迟到,对官员也很宽容,只罚当日俸禄。

    今日,江存度要撼动从古至今延续下来的点卯制度,他直接搬出了先皇定下的规矩。

    江存度看着下方跪倒的官员们,徐徐开口说道:“先皇勤政二十余载,从未有一日懈怠,朝中诸卿奉令承教,也多夙夜在公者。”

    说到这里,江存度语气一转,突然变得痛心疾首起来:“然,朕临朝不过一载,朝中竟然发生今日这般群臣集体迟到的骇人听闻之事!”

    群臣:“……”

    事到如今,朝臣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这是被陛下坑了啊!

    陛下先是带头迟到,后又轻罚其他迟到者,放纵迟到行为,等他们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陛下却突然收网,把他们全部一网打尽了……

    陛下这是完全不讲武德啊!

    群臣不住在心中哀叹,对陛下的怨念都要化为实质了。

    所有的迟到官员中,只有一人的怨念是对着兵部尚书的,这人便是新上任的吏部郎中齐铭。

    齐铭哀怨地瞄向前方,看着少数站立的几人,兵部尚书就在其中。

    今早他爹一反常态早早出门,出门前还特意告诉他不用急,说迟了陛下也不会怪罪。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齐铭只听说过坑爹的,今日他却亲身体会了什么叫被爹坑……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儿子的怨念,兵部尚书突然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讲。”江存度道。

    “陛下,群臣今日迟到,想来是因为昨夜突降大雪,今晨大雪堵路,行车困难的原因。”

    “自先皇时起,每逢雨雪等行路难的天气,群臣早朝便多艰难,一些居住较远的官员,甚至丑时就要起床赶路。”

    兵部尚书停顿了一下,又道:“臣还曾听闻,前朝有官员因赶夜路上朝,最后竟不慎落入了河中溺亡。”

    “凡此种种,无不言说过早上朝的弊端,昔日,陛下曾言改早朝至巳时,臣与朝中百官愚昧,未能领会陛下之仁慈缜密。”

    “臣每每想到此,只觉心中羞愧难当,陛下体恤臣等,臣等非但未曾领情,还对此多加言阻,臣与朝中诸卿实在是愧为人臣啊!”

    “今日之事,朝中百官实属自食恶果……”

    说着,兵部尚书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瞬间变成了声泪俱下:“百官违律当罚,但臣知陛下仁善,定不忍施杖于百官,为求两全,臣在此斗胆请陛下改朝时至巳时!”

    言及此,兵部尚书跪地,郑重请命道:“请陛下改朝时至巳时!”

    江存度并未立即给出回答,而是看向朝中其余官员:“众卿觉得呢?”

    对于大堇朝的官员来说,按时早朝等于勤政,勤政等于政治正确,而政治正确是他们为官之本,故而把早朝时间向后延迟两个时辰,等于动摇他们的立足根本。

    可现在,在百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们的根本就于无形之中被陛下腐蚀了,他们再固守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朝中的官员,多数都是先皇手下的老臣,新君登基,百官虽然遵守臣子的本分,但心底到底还是对年轻的帝王有所轻视。

    现如今陛下釜底抽薪,用现实打脸告诉他们,什么是帝王之威不容冒犯。

    百官叹服于陛下的手段,是彻底没了脾气。

    短暂的寂静过后,今日迟到的百官紧随兵部尚书之后,俯首拜道:“请陛下改朝时至巳时!”

    “陛下不可!”梁太傅突然站了出来。

    “有何不可?”江存度问。

    “卯时早朝是自古以来的祖宗成法,岂可轻动?”梁太傅说道,“妄动朝纲,于国于朝都是不利之举啊,请陛下三思!”

    “古时尧舜禅让是祖宗成法否?导致战国混乱的诸侯分封是祖宗成法否?这些成法均因弊端废除。”江存度罕见地使用正论来回应梁太傅,“齐尚书所言雨雪路难行,众臣早朝艰难是事实否?前朝有臣子因赶夜路失足落水是事实否?”

    “卯时早朝既有如此弊端,今,朕改之有何不可?”江存度最后问道,今日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与梁太傅“辩迟到”了。

    “……”梁太傅动了动嘴,最终又沉默了下去。

    以往陛下与他“辩迟到”,多使用诡辩之言,令他不能信服,却也无法反驳,可陛下今日所言,句句以事实为依据,让他不禁开始反思改制是否真的可行……

    江存度又看向另一位朝中大员:“淮国公觉得此事可行否?”

    淮国公没有犹豫,一撩衣袍,跪下道:“陛下体恤臣等,乃是至仁至善之举。”

    这就是淮国公与梁太傅不同的地方,只要明面上粉饰得漂亮,淮国公便可以无视事实本质地表示支持。

    “请陛下改朝时至巳时!”淮国公又带头说了一遍。

    “请陛下改朝时至巳时!”百官也再次齐声高呼。

    江存度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眼前此景与曾经何其相似。

    只不过曾经百官如此,是请他收回成命,今日百官这般,是主动请命要求更改早朝时间。

    江存度嘴角轻扬,声音传至整个大殿:“准奏!”

    后世史书有载,嘉正元年,帝改朝会时间至巳时,至此点卯不复存在。

    第22章

    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

    将早朝时间改到巳时后, 江存度总算不用凌晨四点就起床工作了。

    除此之外,江存度还对早朝流程作出了新的规定。

    辰时中,也就是早上八点, 朝臣们到朝房集合, 提前对当日早朝要启奏之事做一个汇总。

    避免在正式的朝会上,不同的官员对相同的事件重复上奏,如此可以使朝会的目的更明确,节省时间的同时, 提高效率。

    还有奏折,江存度要求百官有事直说, 禁止在奏折开篇使用让他头疼的托物起兴手法,也就是省去不必要的开场白, 直奔主题。

    从早朝集体迟到,到陛下改朝会时间至巳时, 今日朝中的百官们可谓是经历了大起大落。

    此时面对陛下作出的新规, 朝臣们除了点头,暂时升不起任何想法, 新的规定便这样定了下来。

    待到日后, 朝臣们发现,通常需要一个时辰,甚至几个时辰才能结束的早朝议事, 竟然缩短到了一个时辰之内,甚至有时短短的几刻钟,便能迅速解决问题。

    朝臣们才恍然,陛下针对朝会的改动绝不是一时兴起, 而是做了长远谋划的先见之举。

    当然,此时的朝臣们还没有从之前的大起大落中回过神来, 他们只是僵硬地接受此项新规定。

    该改的改,该调整的调整,整顿完有关早朝的事情,江存度的视线在文武百官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吏部侍郎身上。

    “赵侍郎,朕的三千佳丽,你登记的怎样了?”江存度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而被点名的吏部侍郎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阎王催命,额头上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站出来小心地寻找着措辞:“禀陛下,臣正在联络各处的官宦之家,然我大堇地域广袤,一些州郡地处偏远,消息传递多有延迟,官宦之家的未婚嫁之女想要悉数统计出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是这样吗?”江存度的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可被迫阳奉阴违的吏部侍郎心中有鬼,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确实如此,臣……臣会督促下面的人,尽快完成陛下的交代。”

    江存度看着下方冷汗如雨的吏部侍郎,他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十分宽容地道:“那朕便再宽限一些时日,赵侍郎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多谢陛下体谅……”吏部侍郎重新回到队伍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真是太难了。

    今日的早朝结束,消失许久的系统又重新上线了。

    和亲队伍已经出发,接下来只需等待北疆那边的行动,系统此时出来是为了发布新阶段的任务:

    【请宿主劳民伤财建造避暑行宫。】

    系统吸取前两次的教训,这次发布任务重点强调了“劳民伤财”的额外要求,避免宿主像前两次一样钻漏洞,敷衍任务。

    对于新的任务要求,江存度表现得十分平静。

    接下来这段时期,是男主镇安王的发展时期,也是和女主夏清岚的感情升温时期。

    和亲队伍最终会被镇安王假扮的山匪劫持,大堇和达朗部落未能完成和亲,关系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同时暴君对镇安王的猜忌也进一步加重。

    镇安王虽然用和亲嫁妆和剿灭山匪所得换了粮草,但只是解了燃眉之急,行军打仗需要的是长久大量的粮草供应。

    这时候女主夏清岚站了出来,先后造出了香皂、水泥、玻璃等,在这个时代罕见之物。

    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夏清岚拿出来的东西又很实用,许多来北地行商的商人看到了商机,积极主动地寻求合作。

    夏清岚通过出售代理权,短时间内筹集到了大量资金,帮镇安王解决了粮草危机。

    北疆逐步稳定,而京城这边却突降天灾,百年难遇的洪水爆发,淹没了京郊的村落与田地,数万人的家园被洪水吞没,流离失所。

    古人迷信,会把天灾当成天罚,暴君才刚大兴土木建成行宫,天灾就来了,很难不让人多想。

    一时间民间怨声载道,朝中也多有大臣劝暴君开坛祭天,反省自身之过。

    而暴君不认为自己有错,拒绝向上天反省自身。

    君臣双方僵持了许久,最终这件事以行宫风水不好,封锁行宫做了收场。

    而民间这边,是朝中能臣淮国公主动请命赈灾,亲临洪灾现场施粥百姓,局势才稳定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事件中被封锁的行宫,暴君当皇帝的时候没能入住,镇安王登基后,暴君却被软禁在了其中,后半生岁月都是在这个行宫里度过的。

    总的来说,在这段剧情中,北疆艰难对抗达朗部落的镇安王收获了声望,洪灾中带头施粥慰问的淮国公收获了美名,只有暴君劳民伤财建了行宫,最后却以封锁收场,唯一收获的只有骂名……

    这种横向对比手法在戏剧中很常见,只不过如今江存度要扮演的是衬托别人的对照组。

    听系统陈述完任务要求,江存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又明确了一遍任务内容:【这次的任务是劳民伤财建行宫对吧?】

    系统:【是。】

    【如果还有额外要求,请现在说明。】江存度提醒道,【我不喜欢任务完成一半的时候,有系统跳出来打断。】

    系统:【……】

    系统原本很确定,但是听江存度如此追问,不知怎么它突然就有些不自信了……

    系统想了想,这次的任务和男主镇安王无关,只要宿主把行宫建出来就行,最主要的是它已经限定了条件,宿主应该无法再像前两次那样夹带私货了。

    如此想着,系统又强调了一遍:【额外要求就是劳民伤财。】

    【我明白了。】江存度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与系统交流。

    回到御书房后,江存度并未第一时间处理今日的奏折,而是让食乐把舆图找了出来。

    这次的行宫,也算是他日后退休养老的地方,他要好好选一块风水宝地。

    食乐把舆图在御案上展开,江存度一眼看去,就注意到了途径京城郊外的浔水河。

    浔水河是大堇第二长河,流经大堇境内五个州,有充足的水源哺育,浔水河流域多是富饶之地,可这次百年难遇的洪水,浔水河却带来了灾难。

    江存度看着京郊那片未来会被洪水淹没的村落与田地,从整张地图的走势来看,这一块的地势最低,也难怪会被淹了。

    江存度看了一会儿,视线沿着浔水河向上,在这片村落的上游地带,找到了另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

    江存度盯着这处观察了片刻,最后伸手点了上去,他觉得这处的风水很不错,很适合建行宫。

    风水宝地已经选定,剩下的难点就是要如何劳民伤财地推行下去了。

    江存度想到梁太傅,瞬间生出了一种要头疼的预感:“食乐,让人把太医院的李院使传过来。”

    “陛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听到江存度要传太医,食乐立刻关心地询问。

    “朕无碍,只是提前预防一下。”江存度没有过多解释,只让食乐把李佑德传唤过来。

    陛下传唤,李佑德不敢怠慢,提着小药箱,一路疾行赶来了御书房。

    “臣参见陛下!”进门后,李佑德先行礼问安。

    “李院使不必多礼。”江存度示意李佑德直接进入把脉环节。

    对于给陛下把脉的事情,李佑德早已驾轻就熟,他熟练地拿出脉枕,待到陛下的手枕到脉枕上,他便伸手把了上去……

    确定脉象无问题后,李佑德条件反射般地说出了那句:“陛下欠安,还需多休息。”

    江存度看着过分熟练地李佑德,他默了默说道:“李院使,你再给朕看看,朕最近觉得头疾似乎好了。”

    李佑德:“……”

    江存度已经成功把点卯改成了点巳,以后不用继续迟到了,他的头疾也该痊愈了。

    李佑德没料到陛下会突然换了新戏本,方才用得还是之前的老一套说辞,此刻得到陛下的暗示,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再次给陛下把脉,片刻后:“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已然大安!”

    “嗯。”江存度淡淡应了一声,而后问,“朕的头疾虽已痊愈,但如果不查出病根,来年是否容易复发?”

    李佑德:“……”

    李佑德摸不准陛下唱的是哪出戏,只能试探着回答道:“按照常理来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那李院使觉得,朕的头疾,病根出在哪里?”江存度询问道。

    李佑德:“……”

    李佑德的眼睛忍不住向上瞟了一下,此时他很想说,陛下您能不能给点提示?

    他只是个医生,不是那会写故事的说书人啊,一点提示都没有,让他闭着眼睛瞎编吗?

    李佑德心里有苦不敢言,只能再次试探道:“许是因为……劳累……”

    “除了劳累,还有没有其它病因?”江存度又问。

    李佑德:“……”

    李佑德是看出来了,陛下想让他配合演戏,可关键是,陛下没给他戏本啊。

    李佑德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台词……

    江存度用手支着额头,提醒道:“朕的头疾,是自夏日开始的,而近日降雪,朕的头疾便痊愈了,李院使觉得这病根会不会在暑热?”

    得到提示,李佑德立刻顺杆回答道:“陛下所言十分有理,热邪入体确实会导致头痛。”

    江存度:“既然如此,那朕该如何避免头疾复发?”

    “每逢酷热天气,陛下当需避暑。”李佑德很快就给出了标准答案。

    这都是得益于之前的经验,之前陛下是劳累,所以需要休息,这次查出病根在暑热,自然就是要避暑了。

    总算弄明白了陛下的戏本,李佑德长舒了一口气,给陛下看病真是太难了,不但要会医术,还得会话术……

    “李院使医术精湛,日后朕的身体就交由李院使负责了。”

    江存度很满意李佑德的配合,他提前安排这一出,就是为了应付朝堂上可能反对他建行宫的人,比如梁太傅。

    江存度提前做了安排,打算明日早朝就宣布建行宫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朝阳初升,晨光铺洒进来,寝殿中一片明亮。

    江存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总算不是昏黄的烛火了,他起床梳洗,从来没有如此神清气爽过。

    食乐拿着玉梳,站在陛下身后。

    如今给陛下束发,食乐已十分熟练,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紧张了。

    玉梳拢起陛下的乌发,食乐瞄了一眼铜镜,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刚好落在铜镜上,映衬得镜中人神采奕然。

    食乐不禁开口道:“陛下的气色比往日要好呢。”

    江存度也看着铜镜中的人,他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等来这一天可真是不容易。

    食乐一点点将陛下的头发束起,最后他拿起桌上的冕冠,固定到了束好的发髻上。

    江存度感受到头上的重量,他轻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收敛了笑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接下来还有任务需要处理。

    昨日他已提前做了安排,今日他便要宣布行宫的事情。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江存度怎么也没料到,他提前准备好了应付梁太傅的手段,梁太傅却告病没来上朝……

    这是早朝改至巳时的第一日,梁太傅告病不来,一些官员便忍不住猜测,梁太傅许是对陛下妄动祖宗成法的事情不满。

    毕竟之前,梁太傅对陛下迟到之事反应最大,几乎是日日与陛下辩迟到。

    江存度却不这样认为,梁太傅性情刚直,如果真的心有不满,只会据理力争,不会使用暗中施压这种手段。

    所以梁太傅告病,可能是真的病了。

    一方面是为了证实,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梁太傅的身体,江存度决定派李佑德去看看,把这件事情交给食乐去安排,江存度便继续早朝。

    梁太傅病了他很遗憾,梁太傅不来早朝他很开心。

    趁梁太傅不在,今日他就要把行宫的事情确定下来……

    第23章

    听闻陛下要建行宫, 梁太傅的门生,也是得力副手礼部侍郎出列道:“陛下,如今大堇初定, 应当继续与民生息, 大兴土木恐会劳民伤财啊!”

