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41章

    天灾连连, 青云寺的和尚大多出门化缘,几乎无人往山上来捐香火,沿途就见几个失望而返的流民。

    有下山的流民瞧见他们,挥着手好心道:“不用去了, 寺里也没吃的。”

    沈无霁牵扯抹勉强的笑, 摇摇头:“谢谢啊, 我们还是去看看。”

    见他们不听,流民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嘀咕:“都说了没有也不听,非要走这一遭, 饿得更狠。”

    不止是沈无霁, 虽然大多流民听到后都失望回头, 但还是有几个人倔,要去山上看看。

    沈无霁几人远远离开零散的流民,边走边交换信息,

    林家四兄弟很好认。

    林风瘦高常面无表情,林火不高偏壮说话急。林水长相清秀偏瘦, 说话行动多有顾虑常皱眉。林雷高高壮壮长相粗犷, 也就是最开始和沈无霁说话的憨厚壮汉。

    因为一起长大,他们的默契无人能及, 光看对方表情就知道他想干啥, 虽然经常性按照南宫凝华的要求去做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明面上人手一家商行, 生活有滋有味。

    现在他们被南宫凝华派到天沈, 就没想短时间内能回去,在此期间可以按照沈无霁的要求完成天沈各地的商会搭建。

    这四人已经很明确的表忠诚, 从今天起,他们的主子只是沈无霁。

    沈无霁不由得再一次佩服自己母亲的待人处事手段,她到底是如何能获得这么多人的忠心?甚至此处僧侣都愿意豁出性命去维护一个秘密。

    带着不理解,沈无霁进入了青云寺。

    青云寺内人影惨淡,零星的几个身影全是流民,寺院内的落叶堆了几处,依稀能看到打扫痕迹,但似乎打扫都没有树叶落下的速度快。

    一行人走到后院,寻到了一个还没有扫把高的小和尚。

    他正费力的握住扫把,一点一点清理落叶。

    沈无霁走上前,双手合十朝他一摆:“师父你好,请问道野先生在吗?”

    道野是南宫蓉与托付的人,此人长期借住于青云寺,但他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另一部分握在元丰城内另一人手上,而那人是谁只有道野清楚。

    小和尚仰头,见到陌生人,眼神不动声色的警惕锐利起来,“道野先生下山画画去了,你们寻他何事?”

    他的身高实在太矮了,沈无霁都能俯视他。

    见到小和尚脸上不同于年龄的平静和沧桑,沈无霁顿了下,道:“我们与道野先生是旧友,眼下因灾情流离失所,想着来投奔道野先生。”

    小和尚沉默着将扫帚放到墙边,回头道:“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他在前面带路,沿着蜿蜒的小道往更高山处走。

    沈无霁看着这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和尚,心中疑惑更甚。

    青云寺的僧侣并不固定,他来之前只能查到长期居于寺内的僧侣资料,眼前这位小和尚似乎不在资料范围内。

    边想,沈无霁边打量着自己的身高。

    他已经进入了发育期,衣服几乎是一季更迭一次,现在差不多到江敛耳边了,估摸着也有一米六的样子,所以小和尚应该只有一米四……

    他们沿着台阶一路往里深入,爬高,直至回头就能俯瞰大半个青云寺。

    前面的小和尚突然道:“道野先生并不住在寺内,他在后方树屋居住,说如果有一年轻男子来寻他,就先带到树屋去。”

    沈无霁礼貌道谢:“多谢小师父。”

    带路的小和尚突然一顿,回头看他:“贫僧今年二十六。”

    沈无霁:?!

    香菱与林家四兄弟!

    沈无霁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师父可是,侏儒症?”

    和尚点头:“是,不只是贫僧。元丰城内幼慈院,很多都与贫僧一般是这个病症,若不是当年有好心人投钱建立幼慈院,与贫僧一般的侏儒早已死于荒郊野外。”

    沈无霁心中一动,他记得太子表舅提过,母妃曾致力于慈善投入,元丰幼慈院莫非就是母妃的手笔?

    和尚继续道:“道野先生年轻时被野猪重伤,幸得活菩萨游医出手救治。伤好后,道野先生便在云丰城内开了家免费救治的菩萨医馆,可以说青云寺来来去去的僧人是因重病停留,病好又去。”

    “道野先生是青云寺的大善人。”

    闻言,沈无霁望着和尚微微皱眉,他确实查到道野有个医馆,和尚说的他也都清楚,但这和尚为什么要提起这些往事?

    和尚将他们带到一处密林前,停下来,回头,深灰的眸子审视着沈无霁。

    他用平静的语气道:“你们是第三批来寻道野的人,如果你们对道野不利,哪怕青云寺只剩我在内的几个侏儒,也不会让你们平安离开。”

    话语一落,香菱及林家四兄弟瞬间警惕起来,杀意毕露。

    沈无霁抬手阻止他们去握武器的动作,垂眸与和尚对视,“谢谢你们对道野先生的保护。”

    和尚眯起眸,脸上冷意这才退了些许。

    他转身往前走几步,声音慢悠悠地传来:“等吧,道野晚上才回,贫僧会按时给你们送斋饭。”

    沈无霁几人对视一眼,便留在此处等候。

    等得无聊,眼前这几人都是明里暗里战场厮杀活下来的,沈无霁提起树枝就来了兴趣,和几人挨个对打。

    刚开始林家四兄弟还收着力,怕伤了沈无霁,在沈无霁越发凌厉的攻势下才稳住神,不敢再大意轻心。

    沈无霁越打越顺手。

    这些年江敛几乎隔一个月就会给他安排新的对手,他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海隆留下的要求,练出了一套可攻可守最顺手的招式。

    对打到最后,香菱忍不住加入战场,变成五对一的比拼。

    人多混战,大家心照不宣地收了杀招,更多是帮沈无霁练躲避速度。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无霁开始力竭,他朝五人抬手示意结束比拼,自己拿出帕子擦了擦汗。

    香菱递给他一壶水和新的帕子,沈无霁连带故意弄到脸上的污渍一起擦干净,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三年时间,婴儿肥已经褪/去不少,这张脸也多了少年成熟的韵味。

    尤其是沈无霁收起笑容严肃起来的时候,总会让香菱等人恍惚自己看到了自家太子殿下。

    有一次沈无霁听到他们这样的感慨,纯属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是更像世子?”

    他明明是特意模仿江敛的神色,一比一调整礼仪神态。

    香菱踌躇一下,小声说:“世子长得太冷了,您学不来那股天然冷气。”

    沈无霁:?

    后来是香菱求天求地求他不要向江敛告状,香菱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沈无霁再看江敛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将江敛和室内的冰块进行比较。

    他觉得香菱说江敛长得冷,是因为江敛脸上常年没多少血色。

    又白又瘦,在太阳下白得耀眼。

    沈无霁擦着脸,不自觉就想到了江敛看到他满脸脏污可能会露出的嫌弃神色,肯定一点都不冷冰冰。

    想着想着,沈无霁不自觉噗嗤笑出声。

    在香菱五人疑惑的视线下,沈无霁将帕子洗干净,放到一旁石头上晾干,然后站起身,往来路林口走去。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穿着麻布长袍,不高不壮,约莫一米七的样子。

    他站那许久了,静静看着沈无霁和人打斗,一直没有出声打断。

    香菱等人自然早就发现了,只是沈无霁没喊停,他们就当没看见。

    沈无霁到那人面前两臂远处站定,随即双手合十朝他一拜,沈无霁缓缓抬头,温和地唤道:“道野先生。”

    道野抬头望着他,平静的神色中多了几抹怀念,他合十回礼:“小主子。”

    听到这三个字,沈无霁眸光微动,笑一声:“您认得我?”

    道野也笑了声:“您的画像,我们所有人拿纸提笔就能画出来,哪怕从未见过您,但始终牢记于心。”

    沈无霁沉默一瞬,笑容平和,直接道:“我是为家母所留秘密而来。”

    “道野知晓,您请随我来。”

    道野指一下后方树屋,走一步又道,“不过暂时只能您一人进屋。”

    香菱五人表情猛变,警惕地看着道野。

    沈无霁抬手,制止他们去握武器的动作,回身走到香菱身侧,“给我一把匕首。”

    香菱微微皱眉:“主子……”

    “匕首。”沈无霁摊开右手,面容平静。

    香菱沉默地抽出匕首放到沈无霁手上。

    沈无霁握住刀柄,回头看道野,“我一个人一把匕首,可行?”

    道野颔首:“可。”

    两人都无异议,沈无霁便手持泛着寒光的匕首,大步走进树屋。

    道野双手合十再朝香菱五人一拜,温和平静道:“几位请稍安勿躁,斋饭稍后便来,左侧有山亭,几位可于那里等候。”

    香菱打量着他,将另一把匕首别在腰间,回了一礼警惕道:“多谢道野先生提醒。”

    道野温温和和地笑了笑,转身往树屋走去。

    林家四兄弟并不放心他的一面之词,一左一右护在外面,遥遥观察着树屋的动静。

    屋中。

    道野一改刚刚的平静,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有力道:“小主子,属下终于等到您了!”

    沈无霁愣了愣。

    他还在观察屋内堪称一贫如洗的布置,一回头就见道野这般作态,连忙上前双手将他扶起来,“道野先生,您请起,您忠于我母亲而非我,不必如此。”

    闻言,道野含着泪摇摇头,“主人已逝,属下等有责任替主人保护您。”

    沈无霁心一颤,手上用力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皱眉问:“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愿意豁出性命替母亲守护这些秘密,一个不慎就将遭杀身之祸,若我未曾来,或者我是听信了父皇的话,你们岂不是难逃一死。”

    他真的不懂,不懂母亲是怎么设下数十年的棋局,来赌他可能明晰事理,赌他被教导十年后不是忠于父皇。

    道野用袖子擦去眼角泪水,笑着说:“因为我们都相信您不会成为沈周如那般阴险小人,若您发觉当年事情,必会选择为母报仇。”

    第042章 第42章

    这话一出, 沈无霁有些茫然。

    道野又起身,亲自为他泡茶,边拿茶具边道:“若您有闲情,可听道野讲一讲当年我们这一群人的故事。”

    沈无霁坐下, 不解地看着他。

    道野娓娓道来:“长公主殿下曾有一段时间替南皇陛下微服出巡, 她游遍南皇各地, 结识了不少民间豪侠,也顺手做了不少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一次,长公主废了拦路打劫的山匪,救下几名被欺辱的妇女与幼童,其中有我的妻子。”

    这是救妻之恩, 沈无霁了然。

    道野怀念道:“当时我并不知道长公主的身份, 吾妻得救, 却遍寻寻不到救命恩人。大概是三年后,我无意中再次碰到公主侍女,我记得她,当时只有她一人当时的面罩落了。我想寻公主报恩,侍女告诉我她家主子做善事从不求回报, 这只是举手之劳, 让我莫放在心上。”

    “之后五年,我与妻子恩爱度日, 可吾妻身体不好, 我散尽家产无济于事, 当吾妻几近无法起身的地步, 我第三次碰上了公主仪仗。”

    “公主还记得我, 她让侍女请来太医,用上好的药材。待吾妻病好后, 我再去寻公主道谢,才知道公主要和亲了。”

    说到这里,道野望向沈无霁,感慨道,“与其说是公主救了我们,不如说是我们这群人死皮赖脸地追随公主殿下。吾妻没能撑过第三年,我孑然一身便来天沈走商,第四次在京城见到了公主的侍女,这一次我死皮赖脸的表忠心,侍女拿我无法便回宫与公主说明了情况。”

    “从这次起,我才真正成为公主的手下。”

    “公主向来用人不疑,她挪出资产交给我打理,说她只分一成收益。我想着不行,哪怕公主不要,我也要将她的资产打理好,翻一番、翻两番,用来表示我的忠心和能力。”

    “在天沈逗留三年,我将公主交给我的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可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宫中噩耗,知道公主急于用人。我接下了这个任务,寻到许多曾与我一样受到公主恩惠,想要报恩的人。”

    “我们也学着公主一样去帮扶其余人,做时不求回报,因为能怀报恩之心的人品性必定不差,他们在料理完自家之事后会踏上与我们般的路。”

    道野说完,端起茶杯喝一口水,笑着说:“公主殿下一世行善从不求回报,是真正的活菩萨,所以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开口,仍记得恩情的大家就会一呼而应。”

    沈无霁垂眸,因着道野这一席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道野起身,到床边小柜子里翻找了番,然后拿着一叠文书走回来,双手递给沈无霁。

    沈无霁起身接过,他看一眼写得极乱但勉强能分辨出是南皇文字的书信,抬眸望向道野。

    道野:“这是您需要的秘密,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幼慈院院长手上。”

    说这话的时候,道野似是突然放松了下来,笑容也十分地轻松。

    沈无霁坐到椅子上,细细分辨信件里的内容,他只将盖有天沈国玺的文件挑了出来,其余又原封不动地递给道野。

    道野微微扬眉,不解地看沈无霁

    沈无霁温声道:“这些产业原本就是母亲交由您的,如今收益翻足了数倍,我只取往日百分之一的收益,其余属于您。”

    “您——”道野一怔,“这些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全部抽身也可让半个天沈陷入混乱。”

    沈无霁摇摇头:“无功不受禄,这商业帝国属于你们。”

    他如今十三岁,以道野为首的一批人小心翼翼打理了十三年,十三年才守得这份泼天富贵,他母亲本就只取一成,他只该取百分之一。

    道野捧着文书的手有些颤,他紧紧盯住沈无霁,良久后几近热泪盈眶道:“若您信我,这份产业可依旧由我们打理,公主已逝,从今后您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沈无霁眸光微颤,“我并不是想——”

    道野:“主子,道野现在不是报恩,而是想为公主报仇,您便当又收了批新属下。若用得顺手便用,不顺手便不用,只要报仇时让属下知晓是成是败即可。”

    沈无霁望着他认真的眸子,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同意了。”

    “扑通——”

    道野捧着文书跪倒在地,感激道:“谢主子。”

    沈无霁再一次附身去扶他,“下次莫再多礼。”

    道野乐呵呵地顺着沈无霁坐下。

    此番事了,沈无霁看一眼依旧在屋外游荡的几人,迈步出门,喊来香菱。

    香菱快步跑过来上下看沈无霁,用视线检查他是否有受伤。

    沈无霁晃晃手,“我没事,你们先去寺里休息吧,天黑了,待会儿下山路不好走。”

    香菱指一下侧边的林子:“那边有山亭,奴婢几人刚刚在那里候着。”

    说什么她都不愿意留主子一个人在这儿,万一出事了呢!