    江存度扶着额头,搬出万能工具头疾,和万能工具人李院使:“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昨日李院使给朕诊脉, 说朕的头疾,病根在暑热。”

    “为免来年头疾复发, 李院使建议朕夏日当防暑。”

    “而京师夏日向来酷热,想要避暑, 只能另寻阴凉之地建行宫。”

    说到这里,江存度望向礼部侍郎:“程侍郎觉得朕不当避暑吗?”

    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没有梁太傅的战斗力, 一个回合, 就败下了阵。

    江存度又看向其余人:“诸卿谁还有问题吗?”

    听到江存度的问题,朝中官员有些骚动, 但也许是少了梁太傅带头, 官员们的底气明显弱了许多,又或许是江存度昨日大改早朝时间的余威还在,百官互相观望了半天, 竟没有一人站出来。

    对于眼前的情况,江存度很满意,就在他想要趁热打铁,把此事敲定下来的时候, 淮国公却突然站了出来。

    “陛下兴建行宫,可请钦天监推算过?”淮国公并不是想要反对, 而是问了一个现实问题。

    古人迷信,像是大兴土木之类的活动,都要算算吉凶,测测风水之类的。

    入乡随俗,江存度觉得比起和百官拉扯,请钦天监推算,不过是多一个流程而已。

    思及此,江存度道:“稍后朕会请钦天监对行宫选址进行推衍测算,众卿还有什么异议吗?”

    这次百官无人再出列,淮国公也垂着眼退了回去。

    之前的和亲事件看似已经解决,可淮国公心里还残留着疑虑,他不清楚陛下是在有意针对他,还是仅仅因为他和梁太傅一样是领头人,便选定世子敲打他。

    现如今,陛下的注意力从北疆转移到了行宫之事,这让淮国公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一些,最主要的是,兴建行宫需要动用工部,而工部尚书是淮国公的亲信。

    陛下兴建行宫对淮国公来说正好方便行事,所以他不会真的反对。

    下朝后,江存度把行宫选址送去了钦天监,让钦天监卜算。

    陛下有令,钦天监自然不敢怠慢,不出半日时间,钦天监的徐监正就亲自来复命了。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进入御书房,徐监正先见礼问安,行为一板一眼,看起来很是重规矩的样子。

    “平身吧。”江存度打量着这位徐监正。

    这位徐监正虽然行为一板一眼,但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不惑之年,和朝中大部分官员相比,算是年轻的了。

    “徐监正觉得朕选的行宫地址如何?”江存度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陛下,臣正要回禀此事。”徐监正拱手道,“陛下选定的地址并不适合建行宫。”

    对于徐监正的回答,江存度没有太过意外,他追问道:“徐监正何出此言?”

    “陛下有所不知,吉地选址,先看水口,次看野势山形。”徐监正先解释了一句,而后道,“陛下所指之地,地势低洼,又与浔水河水口相对,行宫建于此,恐有水祸。”

    “在浔水河上游修堤筑坝,可解水患否?”江存度又问。

    徐监正愣了一下,回道:“陛下,此处是凶地天险,而人力不可抗天。”

    “是吗?”江存度瞥了徐监正一眼,目光又落回眼前的舆图上,他道,“朕不信天命定数,徐监正,朕让你再卜算一遍。”

    徐监正皱眉思索,但仍然坚持答道:“陛下,再行推衍,仍然是这个结果。”

    江存度目光幽然,盯着徐监正,开口言道:“经书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变数,也是生机,徐监正何以就断定此处必是凶地?”

    “这……”徐监正顿了顿,只道,“此种地势自古便是营建避讳之处,陛下兴建行宫,浔水之北的高地等多处,都是风水上佳之地。”

    “徐监正可听过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江存度看出这徐监正之执拗,他不愿继续多言,直接将人遣退,“徐监正回去好好考虑吧。”

    将人遣退后,江存度对着食乐道:“把钦天监的监副给朕传过来。”

    既然这差事监正办不了,那他就问监副。

    等钦天监的监副过来,江存度直言道:“朕欲在此地建行宫,监副觉得如何?”

    监副:“陛下,此乃凶地……”

    江存度一挥手,又道:“把钦天监的主簿传过来。”

    江存度本以为请钦天监测算,只是多走一个流程的事,没想到钦天监这群官员,都如此顽固。

    钦天监的主簿过来,江存度询问:“朕欲在此建行宫,主簿觉得如何?”

    主簿:“陛下,此非吉地……”

    江存度挥手,再传,他从上往下传召,就不信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待到传到春官正的时候,来了一个尚未蓄须的年轻小官。

    这春官正听到江存度询问,并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委婉道:“陛下,此处地势低、水汽重,如果做蓄水之用,那便是上佳之地……”

    听到这个回答,江存度笑了,他道:“朕便是要蓄水。”

    江存度看着眼前的舆图,他的手点在浔水河的上游地带:“朕要在浔水河上游修堤筑坝,然后开河修渠,把水引到此地,做一个人工湖泊。”

    春官正听得此言,不禁惊讶,他没想到陛下要做如此大的工程……

    【宿主,这次的任务是建行宫。】系统不得不出来强调道。

    “朕的行宫要把这湖包含在内,朕要在行宫中坐望湖景。”江存度继续道,是对春官正的回答,也是对系统的回应。

    系统:【……】

    【系统,你的额外要求是劳民伤财,我不把工程做大点,恐怕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江存度又道。

    系统:【……】

    系统无言,江存度却知道系统想要说什么,他停顿了片刻,又道:【系统,我拿的是暴君剧本,不是昏君。】

    【明知水患会祸及数万无辜百姓,却仍无所作为的是昏聩之君。】

    系统:【……】

    江存度的注意力又转到眼前,他看着眼前年轻的春官正,问:“春官正觉得此地是风水宝地否?”

    春官正躬身俯首,似是在沉思。

    来之前,春官正见钦天监的官员逐一被传唤,他心中很是疑惑,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等到他也被传唤至此,听得陛下一番话,他才明白,原来陛下是想在一块凶地上建行宫。

    陛下的行为确实很大胆,但如果建成了,这凶地未必不能成风水宝地……

    如此想着,春官正开口了,他道:“如陛下所言,此乃风水宝地!”

    春官正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来日这行宫如果出了问题,少不了他的责任,可福祸相依,如果成了他便能一步登天。

    江存度对春官正很满意,他的手点在御案上,对着食乐道:“钦天监的徐监正年纪大了,让他告老还乡吧。”

    “至于监正一职。”江存度看着眼前的春官正,“就由春官正暂代。”

    听到陛下宣旨,春官正便知自己赌对了,他当即叩首谢恩道:“臣谢陛下恩赏!”

    食乐也反应了过来,他道:“奴才这就去钦天监传旨。”

    解决完钦天监的问题,江存度又传来李佑德,询问梁太傅的情况。

    梁太傅确实病了,至于病因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梁太傅生病,是因昨日突降大雪,梁太傅怕车马难行迟了早朝,因此一大早就从家中出来了。

    梁太傅到底年纪大了,早起吹了一场风雪,受了风寒,便病了。

    江存度听了,让李佑德好好给梁太傅医治,顺便劝梁太傅在家中多修养一段时间。

    最好等他的行宫之事彻底落实再回来。

    另一边,钦天监的徐监正没想到自己会被迫告老还乡,接到圣旨,他整个人都懵了。

    “徐大人,还请在今日之内去吏部上缴官印。”食乐留下圣旨后,又提醒了一句。

    徐监正不禁苦笑,只有被罢免的官员才需上缴官印,陛下这是对他不满啊。

    再怎样,徐监正也不能违抗圣旨,他换下官服,拿着官印来到吏部办理退休手续。

    吏部侍郎见到徐监正如此,忍不住惊诧:“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突然就要辞官?”

    徐监正摆了摆手,只道:“我愧对国公大人的栽培。”

    早年徐监正家中突逢变故,是淮国公出手相助,并且在那之后一路提携他至监正之职。

    如今他被免官,无法再报答淮国公的知遇之恩了。

    吏部侍郎听出徐监正话中有话,他想到早朝陛下提出的行宫之事,瞬间联想到了一起:“可是陛下那边……”

    徐监正叹息了声,只道:“陛下的行宫选在了一处凶地……”

    吏部侍郎愣了一下,忍不住皱眉道:“如此说来,徐监正是因直言被罢官了?”

    徐监正只摇头叹息,却不再言语。

    吏部侍郎想了想道:“明日我替你上奏申辩。”

    自从被陛下指派了三千佳丽的差事,吏部侍郎的头上就像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所以他对徐监正的遭遇十分感同身受。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吏部侍郎决定在刀落下前帮徐监正一次。

    第二日早朝,吏部侍郎在朝会上提及此事:“陛下,钦天监的徐监正,并无大过,何以会被罢官免职?”

    “作为钦天监监正,卜算有误,难道不是最大的过失吗?”江存度出言反问道。

    “这……”吏部侍郎没料到陛下会如此颠倒黑白,他顿了一下后,问,“敢问陛下,徐监正对何事卜算有误?”

    江存度瞥向吏部侍郎,开口言道:“对朕的行宫选址,指吉为凶,赵侍郎觉得此事不该问罪吗?”

    感受到陛下的视线,吏部侍郎如芒在背,他硬着头皮道:“可据臣了解,徐监正所言非虚。”

    “赵侍郎是如何了解的?”江存度却问道。

    “陛下如果有疑虑,可请他人另行卜算,以证实徐监正所言。”吏部侍郎紧抓重点答道。

    江存度突然轻笑了一声道:“不论何人来卜算,都需事实来佐证。”

    “行宫之事暂且不说,只谈前不久的和亲之事。”江存度突然转了话题,他道,“和亲的日期,也是徐监正卜算的吉日,按照徐监正的卜算结果,和亲队伍自当一路顺遂到达北地。”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朕便让徐监正官复原职。”

    说到这里,江存度再度瞥向吏部侍郎:“可如果,和亲之事出现意外,朕不但要罢徐监正的官,还要对你的失职问责。”

    吏部侍郎:“……”

    江存度扫视殿中百官,他道:“众卿谁还对此事有异议?”

    百官互相看了看,和亲队伍出发已经有一些时日,也没听说有什么意外发生,陛下如此说难道是想寻个台阶下吗?

    不管怎样,此事已经有吏部侍郎出头,他们就没有必要再掺一脚了。

    没有人再出来发表异议,今日早朝在百官的静默中结束了……

    第24章

    御书房。

    自从江存度规定, 禁止在奏折开篇使用起兴说废话,之后再递交上来的奏折,明显变薄了许多。

    可今日, 江存度却收到了一本很厚的奏折。

    江存度把奏折拿在手中, 他先感受了一下这本奏折的厚度,依照他批奏折的经验来看,这里面怕不是一篇上千字的小作文……

    难道是有人对行宫之事有意见,所以上疏劝谏吗?

    除此之外, 江存度想不到其它。

    江存度翻开奏折验证,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孟哲。

    这个名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都察院的一个小御史。

    这位孟御史发现他用印章批红, 因此上疏询问。

    他当时的回复是让这位孟御史把心思用在正途,多想想怎么安邦利民。

    所以, 眼前这本奏折是孟御史想好了, 给他回复了?

    江存度继续往后翻阅,才发现这本奏折的内容很是丰富。

    这位孟御史还真有认真思考怎么安邦利民, 奏折中, 从律法条文谈到赋税徭役,从农耕谈到水利,又从天文谈到地理, 几乎囊括了方方面面。

    江存度盯着这本奏折若有所思,虽然奏折中的内容有局限性,但也有别具匠心的地方。

    这位孟御史,让他当个只说话的言官屈才了。

    江存度想了想, 让食乐把孟哲的资料调了过来。

    孟哲是平民科举出身,这在当今的环境是很难得的, 大堇朝虽已有科举,但名额有限,基本都被世家大族把持,最主要的是,读书成本高,平民很难负担得起。

    江存度继续向后看,发现孟哲还曾得到过淮国公资助,这事之所以记在资料里,是因为孟哲曾认真写折子谢过淮国公。

    看到这里,江存度忍不住蹙眉,这淮国公还真是广撒网,广结善缘啊,也难怪在朝堂上如此有声望了。

    江存度视线又落回手边的奏折上,他还是决定亲自见一见这位孟御史。

    “什、什么……陛下要见我?”孟哲有些结巴,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陛下传召。

    孟哲只是个小官,平时都没有参加早朝的资格,与陛下的交流,都是通过奏折。

    这笔友当得好好的,突然被告知要面基,孟哲一时六神无主,询问过来传话的内侍:“我……我要怎么见陛下?”

    内侍没想会听到这种问题,愣了一下,只道:“孟御史跟咱家来就行了。”

    “我…我需要带些什么?”孟哲仍然有些搞不懂状况。

    内侍:“孟御史人跟来就行了。”

    内侍把孟哲领到御书房,食乐早已等在外面,见到人,他客气地道:“孟御史,陛下有请。”

    孟哲一脸懵,他看向带自己过来的内侍,就像雏鸟看鸟妈妈。

    内侍好心提醒了一句:“孟御史跟食公公进去就可以了。”

    “孟御史请吧。”食乐说完,便转身引路,先一步进了御书房。

    孟哲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御书房,一时有些迈不开腿,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此刻他只想逃回去。

    天知道,他自从当官开始,就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衙门,甚至是自己的工位。

    现在他却被告知,大堇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陛下要见他。

    资深社恐患者孟哲怯场了……

    “孟御史?”食乐转头,发现人还停在原地,他出言催促了一声,“快些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听到这句催促,孟哲身体一僵,同手同脚地迈开了腿……

    御书房内,多舌在鸟架上蹦蹦跳跳,见到人便出言欢迎道:“镇安兴…嘉正衰……”

    孟哲还没进门的后脚绊在门槛上,整个人向前一扑,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诶呦孟御史,这还没见到陛下呢。”食乐赶忙上前搀扶。

    孟哲被搀扶起来,他惊恐地看向鸟架方向。

    “镇安兴…嘉正衰……”多舌还在说着。

    食乐也看过去,他没料到孟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自从百官在御书房外集体跪地请命后,陛下在御书房养了一只鹦哥的事情,就私下传开了。

    那之后再来御书房的官员,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至多是装聋作哑地快步溜过去。

    现在看这位孟御史的反应,似乎是消息不怎么灵通。

    “这是陛下养的鹦哥,平时有些多舌。”食乐好心解释了一句,便提醒孟哲跟上,不要再让陛下久等了。

    孟哲身体发僵,同手同脚地跟在食乐后面,待到进了内殿,见到陛下,他左脚绊右脚,如果不是旁边食乐扶了一把,估计又要来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陛、陛下……臣参见陛下……”孟哲的身体虽稳住了,大脑却因过载宕机了,他嘴上说着拜见的话,人却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江存度看向食乐,目光带着询问,这人是怎么回事?

    食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社恐的官员,他想了想道:“鹦哥多舌,许是惊到孟御史了。”

    江存度默了默,他倒不是想追究孟哲御前失仪,只是觉得这孟御史的形象和奏折中那个滔滔不绝的人差异有点大。

    如此想着,江存度开口确认道:“你是孟哲?”

    孟哲:“是……”

    江存度拿起御案上的奏折,又问:“这份奏折是你写的?”