    沈无霁无奈道:“屋里有窗子,我看得到的,行吧,你们去山亭等。”

    香菱眼神飘忽一下,她没想到屋子里能看到外面的情况,还以为会有死角呢。

    没敢再说话,香菱和林家四兄弟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往那边挪。

    沈无霁是觉得道野不会喜欢将手上的信息告诉除他外的人,所以香菱几人在屋外徘徊,是对道野的不尊重。

    屋内的道野似是明白沈无霁的想法,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待沈无霁关好门回过头来,道野已经麻利的将那一堆书信分成了几个部分。

    道野:“殿下您看,这是天沈商行,这是大齐商行,这是南皇商行。”

    三摞文书从高到低依次摆放,道野解释道:“南皇那边,公主生前都交回至太子手上了,这是后来经过发展,我们又开到南皇的商行。”

    道野手上多以茶楼酒肆、粮油米当、农牧场为主,有一两家位于兴洲的码头,收益不算高,但处于产业位置的中转地带,每年节省了近半的陆运开销。

    道野解释道:“属下都是以民生行业为主,养活的人越多,越有威胁作用。”

    沈无霁理解的点头,却是如道野所说,道野这群人现在只想报仇,怎么能威胁皇帝怎么来。

    查看商铺的时候,沈无霁猝不及防的看到江城的地头蛇,湖奉商行。

    他在心里咧了咧嘴。

    还好云际商会立威的时候没有选这家下手,不然真就大水冲龙王庙了。

    沈无霁继续翻,几乎是翻到了天黑,才将道野手上的产业大略过了一遍。

    全部讲完,道野心满意足地收起文书、

    这些是他多年打拼的结果,现在奉给主子光介绍就讲了两个多时辰,自然无比自豪。

    道野将文书放到盒子里,道:“明天我会将这些再誊写一遍,主子何时离开青云寺?”

    沈无霁:“今夜我便去一趟幼慈院,若妥当,恐怕明日就要离开。”

    道野一愣:“这么快?现在天沈正乱着,他们无暇顾忌夏江行宫的。”

    “不是回行宫,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沈无霁摇摇头,直接道,“我自己也创了商行,乱中取胜,眼下正是个机会。”

    听到商行,道野下意识想到自夏江城兴起的云际商会。

    这个想法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道野咽了下去,主子有自己的能耐,是好事。

    虽然心里有些冒酸泡泡。

    道野嘀咕着一定要抓着那群老伙计们一起努力,不能被主子手下原有的人比下去了。

    他心里想着,手上麻利地又将盖有天沈国玺的信件整理好,放进结实的小布包,然后将布包推到沈无霁面前,道:“这些信件自交到属下手中起就没再打开过,不过来人说这里只有一部分,合二为一才能定那人的罪。”

    沈无霁神色沉重起来,抬手将布包贴身放好,起身道:“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道野不舍道:“好,殿下若有事吩咐,可差人将信送到湖奉商行任意当铺,典当这袋金石子中的一粒即可。”

    他又从桌子下方拎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沈无霁:“一共有百颗,等属下后日将产业誊写好了,会有人以这个为交接令专门送去行宫。”

    沈无霁点头,提议道:“每月专门有各地戏文送往行宫,可混做戏文送入行宫。”

    他没有提自己手下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不信任道野的忠诚,而是由江敛教导数年,凡事多小心谨慎,于他于道野都要谨慎为好。

    道野自然明白,现在是他再一次死皮赖脸地寻主子,而且新主子身边明显更加危机四伏,做不得半点侥幸。

    首先要他表忠心表能耐,沈无霁才敢大胆用他。

    思及此,道野放心了几分,最起码不用担心沈无霁往后回皇宫时行差步错。

    道野亲自送沈无霁下山。

    香菱几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沈无霁想起来时的侏儒和尚,问道野:“领我们上山的师父是何情况?”

    道野道:“他自幼得了侏儒症,被人排挤驱赶,我十二年前行商的时候碰到他,便顺路将他安置在青云寺内。谁成想他主动皈依佛门,得名慧空。”

    “青云寺的主持也是好心人,他接纳了慧空,也接纳了其余身有残疾的人,属下等人也年年往青云寺捐赠香火钱。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起来了,公主去世后,大家转明为暗,多以青云寺为会面的地方。”

    “原是如此……”沈无霁感慨道,“善有善报,此话无错。”

    道野笑:“是啊,因为公主,大家都相信善有善报,做善事做实事。”

    沈无霁回想一下入城时看到的捐赠榜单,道野手上的几家商行确实都名列前茅。再想一下连逃难的流民都赞不绝口的的幼慈院,他们是真正做到了慈心博爱。

    一路行至青云寺,慧空师父居然盘腿坐在寺门口,沈无霁直觉他是等道野的。

    道野朝他打了个招呼,“慧空,我要下山一趟,今天麻烦你了。”

    慧空摇摇头,面无表情道:“无事,你何时回来?”

    道野:“明天吧。”

    慧空瘫着脸又问:“之后还回吗?”

    道野笑着说:“不确定,大概还是跟之前一样半年回一次吧。”

    慧空没什么表情,但众人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

    不过慧空只是诵经般闭上眼睛,手指缓慢拨动着佛珠。

    他轻声道:“一路顺风。”

    道野便笑笑,没再说话。

    路过慧空行至寺内,如慧空般对道野的即将远行表示不舍的不再少数。

    沈无霁又一次见证了道野对青云寺僧侣们的重要性。

    离开青云寺,道野才小声对沈无霁道:“若慧空再年轻个五岁,便与我那未出世的儿子一般年龄。”

    一句话,明了慧空如此依赖他的缘由。

    沈无霁回头看一眼灯火黯淡的青云寺,轻声道:“能遇见先生,是慧空和青云寺的幸运。”

    道野笑了声,也道:“能遇见公主与您,是属下的幸运。”

    第043章 第43章

    元丰城

    暂时放入城中的流民已经散去, 少有几个不愿意离开的人也都被官兵强压着出了城。

    道野显然在城内很有名望,官兵遇见他都会笑着打招呼,所以哪怕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疑似流民的人也不会上前驱赶。

    “道野先生,回来了, 这次打算待多久?”官兵乐呵呵地朝他招手。

    道野笑着拱手回道:“不久, 过两天就离开。”

    官兵惊讶道:“哎哟, 这么快,外面可还乱着呢,先生先等几天吧,城外流民一天比一天多。”

    道野摆摆手,“无妨, 趁还能走动, 抓紧时间多出去看看。”

    官兵不乐意地说:“哪的话, 您这样的大善人肯定长寿!”

    道野笑笑,领了他的祝福。

    打完招呼地官兵忙碌地离开了,除了官兵外,一路还有不少人和道野打招呼,路过的百姓、走街串巷的商人小贩、跑来跑去的幼童……

    丝毫不亚于戚子行走在夏江街上的模样。

    不过夏江人对戚子行多是尊重、敬畏, 这里的人对道野是尊崇、敬爱。

    有本质上的区别。

    走至无人处, 道野给沈无霁解释道:“我之前没有掩饰家产的时候经常在城里做善事,后来商队解散, 我把明面上的钱散给了当地官府和幼慈院。”

    “当时的元丰县令也是位清官、是好官, 他留了三成用作元丰官银, 另外七成按人口、生活境况、身体情况等做户籍划分, 按户籍领银, 基本上都惠及给百姓了。”

    沈无霁颔首:“难怪城内百姓敬你如佛,那位县令现在可还在元丰城?”

    道野遗憾地摇头:“他因朝廷斗争受到弹劾, 现在已经不为官,专做夫子了。”

    沈无霁猛地皱眉:“如此好官为何会被弹劾成功?”

    道野:“大概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现在的这位太子初入朝堂管各地特产上供,被党派争斗暗算成功。”

    “皇帝要保太子,手下人就要按罪分工。元丰城呈上去的特产是被掉包之一,元丰县令便顶了此罪。本来罪不至辞官,但朝中另一派非要闹大问罪太子,县令为保恩师,主动辞官谢罪。”

    “那县令现在何处?”沈无霁眉头紧皱。

    道野扬手指向前方亮着灯笼的宅院,“在幼慈院里当夫子,大家都尊重他,现在日子也算太平。”

    “那便好。”

    沈无霁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不平,“这官场真是混乱不堪。”

    道野叹道:“清官难遇,为民请愿的好官更难遇。”

    说着便慢步走到了幼慈院。

    幼慈院大门紧闭,不过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间传来的通明灯火,依稀还能听到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这点点灯火欢笑在百姓疾走、官兵驱赶流民的乱象中显得格外安宁。

    “咚咚咚——”

    道野抬手扣响门环。

    “谁呀?”

    里间传来一道嘹亮的女声,中气十足。

    道野开口应声:“是我,道野,我来看看孩子们。”

    里面没声响了。

    过了一会儿,门内门栓咔哒一声被抽出,朱红漆门大开,有名穿着劲装的中年女子干脆利落地走来出来。

    “还真是你啊。”女子瞧一眼道野,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道野:“昨天,先进去吧,我带了位友人来。”

    女子不疑有他,让开路,示意道野先进去。

    门口的灯笼只能照到范围内的人,等道野往里走,沈无霁等人跟上后,女子才看到沈无霁的模样。

    她扶着门环的手忽地一紧,双眸发直:“你、您、您是——”

    沈无霁朝她浅笑:“你好,在下季吴生。”

    季吴生……

    女子深呼吸,长舒一口气:“季先生,请进。”

    沈无霁礼貌颔首,带着香菱等人进入幼慈院。

    幼慈院内并未如其他宅院一般内里被打通成大型天井模样,中间的通道更像一个花园,留出足够的空间供孩子们玩耍生活。

    道野一进院子就被孩子们包围了,小家伙们一人绕一边,‘道野叔叔’的喊个不停。

    他朝沈无霁递来无奈的视线。

    沈无霁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顾好孩子们,自己则望向身边难掩激动的人,低笑道:“幼慈院很好,孩子们很幸福,辛苦了。”

    劲装女子垂眸,笑着感慨道:“能得小主子的一声赞,多少辛苦都无妨。”

    沈无霁停步,朝身后的香菱道:“你们暂等在此处。”

    知道他们有话说,香菱和林家四兄弟笑着跑向孩子堆,一手一个抱起孩子跟他们玩。

    女子这才领沈无霁往连廊深处走去。

    走到无人处,女子立定回身,朝沈无霁福身行礼,声音带着急切与欢喜:“属下陈名如,是幼慈院的院长,问主子安好。”

    沈无霁抬手扶住弯腰的人,浅笑道:“院长不必如此,我此次来是为了寻亡母所留遗物,道野先生说幼慈院内有另一半,可是在您手上?”

    “是。”陈名如直起身,明眸视线定定落在沈无霁身上,“您来了,东西自然要交给您,但眼下天沈皇宫危机四伏,您确定能入宫中佛塔取出东西吗?”