    孟哲瞟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是、是我……臣写的……”

    江存度看着下方说话结巴还带着颤音的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略思考了一下,他道:“如果有代笔之人,你如实说来,朕恕你无罪。”

    孟哲:“……”

    孟哲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憋出一句:“是臣写的……”

    那奏折可是他费了许多心思才写出来的,想到这里,孟哲的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幽怨,他嗫嚅道:“是陛、陛下,让臣想安邦利民之策……”

    奏折里的批红是如此回复他的,可现在陛下却质疑他,孟哲也怀疑陛下找人代笔了。

    “陛、陛下的奏折……是自己批复的吗?”孟哲不但声音发颤,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发抖,可他还是大胆地对上位者提出了质疑。

    江存度看着一边发抖,一边对他提出质疑的人,真不知道该说这孟御史是胆小,还是胆大了。

    他现在倒是有些相信奏折是出自眼前人之手了,只不过,居然敢反过来质疑他。

    江存度想了想,回道:“朕的奏折都是外面的鹦哥批复的。”

    孟哲:“???”

    孟哲:“……”

    “陛、陛下,臣只是不善言辞,并非不能明辨是非……”

    江存度拿起御案上的奏折,语带笑意道:“孟御史不善言辞,却能在奏折中提出诸多建议。”

    “依朕看,你还是别做御史了,调你去工部如何?”

    孟哲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工部?”

    “你在奏折中提到了水利之事,而朕正欲修筑堤坝,开河修渠。”江存度简单解释道。

    “臣没有经验……”孟哲奏折中所言,是他依据在民间的见闻构想出来的,并没有亲身实践过。

    “朕需要的不是经验,而是责任。”江存度看着孟哲,突然端正了神色。

    有经验的工人有许多,可他缺少的是一个不敷衍,能对此事负起责任的人。

    “孟御史可担得起这份责任?”江存度郑重地问道。

    孟哲没想到自己会被重视,他眼睛圆睁,呆呆地与江存度对视……

    庄重的帝王装扮,让年轻的君主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可透过那层象征身份的垂旒,孟哲在陛下眼中看到了一种全心全意托付信任的真诚……

    眼见这孟御史没有回应,江存度只当自己强人所难了,他道:“罢了,孟御史回去吧。”

    孟哲却没有离开,他突然跪地叩首道:“臣愿意……臣,担得起!”

    平日在衙门里,孟哲做的都是不起眼的工作,还总是被人嫌弃笨手笨脚,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重视他的存在,并且愿意对他委以重任。

    都说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而如今孟哲得到的是来自帝王的推心置腹。

    士为知己者死,孟哲说不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漂亮话,他只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扶孟御史起来。”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孟御史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江存度缓缓开口道,“此次的行宫和堤坝工程,主事人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朕让你进工部,只能做一名下放的随行人员,但你的责任却重过上面的堂官,你明白吗?”

    帝王享受封建礼教赋予的权力,但同时也要被封建礼教束缚,所谓的生杀予夺,也要在规则的制约之下。

    如果他没有任何缘由,就撤换了工部的最高两名主官,那触动的就是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事后绝对会遭到反噬。

    这就像更改早朝时间,不是不能做,得需谋定而后动。

    孟哲并不傻,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御史,而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陛下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暗中行使监察之权。

    “臣明白。”孟哲郑重地回道。

    “既如此,朕希望你再记住一句话。”江存度看着眼前的孟哲,像是梁太傅、孟哲这般不惧强权的人身上都有一个弱点,“过刚易折,胎死腹中的正义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和光同尘有时也是一种智慧。”

    孟哲离开后,江存度又对着食乐道:“如果有人来打听孟御史的情况,你只说,孟御史的奏折触怒了朕,朕夺了他的御史之职,调他去了工部。”

    古人对朝廷六大部门,分别有精辟的总结:吏部贵,户部富,兵部武,刑部威,礼部穷,工部贱。

    工部因为和工匠挂钩,因此被戏称为贱部,把人调去工部做一名不入流的小官,某种程度来说就是一种惩罚。

    “是,奴才晓得了。”食乐应声道,同时想着自己的记账本又该更新了。

    又解决了一件事,江存度靠在椅子上,出神地望向北方,算算时间,和亲队伍应该快进入北疆地界了。

    现在江存度只盼望镇安王拿了他的粮草,能快点推进度,让他早日从这劳心劳力的皇位上退休……

    第25章

    兵部尚书府最近多了一名常客, 那便是同为六部尚书的刑部尚书。

    朝中,礼部和户部,会聚的多是梁太傅等清流一派, 而吏部和工部, 聚集的多是淮国公一众党羽,剩下的兵部和刑部游离在两派之外。

    兵部尚书因为鹦哥事件,彻底投靠了陛下,而刑部尚书自从上次早朝迟到, 当众斥问坐在龙椅上的陛下后,便整日惶惶不安。

    现在无人再敢小看当今陛下, 刑部尚书不安,是怕陛下对自己秋后算账。

    而之前的集体迟到事件中, 兵部尚书当众表演了一出声泪俱下,跪求陛下更改早朝时间, 是彻底放下了老脸, 表明自己对陛下的支持了。

    刑部尚书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向兵部尚书取经, 该怎么做才能得到陛下的宽恕。

    兵部尚书清楚, 陛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可如果陛下想要追究,那小事也能被放到天大。

    所以刑部尚书的问题, 不在于所犯的事儿大小,而在于心是否向着陛下,心都不向着陛下,还想祈求陛下宽恕,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兵部尚书有心点拨,但也要刑部尚书自己想通才行, 想不通这一点,做再多也是无用。

    “齐尚书……”刑部尚书又一次登门拜访。

    “罗大人,你来得正好。”兵部尚书不等人把话说完,便热情地拉着人坐下,“罗大人你看我这套棋具怎么样?”

    兵部尚书平时最爱下棋,但难得遇到合适的对手,这段时日,刑部尚书常来,倒是让他抓住了一个好棋友。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摆在桌案上的棋盘和玉石棋子,虽然他此行另有目的,但此时看着这套棋具,也不得不叹一句:“齐尚书这套棋具一看就非凡品。”

    “罗大人眼光独到。”兵部尚书拿出一颗玉石棋子置于紫檀棋盘上,落子声清脆萦耳,让人回味。

    兵部尚书沉浸地回味着,而刑部尚书有求于人,眼见兵部尚书如此倾心这套棋具,他有心奉承道:“不知齐尚书从哪里淘到这等好物?”

    听到这句询问,兵部尚书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这套棋具是前朝皇室遗物,当初就是因为收了这套棋具,害他差点卷入鹦哥事件,不过幸亏他英明,及时投靠了陛下才化险为夷。

    兵部尚书揭过这个尴尬的话题,对着刑部尚书说道:“罗大人,今天咱们就用这套棋具杀一把怎么样?”

    刑部尚书心里装着事,可看兵部尚书兴致正浓,也只好答应下来。

    因为心不在焉,刑部尚书毫无疑问输了棋局。

    “齐尚书棋艺高超,罗某自叹不如!”刑部尚书叹息着说道。

    兵部尚书看着眼前棋局,却说:“罗大人过谦了,依我看罗大人的棋艺也不差,只是有一步棋抓错了重点。”

    刑部尚书愣了一下,当即追问道:“此话怎讲?”

    “罗大人,重点在心,不在事啊!”兵部尚书意有所指地说道。

    听到这句,刑部尚书陷入了沉思……

    等刑部尚书告辞离开后,齐铭过来,看到桌案上的棋具,他忍不住开口道:“爹,你又跟人显摆这套棋具了啊!”

    说着,齐铭拿起一枚棋子把玩,却被兵部尚书一把夺了回去:“毛手毛脚,别瞎碰!”

    齐铭表情幽怨:“爹,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大街上捡来的?”

    兵部尚书乜了齐铭一眼:“你要是捡来的,我早就把你这坑爹的不孝子扔回去了。”

    “我怎么坑爹了?”齐铭不服,“倒是上次早朝,爹你明明知道内幕,还让我不用早起,害我差点被杖责!”

    “你被杖责了吗?”兵部尚书看着齐铭,重重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平时从没见你贪杯,怎么老三一给你饯行,你就倒了?”兵部尚书提起两个儿子李代桃僵的事,“老三是有些小聪明,但还想不了那么多,肯定是你给了暗示!”

    齐铭没想到会被老爹拆穿,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三弟去北疆那么久,也不知怎样了?”齐铭尝试转移话题道,“没人盯着,也不知他会不会闯祸?”

    “没有你怂恿,老三做不出坑爹的事。”兵部尚书白了齐铭一眼,嫌弃道,“别在这碍老子的眼!”

    北疆地界,被兵部尚书断言不会坑爹的齐锐,此时正鬼鬼祟祟地猫在一片丛林里。

    齐锐的旁边是一队和他一样借着丛林遮掩身形的人。

    在场的人都蒙着面,穿着参差不齐的陈旧盔甲,整个队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杂牌军。

    而组成这队杂牌军的,正是镇安王谢行珏手下的心腹精英,此时众人聚在这里,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劫和亲队伍。

    齐锐之所以能混入其中,是因为他发现了镇安王等人的行动,他早就对和亲之事不满了,听说可以抢亲,他当即要求加入。

    不带他?不带他玩,那他就去告发……

    就这样,抢亲队伍中,多了一个齐锐。

    “大家出手都注意点分寸,尽量一下打晕,别伤到人。”行动前,络腮胡子杨副将嘱咐众人道。

    “我呢,我做什么?”齐锐凑过来问道。

    “你……”杨副将看向齐锐,“军师说了,你负责抢新娘。”

    军中将士都是粗人,唯有京城来得齐锐还斯文些,抢公主的任务自然分配给了他。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公主,也不知这京中来的公主长什么样?”有将士开口说道。

    “今日不就有机会了。”有人打趣道。

    “齐监军,你可别太粗鲁了。”有人提醒道。

    “那是自然,平时在家,我对家中姊妹也是最客气的。”齐锐脑中闪现长姐拿着长枪的英武模样,他轻咳了两声,只道,“我保证把公主完好无损地劫出来。”

    众人聊着天,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怎么这么长的队伍?”有人心中疑惑。

    “这是和亲队伍?情报不会出错了吧?”有人质疑道。

    “我看到拉着喜骄的马车了,应该不会有错。”有眼神好的说道。

    “这么长的队伍是带了多少嫁妆?”有人惊疑道。

    “娘的!那群达朗蛮子年年劫掠咱们边城百姓,朝廷倒好,不但送公主,还送这么多嫁妆!”有人愤愤不平道。

    “老子忍不住要动手了!”

    “再等等,距离太远了……”

    接下来众人都默契地不再言语,而是安静地潜伏着,直到和亲的队伍行至近前,一声哨音突兀响起,蛰伏在林中的将士犹如猛虎下山,眨眼就冲到了和亲队伍前……

    和亲队伍有随行的护卫,眼前又还在大堇境内,谁也没料到会有胆大不要命的来劫和亲队伍。

    而军中的将士都是久经沙场,两方一照面,一个训练有素又准备充足,一个经验不足还没有防备,结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和亲队伍中,许多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场打晕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战力已经损失了大半,剩下的人慌慌张张也很快被治服了……

    齐锐跟众人一起冲下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公主所在的喜骄。

    喜骄周围的护卫都已经被解决,齐锐畅通无阻地来到喜骄面前,他看着眼前的轿帘,有些纠结要不要先打一声招呼,可想到自己现在假扮的是山匪,打招呼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可是不打招呼,似乎又有些冒犯……

    齐锐突然发现,他好像领了一个最难的任务……

    眼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总不能再缩回去,齐锐一咬牙,决定直接出手。

    齐锐的手伸向轿帘,他想的是先把公主请下来再说,然而就在轿帘掀开的瞬间,眼前闪过了一道寒芒……

    齐锐反应迅捷,抓在手中的轿帘一甩,挡住寒芒的同时,自己向后退出了数步……

    重新站定后,齐锐惊疑不定地盯着喜轿,公主这么猛的吗?

    齐锐心有余悸地看着再次闭合的轿帘,不敢再贸然上前。

    和亲队伍中的护卫都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有将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凑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齐锐指着轿子,纠结道:“有武器……”

    如果拿着武器的是护卫,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之交手,可现在拿着武器的是公主,众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要不先交涉看看?”有人提议道。

    “怎么交涉?”众人互望,大眼瞪小眼。

    就在众人对此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轿帘从里面被人掀开了。

    一个穿着喜服,长相明朗俊逸,梳着男子发髻,嗯……似乎就是个男子的人走了下来……

    看清“公主”的真容,齐锐下意识脱口而出:“沈拾之?!”

    “怎么会是你?!”由于太过震惊,齐锐直接喊出了沈拾之的名字,完全忘记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山匪。

    眼前的人都蒙着面,沈拾之无法辨别身份,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喊出他名字的齐锐身上:“你们是什么人?”

    一众将士这边也很疑惑:“这……这就是公主吗?”

    “公主是男子吗?”

    “咱们不会劫错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负责给众人断后的镇安王谢行珏和女主夏清岚走了过来。

    夏清岚跟过来,主要是为了公主,可现在似乎出现了一点意外。

    谢行珏一来,众人瞬间有了主心骨,纷纷询问地看过去。

    而谢行珏看着站在喜骄前的男公主,面巾后面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决定劫持和亲队伍的时候,他就想过可能会出现意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意外……

    诡异的沉默过后,谢行珏发话道:“都带上山……”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山匪,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先把人劫上山,然后再换回身份,假装把人救下,最后再把公主藏起来,对外宣称公主失踪,这样和亲就无法进行了。

    现在他们已经把和亲队伍劫了,不管怎样都要演下去。

    最终,沈拾之和一众和亲的随行人员,连同被打晕的护卫,一起被押上了山。

    留下的军中将士清点着和亲队伍中的嫁妆,很快有人匆匆来找谢行珏汇报:“王爷,粮草,都是粮草!”

    谢行珏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和亲队伍一路行来总要吃饭,带些粮草很正常。

    “王爷和亲的嫁妆里都是粮草!”过来汇报的将士见谢行珏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嗯。”谢行珏的反应依然很平淡,他随意地问了一句,“大概有多少?”

    “属下们还在清点,粗略来看,应该有近三十万石。”将士回道。

    “嗯?”谢行珏看向回话的将士,确认道,“多少?”

    “三十万石。”

    “……”

    收尾工作完成后,谢行珏和一众亲信聚在一起,众人都无言沉默着。

    和亲队伍中的粮草,他们已经清点完毕,确实有三十万石。

    男子假扮的公主……

    三十万石粮草……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心中无一不盛满了疑惑。

    “首先确认一下……咱们没劫错人吧?”有人出声问了一句。

    “已经确认过了,他们就是去达朗和亲的。”络腮胡子杨副将说道。

    “那……公主为什么是男子?”

    听到这句,众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成功打入镇安王势力内部的齐锐眼睛转了转,不知怎么,他想到了自己给陛下的那份奏折。

    当初为了破坏和亲,他曾添油加醋说了一些达朗小王子的坏话,陛下难道信以为真了?

    “那三十万石粮草是怎么回事?”又有人提出疑问,语气里满是不愤,“陛下拖着咱们的粮草不给,却给达朗部落送粮,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粮草会不会就是给咱们的?”齐锐突然出声道,“因为顺路,所以便让和亲队伍押送了?”

    “如果是给咱们的,咱们怎么没有提前收到消息?”有人反驳道。

    “咱们这不是劫过来了吗?”齐锐又道。

    “陛下又不知道咱们会打劫和亲队伍,我看那些粮草八成就是给达朗部落的!”杨副将直言道。

    “我觉得这事还有很多疑点。”军师陆寻山开口,他看向众人,“首先,陛下如果真的有意和亲,为什么会派出一个男子?”

    “可如果陛下无意和亲,那和亲队伍中的粮草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觉得……”齐锐刚要开口,却被突然出声的杨副将打断了。

    “军师,你的意思是陛下猜到咱们会打劫和亲队伍了?”

    “可陛下怎么会知道咱们的行动?”有人指出问题的关键。

    听到这句,众人不约而同盯向了齐锐……

    齐锐瞪圆眼睛,回视众人:“你们难道怀疑我告密?”