    沈无霁微皱一下眉,低声询问:“我有一事不解,道野先生和您手上的是通敌信件,那皇宫佛塔里的又是什么?”

    陈名如勾起唇,“兵符、玉玺、亦或是天沈先帝诏书……左不过其中之一。”

    沈无霁:?

    饶是来时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想不到被他母亲藏起来的东西有多恐怖。

    见沈无霁皱着眉没说话,陈名如抬手推开后方房门,将沈无霁带了进去。

    “小主子,您要清楚,公主留下的东西,只要拿出来就能致沈周如于死地。”

    陈名如眸光灼灼地望着沈无霁,“若沈周如死,下一个皇帝是谁?他行事会如何,外头虎视眈眈的那些势力又会是如何?这些您有清楚的设想吗。公主留下东西交于我和道野共同保管,是因为清楚我二人的秉性。”

    “道野忠于主子,余生只为报仇,我亦忠于主子。”

    “但在这幼慈院呆久了,铁石心肠也能软成绕指柔,我不愿、也不想看到天沈乃至周边诸国马革裹尸、民不聊生。”

    陈名如说得恳求,也说进了沈无霁的心坎。

    沈无霁负手走至床边,透过蒙光的窗纸看外头欢声笑语的安定景象,良久后道:“舍小家,保大家。权衡,取舍,必然冷硬心肠才能忍受。”

    陈名如下意识攥住手腕,“那公主殿下和天沈,孰轻孰重?”

    沈无霁沉默片刻,沉声道:“我非帝,于我而言自是母亲更重要,但于母亲而言,南皇更重。天沈内乱,南皇和大齐必也会随之而乱。”

    非帝,是公主更重要。

    那为帝呢?

    陈名如欲言又止,她抬头看沈无霁冷静得近如雕塑的侧脸,心尖微颤。

    ……

    沈无霁要走了另一半书信,以及皇宫佛塔里的信物。

    那一番话了,陈名如相信没有确切把握的时候,沈无霁不会用佛塔里的东西搅动风云。

    天色已晚,沈无霁、香菱及林家四兄弟寻了个小房间睡下休息,打算第二日再启程离开。

    东侧房中。

    陈名如攥着厚厚的一叠名单,和道野面面相觑。

    “你是说,你已经向小主子投诚了?”

    陈名如把名单丢到桌上,皱眉道,“不对,什么叫做投诚?我们本来就忠于小主子啊。”

    道野瞧她眼,“小主子和主子,是有区别的,不然你为什么没把手上的东西给主子。”

    陈名如哑然,她望着手上的名单,犹豫道:“不是我不想给,主要是,我怕——”

    “怕什么?”

    陈名如将她与沈无霁的对话复述给道野,叹道:“小主子不止是公主的孩子,也是天沈的血脉,我怕他对沈周如心存怜悯。若如此,倒不如不给他,免得到最后争端起了,百姓受罪了,沈周如还被白白放过了。”

    道野还在琢磨着沈无霁说的那番话,闻言,摇头道:“如果小主子真是这般心软的性格,太子也不会将你我的消息传给小主子。”

    “或许吧。”陈名如拿起那一叠名单,起身准备往外走,“你的直觉向来最准,你认可了小主子,我便将这些东西都交出去。”

    道野认真地说:“名如,主子非帝,当以其母和南皇为主;主子为帝,必然会以天沈为主,单单这一点,他与沈周如就不一样。”

    他和陈名如不同,他是南皇人,对天沈更多的是仇恨。而陈名如是天沈人,是陪着南宫蓉与险些丧命的人,她恨沈周如,但爱天沈。

    陈名如在原地立了片刻,没说话,抬步走出房间。

    客房。

    沈无霁把所有信件依次摆到桌上,单是看信封上的时间,就可以确定这是天沈和南皇联手对敌大齐那段时间的内容。

    信内每一张纸都有天沈国印,并附有皇子的专属玉玺盖章。

    天沈出兵详情,南皇援助详情,粮草行至路径,天沈各地领将性格,领将家属所在地……

    一张一张细细看完,沈无霁按着太阳穴坐下,沉默得无力动弹。

    若真如这信上所说,当年那一战天沈完全是处于优势的一方。

    但他的父皇,也就是当时天沈的二皇子,为了抢夺皇位硬生生将自己的太子皇兄连带数万大军骗上绝路。

    至于为什么二皇子就有盖印国玺的资格,恐怕就是佛塔里的最后一个秘密了。

    “砰——”

    沈无霁攥紧拳头猛砸木桌,眉头紧皱,心头郁气难泄。

    这一拳头把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刚至门外的陈名如怔了怔神,抬手缓声敲门:“小主子,您是摔到了吗?”

    沈无霁一愣,收了怒意抬头望房门处,问道,“院长?”

    屋外的陈名如应声:“是我,小主子睡了吗?我有东西要给您。”

    “没有,门没锁,您进来吧。”沈无霁一边起身将桌上的信拢到一起,一边应道。

    门自外被打开,陈名如立在门口谨慎地往里看,见沈无霁正在收拾信封,顿时了然刚刚那道声响的出因。

    陈名如心中一定,迈步走进屋。

    “院长请坐。”沈无霁指一下自己对面的椅子,手头还在忙着收拾信。

    陈名如便将手中厚厚的一叠名单放到桌上,低声道:“小主子,您可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无霁收拾信的动作一顿,抬头疑惑地望陈名如。

    陈名如问:“若您为帝,天沈、南皇,以及您母亲,孰轻孰重?”

    沈无霁微皱一下眉,沉默了片刻才在陈名如灼灼的视线中道:“若为帝,天沈是责任,南皇是手足,母亲是信仰。”

    “……好。”陈名如缓缓点头,扬起抹释然的笑容,“道野说已经认您为主,我便带着手上的这些东西来投奔您了。”

    说着,她将手中名单平铺在桌上,对沈无霁道:“这是幼慈院在天沈以及大齐各地的发展情况,平均一年会在外地成立一家幼慈院。”

    “至今天沈国内有十一家,共育四千五百余人,大齐有三家,共培育二百七十余人。”

    第044章 第44章

    听到数据, 沈无霁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抬手拾起桌上一张名单,细细看去,名单上大部分都是商人、学子身份。少有的已经步入朝堂,尽管官位并不高, 但都不过二十余岁, 可赞一句未来可期。

    陈名如指向另一侧的名单, 继续道:“三百六十行,不说行行都有幼慈院的人,最起码已经遍布了一半。”

    “幼慈院会给予所有孩子最好的教育资源,待他们有能力养活自己时,幼慈院就会放手。若他们在立足后想斩断前缘, 只需回报院内一件事、一样物, 大到金银财宝, 小到一个铜板、一个馒头,幼慈院一应接受。”

    “历年来与幼慈院斩断前缘的人有多少?”

    “不足十人。”

    沈无霁望着名单,陷入沉默。

    陈名如笑着说:“这些都是好孩子,大多已出人头地的孩子会托人将让他们的贴身信物送回,称此生与幼慈院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这几年来孩子们陆续长大, 往院中的捐赠只多不少。”

    闻言,沈无霁感慨道:“善有善报, 幼慈院是大善。”

    若不是幼慈院尽心尽力善待孩子们, 也不会有这般涌泉相报的时候。

    养恩大于生恩, 幼慈院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陈名如颔首:“幼慈院不为名不为利, 或来或去只求问心无愧, 从不挟恩相求。”

    介绍完,陈名如又拿出几捆卷轴递给沈无霁, “这些是参与幼慈院建设的孩子,他们知晓幼慈院另有他主,也自请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卷轴上约有近百人。

    沈无霁看去,一眼看到数个熟悉的名字。近半是这两年踏入官场的官员,自京官到地方官员,应有尽有。

    还有将领侍卫、太医院使、各官门客、行医富商……

    沈无霁合上卷轴,认真地问陈名如:“您真的要将这些人交给我?”

    陈名如含笑道:“这些人连带我们,本就是您的属下。”

    沈无霁长吐出一口气,起身,俯身拱手,沉声道:“无霁定不负所托。”

    陈名如笑着离开。

    离开前,她留下了佛塔信物,是一个银质长命锁,上刻‘无霁’二字。

    沈无霁望着长命锁有些愕然。

    这锁他自小便带在身上的,但那场大火后,长命锁就消失了,许多幼时有记忆的人也消失,但此番长命锁竟然是成了佛塔的信物?

    摩挲着几近九成新的长命锁,沈无霁有些心绪难定。

    第二天,沈无霁再次寻到道野和陈名如,询问那场大火的后续。

    如他所料,死亡的三十人中有十人趁乱离开了皇宫。逃离皇宫的人现在多在南皇和大齐两国发展。

    他们的离开是为了迷惑沈周如,让沈周如不敢对沈无霁下手。

    说到这里,陈名如脾气上来了,怒道:“虎毒不食子,沈周如居然以慈父之姿给亲儿子下毒,畜生!”

    他们在外的势力发展得再快再好,一时半会儿也插不进被沈周如严守的皇宫,离开的人与众世人般只知沈无霁被溺爱,或有被捧杀的嫌疑,但应该暂无生命之忧。

    道野和陈名如都以为沈周如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对沈无霁下手,谁成想暗地里他阴毒到这般地步。

    沈无霁望着手中长命锁,沉默不语。

    若不是江敛,只怕他现在早已瘫痪在床还殷切地唤皇座上那位为父皇。

    为什么,为什么他敬爱的父皇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阴小人?

    回想着曾经父慈子孝的画面,沈无霁胃里止不住翻涌,他捂着嘴,猛地起身往外跑去。

    “主子?”道野被吓了一跳,起身要追上去。

    陈名如连忙拦住他,忧虑道:“别去,让主子冷静冷静,我们都被沈周如刺激到了,更何况是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主子。”

    屋外传来几道干呕声,听得陈名如难掩脸上担忧。

    她望着坐立难安的道野,边叹边道;“我去给主子寻些安神的药膳来,你守着,待会儿别再提这些事。”

    道野眉头紧皱,“再带点甜口的糕点,主子怕是没什么胃口。”

    陈名如离开。

    屋外的干呕声渐弱.

    道野左等右等,等来了面色冷沉、呼吸不稳的沈无霁。

    道野连忙扶住他,关怀道:“主子,注意身体。”

    “我没事。”沈无霁声音有些弱,缓慢道,“只是被恶心到了,不过也好——”

    他被道野扶至椅子上坐下,自嘲道:“先被恶心一会儿,习惯了以后就能跟他虚与委蛇了。”

    道野叹了声:“爱之深,恨之切,人之常情。”

    “是啊。”沈无霁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缓缓扬起唇角,“所以我得习惯这种恶心,习惯了才能平心静气,无动于衷。”

    道野抬手轻抚沈无霁的后背,“别太过为难自己。”

    沈无霁:“放心,我想不清楚的话,有人会帮我想清楚的。”

    道野奇道:“谁啊?”

    沈无霁笑一声,“之后你们会见到的。”

    道野挑起眉,回忆着调查中沈无霁身边的关系网,左想右想,把怀疑箭头对准了那位惊才艳艳的世子殿下。

    想来也是,以江敛的聪明与隐忍,他定然早就发现了主子的不对劲。

    若他是沈周如的人,只怕沈无霁都没有与他们见面的机会。

    想到江敛,道野的心再定下几分。

    随着救援物资的到来,各地流民逐渐安分下来,沈无霁最后与道野、陈名如二人喝了一杯便启程出发了。

    来时混在流民群中,去时,是跟着道野手下的商队一起走。

    沈无霁要去禹州,趁乱打通云际商行与当地漕帮的合作渠道。

    商队领头叫罗然,是道野救下的一名道士。

    道野发现了罗然的天赋,罗然也乐得跟道野搏上一世。

    不过罗然并没有改变道长的模样,依旧一手拂尘道袍缠身,他的模样也就成了青寺商队最显著的标志。

    罗然握拳作揖朝沈无霁一拜,温声细语道:“季先生,我等要先进一趟云州,您可要一起去?”

    他眉目慈悲,眸中唇角永远带着浅笑,与人对视令人如沐春风。

    沈无霁作揖回礼,笑着说:“若方便的话,我想跟着罗叔去看看。”

    罗然已有三十岁,沈无霁唤他一声罗叔不算过,只不过罗然大概知晓主人家的身份,避开了沈无霁的礼,温声道:“无妨,进城吧。”

    云州,祁森买下的镖局商契刚刚送到沈无霁手上。

    跟着罗然进城,沈无霁享受到官府给予青寺商队的贵客待遇。

    罗然和道野是经验丰富的商人,沈无霁单是跟在他们身边都能见识到很多从未接触过的人和事。

    罗然也并未因为沈无霁是新面孔就藏私,他手把手教学,若不是称呼有别,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一对师徒。

    七月,沈无霁跟随商队走出江中一代,即将进入地震受灾带。

    按照沈无霁的计划,他本该顺着商队去看看最新的云际镖局,但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还不待沈无霁与祁森见面,受灾带突然间爆发民乱。

    一场乱动里死了两个县令,数十名官兵。

    青寺商队止于外围,众人商议后决定绕路返回,现在是生命最重要。

    沈无霁接到祁森的信后快速确定云际商会众人情况,一边联系江敛的人,一边安排外出所有人快速返回夏江。

    现在起了民乱,乱民聚集在靠近大齐交界的县城,难保两国再起战乱。

    回城之时,罗然寻到沈无霁。

    沈无霁正在收拾细软,听到门外敲门声及熟悉的那一声‘福生无量天尊’,他起身探头往外看,喊道:“是罗叔吗?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罗然在门外温声道:“小少爷,我有事与您商议。”

    沈无霁开了门,见罗然浑身齐整,全然不似入夜要就寝的模样。

    “罗叔请坐。”沈无霁招呼着他坐到椅子上。

    自己坐另一边,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疑惑道,“您寻我何事?”

    精致的茶杯递到眼前,罗然含笑起身,伸双手捧过茶杯,姿态恭敬。

    沈无霁一怔。

    罗然抬眸望向他,慈悲的眸中褪了几分笑。

    他面上带着郑重与认真,轻声道:“小少爷,我曾于人临终时收到一封血书,思来想去或许只能交给您。”

    沈无霁略略皱眉,“血书为何?”

    “为当今丞相放任家族抢占民田、勾结海贼、抢杀商行合计近百万银两,用以填补其为官挪动官银的空缺。”

    “——?!”

    沈无霁脸色微变,他半眯起眸,静静望着罗然。

    罗然将双手捧着的茶杯放到桌上,突然下跪,朝沈无霁行见皇子的大礼。

    见到他这般模样,沈无霁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只是这身份,是道野透露的?

    沈无霁没有去扶罗然,他缓缓坐直身体,手指不自觉敲击起桌面,沉声道:“写血书的人,与你有干系?”

    “无。”罗然伏趴在地,垂眸摇头,“我只是代表青寺商行免了他家的欠款,他们一家人便将青寺商行当做恩人,最后走投无路时寻上了我。”

    “那日他们留下一封血书,说若上京告御状未成,就等来日丞相有幸落马时,请我帮忙添上一份罪证。”

    沈无霁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严肃道,“罗然道长,免礼,起来说话。”

    罗然顺从的起身,他抬眸与沈无霁对视,那双悲悯的眸中依旧荡漾着淡淡的悲悯。

    沈无霁直视他,淡道:“这事本与你无关,若告到皇宫,计算厉害时你便是首当其冲,你可明白?”

    罗然点头,坦然道:“我明白,所以我留着血书一直未动,即便怜悯他们一家的遭遇,可我不是孑然一身,还有青寺商行这偌大的家业等着我料理。”

    “罗然师父明白就好。”沈无霁神色冷沉,“那一家人现今如何了?”

    罗然摇摇头:“不知,他们上京一年有余,早已失去了消息。”

    第045章 第45章

    沈无霁沉吟几瞬, 抬头看罗然:“血书呢?”

    罗然自袖中拿出来被卷起如衣衫般的布样,依稀可见自层层布匹中透出来的血色。

    沈无霁接过血书,然后起身到案桌前拿来笔纸递给罗然,“姓名、年日、相关人员, 先把你记得的都写出来。”

    罗然应声, 坐到旁侧将相关事情内容及涉及人一一列在纸上。

    沈无霁没坐下, 他倚着柱子静静看几乎有自己一半高的布匹,暗红血渍刺得人眼酸涩。

    “余氏于今仅九人存世。因田产争斗入狱七人,因行商所死三十二人,因盐引被陷害,流放二十三人、入狱十二人、处斩四人。”

    “事发仅半月, 余氏族人惨死, 吾收信归家得好友指点, 重新调查田产、行商之事,调查途中五名族人殒命,以命换取丞相与海贼勾结抢夺商货证据。”

    “因海贼一事,余氏蒙受盐引失窃不白之冤。此案结案匆匆,余氏余海忠不服此判, 入府都求证, 撞破商官做宴,督府收受贿赂, 丞相之子于宴中寻/欢作乐, 其心昭然!

    “盐引失窃之案与吾族受同样无妄之灾者不下三族, 此番证据已齐, 余氏一族五伤两幼四处躲藏, 性命危矣。”

    “…………”

    “余氏余海忠,愿以命换取青天公道。”

    “若不成, 望罗然道长密藏血书,待有朝一日丞相一族大难临头之时,将此事再度公之于众。”

    “余海忠,绝笔。”

    半人长的血书,字迹由深至浅再深再浅,空白处尽是零星绽开的血渍。

    沈无霁合起血书,神色冷沉。

    罗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双眸寻了过来,宽慰道:“小少爷,不必介怀。”

    沈无霁视线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夜,低声道:“若不介怀,你这血书也递不到我手上。”

    闻言,罗然微微抿唇,算是默认沈无霁的说法。

    沈无霁偏头望罗然,“余氏除余海忠外的几人,你护着的?”

    罗然微微点头:“他们已入山云寺,皈依佛门不问世俗。”

    沈无霁‘嗯’一声,神色松动几分,“是个保命的好去处,这件事既落在我手,便不会善了,但处理不是现在,急不得。”

    罗然颔首:“是,我明白。”

    收起血书贴身放好,沈无霁又望罗然,奇道:“说起来,你是怎么识破我身份的?道野不会对你泄露才是。”

    罗然浅浅弯唇,“猜出来的。”

    “哦?”沈无霁挑眉,“详细说说,省得我之后又被其余人猜出来了。”

    罗然笑得眉不见眼,又缓缓收起笑容,解释道:“属下知道野先生有一位救命恩人,后来得知是南皇公主,亦是已逝的安妃。”

    沈无霁眸光一颤,点头:“罗然师父猜对了。”

    罗然感慨道:“最初罗然没敢往您身上猜,只是道野先生向来尊崇那唯一的救命恩人,而能他如此放心的陌生人,必然与公主殿下有关。”

    “您这一路又极其关心云际商会的事情,云际商会起于夏江县,而三皇子殿下被困于夏江行宫。再者往日道野先生十分关注行宫与皇宫的事情,近期却唤回了监视夏江行宫的人……如此种种,罗然才敢大胆猜一猜。”

    沈无霁笑着摇摇头:“不愧是道野先生钦定的接班人,您这细致入微的谋察,担得起。”

    罗然也笑了起来:“能得殿下一声赞,罗然可得将这能力继续练下去才是。”

    “好好好。”沈无霁笑得无奈,“只是别再用我身上了,太吓人,我还得继续装疯卖傻呢。”

    罗然笑着从袖子中又取出一份书卷,起身,双手奉给沈无霁。

    沈无霁看一眼书卷,没动:“这是什么?”

    罗然:“青寺商会所有产业及下设成员。”

    沈无霁:……

    他无奈抬眸望向罗然,半开玩笑道:“我又不会杀人灭口,你不用这么急着表忠心。”

    虽然罗然是道野的人,但道野为了隐姓埋名时几乎将所有明面产业都交了出去,自己后来再创的明悟商行。

    现在于道野来说,明悟商行为大,而青寺商行一半归罗然,一半归道野。

    道野给出的产业名单更大、更杂,里面有关青寺商行的重点都在罗然身上。而罗然给出的名单,必然是他自己的私产与心腹。

    罗然直起身,手未收回,坦荡道:“良禽择木而栖,我本该就忠于您,只是始终称不上是您的属下,现在是我想交出的投诚状。”

    沈无霁沉默了。

    罗然说得不错,哪怕现在他要什么江敛就给什么人,但真能敞开心说当自己人的,也不过孟平、小盒子、戚子行。

    这三人是他发掘并完完全全忠心于他一人的自己人,就算是香菱,背后也站着太子表舅,并不是只忠心他一人。

    江敛将戚子行介绍给沈无霁后就再未见过戚子行一面,而后云际商会所有人,都是沈无霁一手寻起培养而成。

    江敛看得长远,他有这个底气让沈无霁毫无顾忌去发展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而道野也好,陈名如也罢,他们手中家大业大,即便表了忠心也不是沈无霁现在能拿捏得住的。

    所以罗然看懂了这一点,他很聪明。

    商行本就是沈无霁现下有经验的舒适圈,青寺商行也还远不到沈无霁无法拿捏的地步。

    投诚,等同于他将是未来很长一阵子里,沈无霁用得最顺手的几人之一。

    思绪几轮回转,沈无霁抬眸,与罗然对视。

    罗然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坦坦荡荡。

    坦荡到如此大的盘算,他眸中依旧是悲悯为怀,不见半分自利算计。

    沈无霁伸手接过重重的一捆卷轴。

    “你的投诚状,我接了。”沈无霁缓缓开口,顿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信任是日积月累起来的,我母亲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我不敢。皇宫危机四伏,夏江处处眼线,多年谨慎下我早已是惊弓之鸟,请恕我短时间内不能与你交心。”

    罗然颔首:“属下明白,信任自是要日积月累,但只要属下心定,便不存在被疑问题。”

    沈无霁将他扶起来,宽心道:“多谢体谅。”

    ……

    罗然的投诚出乎沈无霁的意料。

    但得了罗然的投诚,沈无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做许多,不用再拐着弯的与云际商会联系,两方资源也能互利互通。

    第二日,沈无霁还在看江敛送来的信息时,罗然上门,神色严肃:“小少爷,大齐举兵临界了。”

    “什么——?”

    沈无霁猛地起身,愕然道:“大齐不也在受洪水灾害吗?”

    罗然点头,“就是今早的事情,洪水造成的多重灾害以致救援物资迟迟难到,两国边界处的百姓因抢夺几个高价粮食铺子发生冲突,双方官府派兵也无法压制。昨夜闹了一夜,大齐的人反倒在冲突中吃了亏,他们拿着这个理由不放,现在也不管洪水救灾直接兵临城下了。”

    “兵临城下?”沈无霁冷笑一声,缓缓坐下,冷静道,“与其说大齐是为了替百姓出头,不如说是早就计划好要趁乱出兵要挟。”

    说着,他从江敛的信中抽出一张纸,朝罗然示意道:“大齐周边几个部落早早便坐不住,他们缺粮食缺物资,现在已经闹到大齐去。若我猜得不错,这事儿就是他们几方联合起来打秋风来了。”

    罗然皱起眉,想了片刻也点头:“怕是不错,天沈受灾严重,堪称腹背受敌,如何能自救?”

    “救不了。”

    沈无霁平静地回道,“我朝重文轻武,武官寥落,救灾镇压内乱都来不及,何来去与大齐抗衡。”

    “那……”

    “拨款抚慰或赠送物资,亦或是——割地。”

    沈无霁望向雨停后逐渐明朗的天空,沉声道,“莫过于这几样了。”

    同一时间,天沈京城朝堂,文武百官再一次乱哄哄地吵翻天。

    文官或忧思重重,或义愤填膺,反倒是身为主力的武官们各个冷眼相待。

    任众人为开战还是求和吵得不可开交,太尉瞥一眼自己身后垂眸低首任不发一言的武官们,也沉默着不说话。

    文官你一眼我一语,主战主和两派焦灼不定。

    沈周如忍着抽抽直跳的太阳穴,沉声道:“太尉,你说,主战还是主和。”

    太尉往队列侧挪一步,恭敬道:“启禀陛下,大齐此番无非是想趁乱搅浑水,若我天沈态度强硬,他们顶着洪涝之灾也不一定敢攻城。若我天沈态度稍弱,大齐多半变本加厉不肯罢休。”

    沈周如皱眉问:“若主战,我朝诸位将军,谁愿请战?”

    争吵不休的文官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探究的视线砸向武官群体。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站得笔挺的诸位武官低着头无一人回话。

    见此情此景,沈周如只觉得后脑勺针扎一般的疼。

    太尉垂眸,开口道:“陛下,天沈三地遭遇天灾,将士们疲于救灾与镇压民乱,若是从其余几地调兵过来,只怕也难——”

    “砰——!”

    沈周如怒极一巴掌拍向龙椅扶手,怒道:“说主战的是你,说无兵无将可派的也是你!敌人兵临城下你们百般推脱,朕养这数万兵将有何用!”

    众官齐刷刷下跪,齐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

    沈周如胸膛起伏不定,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厉声道,“主战主和,派何人前去商讨,你们今日给朕拿个章程出来!”