    “你不正是陛下派来的监军吗?”一名手握长枪的将领说道,说话的同时他还紧了紧手中的长枪。

    “不是……我都加入你们了啊!”齐锐连忙解释道。

    “上次你只身入草原,与那达朗小王子较量,老子还当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居然告密!”杨副将也握起了拳头。

    “你们听我解释啊!”齐锐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我刚刚还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呢!”

    “齐监军,你真的没有向陛下透露什么吗?”陆寻山开口询问道。

    “这……”齐锐眼神有些飘忽,一开始他并不知道众人要打劫和亲队伍,发现异常的时候,确实曾向陛下汇报过……可他后来补救了啊!

    眼见齐锐迟疑,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子就知道,你这小子不老实!”杨副将说着就要上前,被陆寻山拦了下来。

    “大家先不要冲动。”陆寻山看向齐锐,又问,“齐监军你都向上汇报了什么?”

    “我没有提和亲的事,只是说……只是说军中似乎有异常。”齐锐嗫嚅着回道,眼见众人都恼怒瞪着他,他连忙又补充道,“可我后来又和陛下说了是误会!”

    “陛下没有继续追问此事,我以为陛下是信了的……”

    陆寻山看向皱眉沉思的谢行珏:“王爷,如果陛下早就料到咱们会有所行动,那咱们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什么意思?”齐锐有些不理解。

    “齐监军觉得和亲队伍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粮草?”陆寻山询问。

    “是给咱们的?”齐锐下意识答道。

    陆寻山摇头,他道:“陛下如果要给军中粮草,大可以直接送来。”

    “如今这样,把粮草放在和亲队伍中,更像是诱饵。”陆寻山又看向谢行珏,“陛下恐怕是想引诱王爷犯错,然后趁机收回兵权。”

    “不会吧……”齐锐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陛下,可在家的时候,二哥齐铭和他说过,他们家投靠了陛下。

    齐锐觉得能让家人投靠的陛下必然不是坏人,而事实也是如此,他代二哥来北疆的事,陛下都成全了,所以他认定陛下不是使用这般诡计的阴险之人。

    可在场的其他人却更相信陆寻山的推测,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和亲队伍已经劫了,总不能当没事发生再送回去。

    谢行珏看向众人,他道:“事已至此,先看看朝廷那边的反应吧。”

    齐锐另有门路,他决定写一封家书回去,暗中向身为天子近臣的老父亲打听一下,陛下对打劫和亲队伍这事到底是什么看法……

    兵部尚书府。

    兵部尚书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看向眼前的次子齐铭:“我最近总觉得心慌,你小子不会又坑老子了吧?”

    第26章

    兵部尚书最近总觉得心慌, 他怀疑地盯着齐铭。

    “爹,我天天在您眼皮底下,您担心我, 不如担心三弟。”齐铭觉得自己很冤枉, 他对着兵部尚书说道,“三弟一去这么久,连封家书都没有,指不定是在干什么大事, 把家都忘了。”

    兵部尚书哼了两声,没好气道:“老三虽然冒失了一点, 但还算知道分寸,没人撺掇, 他能做出欺君之事?”

    听老爹又翻起旧账,齐铭不服辩解道:“爹, 我那是三全其美, 三弟如愿去了北疆,我如愿留下, 而您虽然承担了一点风险, 但也和陛下拉进了关系啊!”

    兵部尚书眼睛圆睁,怒瞪不孝子:“你也知道老子承担了风险!”

    “爹,您也不用天天把这事挂在嘴边吧。”齐铭嘟囔着, “这不是成功化险为夷了吗?”

    “化险为夷?”兵部尚书突然笑了,他开始左右寻觅,寻找趁手之物,“老子今天也让你体验一下化险为夷。”

    “爹, 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出门一趟。”眼见情况不妙, 齐铭决定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等一下。”兵部尚书却把人叫住了。

    齐铭在远离兵部尚书的地方停下,他开口问道:“父亲大人,还有什么赐教吗?”

    兵部尚书先白了齐铭一眼,而后正色道:“如果吏部侍郎被罢免了,那三千佳丽的差事,陛下问起的话,你便主动接过来。”

    齐铭瞪圆眼睛:“爹,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这差事明显是个坑啊!”齐铭怀疑他爹又要坑他。

    兵部尚书瞪回去:“让你接就接!”

    齐铭转身离开。

    兵部尚书:“你干什么去?”

    齐铭:“我怕被陛下问罪,先去厨房弄两块生姜手帕备用。”

    兵部尚书:“……”

    ……

    大堇的和亲队伍被劫持,如此紧急的情报,很快就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

    收到急递,江存度当即召集群臣,开了一场临时会议。

    江存度端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双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下方因听闻这个消息而惊骇错愕的群臣。

    大概是受到的冲击太大,群臣除了骇然,竟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江存度待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众卿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陛下,此情报会不会有误?”礼部侍郎先确认消息的真假。

    “八百里急递进京的情报,应该是经过仔细核实的。”江存度回道。

    “陛下,臣觉得此事疑点颇多。”淮国公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平时淮国公很少亲自出面禀事,这次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也就没有办法和下面的人通气,淮国公只能亲自上阵。

    “淮国公请讲。”江存度淡淡回了一句。

    “陛下,臣觉得那些山匪的出现十分可疑。”淮国公说出自己的猜测,“山匪虽以劫掠为生,可他们如何有胆量敢对官家的和亲队伍出手?”

    “再者,艳阳公主,还有和亲的随行人员,以及和亲队伍所携带的大量物资粮草,竟然一同消失无踪,臣觉得山匪恐怕没有如此实力。”

    话说至此,淮国公一撩衣袍,跪下请命道:“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事发地延州的州牧正在派人搜查。”江存度开口道,“具体情况如何,近两日应该还会有消息传来。”

    听闻此言,淮国公忍不住蹙眉,他沉思了一瞬,手臂不经意轻抬了一下,后方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和亲之事关乎大堇与达朗部落的结盟,臣觉得应当立刻从朝廷指派钦差去往延州详查此事。”此次出列的是工部尚书。

    “延州路途遥远,钦差赶过去需要时日,不如等延州牧的调查结果。”江存度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他并不急,反而乐意多给镇安王一些时间收尾。

    毕竟镇安王的事业顺利,他也能早日退休。

    “陛下,此事发生在延州,延州牧难辞其咎,此事交给延州牧调查是否多有不妥?”工部侍郎也站了出来。

    “难辞其咎?”江存度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百官中缩着身体,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吏部侍郎。

    “这和亲的日子,是钦天监的徐监正选定的吉日,如今整个和亲队伍下落不明,赵侍郎,你对朕罢免徐监正之事还有疑问吗?”

    吏部侍郎:“……”

    被陛下点名,吏部侍郎知道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他出列跪于殿中,俯身叩拜道:“臣失察……”

    “你身居吏部,却无识人之能,岂止是失察。”江存度神色冷峻,看着跪于下方的人,“朕说你尸位素餐也不为过!”

    “臣有罪……”吏部侍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衫,他怎么也没料到和亲队伍会出事,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替徐监正辩解了一句,便引发了如今的后果。

    “还有三千佳丽之事,朕交于你,可你至今也没有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江存度决定在今日一起清算了,他望着下方的吏部侍郎,沉声道,“赵侍郎,你说朕该如何治你的罪?”

    吏部侍郎脸色灰败,昔日他追随淮国公,一路高升,官居三品,是许多人巴结奉承的对象,没想到如今只是行错一步,就要跌落仕途。

    吏部侍郎心有不甘,他望着淮国公的方向,期待淮国公能有所表示。

    然而今日和亲队伍被劫,陛下突然发难,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淮国公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

    而陛下的问罪又有理有据,这时候贸然站出来替吏部侍郎说话,无异于引火烧身,明智的人都知道,此刻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朝中无人开口,吏部侍郎最终认清了现实,他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官帽:“臣自请革去侍郎之职……”

    江存度处置吏部侍郎,本就是因为淮国公的手伸得太长了,此时吏部侍郎自请革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再过多追究。

    江存度的视线从吏部侍郎身上移开,看向方才出列附和淮国公的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二人。

    “马尚书和孙侍郎对和亲之事很是上心啊。”江存度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朕的行宫交给工部,不知明年夏日能否看到成果?”

    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立刻惶恐跪下:“臣必当竭尽全力,完成陛下交托之事!”

    江存度也不再看两人,他把目光投向朝中百官:“之前诸卿劝朕选秀纳妃,朕听之,并把这个差事交给赵侍郎,可赵侍郎阳奉阴违,对朕的差事百般搪塞。”

    “现赵侍郎已被革职,朝中诸卿谁能接替赵侍郎,替朕完成这项差事?”

    听到这番话,朝臣们各个变成了缩头乌龟。

    主动提出选秀之事的百官,深刻体会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三千佳丽这个差事就是个大坑,办不办都是死路一条。

    不办,陛下治罪,刚刚被革职的吏部侍郎就是前车之鉴。

    办了,那估计就是奸臣配昏君,要在史书上成对留名了。

    原本百官提出选秀是个很正当的行为,可陛下一心执着三千佳丽,要往昏君的方向发展,如果真让陛下如此做了昏君,那给陛下弄来三千佳丽的人,无疑就是奸臣了。

    谁也不想做遗臭万年的奸臣,所以文武百官各个当起了鹌鹑。

    一时间,整个勤政殿安静得诡异……

    “咳咳……”

    寂静的氛围中,突兀响起两声咳嗽,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两声咳嗽正是兵部尚书发出的,他在提醒齐铭该出场了。

    然而后方一直没有动静,兵部尚书疑惑地向后瞥了一眼,就见齐铭不知往袖子里塞着什么。

    似乎是整理好了,齐铭终于站了出来,他望向高坐御台之上的陛下,欲语泪先流:“陛……陛下……”

    齐铭被辣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原本他使用生姜手帕,是想制造眼眶微湿的动容之感,哪料第一次使用没有经验,生姜似乎放多了……

    “陛…下……”齐铭再次尝试开口,然而被生姜刺激的眼睛泪流不止,并且鼻子也开始发酸流鼻涕。

    突然有人站出来,自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然而齐铭这副涕泪横流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被迫的。

    不少人暗中看向了兵部尚书,为了迎合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卖,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众朝臣谴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

    “臣…愿替陛下分忧……”齐铭终于把话完整说了出来。

    他本想多说一点,把话说得漂亮一点,然而泪流不止的情况不允许,他只能长话短说,先把任务接了。

    因为着急接任务,齐铭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此时的他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再加上开口时的抽泣声调,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的模样。

    江存度有些沉默,齐铭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

    陛下一直没有反应,齐铭心中纳闷,陛下难道没听清?

    如此想着,齐铭吸了吸鼻子,又道:“陛下,臣愿意……替陛下分忧。”

    江存度沉思了一下,开口道:“齐郎中如果勉强的话,朕可另派他人。”

    第27章

    “齐郎中如果勉强的话, 朕可另派他人。”

    齐铭没料到陛下会如此说,他愣了一下后,连忙表明心迹道:“臣不勉强……替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臣愿替陛下收集三千佳丽!”齐铭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总算把话全部说完了。

    听到这番话, 江存度又盯着齐铭看了看。

    齐铭虽然眼眶通红,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很是殷切,似乎并不是被迫的。

    确认齐铭是真心领这个差事后,江存度开口道:“既如此, 齐郎中便暂代吏部侍郎之职,负责三千佳丽之事。”

    说完, 江存度的视线扫向殿中百官:“众卿有什么异议吗?”

    百官很安静,只有部分淮国公一派的官员看向了淮国公, 毕竟吏部侍郎一直是淮国公的得力副手,如今被一个新人顶替, 对淮国公来说, 应该有不小的影响。

    淮国公垂眸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从吏部侍郎被指派三千佳丽的差事, 他便对眼前的结果有所预料,只是他没有想到陛下的发难来得如此迅速。

    如果是往常,淮国公定然会想办法转圜一下, 可今日和亲队伍被劫消息传来,彻底扰乱了淮国公的计划,他暂时无暇分心应对吏部侍郎之事。

    没有人站出来,齐铭升任吏部侍郎之事就此敲定。

    “臣叩谢陛下恩典。”齐铭开口谢恩, 顺便表忠心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替陛下集齐三千佳丽!”

    这次的临时朝会,在齐铭的谢恩声中结束了。

    从勤政殿回到御书房,江存度开始清点国库和内库的资产,毕竟这次的任务要求是劳民伤财,而要做到合理伤财,首先就要了解手中到底有多少本钱。

    让江存度比较欣慰的是,先皇虽然养儿子不行,但治国能力确实不错,经过先皇的励精图治,不管是大堇的国库,还是皇帝的内库,都攒下了不少资产。

    清点完毕,江存度心里大概有了数,他决定尽快将行宫之事安排下去。

    江存度计划做得很好,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家养病的梁太傅回来上朝了……

    第二日的早朝,百官按照惯例向君王行礼过后,梁太傅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和亲之事咳…可有结果?”梁太傅说话多有停顿,明显是病还没有好利索。

    虽然只是偶感风寒,但梁太傅毕竟年纪大了,想要完全恢复还需多修养,李佑德留下的医嘱也是如此,可近期朝中接连发生大事,梁太傅如何还养得下去。

    昨日和亲的情报传回来,梁太傅今日便赶来上朝了。

    “目前还没有找到线索。”江存度开口道,梁太傅不询问,今日他也要说一下最新进展,“延州牧已经向北疆边军请求支援剿匪。”

    北疆边军正是镇安王率领的军队,江存度怀疑延州牧也是镇安王的人,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请来“山匪”本匪来剿匪呢?

    梁太傅作为文臣,更倾向文治教化天下,武力冲突之事,不是梁太傅擅长的领域,得知最新进展后,梁太傅强调了应当对此事重视,便转移了重心。

    “陛下,臣听闻陛下欲修建行宫?”

    “确有此事,朕已与朝中诸卿商议过,行宫之事已经定下。”江存度缓缓开口道,“此事无须太傅忧心,太傅应当多保重身体才是。”

    听得此言,梁太傅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陛下,先皇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换来大堇之盛世安稳,如今陛下欲建行宫,大兴土木必劳民伤财咳……”

    梁太傅缓了缓,继续道:“陛下,厉民养己,横征暴敛实非明君之举,陛下一意孤行如此,让史书如何书写?让后世如何评判啊!”

    江存度看向梁太傅,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梁太傅所言并没有错,历来皇家大兴土木,都需要征调大量民夫充当劳动力,也就是让百姓服徭役。

    而徭役换个说法就是官府合理合法地让百姓无偿劳动,上位者随便一个决定,对平民百姓来说可能就是一场惊天的动荡。

    古代家庭青壮年是主要劳动力,而一旦家中青壮被强行征调,家中的生计就会难以为继,严重的可能会导致家破人亡。

    而即将面对如此困境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每一个出人服徭役的家庭。

    江存度想到系统劳民伤财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太傅所言甚是……”

    听到这句,朝中百官垂眉耷眼,心中想的却是:还得是梁太傅出手啊!

    就在众朝臣以为陛下改变心意,梁太傅也神色稍缓,目露欣慰之时,就听陛下又道:“但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朕所行不愧于心,又何须在意史书如何书写?”

    梁太傅一愣,随后不解道:“陛下既认同臣所说,为何又言不在意史书评判,陛下难道仍要一意孤行否?”

    “行宫之事已定,朕不会改变心意。”江存度肯定道。

    “陛下,君不可独治,不可愎谏,不可咳咳……”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梁太傅咳了两声,脸色憋得涨红。

    江存度轻不可闻一叹,开口道:“太傅担心朕厉民养己,可如果朕回馈于民呢?”

    梁太傅又是一怔,问:“陛下,何谓回馈于民?”

    “朕欲增加一条新规。”江存度开口,视线游离在高居朝堂的百官之间,“日后,凡在大堇服徭役者,可按月领取一定数额的工钱。”

    “这……”梁太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朝中百官也因江存度所言,产生了片刻骚动。

    “陛下,此举会不会有些不妥?”户部尚书出列道,“府库中的钱粮,还要用于边防、军务、赈灾、修葺、官员薪俸等事,不可轻动啊!”

    以往百姓服徭役,都是义务,从没有领工钱的说法,如果开了先河,一次两次国库还能承担,可如果次次如此,对国库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国库如果吃紧,应思开源,而不是在百姓身上节流。”江存度明白户部尚书的顾虑,可却不能认同户部尚书的说法。

    思及此,江存度不禁望向了北方,女主夏清岚就开辟了多重财源,等镇安王登基后,又进一步开拓海外市场,让新朝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时期。

    江存度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开源的问题,留给这个世界的主角来解决就好,他只需在国库能承受的范围内,把任务完成,然后等待镇安王上位,退休养老就可以了。

    “先皇轻徭薄赋,是与民生息,朕给予劳役工钱补助,也是另一种与民生息。”江存度望向殿中百官,又道,“更何况,如此是于国于民两利之事。”

    “于民,得到工钱补助,百姓便可以维持家中生计;于国,百姓不再抵触徭役,国家稳定得以维持。”

    最主要的是,如此还能完成系统的任务要求。

    劳民,让百姓干活;伤财,给干活的百姓发工钱。

    如此真是一举多得啊。

    系统:【……】

    江存度无视系统在他脑中打的省略号,他看着朝中百官:“众卿对此还有什么异议吗?”

    户部尚书看向梁太傅,梁太傅沉思过后,开口询问:“不知陛下所说开源,可有方略?”

    “此事会有人负责。”江存度道。

    等男主镇安王和女主夏清岚上位后,开源的大饼便会成为现实,现在先让他拿来应付一下眼前的情况。

    “修筑堤坝与行宫之事,最迟明年暑热之前,朕要看到成果。”说到这里,江存度看向工部尚书,“工部尽快调集工匠,统计徭役人数,上交给户部,户部核实后,根据民间工酬情况,给予徭役者发放工钱。”

    工程大,时间紧,只能增加劳力来保证工程如期完成。

    除此之外,江存度想了想又道:“朕不希望出现阳奉阴违与弄虚作假之事,户部与工部互相监督,务必保证工钱如数发放到徭役者手中。”

    户部是梁太傅一派,工部是淮国公一党,让两部互相监督,可以起到制衡的作用。

    而两部相互制衡,有所忌惮,就能最大保证底层徭役者的利益。

    早朝结束,相关部门立刻忙碌了起来,各部衙门讨论的也多是陛下修筑堤坝与行宫之事,只有淮国公例外。

    今日早朝,虽然陛下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北疆之事,可却引起了淮国公的注意。

    淮国公工于心计,看待问题也总偏向阴谋论,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和亲队伍被打劫是山匪所为。

    从立场来看,如果和亲成功,战事停歇,受影响最大的便是镇安王。

    如果没了战事,镇安王便不能再继续掌兵,所以为了保住手中的兵权,最可能做出此事的便是镇安王。

    而今日早朝,陛下却说延州牧向北疆边军请求支援,让始作俑者支援,此事的最终结果,恐怕会是不了了之。

    淮国公觉得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他找来亲信,秘密交代了几句。

    另一边,兵部尚书府。

    新任吏部侍郎齐铭散值回家后,拿着一个册子询问兵部尚书:“爹,您看我的统计有没有疏漏?”

    兵部尚书接过册子,疑惑瞥向齐铭:“什么统计?”

    “京中的未婚佳丽啊。”齐铭理所当然地回道。

    未婚佳丽?

    兵部尚书一愣,翻开手中的册子,入目第一个名字便是:齐金钰……

    看到这个名字,兵部尚书脸一黑,手中册子打向齐铭:“逆子!”

    齐金钰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的长女,今年已经二十有三。

    在古代,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已经算是大龄剩女,而齐金钰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她曾说过三次亲,每一次还不等过门,男方就因各种原因暴毙了。

    而齐金钰平时又喜欢舞刀弄枪,武艺丝毫不输男儿,久而久之外面就多了一些传言,说齐金钰命硬克夫,一般人压不住。

    现在齐铭却把齐金钰的名字写进了三千佳丽名册,而且还排在了首位。

    齐铭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他护着头问:“爹,你打我干嘛?”

    “陛下升你做吏部侍郎,是为了让你弄这些东西的吗?”兵部尚书咬牙道。

    “爹,我领了差事,要是什么也不做,岂不是要和前任吏部侍郎一个下场?”齐铭不服辩解道,“不管陛下是不是真的想要三千佳丽,我做了总是没错。”

    “就算其他人眼红我,拿此说事,我的差事办得漂亮,陛下也总有理由护着我啊!”

    “办得漂亮?”兵部尚书冷笑了一声道,“办得漂亮就是把你长姐的名字写在头一个?”

    “我这不是想着万一吗?”齐铭小声嘟囔,“我觉得陛下收集三千佳丽也是在做好事……”

    “你以为陛下是和你一样的短视之人吗?”兵部尚书恨铁不成钢,把册子扔还给齐铭,“把你长姐的名字给我划掉!”

    齐铭接过册子,忍不住撇嘴,抬眼对上老爹的怒目,立刻改口道:“划掉就划掉……”

    兵部尚书拍着胸口顺气,就在这时,府中管家一溜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喜色道:“老爷,小公子来信了!”

    听到管家的话,兵部尚书脸上怒色一缓,虽然当初齐锐李代桃僵不告而别,但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小儿子,事情已经过去,兵部尚书的气也早就消了,心中也只剩下了挂念。

    “那小子还知道来信?”兵部尚书嘴上嫌弃,手却已经伸出去,去接管家递上来的信件。

    拿过信,兵部尚书立刻就拆开了,明显是十分期待,然而这份期待并没能维持多久。

    待到看清信中内容,兵部尚书只觉眼前一黑,头脑阵阵发晕,拿着信件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北疆这边,镇安王带头劫了和亲队伍,结果劫来的公主是个男子,嫁妆中还反常地带有大量粮草,如此异常,让北疆诸多将领认为,这是一场针对镇安王的阴谋。

    齐锐却有不同的看法,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他写了一封家书,所以也就有了眼前兵部尚书手中的这封书信。

    信中,齐锐并未提及北疆边军,也没有透露自己参与了打劫,只旁敲侧击地打听陛下对此事的看法。

    可知子莫若父,齐锐不会无缘无故打听此事,并且还是在眼下这个关头。

    眼前这封信只能说明两点:一、打劫是齐锐所为。二,打劫不是齐锐主导,但是齐锐参与了。

    这两点,不管是哪一个,齐锐都脱不开关系。

    兵部尚书死死盯着手中书信,额头上暴出条条青筋:“逆子!当初敢跑去北疆,老子就该打断他的腿!”

    齐铭见到这种情况,凑过来瞄了一眼信上内容,看完后,他向后退开了好几步,然后说道:“我就说坑爹的不是我!”

    兵部尚书怒瞪过来,齐铭连忙开溜,同时嘴上说着:“爹,我去厨房给你准备生姜手帕,我上次试过了,爹如果你发挥得好的话,咱们家说不定能保住九族……”

    第28章

    御书房。

    江存度让人传唤了李佑德, 这次倒不是为了看病,之前他整理手中可调用资产,发现内库中藏有一本医书。

    能被皇帝内库收藏, 这本医书应该有一些价值, 既然如此,与其让这书放在库房中落灰,不如交给太医院研究,让它发挥原有的价值。

    李佑德再次被陛下传召, 太医院的太医奉承之余,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李院使医术精湛, 能得陛下看重,我等望尘莫及啊!”

    “除了李院使, 陛下从未传唤过他人,李院使的医术让我等叹服啊!”

    “前朝有一位医道圣手, 李院使的医术莫非传承自这位医圣?”

    李佑德脸上挂着笑, 心里却阵阵发苦,他得陛下看重, 哪是因为医术啊, 完全是因为话术……

    不过李佑德祖上确实在前朝当过太医,只是和医圣比还差得远,想到此李佑德不免叹息:“莫说得到医圣前辈的传承, 就是能看一眼前辈的手稿,李某死也值了。”

    听李佑德如此说,太医院的其余太医也忍不住叹息,前朝灭亡, 有关医圣的一切也都被埋没了,如果医圣前辈能有传承留下, 那真是医道之大幸啊。

    身后太医们感慨叹惋,李佑德已经提着药箱出了门。

    陛下有召,不得怠慢,李佑德心中只盼陛下别再为难他,让他硬接台词了,他一生钻研医术,对编台词搭戏的事情真的不擅长啊!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见到陛下,李佑德先行礼问安。

    “平身吧。”

    疏懒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李佑德提着药箱起身,欲像前几次一样上前给陛下诊脉,只是他才迈出两步,便与迎面而来的食乐对上了。

    李佑德疑惑停在原地,就见食乐手中拿着一本书,递到了他眼前:“李院使,这是陛下赐的医书。”

    医书?

    李佑德垂眸看去,当看清医书的名字,双眼瞬间瞪圆了。

    顾不上礼仪,李佑德放下药箱,接过医书就当场翻阅了起来。

    李佑德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医书中,已然忘记自己还身在御书房,最终还是食乐出声提醒,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李佑德捧着医书,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陛下,这是……给我的?”

    李佑德从未想到,令太医院众太医叹惋失传的医圣传承,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自己的手中。

    “李院使觉得此书有用,便把它传扬下去吧。”江存度开口道。

    “陛下,这医书……可以传出去?”李佑德不敢置信,让众人求而不得的医书不但到了他手中,而且还能借由他的手发扬光大,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拘何人,有心钻研医术者,都可传阅誊抄。”说到这里,江存度看向李佑德,又道,“也不限于宫中太医院,民间的医者亦如此。”

    李佑德心中震撼,突然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陛下……”

    宫中都传陛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今日李佑德却发现陛下其实是菩萨心肠。

    陛下用的桌子是御案,陛下吃的饭食是御膳,就连给陛下看病的太医也叫御医,御用是为了彰显帝王的权威与尊贵,可今日陛下却愿把宫中独有的珍贵医书传扬天下。

    都说医者仁心,而陛下虽然不习医术,却仁慈悲悯心系天下。

    李佑德眼泪汪汪,日后他再也不埋怨陛下不给戏本,让他硬接台词了。

    江存度看着李佑德,他不明白这李院使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

    李佑德这泪眼朦胧的模样,让江存度想到了兵部尚书,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想说哭就哭难道是大臣的必备技能吗?

    下方李佑德注意到陛下的动作,立刻关切地询问:“陛下可需要臣把平安脉?”

    李佑德整个上身都探出向前,殷切得仿佛马上就要扑过来给江存度诊脉。

    江存度抬手制止,他道:“朕无碍,李院使无事就退下吧……”

    李佑德红着眼睛回到太医院,众太医见到李佑德的模样,互相交换着眼色,只以为李佑德得了陛下的厌弃。

    有人叹了一声,安慰道:“李院使不必太难过。”

    “在宫里当差,外人觉得咱们风光,可实际……”有人跟着附和,只是话到一半就停住了。

    众人都清楚此人未尽之言,伴君如伴虎,他们太医院这些太医,能安稳退休就算是有福气了。

    李佑德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他环视在场情绪低靡的众人,疑惑问:“你们都怎么了?”

    众人只摇头叹息:“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李院使也要看开一些……”

    李佑德有些发懵,他小心地拿出藏在衣服里的医书:“你们怎么知道陛下赐下了医书?”

    啊?

    众太医比李佑德还懵:“什么医书?”

    有人眼尖看到医书上的署名,瞬间瞪圆了眼睛,一个箭步冲上前:“这莫非是医圣的传承!”

    李佑德眼疾手快,把手中医书高举起来:“都别抢,不要损坏了医书,陛下说了人人都可借阅誊抄。”

    圣手的医书现世,其余太医很快也反应了过来,众人把李佑德围在中间,争抢道:“李院使能不能先让我借阅,我可以替大家誊抄!”

    “让我先来,我字写得好,也可以无偿帮大家誊抄!”另一人紧跟着说道。

    两人的算盘珠子已经崩到了众人脸上,有人出言揭穿道:“谁用你们帮忙,我们可以自己来,李院使先让我借阅!”

    太医院这边乱成了一团,而御书房这边,江存度难得提前批阅完了奏折,享受了一段清闲。

    江存度手拿茶盏,站在窗边遥望着北方,心中慨叹,要是能日日如此清闲就好了。

    想象总是美好,而现实总不如人意,江存度清闲不过半日,第二日早朝,淮国公一派开始针对和亲队伍被劫一事上奏。

    “陛下,臣以为延州牧请边军支援多有不妥。”出列的是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早在鹦哥事件就倒向了淮国公一派,而有关鹦哥事件,淮国公藏得很深,兵部尚书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推动,但是从结果来看,他下台后,兵部侍郎是最可能得到好处的人。

    所以在兵部,兵部尚书没少针对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有苦难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据臣所知,北疆将领多有对和亲之事不满者,此次和亲队伍被劫,微臣觉得北疆将领应当避嫌。”兵部侍郎陈说原因。

    军营中多是心直口快之人,之前和亲消息传到北疆,一些将领收不住脾气,说了一些抱怨的话,有心人想要调查,根本就瞒不住。

    江存度看着出列的兵部侍郎,有些漫不经心地询问:“依冯侍郎来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陛下,和亲事关重大,从京中派钦差去往延州或能震慑宵小,也能彰显陛下的天威。”兵部侍郎答道。

    “那冯侍郎觉得钦差当派何人?”江存度又问。

    “这……”兵部侍郎似乎是在思考,顿了一下,才道,“和亲之事是鸿胪寺和礼部负责,臣觉得钦差可选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胜任。”

    江存度笑了,眼前的垂旒也晃了两晃,他道:“鸿胪寺和礼部既不会查案,也不能剿匪,派出去用礼义廉耻震慑宵小吗?”

    兵部侍郎:“……”

    江存度的视线在朝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刑部尚书身上:“钦差便从刑部中选派吧。”

    这么长时间,镇安王应该已经完成了收尾工作,他派两个钦差过去意思一下,顺便把碍眼的人一并处理了。

    “冯侍郎既然对和亲之事如此关心,那么便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前往北疆吧。”

    兵部侍郎有些发懵,钦差从刑部中选派,而他是随行人员,随行人员的职责是什么?陛下倒是说清楚啊?难道让他以跟班的身份去北疆吗?

    “陛下……”兵部侍郎想要询问清楚,然而却被打断了。

    “此事如此定下,众卿无事便退朝吧。”江存度直接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早朝结束,淮国公不着痕迹瞥向兵部侍郎,眼下虽然不是他期望中的结果,但也不是不能运作……

    这边淮国公想着后续计划,另一边心事重重的还有兵部尚书。

    昨日,齐锐的书信从北疆寄到兵部尚书府,虽然信中只是不经意提到了和亲之事,可兵部尚书却从字里行间品出了言外之意,那就是他的好儿子参与了打劫……

    与之前的鹦哥事件,还有李代桃僵事件不同,和亲是关乎边疆安稳的大事,兵部尚书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到陛下面前一哭了事。

    最主要的是,齐锐领的是监军之职,结果不但没能起到监察的作用,还监守自盗,这简直就是罪加一等。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盯着这件事,兵部尚书不清楚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因此陷入了两难。

    原本兵部尚书想寻个机会探探陛下的口风,没想到在他行动之前,兵部侍郎先提出了钦差之事。

    兵部尚书曾多次面见陛下,对陛下的处事风格有一定了解,今日陛下的处理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像是在随便应付了事。

    这给了兵部尚书一个信号,那就是陛下似乎并不是很看重和亲之事。

    见识过陛下的雷霆手段,兵部尚书不敢托大,他知道就算自己不主动请罪,和亲队伍被劫的真相估计也瞒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他不如再主动一次,争取求一个宽大处理。

    有了决断,兵部尚书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帕子,他要去御书房面圣。

    御书房。

    江存度才开始批阅今日的奏折,食乐便进来通报,兵部尚书求见。

    听到兵部尚书的名字,江存度下意识抬手按了按眉心,鉴于前几次的经验,他总觉得兵部尚书过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怎样,人还是要见的,江存度放下手,对着食乐道:“请齐尚书进来吧。”

    多次来御书房,兵部尚书早已轻车熟路,甚至和养在门边的多舌也混了一个脸熟,当然,最让兵部尚书熟练的,还是他表演了多次的认罪三步走:

    第一步进门先跪下,第二步掏出袖中帕子按压眼角,第三步声泪俱下地认罪:“陛下,臣有罪,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江存度:“……”

    下方兵部尚书动情地表演着,上方江存度闻着若有似无的生姜味,他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开口道:“齐尚书,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下帕子,收收眼泪。”

    兵部尚书:“……”

    第29章

    兵部尚书把帕子攥在手心, 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陛下,臣实在是愧疚难当,罪该万死啊!”