    ……

    朝廷纷争不休。

    江敛第二封信随商队传至沈无霁手中。

    看完后,沈无霁沉默片刻,转而寻到罗然,“散出去的人中,可有武官。”

    第046章 第46章

    沈无霁这个问题可涵盖了太多意思。

    罗然怔愣一瞬, 摇头道:“这些我不清楚,您可以问一下陈院长。”

    陈名如不离元丰城,沈无霁只能一边传信回青云寺,一边快马加鞭地往元丰城赶。

    脱离了商队后, 沈无霁一行六人在山野林间快马加鞭, 若不是怕引起往来者的注意, 从大道上走还要更快几天。

    七天时间,沈无霁再次赶回到元丰城。

    陈名如和道野已经将沈无霁需要的名单准备就绪。

    “这是曾为武将,现在已经解甲归田的名单。”

    “这是近几年武举入官,如今大多被外放出京,但他们都没有领兵遣将的经验。”

    陈名如一一介绍着, 说完后, 半是不解半是犹疑地问沈无霁, “您要这名单,莫不是因为大齐发兵的事情?”

    沈无霁将名单与江敛列出的人挨个比对,闻言头也不抬道:“乱世出枭雄,朝廷无人敢领兵,若要战, 多半是从新将领中选, 这是我们的机会。”

    陈名如和道野听得心中一惊。

    道野皱眉问:“主子,您有把握让他们顶上吗?”

    沈无霁抬头, 看他们, “不是我有把握, 是朝廷无人, 无人就必须选拔人才。”

    说着, 他扬起手上一左一右两份名单道:“左边是现如今新任武官中有名望有能力的人,右边是你们给出的自己人名单, 两方一合计,就是我要推上去的将领。不过——”

    道野:“不过什么?”

    沈无霁缓慢道:“不过这战若起,不说九死一生,也是富贵险中求。若这战不起,仅是求和,还需要一能言善辩的文官做辅助,文武两人必须默契相合,不惧死生。你们有人选吗?若没合适的,我便按战乱路去选人。”

    陈名如和道野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乌兴旺,余杨。”

    沈无霁放下名单,等他们介绍。

    陈名如道:“乌兴旺今年二十四,武举出身,现为通州原郡副使城门领。余杨年二十一,科举中第,现为原郡下设佰源县县令。”

    道野接着说:“余杨的兄长就是元丰城前任县令,也就是现在幼慈院的夫子余韩生,他由余韩生一手带大,品性忠贞,一心为民。”

    陈名如:“乌兴旺是原云丰城庆丰镖局的少镖头,因着当年贡品造假一事被抄家入狱,余韩生只来得及救下乌兴旺一人,从此后便带着余杨与乌兴旺来到幼慈院安家。”

    “余杨和乌兴旺莫逆之交,两人一文一武、一攻一守,一同去到佰源城为官,是患难与共中磨出来的情意。”

    说到这里,沈无霁就对乌兴旺有印象了,这是江敛列举出可用武将之一,问题只在他没有经验。

    “就他们了。”沈无霁摸着下巴,又问道,“确定可用可信吗,我可能会自爆身份的。”

    陈名如举起三根手指,郑重道:“属下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可信。”

    沈无霁颔首:“那便好,先确定他们是否愿意,若愿意,我便着人操办。佰源临近通州腹地,不在灾区,让他们领兵出使谈和也合理。”

    陈名如立刻出门写信去了。

    道野留在里面,问出了心中疑惑:“主子,若开战,乌兴旺可无领兵经验,这一战多半会输,为何要在年轻一辈的武将里选?”

    “打不起来。”沈无霁摇头,“两国互斗,南皇和周边诸部落会当看不见?打起来的两国甚至都是内忧外患受灾不断,多好的捡漏机会。”

    顿了顿,沈无霁又道:“若打起来,那就是乌兴旺的机遇。他无领兵经验,海隆将军有,朝廷只是不想让海将军握兵权而已,海将军出力、乌兴旺得名,终究是利于我们这一方。”

    道野愕然:“……海隆、海将军?他也是您的人?”

    海隆曾创下数次以少胜多的绝地战,当年大军回城百姓夹道相送的壮观之景可不是说说而已,就是道野远隐姓埋名也对海隆知之甚多,更心生敬佩。

    沈无霁埋头整理名单,头也不抬道:“算不上,但他是我师父,兵法上的师父。”

    道野:!

    小主子掌握的东西,比他想得还厉害!

    他拉过一个凳子,坐下,忍了忍没忍住问:“您是打算走从军路吗?”

    沈无霁抬头望他一眼,低头继续整名单,平静道:“是吧,兵权才是一锤定音的东西。”

    道野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主子还请多加保重,若战火再起,成王败寇九死一生——”

    “放宽心。”沈无霁打断他的担忧,慢条斯理但铿锵有力道,“我是南皇南宫蓉与的孩子,为兵为将,我从不惧。”

    道野闭上了嘴,对沈无霁决定的未来,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他站起身,认真道:“属下明白了,我会让人多加关注战时资源。”

    沈无霁朝他笑:“辛苦了。”

    道野连夜联系手下人调整计划。

    罗然也收到指令,他望着偌大的粮草需求指标,联想到沈无霁之前说的话,心中不禁起了几分疑虑。

    不待他多想,沈无霁的信随后便到了,兵器、粮草、铸铁,以及——矿采……

    罗然望着两封信枯坐了许久,起身翻出青寺商行的商契地契,带着厚厚一摞往官府走去。

    青寺商行要矿采权不是不行,但要不小的代价,换来为沈无霁铺路,值了。

    一个采矿权,等同于彻底将青寺商行和沈无霁绑到了一起,罗然换得挺开心。

    元丰与佰源之间的距离相当于要横跨整个天沈,沈无霁干脆回了夏江。

    陈名如对外以探望留在江城的孩子为借口离开了元丰城,道野则以镖局名义护送陈名如,两队人马兵分两路于同一天抵达夏江。

    马场是南宫凝华势力的联络点,沈无霁将陈名如和道野的画像交给候在马场的孟平后,连夜带着香菱回行宫,林家四兄弟则留在马场等候消息。

    回到夏江,沈无霁恨不得扑到自己床上大睡个三天三天,可惜他才刚刚在温泉里舒服了一阵子,江敛就来了。

    大齐的事情很急,沈无霁边打瞌睡边给江敛说人选。

    江敛听完后点头道,“可以,你确定想收他们为自己人,这场战便将他们推上去。”

    沈无霁大大地打一个哈欠,趴在桌上道:“暂时来说都是可用之人,罗然已经拿整个青龙寺向我投诚,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罗然倒是给你我提了个醒。”

    江敛拿起茶壶倒一杯水,将微凉的茶杯推到沈无霁面前,“这两年来夏江的变化太大,若是有心人留意其中,说不定就想到你的身上,现在乱一阵倒是乱得好。让整个江城都乱上一乱,这样便没人会怀疑你。”

    沈无霁半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等这些事情了了,明年我再去南方城镇转转,道野他们的势力都在,足够我不用担心眼线逍遥一阵子了。”

    江敛‘嗯’一声,“南方那边比夏江自在,小盒子和孟平轮流当替身,能撑上几月。”

    “再说吧……”沈无霁哈欠连天,起身,游魂般往自己的床飘去,边飘边说,“剩下的你安排,我真的扛不住了。”

    啪叽。

    沈无霁囫囵地摔到榻上,头挨着枕头沉沉睡去了。

    江敛端着杯茶还没喝上一口,屋子的主人就睡得昏天黑地。

    他摇摇头,无奈地走到床边把沈无霁睡觉姿势摆正,不然就沈无霁现在枕头压脑袋的睡法,明天保准落枕。

    夜深时分。

    候在马场的林家四兄弟接到了道野和陈名如,几人又在李如的掩护下换上侍卫装扮,溜进行宫。

    进行宫的第二个门时,李如忽然顿住,他扫向后侧方拿着扫把状似扫地但视线往他们这瞄的人。

    李如慢条斯理的转身,嘴唇不懂,喉咙轻轻发音:“几位往前走,你们会见到熟悉的人。”

    混进来的几人做采买模样,闻言都抵着脑袋,依旧自然的往前走。

    李如则猛地大走几步,从廊后快步绕到扫地小厮面前,大手一抓,将小厮的下巴捏住,强行抬起他的脸。

    小厮被突然转回来的李如吓了一跳,他眼神慌乱躲闪,但脸被捏住下巴完全动弹不得。

    “你叫什么?”李如拉长声音,面色微冷。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作为行宫的主管,宫内居然有他不认识的人,多么荒唐的事情。

    小厮慌乱道:“小的、小的叫常任,是新进行宫的洒扫小厮。”

    李如松开手,冷眼盯着小厮攥着扫把眼神四处张望,明显紧张不已。

    “你分到了哪个宫?谁带着你?今日洒扫轮值时间是什么时候?”

    李如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来,视线犀利,“说,不然我押你去官府,判你私入行宫行窃!”

    小厮一颤,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李如扬声喊:“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早就有侍卫缩在旁边围观,闻言立马窜上来,一人押一边肩膀。

    李如的心腹杨汉立已经闻讯赶到,见到此景连忙走到李如身边,低声道:“连这个,外围刚刚共发现三个不在名单上的小厮。”

    三个……

    李如眸光微沉,“都捆起来,你去审问,必须给我撬开他们的嘴。”

    杨汉立:“是!”

    等确定林家那几人已经和香菱汇合,李如再绕至前院召集心腹,借着清点行宫库存的名头,将整个行宫外围彻查一番。

    外围人仰马翻的时候,林家四兄弟、道野、陈名如已经抵达江敛的寝宫。

    江敛并没有说要和沈无霁的人见面,不过沈无霁并不想彻底划分自己和江敛的势力。

    撇开他两人之间的绝对信任,现在大家手上都有数不清的产业,万一对上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就不好了。

    江敛被沈无霁强行按到主位上,他无奈地看沈无霁,“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势力,我不该在场。”

    沈无霁瞪他,哼声道:“说着好像我之前没用你的人一样。”

    江敛望一眼自己被枕头压住的手臂和肩膀,哭笑不得道:“有些事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第047章 第47章

    沈无霁扭过头, 不说话也不接受江敛的眼神对视。

    江敛伸手捧住他脑袋,强行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沈无霁有心腹有资本,他很欣慰,所以想将自己对沈无霁的影响缓慢抽离出来, 结果沈无霁死抓着他不放手, 就是不想他划清界限。

    所以从今天早膳起, 沈无霁的嘴巴就撅得能挂起油瓶了。

    在江敛强硬、沈无霁生气的时候,香菱带着人走了进来。

    “殿下、世子,行宫外围好像出事了。”

    香菱压着声音急匆匆地说。

    江敛、沈无霁猛地对视一下,江敛问道:“何事?”

    香菱:“李管事发现了个不是原行宫的人,后面清扫又发现了三个, 现在正在外围抓人呢。”

    沈无霁皱眉, 扭头望回江敛:“我回来之前有过吗?”

    江敛凝神:“没有, 你们在这待着不要出门,我去看看。”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离开,途径门口几张陌生面孔时,他微微颔首, 朝几人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一句多余的介绍都没有说。

    沈无霁:!

    他气不过地抓过茶壶,一杯一杯地喝干净。

    香菱:……?

    这是闹什么呢?

    扫干净茶壶, 沈无霁又去嚯嚯点心, 边吃边恨声道:“上午不许给他上茶水和点心!”

    香菱嘴角一抽:“殿下, 您这是跟世子吵架了?”

    沈无霁哼了声:“是他不跟我吵!”

    “哈?”香菱愣住, 糊涂了, “不吵架不是很好吗?您这么想挨骂?”

    江敛能言善辩可不是虚名,每次吵架都是沈无霁被气成河豚, 还要边气边反省自己,实惨。

    沈无霁扭头瞪她,又收回视线丧气道:“不说他了,大家都坐吧。”

    跟在后面的道野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惊讶。

    他们没想到沈无霁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在灾区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主子形象崩得不能再崩。

    几人找凳子坐下,道野试探着问:“殿下,您的计划以及我们这些人的存在,世子是都清楚吗?”

    “他清楚。”沈无霁恢复冷静,闷闷不乐地说,“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不想干预我往后的安排。这不,找到机会就走了,明摆着划清界限。”

    道野和陈名如对视一眼,两人沉默下来。

    来之前,他们还担心自家主子会被那位多智近妖的承安侯世子拿捏。现在看来人家老早就想到这一层了,甚至早早就在避嫌。

    香菱是几人里最熟悉江敛的人,闻言迷茫道:“世子给您的人都没有撤走,该商量的事情从没有避让过,这怎么叫划清界限?”

    沈无霁不爽:“那为什么连个面都不碰,什么叫这是母妃留给我的,而他是外人!”

    香菱哑然,迷茫道:“那殿下您想去插手誉佳商行的事吗?”