    “到底是什么事?”江存度直接询问。

    “陛下……”兵部尚书觉得难以启齿, “和亲队伍被劫之事, 可能与……与臣家中犬子有关……”

    “知道了。”江存度淡淡回了一句。

    “臣教子无方,万死……”等等,兵部尚书请罪的话突然卡住,陛下刚刚说的是什么?

    兵部尚书有些不敢确信, 陛下刚刚的语气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兵部尚书想要确认一遍。

    “朕知道了,齐尚书还有其它事情要禀告吗?”江存度又问。

    兵部尚书:“……”

    陛下的语气漫不经心, 又透着些许百无聊赖,兵部尚书怀疑自己可能没有汇报清楚, 否则陛下就算不动怒,也不该是如此淡然的反应吧?

    “陛下, 和亲队伍被劫, 可能与犬子有关……”兵部尚书又小心重复了一遍。

    “朕已经知道了,齐尚书过来就是为此事吗?”

    当初齐锐的奏折突然改了口风, 江存度就曾猜想过这种可能, 所以此时听到兵部尚书禀告,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兵部尚书:“……”

    江存度不觉得意外,可兵部尚书却觉得很心惊。

    陛下的反应如此平淡, 只能说明陛下早已对此事的真相了然于胸,想到此,兵部尚书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兵部尚书十分庆幸自己主动来请罪了, 否则他要是为了保齐锐而选择隐瞒不报,那才是真的害了齐锐, 乃至整个尚书府……

    兵部尚书俯身拜道:“臣教子无方,以致逆子惹下如此大祸,臣不敢奢求陛下原谅,请陛下治臣的罪!”

    看着再三请罪的兵部尚书,江存度开口表明态度:“齐监军做得不错。”

    他一开始就曾暗示齐锐督促镇安王,不要让镇安王懈怠了,而齐锐不但督促了,还亲身参与了,从这个角度来看,齐锐做得确实不错。

    兵部尚书再次怀疑自己幻听了,陛下非但不怪罪,居然还在夸奖?

    这个时候,陛下总不会是在说反话吧?

    为了确认,兵部尚书抬眼,悄悄向上瞄了一眼。

    只见陛下手臂撑在御案上,手支着头,身体重心微偏,冕冠上的垂旒轻晃着,让人辨不真切神情,不过单从姿态来看,陛下应该很是放松。

    陛下如此心平气和,说的只可能是真话,既然如此,那便意味着,陛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亲成功。

    兵部尚书又想到陛下特别要求陪嫁的粮草,如果和亲队伍被劫在陛下的预料之中,那嫁妆中的粮草就很耐人寻味了。

    兵部掌管的是军政,兵部尚书很清楚,北疆的粮草应当是不充足的,所以陛下的真正目的,难道是引诱镇安王犯错,进而收回兵权吗?

    不对,如果是如此,陛下应该在得知和亲队伍被劫第一时间,就派出钦差彻查,可事实是,陛下不但没有第一时间派出钦差,还在今日兵部侍郎提出此事的时候,表现出了敷衍的态度。

    所以,真相难道是陛下对镇安王并不像表面那样不满?

    短短时间内,兵部尚书就思考了许多,他并不能确定陛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是对陛下的才智谋略发自内心地叹服,态度也变得愈发恭谨了。

    “陛下恩德,臣万死不足以为报!”兵部尚书再次叩首谢恩,齐锐犯错是事实,陛下不在意是陛下宽仁,做臣子的不能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扶齐尚书起来吧。”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兵部尚书起来后,江存度再次开口:“兵部的人员也该调动一下了。”

    “陛下的意思是?”兵部尚书小心地询问。

    “兵部侍郎心系北疆,既然如此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江存度淡淡开口道,“等兵部侍郎离开后,寻个得用的人,接替侍郎之职。”

    兵部尚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是,臣领旨!”

    兵部尚书是来请罪的,没成想会收获意外之喜,他早就对手下的侍郎不满了,没想到陛下一句话就帮他解决了。

    按照陛下的意思,钦差从刑部选派,而兵部侍郎只是随行人员,原本兵部侍郎还有侍郎身份,可陛下要另寻人接替兵部侍郎之职,这也就是说,兵部侍郎要变成白身了,可真就是一个随行人员了。

    这一趟御书房之行,兵部尚书哭唧唧地来,脚步轻快地离开。

    兵部尚书这边舒眉展眼,另一边刑部尚书却愁眉不展。

    陛下让刑部派钦差,可具体派谁,要派几人,却都没有指示,这可愁坏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在衙门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散值后,便来了兵部尚书的府邸。

    兵部尚书得知刑部尚书来访的时候,正在给坑爹的不孝子齐锐回信。

    回信内容简洁明了:「陛下已经派了钦差,你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别认我这个爹了,老子不想被你连累。」

    兵部尚书打定主意让齐锐长点记性,不然他早晚让儿子坑死。

    把信封装好后,交给管家,兵部尚书这才出来迎客。

    “罗大人,你来得正好,今日咱们再杀一局?”兵部尚书笑呵呵地说道。

    刑部尚书摆手叹息道:“齐尚书,不瞒你,我今日被难题绊住了,恐怕无心下棋……”

    兵部尚书眼睛一转,便知刑部尚书是为何而来了。

    兵部尚书才见过陛下,弄明白了陛下对和亲之事的态度,他正愁没有表现的机会呢。

    此时提点一下刑部尚书,不但能得到人情,还能让陛下看到他的价值,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罗大人也是两朝老人了,陛下想办什么事,会有什么态度,不是很明确吗?”

    兵部尚书在暗示刑部尚书留意陛下的态度。

    “齐尚书的意思是?”刑部尚书有些不敢确认。

    “陛下最近对行宫之事催得紧。”兵部尚书却反问了一句,“罗大人觉得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陛下想去行宫避暑,可这与和亲队伍被劫,派不派钦差有什么关系?

    刑部尚书一时没转过弯来……

    兵部尚书捋了一下胡子,又提醒了一句:“那罗大人觉得,陛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派出钦差?”

    为什么?刑部尚书一时怔住……

    陛下没有第一时间就派出钦差,原因是什么,除了陛下无意如此,刑部尚书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而陛下不想派钦差又是为了什么?一是陛下早已知道事件真相,二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这两点不管是哪一个,都能给刑部尚书指明方向,那就是派钦差的事不急,派出了钦差也不一定要查出什么。

    思路一旦打开,刑部尚书立刻豁然开朗,他对着兵部尚书一揖道:“多谢齐尚书指教,我今日得闲,咱们杀一局?”

    “罗大人客气。”兵部尚书还了一礼,笑呵呵地引着刑部尚书到棋盘前坐下。

    这边,兵部和刑部的两位大人悠闲地对弈,另一边,负责行宫之事的工部和户部却忙碌异常。

    为了如期完成行宫与堤坝工程,工部需要征调大量民夫。

    任务下发到各地,各地府衙开始张贴告示,将徭役之事广而告之。

    百姓们围在告示前,首先看到的就是“徭役”两个大字,许多人当即就变了脸色。

    见到这种情况,一名不识字的汉子问旁边人:“上面写的是什么?”

    “官府又要抓人服徭役了……”

    在百姓眼中服徭役就是去当免费苦力,没有人愿意前往,可他们又无法拒绝,因此官府的强征行为,在百姓看来和直接把人抓走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这样……”不识字的汉子黝黑的脸色上透出几分惨白,“俺要离开了,俺家中的爹娘和娃子怎么办?”

    回话的人叹了一声,刚要宽慰两句,就听旁边突然有人“咦”了一声。

    “我是不是看错了?服徭役可以拿工钱?”

    “工钱?”后面看不到告示的人忍不住开口,“俺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嘞!”

    “要是给工钱,那可真是老天爷开恩,我第一个抢着去!”

    “历来官老爷抓咱们干活,哪有给工钱的……”

    “你们看啊,告示下面有写!”先前说有工钱的人,指着告示下面说道,“真的有工钱!”

    “哪里?写在哪里?”

    “让我也看看!”

    “后面的人不要挤了!”

    “啊!我看到了,真的给工钱!”

    “工钱!多少工钱?”

    “每个青壮,每月半贯……”

    “半贯?”有人惊呼道,“我在外面做工也不过小半贯!”

    “官老爷真的给工钱吗?”

    “不但给工钱,这告示上还说了,家中只有一个青壮的,可免除徭役!”有人大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

    “真的可以免除徭役吗?”先前不识字的汉子听到这一条,立刻拉着旁边人询问。

    “哎,你别拉我啊!前面人挡着,我也看不到告示啊!”

    不识字的汉子松开手,又转头去问旁人……

    “是真的是真的,上面都写着呢!”终于有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识字的汉子激动之下,跪下连连磕头,他的家中除了他,便只剩下老弱妇孺,如果他去服徭役,那一家老小真是没了着落,如今这额外的规定,可以说是拯救了他全家。

    “这种好事真能落到咱们身上吗?”

    一道质疑声突然传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如果咱们干了活,拿不到钱找谁说理去?”又有人提出了疑问。

    “我曾去某位大人家中帮工,工钱到现在还没有讨回来。”有人说出自己的经历。

    “俺也从没听说过服徭役能拿工钱。”

    “我看这告示就是骗咱去服徭役的……”

    “陛下金口玉言,不会骗人!”

    一道轻婉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到的人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位戴着帷帽的小姐站在人群后方,旁边还跟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婢女,主仆二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陛下住在宫里头,哪知咱外面的事。”有人反驳道。

    “外面都是官老爷和差爷管事。”有人跟着附和,“官老爷要是不给钱,咱也见不到陛下。”

    百姓的担忧很现实,也很朴素,自古皇权不下乡,虽然京师脚下没有到如此地步,但陛下日理万机,全国大小事务都需要陛下过眼,很难面面俱到。

    戴着帷帽的小姐,正是出宫的江泠姝,她听到众人的发言,便忍不住出声替陛下说话:“陛下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众人只当富家小姐不知民间疾苦,许多人都回过身,不再接话,只有一人回道:“这位小姐说得好听,我们要是受了冤屈,见不到陛下,你能替我们做主吗?”

    江泠姝并非什么都不懂,这段时间她每日都听师傅讲课,所学就包括了一些治国之道。

    所以听到此人的发言,她下意识便想说自己可以……可很快她又想到自己只是后宫一女子,如此干预前朝政事,恐会惹来非议……

    “小姐,咱们该离开了。”云藜开口道,这里人多嘴杂,她怕有人冲撞了公主。

    江泠姝看着拥挤在告示前的人群,今日的她最终还是没能把做主的话说出口。

    江泠姝怀着心事离开了人群,来到锦绣坊所在的街区。

    “之前是我莽撞,冲撞了琼颜姑娘。”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锦绣坊内传了出来。

    江泠姝和云藜进到锦绣坊内部,以为有人在为难琼颜,便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声询问,一个文雅扮相的公子转头看来,见到是两位姑娘,他礼貌作揖道:“在下齐铭,来此是为了向琼颜姑娘赔罪,不知两位是?”

    江泠姝身份特殊,不适合在此公开,琼颜上前解围道:“这两位是我的客人。”

    “原来是琼颜姑娘的客人。”齐铭一点也不认生,又拱了拱手道,“失礼失礼。”

    说完齐铭又转向琼颜:“琼颜姑娘,之前是在下无状,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齐铭所说是在画舫上醉酒遇到琼颜之事。

    前不久,齐铭偶然见到锦绣坊内的琼颜,回想起这件事,便有了今日的赔罪。

    “齐公子,之前的事我并未放在心上。”琼颜对着齐铭说道,“我还有客人要招待,还请齐公子见谅。”

    齐铭看向门边新来的客人,他拱手歉意道:“是我失礼才是。”

    说完,齐铭视线转到店中首饰上,他道:“店内首饰别致,不知琼颜姑娘可否推荐一二,我想赠予家中长姐。”

    “不知齐公子长姐平日喜欢什么样的风格?”琼颜询问。

    齐铭脑中闪现长姐手握长枪的模样,再看柜台里面小巧精致的簪子,他道:“长姐喜欢结实耐耍一些的……”

    琼颜没有多想,只以为齐铭所说的长姐喜欢把玩首饰,便推荐了一款点翠蝴蝶发簪。

    齐铭买下簪子,最后看了琼颜一眼,便道别出了锦绣坊。

    真正的客人离开,琼颜把江泠姝和云藜请进了锦绣坊里间的茶室。

    江泠姝和云藜常来,已经和琼颜成了相熟的友人。

    请两人入座后,琼颜沏上一壶茶,也坐到了桌边。

    “有消息了吗?”琼颜开口询问。

    江泠姝轻轻摇头:“目前还没有,父皇已经派了钦差。”

    两人谈的正是和亲队伍被劫之事,自从得知这件事,江泠姝就一直很自责,她始终觉得沈拾之是被自己连累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沈拾之也不会遭遇如此劫难……

    而北疆,遭遇劫难的沈拾之,此时已经被救了下来。

    延州牧请求边军支援后,镇安王亲自带领一支精锐帮忙搜寻,最终在延州地界的两座山头,剿灭了两伙山匪,而其中一伙正是打劫了和亲队伍的匪徒。

    匪徒全部被剿灭,和亲的随行人员全部被救了出来,只是随行的嫁妆全部不知所踪,一同不见的还有和亲的艳阳公主……

    至于沈拾之,沈拾之说自己是随行送亲的鸿胪寺少卿。

    “沈少卿为何会穿着喜服坐在轿子里?”陆寻山提出疑问。

    和亲随行人员被救下后,暂时被安顿到了边军驻守的边城内,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调查清楚,军师陆寻山,连同延州府衙的公差一起调查事情真相。

    “山匪来袭,我为了掩护公主,与公主调换了身份。”沈拾之答道,他假扮公主的事情,除了陛下,也只有淮国公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情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那公主去了哪里?”陆寻山追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查明,艳阳公主是淮国公之女加封的公主,可这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最可疑的是,他们根本就没见到传说中的艳阳公主。

    “我被山匪带上山,不知公主去了哪里。”沈拾之说道,同时出言试探,“你们救援的时候,没有找到公主吗?”

    陆寻山皱眉,那日情况混乱,除了从喜轿中走出的沈拾之,他们连公主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为了阻止和亲,他们要把公主藏起来,可现在他们还没有藏人,公主便人间蒸发了……

    陆寻山观察着沈拾之,突然道:“随行名单中有沈少卿的名字,可我询问其他人,都说没见沈少卿露面,沈少卿这一路上都跟在哪里?”

    “还有,公主失踪,沈少卿似乎并没有很担心。”

    沈拾之抿唇,避过陆寻山的问题,反问道:“山匪中有人叫出我的名字,你们可查到是何人了?”