    “不想啊,那是江敛的祖业。”

    “那不就结了。”

    “……”

    沈无霁沉默住。

    陈名如向来心思细腻,看了些许也看懂了沈无霁的纠结点,轻声开口:“属下虽然不了解那位世子殿下,但就香菱姑娘所言,属下想,往日主子是不是时常依赖着殿下,那种如师如父的依赖。”

    沈无霁恍然抬头,望着陈名如关怀的眸子,点头,“是,是他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陈名如笑了笑,“便是如此。孩子大了,父母尚且要放手让儿去闯荡一番。主子现在握着不小的势力,您要自己掌舵,而非凡事由殿下谋定您才动。”

    “一条船上不能有两个掌舵人,但两条大船可以齐头并进。世子不插手,航行才可以扬帆起航。”

    香菱也附和:“世子只是不插手您自己的事,不代表他不帮着您呀,要是世子不理您,您就抓着他撒泼打滚,世子绝对扛不住。”

    “……”

    沈无霁没忍住又瞪香菱一眼,“你才撒泼打滚!”

    香菱笑眯眯道:“您就说这法子好使不好使吧。”

    沈无霁从脸红到耳后,恼羞成怒地赶香菱:“去去去,去喊孟平、小盒子盯着外围,有事儿回来通知我。”

    香菱捂着嘴偷笑离开。

    沈无霁拍一下泛红的脸颊,咳了声,努力威严道:“乌兴旺他们回信了吗?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话题瞬间正经起来。

    回信已到陈名如手上,乌兴旺和余杨二人并未多问就答应了,可以称得上是对陈名如言听计从。

    道野等人对江敛的手段很感兴趣,也想看江敛是如何将乌兴旺两人推上那个位置。

    沈无霁道:“这事儿朝廷上还在争,真正能左右出兵将领的是太尉章望宇。太尉是少有清明的人之一,只要让他看到乌兴旺的能耐和决心,这事儿就成了八十。”

    道野思索:“表决心……为将自该是在战时最容易凸显。”

    沈无霁颔首,手指在偌大的行军图上移动,最后停在大齐周边的一个小部落上——石溪部。

    “石溪部,多游牧,是洪水受灾区域最多的部落,往日忠于大齐,现在大齐皇室内部夺嫡波及广泛,实打实伤害到了石溪部落的利益。”

    沈无霁负手,在屋中缓慢踱步,思路清晰的分析:“佰源城不在受灾范围,但临近边关,若有石溪部的人自动做主张挑起混乱,再将脏水泼到大齐军队身上,乌兴旺便能借此立军功。”

    陈名如:“从通城边关到佰源县,中间还隔着两个县,如何能让他们精准对佰源下手?”

    沈无霁眸光微闪,抬眸望向道野:“赈灾队伍从佰源路过。”

    道野一怔,微微皱眉:“赈灾官道并不途经佰源。”

    沈无霁声音冷静:“那就让他们必须从佰源绕路。”

    闻言,在场几人都是心一颤。

    如何叫必须绕路,无非是必经路出了风险,比如海贼、山贼,又比如民乱、暴动。

    陈名如张张嘴,看到沈无霁冷静至冰冷的神色,又沉沉地将忧虑吞了回去。

    这些事情沈无霁早就和江敛推演了无数次。

    最开始沈无霁并不同意这个方法,江敛知道他的疑虑,又将前几批赈灾物资拉出来挨个分析,确定这一批物资绕路十天也不会影响受灾地的后续救援才定下。

    甚至于,江敛明确地告诉沈无霁,这批物资哪怕他们不动,也有其余人要动。

    沈无霁想信又不敢信,他不敢想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去劫救命的物资。

    江敛只道到时自见分晓。

    这些事情,沈无霁并没有告诉道野等人,他说自己早有人守在赈灾路线上,以保万无一失。

    送走了道野等人,沈无霁跑到李如住处抓住了江敛。

    见到沈无霁不甚开心的模样,江敛将理出来的名单交给李如,示意他先离开。

    等李如去抓人,江敛才转向沈无霁,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还没想通?”

    沈无霁斜他一眼,不爽地坐下,“你猜到他们会劝我了。”

    江敛提起茶壶给他倒杯水,淡声道:“能将你母亲留下的财产经营至这般程度的人,能有几个是心思简单?他们认你为主,必然不希望你被第二个人辖制。”

    沈无霁沉默地接过水杯,一口饮尽,半晌后闷声道:“以后,你还会帮我吗?”

    “我不帮你帮谁?”

    江敛好笑道,“就如同你不愿插手誉佳商行般,我也不愿插手青寺商行,但都不影响我继续当你的伴读,这条贼船上了,你就下不去。”

    江敛的话并没有安慰到他,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沈无霁闷闷不乐地玩着喝完的杯子,神色落寞。

    江敛打断他的伤春悲秋,“往后三个月,你除了去烟花柳巷,不能再离开行宫。”

    沈无霁回神,困惑地望他:“那几个人是谁派来的?”

    “各路探子,太乱,太杂。”

    江敛摇头,“现在四皇子五皇子逐渐长大,太子和二皇子有分庭抗礼之势,若太尉因着大齐这件事倒了台,那朝廷局势可谓一触即发。你这个养在外面的三皇子背后还站着南皇国,就因为是和亲公主所生无法继承皇位,所以你的选择才是影响大局的最后一把稻草。”

    沈无霁无趣道:“争去吧,反正林家四兄弟在,我也不缺对练的人。”

    江敛颔首,“李如将靠近梅林旁的灌木林清理出来了,往后去那边练骑射,山上马场怕是已经引起外面的注意了。”

    沈无霁:“好。”

    他一向听江敛的,这次也是。

    ……

    偷入行宫的人已经被江敛送到了县衙,李如直接在县衙里提笔写信,将调查出来的人一一呈给沈周如。

    至于这封信到了皇宫后,那些太子啊、二皇子啊、这妃那妃、这公爷那侯爷的……会怎样,就与李如无关了。

    派出的人全被夏江行宫扫地出门,各路势力接到这消息后又是惊慌又是不解,一个小小的行宫管事哪来这么强大的洞察力?

    莫不是真如太子所说,皇帝心心念念着安妃,所以把心腹派出去也要守着沈无霁的安全?

    众人惶惶不安,太子收到消息冷笑一声。

    谁都没有他了解座上那位父皇的狠辣,他不信自己的父皇会如此爱护一个儿子,但沈无霁的存在又不得不让他忌惮,现在沈无霁天高皇帝远,倒是平衡了如今夺嫡的势力。

    晃一眼沈无霁在行宫的奢靡生活,太子便将夏江行宫抛诸脑后,现在大齐兵临城下,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同样的想法在后宫诸势力中流转。

    接到消息,沈无霁抬手给孟平和小盒子拨了一年奖金,欣慰道:“演得好!继续演!”

    两人抱着金叶子嘿嘿笑,谁家奴才有他们这么爽,借着主子的名号吃香的喝辣的的,逍遥自在完了还有赏钱拿。

    江敛在旁看着,提醒道:“他们演的,你后面都要记下来,我让李嬷嬷写了本起居录,你好生看着。”

    沈无霁:……

    孟平和小盒子在一边偷笑。

    沈无霁扭头看他们,怀疑道:“你们没给我弄出什么风/流韵事吧?”

    小盒子眨巴眨巴眼睛,张嘴小声的说:“没……就是输了点钱……”

    沈无霁松了口气:“输了多少?”

    孟平谨慎地伸出五根手指。

    沈无霁疑惑:“五千两?”

    江敛端着茶杯,慢条斯理道:“五万两。”

    沈无霁:……???

    他拎起插在柱子上的鸡毛掸子就追着两人打。

    孟平和小盒子连滚带爬地嗷嗷叫跑了,留下一地鸡毛。

    沈无霁一手叉腰一手挥着鸡毛掸子,咬牙切齿的:“五万两可以买多少粮食!这俩个败家的!!!”

    江敛开口道:“账单已经传回京城了。”

    沈无霁一愣,扭头:“什么京城?”

    江敛放下茶杯,同样的疑惑表情:“不寄回京城,难道我和李如出钱还债?”

    沈无霁恍然大悟,这才放下鸡毛掸子,舒坦了。

    第048章 第48章

    且不说沈周如看到账单时有多气急败坏, 沈无霁可算是敞开了手的败家坑爹。

    江敛给他出谋划策:“现在战时,国库空虚,他的私库多半补了军用,你多输几次要点钱, 他下一次来信就要下令把你关在行宫里哪都不许去, 外面的眼线也得撤。”

    沈无霁吭哧吭哧地笑, “你好缺德!”

    如江敛所说,现在国库空虚拿不出钱,就算不空虚,沈周如的私库也由不得沈无霁造。

    接到账单后沈周如的回信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说什么馊主意,连夜禁止沈无霁再偷溜出行宫去逍遥。

    行宫门关, 沈无霁出不得, 那些眼线也进不得, 沈无霁瞬间快活了。

    随着沈周如回信而来的新一批赈灾物资于路上遭遇打劫的消息。

    沈无霁接到祁森的回信,有些愣,“我们的人动手了?”

    江敛面色未变:“没有。如我所说,哪怕我们不动,这物资在乱中也不可能平安抵达灾区。”

    沈无霁皱了皱眉, “是流匪还是难民?”

    “匪。”江敛意味深长道, “但多半是官匪。”

    他示意沈无霁看放在盒子里的布,那一封控诉丞相与海贼谋和的血书。

    沈无霁深呼吸, 怒了, “都什么时候了, 居然真有当官的敢做这事!祁森他们找到被劫物资了吗?”

    江敛展开行军图, 手指沿着物资运送路线一路滑至被截点, “这里离祁森的人不远,现在剩下部分物资, 这一部分逼他们往佰源城逃离。”

    “物资不多了,剩下这些对石溪部落没有吸引力。”

    “无所谓,剿匪也能出战功。”

    沈无霁盯着行军图被劫的点位,半晌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是谁动的手?”

    江敛:“能让石溪部感兴趣的物资,其余人也会感兴趣,无非便是在互斗的那几派,拿了东西还能栽赃到另一派身上,挺好的。”

    他神色平静,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划出几个人的名字——

    沈无非。

    沈无忧。

    柳国公。

    上一世也是这三人私下动手,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灾区再次受难,引得沈周如在位时第一次受天下谴责,以至不得不下罪己诏,对太子愈加疏远。

    不过上一次是柳国公和二皇子联手坑太子,这一次据传回来的消息,怕是三方各自为政了。

    沈无霁周身气压骤降。

    左国公是五皇子的干外公,眼下才刚满十岁的四皇子也开始参与夺嫡之争了。

    四五皇子今年都十岁,但四皇子的母妃是礼部尚书祁家嫡女,祁家是实打实的忠君派,其母舒嫔与章淑妃交好,两人并不涉及夺嫡之争。

    反倒是这五皇子,母妃是柳国公的侄女柳月舒,柳国公祖上于皇家有恩。

    老国公爷去世时,甚至都是现在这位皇帝以嫡皇子身份扶灵送葬。

    沈无霁望着乱七八糟的名单品了品,突然皱眉道:“不对啊,柳国公原先不是与二皇兄走得近吗?他要下场蹚浑水了?”

    “上次科举的事情还记得吗。”江敛提醒他道,“二皇子推出去顶罪的大多是柳国公族人及门生。”

    沈无霁嘴角一抽,第一反应问:“这人选,二皇兄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觉得自己那位二皇兄是能干出杀鸡取卵事的人。

    江敛淡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柳国公必然有想法,夺嫡这趟水越走越浑。”

    太子、二皇子、五皇子皆已下场,沈无霁在暗中观察。

    剩下的那位淡泊名利的四皇子是渔翁还是鱼,谁也不知道。

    真正对上兄弟相残的时候,沈无霁如死水的心还是荡了荡,提笔给乌兴旺写信。

    江敛根据上一世的记忆,提供了几处那三位可能藏赈灾物资的地方。

    沈无霁不疑有他,一一写上。

    待消息由信鸽传向佰源城的时候,朝堂上风波再起,沈周如被气到差点当堂叫太医。

    他捂着心脏,下方是跪了一排又一排高喊陛下息怒的文武百官。

    “息怒?如何息怒!”沈周如怒骂道,“大齐兵临城下,你们墨迹两天喊着主战的点不出领军大将,喊着主和的没一个敢出面去谈判,现在那些流兵匪寇都欺我朝无兵强抢赈灾物资!”

    伏跪在地的太尉长叹一声,抬首道:“陛下,臣有一人可战。”

    “何人!”

    “太傅海隆。”

    ……

    哪怕事到如今,沈无霁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跟着江敛挪动步子,在他身后喃喃道:“边关真的一个将领都派不出来?”

    江敛抬手折下一朵艳丽的石榴花,放到沈无霁脑袋上,“有,但边关线长,不可能拆东墙补西墙,真正临战的通州府那位守城将领,是个软柿子。”

    沈无霁抬头,大眼睛里装满疑惑:“为什么,通州这么重要的关口,为什么放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将领守城,承安侯不也赋闲在家吗?”

    石榴花从他头上落下,孤零零地滚到旁侧的小水洼中。

    江敛望一眼石榴花,慢条斯理道:“通州守将原本就是海隆,他在数次守城中立了大功,一路升至兵马大元帅,后来边关将领被夺权、被下放,海隆拒不服从,通州军在多番争斗中成了夺权牺牲品。”。

    “谁都不愿意看到又一位兵马大元帅诞生,所以守城将领也只能是守成者,不功不过,不冒头不傀儡。”

    说到底,通州现在被打上门还毫无回手之力,完全就是沈周如的功劳。

    沈无霁心情闷闷的。

    “至于我那位父亲,呵,就算他想去,丞相和太尉也不可能放任他重掌大权。此番若承安候重回军营,那往后军中大势便去了大半。”

    江敛慢条斯理地点评自家在军中的地位,平静道:“承安侯历代自军中生,也要自军中回,除非我或者江家嫡系其余人从军,否则往后二十年承安侯都没机会触碰军权。不止承安侯,其余自军中挣出来侯爵功名的豪门亦是如此。”

    好不容易才从那些豪爵手中收回了兵权,若再将兵权放出,沈周如自认没那个能力镇住四海皆兵的局面,现如今的朝廷也经不起再一波又一波的勤王救政。

    所以现在是一子动,满盘乱。

    只要局势没威胁到京城那些人的项上人头,他们就会依旧死守最后的平衡。

    沈无霁皱着眉,不高兴道:“自古都是天子守国门,现在可好,为了争权夺势,兵临城下都没有将可动!”

    江敛笑了笑,抬手拍拍他脑袋:“现在主要任务是把乌兴旺和余杨推上位,别让其余的事情霸占了你的脑袋。”

    沈无霁闷闷不乐的‘哦’一声。

    在明里暗里各方势力的推手中,沈周如再不乐意,目前也只有海隆一个能与大齐对阵谈判的将领。

    接到被指令出征的消息,海隆冷笑一声,现在圣旨还没下来,他直接卧床称病,拒不见人。

    最后是纠结不定的沈周如一阵火大,他总不能强逼一个生病的人去领兵打仗吧!

    这操作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奈何圣旨还没下,海隆算不得抗旨不尊。

    沈周如在皇宫里发脾气,章太尉离了皇宫便快马加鞭往海隆的府邸赶。

    门口有一直候着的小厮,见到章太尉来了还明确说要进门见海隆,小厮一脸为难道:“大人,我家老爷说心病难医,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短时间内怕是见不得战场厮杀,您还是请回吧。”

    章太尉冷着脸:“心病自有心药医,本官带着药来了,你去请你家老爷出门见面,若他不肯,我便在这门口守着。”

    说着,他真就一挥衣袍,就地坐下,然后阖上双眼盘腿休息。

    门口官民百姓来来往往,都是这京都的人,多少都认得太尉的模样。

    现在太尉跟无赖似地坐在门口,难免引起议论纷纷。

    小厮无奈道:“大人,您先请进府,这外面议论纷纷,只怕更会影响我家老爷的病。”

    章太尉半睁开眼,扭头瞥他一眼:“往日到没见海太傅身边有你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厮。”

    小厮谦虚地笑笑:“小的一家都是泥腿子,辗转到老爷手下做事,自然要放伶俐些。”

    “泥腿子?”章太傅微微眯眼,“家里原都是从军的?”

    小厮恭敬回答:“是,家里三位兄长皆是从军归乡。”

    章太傅垂眸,沉默了片刻,主动起身。

    他抬手拍掉衣摆的灰尘,叹道:“走吧,带我见见你家老爷。”

    海隆府中收留原军将家属的事情并未隐瞒任何人,这是大善事,府外百姓人人称道,沈周如再忌惮也只能是忌惮。

    经历了那个时期的人知道海隆心如死灰,哪怕章望宇现在上门问罪,入门后也是理直气不壮。

    小厮领着章望宇往偏厅走去。

    这不是第一次来海隆府上,章望宇自然识得路,见长长风雨走廊尽头院子中正挥舞长/枪气势汹汹的海隆,他着实是被气笑了。

    章望宇遥遥地指着海隆,怒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带病之身?倒是好歹装一装啊!”

    院中海隆舞枪的动作毫无停顿,反而更加孔武有力起来,一招一式砸出了令人心颤的力度。

    章望宇快步走到走廊口,再看海隆越发干脆利落的招式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他气得胡子直颤的时候,海隆才收了招式,一手将枪丢给替章望宇领路的小厮,一手接过帕子擦汗,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章望宇:“你还来作甚。”

    章望宇深呼吸,忍着怒道:“大齐兵临城下了!”

    海隆冷笑:“与我何干?”

    章望宇盯着他:“你要眼睁睁看着天沈国破内乱,百姓流离失所?”

    海隆眸光一暗,旋即冷声道:“那些书生喊着舍小家为大家,让他们上阵去和大齐叫,我管不着。”

    知道海隆有气,章望宇皱着眉,好声劝道:“我已和陛下商量好了,这次无论是成是败,都不会牵涉到你。”

    “牵涉?”

    海隆抬眸瞥他一眼,笑了,“这两个字好生熟悉啊,章太尉。人都会变的,你会变,我也会,老了,只求个自保。和光同尘明哲保身,这可是你教我的。”

    章望宇嘴唇微微颤了颤,浑浊的眸光更暗了几分,“当初没保下你,是我的错——”

    “别。”海隆抬手打断他的话,淡道,“我们没那么深的交情,这兵,我领不起,太尉还是请回吧。”

    说完,海隆转身就走。

    章望宇连走几步追上他,在他身后喊道:“若你肯领兵,当初被迫离军的那些人都能回来。”

    第049章 第49章

    海隆一顿, 停下了脚步,但没回头。

    章望宇就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我知道你心死如灰,但那些明明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将士们, 他们该从军, 该建功立业。”

    海隆猛地回头盯住他, 鹰眸锐利,“他们?我问你,你可知道祁森的事情。”

    章望宇怔了怔,苦笑一声:“不仅是祁森,多少将士被迫落草为寇, 我都知道。”

    “那你还敢拿这和我谈?”海隆一脸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对朝廷、对沈周如的种种波澜不惊, 如今听到这些话, 终究是忍不住怒,骂道:“飞鸟尽,良弓藏,这个兵我海隆领不起!”

    章望宇垂眸,叹道:“我知道你在暗中接济他们, 我也知道大家都过得很苦, 可若不这样,情况恐怕更糟糕。太尉说得好听, 其实就是个摆设, 朝中重文轻武, 若你我还有几位尚在守城的老将军全退了, 将士们只怕就真的完了。”

    海隆胸膛起伏不定。

    他负手回头望向天空, 瞳孔颤着,又气又怒又悲。

    如章望宇所说, 这个朝廷这个国家,为将为兵就是给人当剑使。

    当年章望宇确实选择了明哲保身,但若不是他一力扛到现在,只怕武官的地位处境会更加艰难。

    这也是他现在还愿意见章望宇、愿意跟他说上几句话的原因。

    章望宇低声相劝:“领兵吧。”

    “如今天灾内乱,各方将领动不得,京内尚能外出的几人又早就失了血性。上次剿匪你放了祁森,这次领兵你还能培养出几位年轻将领,就算不为天沈,你也想想跟祁森一样落草为寇的人。”

    海隆呵呵一声:“你威胁我?”

    章望宇摇头:“不,就算你不领兵,我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海隆冷眼看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住章望宇的胸/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祁森拿命死守西关,你的原郡早就归了大齐。”

    “现在你是太尉,他却被西关一战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连累得论功行赏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匪,你该欠他的。”

    章望宇苦笑:“我知道,我记得,祁森之才可堪将帅。若有机会你重招他入军吧,这次战乱后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抢你们的功劳。”

    以前是他没能力,现在哪怕豁出出头顶这官帽,他也要和那些人力争到底。

    “免了。”海隆转身,冷淡道,“战我打,兵我不领,你随便找个西关边的守城将做这个将领,我不接兵权。”

    闻言,章望宇皱起眉,“西关守城将?没几个能堪大用。”

    海隆又从兵器架上拎起一把刀,淡道:“那就往边关里的守城将找,年轻的,可塑之才的,堪用的。”

    章望宇眉峰一动,试探着问海隆:“你有人选?”

    海隆面无表情道:“我要说有,你和那位能给他活路?”

    章望宇定定地看海隆,良久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太尉离开了。

    刚刚的小厮小步子回到海隆身边,小声道:“老爷,太尉是不是猜出来了?”

    海隆垂眸望着手上锐利的长刀,“不知道,章望宇这老狐狸想什么谁也看不透,我看不懂也不想看。”

    小厮嘶了声,疑惑地问:“那您不怕他揭发您?”

    海隆扯一扯唇角,叹道:“再信他一次吧,章望宇啊,其实还是值得信任的。”

    都是能带数千将士独守空城硬抗敌军一天一夜的人,再差也不会做卖友求荣的事情。

    小厮便不再多问,转话题道:“主子有信来了。”

    海隆下巴微昂:“念。”

    小厮展信,轻声念道:“赈灾粮被截恐朝中所为,押粮兵迷路入佰源,求助佰源县令及所属郡府。原郡守城将乌兴旺先行领兵追击劫匪,虽有成算,恐先斩后奏。”

    海隆眉头微微挑起,好奇道:“他有把握?”

    小厮扫一眼后面的内容,点头:“主子说有。”

    “啧。”

    海隆把弄着刀柄,乐一声,“这俩小子是从哪寻来的人,资质还不错,配得上可塑之才四个字。”

    小厮也笑道:“等佰源县和原郡的奏折到了,太尉应该也明白了。”

    提到太尉,海隆的笑容淡了几分,不甚在意道:“他不行,我就自己来。”

    说是不领兵权,但将在外,京城里谁说的都不算。

    另一边,离了海府的太尉再次入了宫。

    沈周如还在气头上,冷冷地盯着下首的太尉:“他还要抗旨不尊?”

    章望宇俯首,如实道:“海隆说只参战,不领兵。”

    沈周如眯起眸子,眸中冷意淡了几分:“这是还记恨着呢。”

    章望宇重重叹了一声,“陛下,杯弓蛇影尚且如是,海隆毕竟是个人,也有怕的东西。”

    沈周如负手在上位踱步,慢道:“他可有条件?”

    章望宇直起身子,“恕臣大胆,臣给他提了一个可应的条件,但海隆并不信臣。”

    “哦?”

    沈周如的步子一顿,侧头望他,“什么条件?”

    章望宇垂眸:“臣说,若海隆领战,当年及现在,他的部下们按功行赏,给予补贴与优待。”

    沈周如呼吸沉了几分,视线扫到章望宇身上,“国库空虚,你最是清楚。”

    章望宇再叹一声:“臣清楚,可陛下,有些话本不该是臣来说。”

    “我朝重文轻武,多少本该荣归故里的将士因战时伤病备受打压,更有甚着无法养家糊口被迫落草为寇,那些在民间为祸的人,本该是我朝边关最前线的将士们啊。”

    这话,说到了沈周如的心坎儿。

    军中缺将领,也缺将士。

    现在强征兵役也是一群毫无经验的新兵,碰上大齐的铁骑就如同螳臂当车。

    更何况现在国库空虚,不能补贴那些将士,若以招兵的名义将他们收了进来,那就是补贴军用,名正言顺。

    沈周如眸光闪烁,心动了:“若海隆不做领将,谁可堪重任?”

    太尉再俯身,恳切道:“臣以为,可从边关年轻守将中挑选。现下军中领将青黄不接,这次有海隆坐镇,哪怕是年轻领将也可放心派遣。海隆谋策,领将谋名,是最好的平衡。”

    沈周如沉默片刻,抬起手愉悦道:“来人给太尉赐座。”

    太尉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朗声道:“谢陛下。”

    他站起身,对上沈周如愉悦的神色,心中微冷。

    哪怕是到如今这个地步,皇座上的这位也从不后悔当初为了集权残杀领将、削权散兵。

    首当其冲的海隆几乎丢了命才得了一个堪称侮辱的太傅位置,如何能不令人心寒?

    章望宇垂眸坐到太监端来的椅子上。

    再抬头时他已然恢复了恭敬忠诚的模样,一五一十地与沈周如详查西关处守关将领。

    午后,来自西郡的奏折打乱了沈周如选人的节奏。

    “通州原郡?”沈周如看完急奏,微微皱眉,然后将奏折递给章望宇,“这未经旨意带兵剿匪,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章望宇心中一惊。

    上午海隆才单点他原郡那一战,下午原郡就出了岔子?