    “我觉得那些山匪的身份不简单,公主说不定是被山匪藏了起来。”沈拾之推断道。

    “……”陆寻山有些心惊,沈拾之的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猜中了他们的计划。

    “山匪都已经伏诛了。”陆寻山解释道。

    “是这样吗……”沈拾之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沈少卿先休息吧,如果想到什么线索,可以随时联系我。”陆寻山决定结束谈话,再谈下去不但查不到线索,他们倒可能先暴露了。

    眼见陆寻山要离开,沈拾之突然开口道:“我能看看那些山匪的尸首吗?”

    “这……”陆寻山有些为难。

    “见到匪徒的尸首,我说不定还能想起一些什么。”沈拾之又道。

    “这件事我无法做主,需要先请示王爷。”陆寻山最终说道。

    从安顿和亲随行人员的院子离开,陆寻山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去找谢行珏汇报情况。

    听了沈拾之的要求,谢行珏沉思片刻,开口道:“让他去看。”

    陆寻山有些顾虑:“那沈少卿恐怕会看出些什么。”

    名义上他们剿灭了两伙山匪,可实际上只有一伙,虽然他们已经把打劫时穿的衣服换到了真山匪身上,可有心人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通过身形辨别身份。

    今日与沈拾之谈完后,陆寻山直觉沈拾之不是好糊弄之人。

    “无妨,让他去看吧。”谢行珏说道,“证据咱们都已经处理过,这种情况下遮遮掩掩,反而更惹人怀疑。”

    有谢行珏同意,陆寻山亲自领着沈拾之,来营房的陈尸所查看山匪的尸首。

    边城天寒,此时又是冬季,山匪的尸首保存都比较完好,沈拾之一一看过,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衣服甲胄,还有一些身形隐约眼熟的山匪,可在所有的尸首中,没有一具尸首,与那日喊出他名字之人的身形相吻合。

    从停尸房出来,沈拾之一言不发。

    “沈少卿可是又想到了什么?”陆寻山询问。

    “所有山匪的尸首都在这里吗?”沈拾之开口问道。

    “被边军搜剿的都在此,但也不排除有山匪趁乱逃脱。”陆寻山解释道。

    沈拾之不再说话,沉默跟在陆寻山旁边,两人一路穿过边军驻扎的营房,向内城而去。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营地范围的时候,沈拾之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一等。”沈拾之突然开口。

    陆寻山驻足向前看去,就见前方齐锐与军中将士一起路过。

    “沈少卿有什么事吗?”陆寻山试图转移沈拾之的注意力。

    沈拾之没有回答,他看着前方,开口道:“齐锐。”

    齐锐正与身边人聊天,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向前方望去……

    与沈拾之目光相撞的瞬间,齐锐心下一惊,打劫的时候他虽然蒙着面,可他却不小心叫出了沈拾之的名字,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这段时间他一直窝在营地内没出去。

    只是他没出去,沈拾之却意外来了营地。

    与打劫对象迎面撞在一起,齐锐第一反应是跑,只是不等他迈开腿,便再次被人叫住了。

    “齐监军。”陆寻山叫住了齐锐,此时齐锐要是躲了,那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既然已经碰面,那只能大方相认了。

    “陆军师。”齐锐尴尬笑了笑,“还有沈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齐公子不知道吗?”沈拾之反问,同时观察齐锐的神情。

    “我最近一直在营地内,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齐锐强行解释道。

    “和亲队伍被劫这种大事,齐公子难道也没有听说吗?”沈拾之进一步逼问。

    陆寻山给齐锐使眼色,让他不要深谈,找个借口自然地离开。

    齐锐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努力理解陆寻山的意思……

    之前陆寻山曾告诉过他,证据都已经处理好,就算有人怀疑,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对方便无可奈何。

    所以,陆军师这是告诉他不用怕,大胆上吗?

    突然来了底气,齐锐腰板都挺直了,他回沈拾之道:“我当然听说了,我听说打劫的山匪很是凶残,沈公子一定受惊了吧,今天我请客,给沈公子压惊!”

    说着,齐锐又看向身边的几位将士,他道:“大家都一起来,今天我做东,咱们去醉山阁给沈公子压惊!”

    将士们都是豪爽的性格,听到齐锐请客,立刻有人起哄附和。

    眼看一群人就这样走远,陆寻山忍不住捂住了脸……

    第30章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陆寻山心累地向谢行珏汇报情况。

    谢行珏听了也有些沉默, 他道:“让人过去盯着点,别让他们喝多了。”

    “我已经安排人去了。”陆寻山说道。

    吃饭压惊都不是问题,就怕将士们酒后乱语, 被沈拾之套话, 所以陆寻山过来之前就安排了人。

    “将士们应该都有分寸。”夏清岚开口道,两人看过来,她笑了一下,又说, “而且,齐监军如此也算是误打误撞, 说不定刚好能打消那位沈少卿的怀疑。”

    陆寻山怔了一下,点头赞同道:“夏姑娘说得有理。”

    原本陆寻山对夏清岚的身份一直都很怀疑, 可随着日渐相处,他发现夏清岚是一个非常有才学的女子。

    前不久夏清岚做出了香皂, 吸引了许多外地来此行商的商户, 除此之外,夏清岚还在做着其它实验, 其中有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干燥后十分坚固。

    虽然水泥目前还在实验阶段,可陆寻山已经能够想象水泥的价值,别的不说, 只说修筑城墙,水泥便兼具了砖块的方便与岩石的牢固。

    夏清岚做出来的东西,不管放到任何地方都能受到追捧,可夏清岚却愿意无偿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支持边城建设。

    只这一点, 就让陆寻山不得不叹服。

    “那位沈少卿身穿喜服坐在轿子里,身份经不起推敲。”谢行珏也开口说道, “所以对咱们的威胁并不大。”

    “我现在担心的是朝廷那边,刚刚我正在和清岚商讨。”谢行珏说着,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陆寻山,“延州牧传来消息,陛下已经派了钦差过来。”

    如果那三十万石粮草是诱饵,那这次的钦差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

    京城。

    领会了陛下深意的刑部尚书,拖延了两日后,选了两个心腹担任此次出使北疆的钦差。

    两名钦差得到刑部尚书的指点,一路悠闲,并不急于赶路,而这散漫的态度,急坏了随行的兵部侍郎。

    “两位大人,咱们是不是加快一些脚程?”兵部侍郎忍不住催促。

    “不急不急。”王钦差回道,“咱们走慢一些,路上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和亲队伍被劫是在延州地界,此地能有什么线索?”兵部侍郎提出质疑。

    “冯大人莫急,那匪徒敢打劫和亲队伍,肯定是早有预谋,说不定从此地开始就盯上了和亲队伍。”周钦差回道。

    兵部侍郎:“……”

    十日后,北疆边城。

    “王爷,延州牧的消息可靠吗?”陆寻山开口询问,眼看十多天过去了,可他们连钦差的影子还没看到。

    延州位于大堇的最北方,边城便是隶属于延州,驻守在边城的镇安王与边军,就是延州的一道防护屏障。

    管辖延州的州牧曾多次向谢行珏示好,而谢行珏为了方便行事,接受了延州牧的示好。

    只是破坏和亲事关重大,这件事并没有让延州牧知晓真相。

    现在,陆寻山有些怀疑延州牧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

    谢行珏也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钦差轻车简从,又有驿站更补马匹,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再等等,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吧……”

    就在两人沉思的时候,齐锐突然风风火火赶了过来:“不好了,钦差要来了!”

    “钦差来了?”陆寻山立刻来了精神,询问齐锐,“进城了吗?”

    “什么进城?”齐锐有些不解。

    陆寻山:“你不是说钦差来了吗?”

    齐锐扬了扬手中的家书,他道:“我是说钦差要来了。”

    齐锐手中拿的,正是兵部尚书的回信,为了让齐锐长记性,兵部尚书并没有告知齐锐真相,只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而这封信到了北疆,传递的信息便是:陛下果然要严查,钦差果然来者不善。

    “王爷……”陆寻山有些担心地看向谢行珏。

    谢行珏神色还算平静,他道:“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又过了半旬,两名钦差并几名随从,终于姗姗来迟,到达了边城。

    已经得知钦差来者不善,众人本不该有所期待,可等待实在是太熬人了,确定钦差终于到达后,众人居然反常地生出了一种终于把人盼来的解脱之感……

    钦差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陛下,所以谢行珏和一众将领,亲自到城门迎接。

    这一路上,兵部侍郎可谓是心力交瘁,终于到达目的地,他迫不及待想要完成任务,所以率先发问道:“和亲的随行人员现在都在浥安城内吗?”

    浥安城就是边城,因为在边州的最边边,因此众人习惯称呼为边城。

    北疆众人早已严阵以待,听到询问,陆寻山作为代表站了出来。

    陆寻山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他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两位钦差,想以接风洗尘为借口,安排钦差吃饭,借机探探口风,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有人快了一步。

    “冯大人莫急,咱们现在风尘仆仆,总要先梳洗一番,吃饱肚子再干活。”王钦差先一步对着心急的兵部侍郎说道。

    台词被抢,陆寻山懵了一下,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反应过来后,他连忙附和道:“这位大人说得是,王爷已经安排好了酒席……”

    “如此便有劳了。”周钦差紧跟着笑呵呵地说道。

    不知是客随主便,还是主随客便,总之双方想到了一起,这场初次会面比想象顺利了许多。

    只有兵部侍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这一路上,他听“莫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料到达了目的地,他还要继续被这两字折磨。

    到了宴席上,兵部侍郎食不下咽,他看着宾主尽欢的众人,再次提出了问题:“和亲队伍被劫,延州牧搜寻无果,边军一出动就剿灭了山匪,莫非边军早就知晓山匪的底细?”

    “不知众位能否替在下解疑?”兵部侍郎开口询问,视线隐隐瞟向了镇安王谢行珏。

    陆寻山张嘴,刚要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然而王钦差又快了他一步:“这有什么可疑的,边军行动迅速,只能说明咱们大堇的将士素质高。”

    陆寻山的话卡在喉咙,憋了好一会儿,他再次附和道:“正如王大人所说,将士们常年作战,应对敌人自然经验丰富……”

    入座后,经过介绍,北疆众人已经知道,钦差只有王、周两位大人,而不停提出问题的只是随行人员。

    北疆众人暗中交换着神色,眼下随行人员和钦差自问自答地情况实在是诡异……

    “可我们得到消息,就在和亲队伍被劫之前,浥安城似乎有一队人秘密出城,现在又没有战事,城中人秘密出城是为何?不知王爷还有众位将士可否替在下解惑?”兵部侍郎紧抓不放,他憋了一路,此时只想好好发泄一下。

    这次陆寻山先看向了王钦差,眼见王钦差正拿着酒杯饮酒,他心里莫名一松,刚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却又被人抢先了一步。

    “这有什么可惑的?”这次开口的是王钦差旁边的周钦差,“边城位置险要,军中将士当然要时不时出城巡视,才能确保我大堇边疆安稳啊。”

    台词又一次被抢的陆寻山:“……”

    “可是我听说……”

    这次兵部侍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钦差打断了:“冯大人莫急,美酒佳肴在前,冯大人却总想着其它,岂不是辜负了王爷还有一众将士的心意?”

    兵部侍郎:“……”

    这顿饭,兵部侍郎没吃两口,就感觉自己已经被噎饱了,同样没怎么吃的还有陆寻山。

    宴会结束,陆寻山找谢行珏密谈。

    “王爷,你跟我说实话。”陆寻山的神情十分严肃,“你是不是把钦差也劫了,然后提前收买了?”

    谢行珏:“……”

    陆寻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看向谢行珏,又道:“所以钦差姗姗来迟,是因为王爷在做安排?”

    “王爷,下次有这种安排,你应该提前告诉我。”陆寻山神色变得幽怨,“今天我的话,都被两位钦差抢了。”

    什么都没做的谢行珏:“……”

    “钦差不是本王安排的……”谢行珏开口解释道。

    “那两位钦差为何向着咱们说话?”陆寻山很是疑惑,“钦差不是陛下派来的吗?”

    谢行珏也想不通,他举目望向京城的方向。

    说实话,整个和亲事件,从轿子里走出男公主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一路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谢行珏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眼前又有重重迷雾阻隔,让他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这难道是欲擒故纵之计?”陆寻山根据事实推测道,“两位钦差想让咱们放松警惕,然后再抓咱们的马脚?”

    谢行珏微微摇头,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还记得那封认罪书吗?”谢行珏突然询问。

    和亲事件发生之前,陛下曾让弹劾镇安王的兵部侍郎写过一封认罪书。

    “王爷的意思是?”陆寻山皱眉沉思,他想到某种可能,眼睛突然睁大,“陛下并不是要敲打王爷,那封认罪书其实是陛下在向王爷传递信任?”

    如此理解,便能解释陛下的动机了,可陛下的行为还是很诡异……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明说?”陆寻山还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陛下为何不直接拨粮草过来,而是要放在和亲队伍中?”

    “当年几位皇子夺嫡,结果十分惨烈,先皇倍受打击,走得很急。”谢行珏说起当年的事情,“而当今陛下原本是最无缘继位的皇子,登基的时候,整个朝堂上下无一亲信。”

    “王爷是说,朝堂上有人要针对王爷,而陛下受到朝臣掣肘,不得已采取了迂回策略?”

    “这只是一种可能……”谢行珏也不能断定,他再次望向京城方向,“事实到底是什么,看两位钦差接下来的行动就知道了。”

    两位钦差去看望了被救下的和亲随行人员,慰问了几句之后,又去陈尸所扫了一眼山匪的尸首,再之后便像游客一样在城内闲逛,时不时品尝一下边城的特色美食……

    与悠闲的两位钦差不同,作为随行人员的兵部侍郎倒是很忙,他先见了沈拾之。

    钦差出发前,和亲队伍被救下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回京城,淮国公得知沈拾之无事,并且和其他人一起被安顿在边城,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兵部侍郎,让兵部侍郎转交给沈拾之。

    等兵部侍郎离开后,沈拾之拆开了书信,信中淮国公少有地表达了来自一位父亲的关切。

    沈拾之看了,情绪却没有多少波动,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淮国公话里有话,表面所说,大多不是淮国公真正想要表达的。

    沈拾之迅速扫过前面的关切之语,果然在后面看到了重点。

    和亲关乎大堇和达朗部落的关系,破坏和亲无异于谋逆,信中淮国公对沈拾之说,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或者察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说出来。

    淮国公还说陛下已经派钦差彻查此事,而沈拾之不管是作为国公世子,还是陛下授予的鸿胪寺少卿,都有权协助调查,还原事实真相……

    “真相……”沈拾之嘴中念着这两个字,脑中却不自觉浮现那日齐锐和众将士给他压惊的场景,以及近日来,他在边城的见闻。

    沈拾之笑了笑,将手中的书信放到烛火上引燃……

    接下来的时间,边城内异常和谐,两位钦差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来此的职责,每日都悠闲得很,就连兵部侍郎也不再讨人嫌,学着两名钦差在城内闲逛,偶尔见见被救下的和亲随行人员。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陆寻山想到谢行珏的猜测,他决定主动去试探一番。

    陆寻山来到安顿钦差等人的宅院,两位钦差大人正在房中烤着火,饮着茶,聊着天……

    “边城的几家酒楼都吃过了。”王钦差捧着茶碗,有些苦恼地道,“接下来咱们吃什么?”

    “我打听过了,城北有几家吃食小铺,据说味道很不错。”周钦差准备充分,提前做了美食攻略。

    进门刚好听到这两句的陆寻山忍不住嘴角抽搐,比起查案,这两位钦差更像是来公费旅游的。

    陆寻山整理好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两人一礼道:“两位大人来此查案,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两位大人如果需要人手,或者其它,都可以和在下说,王爷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尽心协助两位大人调查。”

    见到陆寻山,周钦差眼前一亮,他道:“军师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好有事要咨询。”

    听到此言,陆寻山立刻端正神色:“大人请讲。”

    周钦差:“城北的馄饨铺和包子铺,哪个更好吃?”