    他稳住神色细细翻看奏折,看完后,凝重的表情松了些许,笑着说:“陛下,虽是擅自领兵,但追回了八成物资,是喜事。”

    沈周如也笑了起来,“说的是,朕刚看了下,这乌兴旺是五年前武举前三甲,后自请去边关守城。这大大小小的剿匪、镇压都没出过岔子,算是个可塑之材。”

    章望宇心定了,点头道:“是啊,是个可塑之才,陛下不若仔细瞧瞧这个人?”

    边关守将不多,年轻将领更少,他们刚刚都已经将军中稍有军功的都扫了遍,乌兴旺本就是候选名单的首几位,这两封奏折可是间接解了沈周如的忧虑。

    沈周如将乌兴旺的履历又翻了遍,确定这人就是个幼慈院的孤儿后,畅快道:“就他吧,无牵无挂的又是个将才,无后顾之忧。”

    章望宇附和着:“那便就他了,领将定了,谈和使者呢?”

    沈周如摆摆手道:“先定领将,若大齐那肯谈判再从边关文官里选一个。”

    章望宇看他心情甚好,倒是打定主意要从边关培养新的心腹,便没再强提,伺候着沈周如下了圣旨后才离开皇宫。

    不过一会儿,圣旨一道传向海隆的府邸,一道快马加鞭奔至原郡。

    章望宇管不了京城其余官员的纷纷议论,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着人调查祁森的去处。

    两个月前,祁森在灾处碰到了一位曾经的战友,流匪官员不认识祁森,曾并肩作战的人如何能不记得他。

    这人是章望宇的属下,回京闲聊时便禀报了此事。

    章望宇这才惊觉自己好久没有听到祁森的消息,一经调查,发现祁森早已杀了官员落草为寇。

    结合海隆剿匪时的犹豫,章望宇福至心灵地猜到那位夏江祁老大就是祁森,几经查证,章望宇抓到了蛛丝马迹,今日拿来试探海隆,海隆倒也没有瞒着。

    想到海隆今天的话,章望宇捂住心脏,再次长叹一声。

    祁森啊,你和海隆到底想做什么?

    章望宇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祁森并没有刻意对章望宇的人遮掩自己的行踪,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就在佰源。

    看到祁森的行踪,章望宇头疼得发紧。

    忍不住给海隆去了封信,让他收敛着点。

    接到信,海隆反手连着祁森寄来的信息一并传到夏江。

    等海隆领了参谋一职、乌兴旺被滔天的权力砸了个当头受人妒忌的时候,沈无霁和江敛收到了海隆来信。

    沈无霁乐了:“章太尉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师父手上了?”

    第050章 第50章

    江敛正伏案整理着行军路线, 闻言头也不抬道:“章太尉有今日全靠海隆和祁森一个担了罪、一个革职还乡。”

    “祁森比他们小个十来岁,但能力、军功并不差,当时只差一步就能升任副帅,从此平步青云, 结果大好的前途这就落草为寇,章太尉也愧疚。”

    沈无霁听得缓缓皱起眉,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记录好像被革了不下十名将领,不过没有被问斩的,应该不是什么大的罪吧。”

    “捕风捉影,众口铄金。”江敛放下笔, 转头看他,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王大人吗?”

    沈无霁点头:“记得, 你说他是奸雄。”

    江敛:“王大人只是一个西关小县令,但他是皇帝的人,以身做局,套了一万士兵和十三位将领,让他们有口难辨。”

    “这局里有通敌卖国, 有贪污粮草, 有擅自领兵,有奸杀捋掠……所有你能想到的罪名, 基本都被套住了。”

    “在开局前, 这些只是捕风捉影的闲话, 大家听到都觉得好笑, 后来王大人义正词严上京告御状, 告海隆醉后谋反,大军有以海隆为君的大不敬行为。不仅是王大人一人作证, 所有在守城庆功宴中出席的西关文官甚至被他救下护在身后的百姓,都称听到了。”

    沈无霁不敢置信:“然后呢?就因为他们一面之词定罪了?”

    江敛笑:“没有,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一个士兵说过,那就是所有人说过。你能管住身边人的嘴,还能管住那些故意拱火人的嘴?”

    沈无霁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甚至都能想到因为这一个罪名,海隆便被彻查所有捕风捉影谣言的情景。

    江敛悠悠道:“若海隆将军当年心智冷静能忍能谋也就罢了,他无法接受被自己守护的百姓反咬一口,在朝堂上暴怒地和王大人对峙,这位王大人直接触柱而亡,用命定了海隆将军的罪。”

    沈无霁猛地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江敛。

    江敛继续说着:“当朝的本就故意针对海隆将军,都闹到这一步了,哪还需要再细查那些流言蜚语,一个意图谋反就将西关诸将的权力夺了,就算是最后祁森等人将说那话的人寻了出来也无济于事。”

    “无数流言蜚语查无可查,他们只能帮海隆洗清谋反通敌的罪名,保住了海隆的命。”

    但祁森等人都这么帮海隆了,他们又是海隆的部下,又怎么可能落一个好下场。

    这话都不用江敛说,沈无霁自己便想到了。

    沈无霁眉头紧皱:“那太尉呢?当初被革职的都是西关诸将,太尉当时是原郡的将领,并未参与西关一战吧。”

    “没有。”江敛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但西关众将被革职,大齐再来犯的时候谁能顶起?自是章望宇。他在海隆被下狱时与西关众将划清边界,向皇帝投诚,在周边部落来犯时立下重重战功,一路升官拜相至太尉。可以说现在京城朝堂上站着的武官,都是那几年自通、玄两州所升。”

    通州、玄州毗邻大齐,战功累累。

    而毗邻南皇的几个州,因南皇当年兵马疲弱,少了立战功的机会,也逃过了西关大清洗一劫。

    只是从此后,他们再无升官加职的机会,沈周如也不会再放任边关出现如海隆般战功赫赫的兵马大元帅。

    平心而论,就算沈无霁是天沈皇室的人,他也想支持当时的海隆起兵造反。

    沈无霁打心底替海隆和祁森等人不值。

    江敛唤回他的思绪:“好了,接下来该助余杨拿功绩了。“

    乌兴旺是剿匪有功,余杨就要铤而走险做清匪政绩。

    那些截粮的匪只是被抓了,背后的势力还没披露呢,今夜京城中某些人注定睡不着觉,包括且不限于太子、二皇子、五皇子。

    文武百官是被一个莫名其妙乌兴旺领将圣旨给砸蒙了,而太子等人则是被佰源县领旨清除借粮匪兵势力这道圣旨给弄得兵荒马乱。

    以前的二皇子,现在的晋王沈无忧惶惶不安地抓着自己的伴读,“我们的人回来没?”

    成如林努力维持冷静,用力点头:“回来了回来了,本来就不是我们劫到的粮,只是死几个人,不会暴露的。”

    “那就好。”沈无忧急出了一身冷汗,末了骂道,“这个佰源县令真是猪油蒙了心,傻子才掺和剿匪的事情,他倒好,顶着功就要上。”

    成如林安抚道:“边关的那些县令想要升官可不容易,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功绩他们肯定死抓着不放手,都是群不成器的,殿下不必忧心。”

    沈无忧深呼吸几次,冷静下来道:“留几个人,留下来栽赃我那位好大哥,就算他没动手也给我把事儿丢到他身上去。”

    成如林勾起唇:“殿下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死的还是国公那几家的人,他不从您的意思,就让他的人去死好了。”

    沈无忧拿手指点点他,畅快笑道:“还是你最知我心意。”

    东宫,太子寝宫。

    沈无非安静地听完属下汇报,末了抬头,疑惑道:“你是说,那些人手像是互不相识?”

    下属点头,谨慎分析道:“属下是这样认为的,抢粮的时候,明显是两方人马。”

    “两方啊……”

    沈无非静静地望着厅中无人处,良久后道:“去查查各公侯家的人,尤其是柳国公的。”

    下属一怔,小心地问道:“主子是说,柳国公和晋王不合?”

    沈无非扬起浅浅的笑容:“是啊,上一次顶罪的大多是柳国公的人,柳国公不肯帮我弟弟做些蠢事,我那弟弟估摸着就记恨上人了。”

    下属扯了扯唇角,想笑又不敢笑。

    就这种自断臂膀的人有什么资格和他们太子做对手?

    沈无非又想了想,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恼。

    他喃喃自语道:“不过他这样可就把柳国公推到了五弟弟边上去了,咱们又要多了个对手。”

    下属不敢接话,只听得片刻后,沈无非开口,声音带着关切:“去吧,这次应当是柳国公和晋王的两方势力,若他们互不相识,你便带人去添把火。让大家注意小心行事,保命为上。”

    闻言,下属心中一暖,连忙单膝跪地道:“属下遵令!”

    望着下属快步离开,沈无非依旧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视线顶着空中某处光线缓缓游离。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乌兴旺?莫不是和海隆有关系?

    那海隆,又会是谁的人?

    父皇?

    沈无非缓缓收回视线,自己都觉得好笑地笑了声。

    任海隆帮谁,都不会帮父皇。

    那么就是太尉和海隆的计算?

    他们在算计什么?父皇会同意海隆的算计?

    还有谁,还有谁能掺和进这些事情来?

    他们想做什么?

    ……

    沈无非安安静静地坐着,任思绪四散衍生。

    等太阳逐渐西落,外边下人奴仆高高低低的议论声渐起,延长的光一点一点将他包裹住,沈无非才站起身,负起踱步,慢慢走出主厅。

    突然在厅边走廊见到太子,在外伺候的下人被吓了一跳,连忙下跪行礼。

    沈无非温和的颔首,然后往前走去。

    下人们心惊胆颤对视一眼,等目送沈无非转到另一边走廊,才惊恐地互相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进的主厅?你们看到了吗?”

    “没啊,我还以为厅内没人啊!”

    “天,还好我们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太子慈悲心怀,没追究我们偷懒的错。”

    “……”

    众人惊慌失措地互相安抚几句,连忙散开,不敢在主厅继续逗留。

    夺嫡之争到此时,只有太子和晋王两人是处于明面,其余所有人都是那平静海面下的暗涌,让沈无非和沈无忧不得不防。

    柳国公只是其中一股暗涌。

    他在暗处观察了几天后,再一次感慨沈无非的冷静,索性反手一挥,将这次劫粮的罪扣在了沈无忧身上。

    偷溜出宫的五皇子紧张地坐在堂下。

    一件件消息传回,他时不时便不安地看一眼自己的外舅公。

    柳国公从满桌子的文书中抬头望他,淡道:“殿下,你心里想什么全挂在脸上了。”

    五皇子咽了下口水,低声道:“舅公,能不能、能不能不掺和这些——”

    “不能。”

    柳国公不容置喙地打断,神色锐利冷硬,“你母亲刚被皇贵妃立了规矩,你还能忍?”

    想到又是要跪伺又是被罚佛堂抄规矩的母妃,五皇子眸光黯淡了下来,低头望着被自己揉出褶皱的裤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柳国公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现在他尚且能拿你哥哥姐姐做筏,等日后他上位了,你不想活,这偌大的国公府还想活下去!日后别让我再从你这嘴里听到什么不该说的丧气话。”

    五皇子喏喏点头,低低地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很迷茫。

    生辰前,母亲勒令他不能争、不能抢,终生都要如此默默无为,不问朝政。

    生辰之后,母亲忽然和皇贵妃娘娘翻脸,宫里三番两次都是皇贵妃派来立规矩的人,他也被多次偷送出宫,到舅公手下学习。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要怎么才能追上文武双全的太子哥哥,要怎么才能和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晋王二皇兄争?

    五皇子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地板纹路,只觉得脑袋很晕,嗡嗡的。

    时间紧急,柳国公也顾不得五皇子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压力。

    他手把手地带五皇子,只盼这位向来挣不得抢不得的外孙能快速成长起来,有个一星半点的狠辣手段去对抗晋王。

    比如现在,如何在有限的时间中尽量给晋王扣屎篓子。

    柳国公走到发呆的五皇子面前,蹲下身,厚大的双手重重按住五皇子的肩膀,勒令他抬头看着自己。

    五皇子惶惶不安地抬头,一眼便在舅公黝黑深邃的眸中看到自己瑟缩的模样。

    “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柳国公沉着嗓音,一字一句肃声道,“但你听好了,咱们没有退路。”

    “若你太子皇兄继位,柳国公府和你五皇子这原晋王党的没有活路。”

    “若你二皇兄继位,柳国公府已经和晋王势力翻了脸,族中众人再也不愿为他沈无忧这种白眼狼效命。”

    “三皇子有你父皇,四皇子有太尉,他们未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只有你,只有你生死未卜。明白吗?他们登上皇位后只有你绝对会被清算。”

    柳国公语带悲哀:“你活不下来,我们也活不下来,只有你登上皇位,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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