    陆寻山:“……”

    所以,你们二位真的是来公费旅游的吗?

    周钦差问得认真,陆寻山想了想,也给出了一个认真的回答:“大人说得两家铺子我都吃过,我通常是买上一屉包子,然后去馄饨铺就着馄饨吃。”

    “妙啊!”周钦差拍手称赞,对着王钦差说道,“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要多与当地人交流,否则就要错过美食了。”

    陆寻山:“……”

    “大人,案件的事情,可有疑难?”陆寻山尝试把话题引回正途。

    “案件?”周钦差好似才想起这回事,他和王钦差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打劫和亲队伍的是山匪,而山匪都已经伏诛。”

    说到这里,周钦差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正色道:“这几日,我们在城内各处考察,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等城北那几家铺子考察完,我们就要回京复命了。”

    陆寻山:“……”

    虽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事实好像真的被镇安王猜中了,陛下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和亲队伍被劫之事。

    这个想法浮现,陆寻山心下一松。

    就在陆军师以为这次可以轻松过关的时候,兵部侍郎带人闯了进来:“不能回京!”

    “冯大人,你这是作何?”王钦差不解地询问。

    “我找到了证据!”兵部侍郎言之凿凿,手中拿着一支金凤钗,“这支金凤钗是公主的陪嫁之物,而如今却出现在了边城内。”

    说到这里,兵部侍郎看向陆寻山:“我想边城的将领可能要好好解释一番了。”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两名钦差,还有镇安王等一众将领,一起聚到了边城衙门。

    两名钦差作为主审,坐在案桌前。

    “冯大人,这金凤钗从何而来,你可否详细说明?”王钦差开口询问。

    “这金凤钗是我在城内一家当铺发现的,那当铺掌柜说,是一位穿着甲胄的将士典当的。”兵部侍郎陈述经过,并且补充道,“我已经让人把当铺掌柜请了过来,两位大人可以当面确认。”

    王钦差和周钦差对视了一眼,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们也没有退路,只能按照规矩把证人请了上来。

    当铺掌柜跪在堂下,兵部侍郎拿着金凤钗询问,掌柜所答和兵部侍郎的陈述无异。

    “你所说的将士长什么样?”陆寻山询问当铺掌柜。

    “这……”掌柜皱眉沉思,“有些黑,有些壮,其它的我不太记得了……”

    当铺掌柜的回答太笼统了,军中拉出十个人,有八个黑壮。

    “冯大人,你说这金凤钗是陪嫁之物可有证据?”周钦差再次开口问询。

    “自然是有。”兵部侍郎又让人请来了和亲队伍的随行人员。

    “小人是掌管嫁妆的,嫁妆单子中确实有一支金凤钗。”

    “你如何确定嫁妆单子中的金凤钗就是眼前这支?”王钦差追问道。

    “小人清点的时候见过。”证人看了看兵部侍郎手中的金凤钗,肯定道,“那金钗就是这样的。”

    案子审到这里,陆寻山与谢行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很清楚,嫁妆不可能出现在边城内,这明显就是一场栽赃。

    而两位钦差与兵部侍郎一问一答间,线索和证据全部指向了边军,陆寻山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迷惑了,两位钦差和兵部侍郎看似不和,其实是一方唱白脸,一方唱黑脸,目的便是等此刻给他们致命一击。

    如此看来,陛下从来没有信任过王爷,甚至不惜用如此手段,也要拿回王爷手中的兵权……

    “不知王爷和众位将领可否替在下解惑,嫁妆中的金钗为何会出现在浥安城内?”兵部侍郎乘胜追问道。

    “王爷……”陆寻山轻声开口。

    谢行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中的兵部侍郎,开口反问道:“本王怎么没听说和亲嫁妆找到了?”

    说到这里,谢行珏转向陆寻山:“延州牧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陆寻山摇头道:“延州牧正在派人搜寻嫁妆的下落,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

    “既如此,冯侍郎手中的金钗是不是和亲嫁妆,还有待进一步查证。”谢行珏沉着开口道。

    “证人在此,王爷难道要抵赖吗?”兵部侍郎质问道。

    谢行珏没有看兵部侍郎,而是对着指认金钗为嫁妆的证人询问:“你确定这支金钗一定就是和亲嫁妆中那一支吗?”

    “和亲之事,事关重大,如果有人信口雌黄,指鹿为马,本王一定不会轻饶。”

    谢行珏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将领齐齐握住了腰间武器,同时盯向堂中证人。

    证人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兵部侍郎手中的金钗,开始变得迟疑起来:“小人清点嫁妆的时候,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记得不是很真切了……”

    “记不真切却胡乱指认,此事的责任你担得起吗?”陆寻山斥问道。

    “这……大人询问,小人也没想那么多啊!”证人慌乱地解释道。

    陆寻山:“那你现在想好了,再说一遍。”

    证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盯着兵部侍郎手中的金凤钗看了看,最终说道:“具体模样小人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只金凤钗。”

    “你……”兵部侍郎没想到证人会改口,他看向谢行珏,以及一众将领,“王爷如此恫吓证人是否不妥?”

    “本王只是根据事实说明利害关系,可有动他一根手指?”谢行珏从容地反问道。

    “还有,既然这位掌柜说是军中将士典当的金钗,那本王就把军中将士找来,让掌柜一一辨认。”

    “只是掌柜的你要清楚,军中将士都是上阵杀敌的好儿郎,如果你敢信口污蔑,本王定治你的罪!”

    谢行珏说话的同时,他身后的将领也都盯着当铺掌柜,一个个目光如炬,锐利如锋,让掌柜不由得胆寒。

    “小的……小的一定好好辨认……”掌柜颤着声说道。

    一行人来到衙门外,谢行珏让杨副将去营地传人。

    而杨副将才刚离开,很快又折了回来,他旁边还跟着两人,一个是齐锐,另一个是沈拾之。

    “不用麻烦军中将士了。”齐锐开口,看向旁边的沈拾之,“金钗的主人来了。”

    随着齐锐话音落下,众人齐齐看向了沈拾之。

    而沈拾之上前一步,看着兵部侍郎手中的金凤钗,开口道:“这支金凤钗是我带来的,也是我让人典当的。”

    “这怎么可能!”兵部侍郎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沈世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这分明是和亲嫁妆中的金凤钗啊!”兵部侍郎说话的同时,尝试给沈拾之使眼色。

    沈拾之不知有没有接收到,他走到兵部侍郎身前,伸出手道:“不知冯大人可否让我看看这支金凤钗?”

    “这是自然。”兵部侍郎以为沈拾之领会了他的意思,把金凤钗递了过去。

    沈拾之接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最终确认道:“这确实是我带来的金凤钗。”

    “沈世子,你……”兵部侍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他没想到最后关头淮国公世子会倒戈向对面,“你是不是糊涂了?”

    沈拾之淡淡瞥了兵部侍郎一眼,继续道:“那日,军中将士请我喝酒压惊,我拿出此金凤钗典当,是想换了银钱,请将士喝酒,以做答谢。”

    沈拾之脑中浮现那日与众人饮酒的场景,对于和亲队伍被劫之事,他心中确实有许多疑惑,他也有意借着与众人饮酒套话。

    可军中将士都是豪爽之人,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笑谈战场上的凶险,自豪地展示身上的伤疤……

    大概是从小目睹淮国公为人处事,沈拾之对虚伪或真诚很敏感,他能感觉出来,军中将士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只有坦坦荡荡的真诚。

    所以,那日除了喝酒吃肉,他什么也没问,不过那之后他在边城内行走,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先皇平定天下的时候,达朗部落曾攻占过边城,由于援军来迟,整个边城被杀掠一空。

    边城曾一度沦为死城,后来天下大定,随着边军驻扎在此,一些侥幸逃难离开的百姓才陆续搬了回来,如今数十年过去,众人依然没有忘记那段历史,每一个生活在边城内的人都知道,城外有一群野蛮的敌人在对他们虎视眈眈。

    了解完边城的过去,沈拾之也找到了和亲事件的真相。

    真相便是,如果他是边城的将士,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沈世子,你再仔细看看,这支金凤钗真的是你带来的吗?”兵部侍郎出声提醒道。

    “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支金钗,凤尾上第二根凤羽比第三根长,正是我带来的那支。”沈拾之这一次给出了详尽的回答。

    兵部侍郎:“……”

    “这位大人,如果你还有疑问的话,我们这里还有证人。”齐锐说着,对着后方招了招手。

    一个身形壮实,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憨厚的将士走了过来。

    “鲁大哥你来看看,这金凤钗是不是沈公子让你帮忙典当的?”齐锐开口说道。

    憨厚将士看了看金凤钗,点点头道:“没错,这金钗就是沈公子让俺帮忙典当的。”

    陆寻山没想到情况会如此峰回路转,他趁机对着当铺掌柜问道:“掌柜的,你也来辨认一下,是不是这位将士典当的金钗?”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当铺掌柜。

    冷汗从掌柜额角滑落,他盯着憨厚将士看了又看,最终不是很确定地道:“大概是这模样……”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概是什么意思?”陆寻山看着当铺掌柜,幽幽开口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掌柜的你不要怕,实话实说自有王爷给你做主。”

    掌柜:“……”

    掌柜揉了揉眼睛,又盯着憨厚将士瞧了瞧,最终咬牙说道:“是这位将士……”

    齐锐看向兵部侍郎:“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位大人,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兵部侍郎眼前阵阵发黑,他伸手指着沈拾之手中的金凤钗……

    “这金凤钗……是……”此时,兵部侍郎很想大声喊出来,这金凤钗是他带来的,与沈拾之没有丝毫关系!

    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兵部侍郎咬住牙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兵部侍郎脸色憋得涨红,努力想着应对之策,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沈拾之问:“沈世子,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支金凤钗?”

    “我想赠予艳阳公主,有问题吗?”沈拾之反问。

    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很不甘心,如今他在兵部受到排挤,而眼下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机会,他不想就这样错过。

    兵部侍郎还想在金凤钗上寻找漏洞,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和亲嫁妆找到了!”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一身穿锦蓝罗裙的明媚女子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谢行珏与赶回来的夏清岚对视,两人心照不宣。

    夏清岚让人打开收纳嫁妆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金凤钗。

    夏清岚将金凤钗举至众人眼前:“真正的金凤钗在此!”

    当得知兵部侍郎拿着金凤钗出现,谢行珏就猜到对方很可能是想通过嫁妆做文章,他与夏清岚提前商议了应对之策,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府衙稳住局面,一个去城外把嫁妆运回来。

    之前,谢行珏让当铺掌柜一一辨认将士,就是想拖延时间等夏清岚回来,只要拿出真的金凤钗,兵部侍郎的指控,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谢行珏没料到,沈拾之会突然站出来帮忙解困。

    眼前危局已解,再加上寻回的嫁妆佐证,陆寻山看向兵部侍郎:“冯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需要解答?”

    兵部侍郎瞪眼看着夏清岚带回来的嫁妆,随后又环视众人:“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寻回和亲嫁妆?”

    陆寻山轻咳一声,刚要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被两位钦差抢先了一步……

    “冯大人,你都能巧合地在当铺发现金凤钗,和亲嫁妆刚好在这时寻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王钦差开口说道。

    “是这个理。”周钦差点头赞同,“说不定是陛下保佑咱们快些结案呢!”

    陆寻山:“……”

    能不能给他留一点表现机会?

    案件峰回路转,但总算尘埃落定。

    兵部侍郎环顾四周,他突然有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了过来:“圣旨到!”

    朝中派来宣旨的圣使刚好在这时赶到,圣使手托圣旨,行至众人面前:“兵部冯侍郎听旨!”

    听到圣使点自己的名字,兵部侍郎没由来心中一慌,他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圣使瞥了一眼傻呆呆愣在原地的兵部侍郎,又掐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冯大人听旨吧。”

    兵部侍郎闭了闭眼,软着腿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冯侍郎多次在朝堂言及北疆之事,念及冯侍郎心系北疆,特准冯侍郎辞去侍郎之职,留在北疆,为大堇边疆建设尽心效力。”

    听完圣旨内容,兵部侍郎彻底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来一次北疆,不但回不去了,还丢了官职。

    “冯大人……看咱家这记性,现在应该是冯白身。”圣使瞥向眼前失了官职的兵部侍郎,“冯白身,还不接旨谢恩?”

    兵部侍郎颤抖着手接过圣旨,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众人袖手旁观,无一人上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兵部侍郎完全是咎由自取。

    “圣使,陛下可有旨意给我二人?”王钦差和周钦差趁机上前问道。

    “陛下确实有一句口谕给两位大人。”圣使的态度比面对兵部侍郎时,和缓了不少,他道,“陛下说,两位大人如果查清了真相,便回京复命吧,莫要久留,耽误了北疆军事。”

    “臣领旨。”王钦差和周钦差异口同声说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王钦差开口道,“有关和亲队伍被劫之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这便和圣使一起回京面圣。”

    传旨圣使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一切尘埃落定,两位钦差马不停蹄回落脚的宅子打包行李。

    来的时候,是两名钦差和三名随行人员,回去的时候,随行人员只剩下了两个,原兵部侍郎被留了下来。

    等两名钦差带着自己的亲随离开后,两名佩刀将领进入宅院,对着已经沦为白身的兵部侍郎说道:“还请阁下移步离开,这栋宅子是给钦差大人落脚休息的,如今两位大人离开,王爷要收回这栋宅子了。”

    原兵部侍郎表情僵硬,努力挤出一个笑问:“敢问两位军爷,今后我住在哪里?”

    其中一位将领手指着外面的街道,另一位将领开口道:“请吧!”

    另一边,城门处,传旨圣使,两名钦差,还有一众被救下的和亲随行人员,要一同回京复命。

    谢行珏让人把寻回的几箱嫁妆搬了过来。

    陆寻山走到两位钦差面前,开口道:“这些寻回的嫁妆,两位大人也一同带回去复命吧。”

    两位钦差对视了一眼,王钦差开口道:“陛下只命我等查明真相,并未提及带回嫁妆。”

    “嫁妆不如先留在此地,我等回京后会向陛下禀明。”周钦差说道。

    “这……”陆寻山总觉得有些不妥,他看向谢行珏,询问要如何处理。

    “圣使觉得如何?”王钦差询问传旨圣使的意见。

    圣使也有些为难,他看着那些嫁妆,回想陛下派遣他来此的目的,一是传旨,二是催回两位钦差,不要让钦差延误北疆军事……

    陛下明显是有所偏向的,想到此,圣使笑了笑道:“就按两位钦差大人所说吧,我等还要快些回去复命,带着嫁妆恐怕不好上路。”

    嫁妆最终还是留在了边城,两名钦差和一众和亲的随行人员轻车简从出了城,向着南方的京城出发。

    行出不过一里,沈拾之突然勒马停下,他望向前方。

    前方是既定的回京路,回去后,他便能继续做他的国公世子,而身后……沈拾之回首望去,是巍峨坚守在边境抵御外敌的边城……

    见沈拾之停下,王钦差开口询问:“沈少卿可是遗忘了什么?”

    沈拾之看向两位钦差,突然一拱手道:“还请两位大人替在下禀明陛下,在下也想留在边城尽心效力。”

    “啊……”两位钦差诧异不已。

    而沈拾之已经调转马头,策马扬鞭,向着边城的方向而去。

    绯衣似火,义无反顾奔向全新的未来。

    城墙上,目送一行人离开的谢行珏等人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

    “这沈公子倒是一个妙人。”陆寻山不禁感慨了一句。

    谢行珏也望着那抹红色身影,他抬手对着手下说道:“开城门,让沈公子进来。”

    “这沈公子,是陛下特意派来的吗?”夏清岚突然问了一句。

    众人同时陷入沉思。

    当初轿子里走出一个男公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可如果这是陛下有意安排,那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京城方向。

    陆寻山开口道:“陛下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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