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71章

    前段时间林大林二还明里暗里提过沈无霁心软, 如今他便为自己心软付出了代价。

    沈无霁按住伤口,缓缓稳住呼吸,一边在剧痛中辨明情况,一边还有心思笑自己估摸着又要挨林家四兄弟和江敛的训。

    受了轻伤还能活动的士兵连忙扶住沈无霁, 焦急地喊:“队长, 这伤太重了!得治!”

    旁侧的士兵:“我去放信号弹!”

    “回、来、别去——!”

    沈无霁咬着牙, “人还没死透,放信号弹就是告诉大山部落的人我们进来了快跑。”

    “那、那这怎么办?”

    “找几块布来,我没事,看看其余兄弟们。”

    沈无霁伸手用力撑住墙,一点一点坐起来, 边喘气边虚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交代道, “去清点人数,咱们得往里去和林将军他们汇合。”

    他们压根拦不住沈无霁。

    一番清点后,发现有十七个人死于那些侏儒杀手之手,还有十余人与沈无霁般受了重伤,丧失了继续急行军的能力, 原先跟进山洞的另三十人或多或少受了轻伤, 不过不影响行动。

    受伤的人连同沈无霁都草草包扎了下,沈无霁将重伤的十余人留在山洞中, 再点了二十人在这里留守, 并寻了些枯枝掩住山洞。

    一番布置下, 沈无霁觉得伤口疼得麻木没感觉了。

    旁人劝了他几次, 但确实苦于队伍没有领头会溃不成兵, 大家看着沈无霁开始发虚的步伐忧心忡忡。

    等他们终于和顺利寻到一支队伍汇合时,领头的林二差点被沈无霁的情况吓得不尊主子破口大骂。

    “你疯了吗!”

    林二骂骂咧咧地扶住沈无霁, 伸手去解已经被血泡的发皱的布带,神色严肃,“不能拖,我找人把你送出去。”

    沈无霁面色苍白道:“山洞还有十几个也重伤的兄弟。”

    “好,我知道了。”林二严肃点头,然后强行一掌给沈无霁劈晕。

    沈无霁还没来得及多交代几句,就被林二剥夺了继续行军的权力。

    这只是一次围剿逃兵,结果两千人追杀五百余人,被对方反咬直己方累计死了近十人,一名队长、十七名士兵重伤不醒,百来名士兵轻伤。

    负责镇压部落的祁将军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祁将军是去年接手的镇压部落军队。

    刚来一年,太子就要往官职不低的队长一职塞人,祁将军就有些不爽。但他发现底下的兵们居然认识这几人,还非常乐意接受指挥。

    祁将军勉强接受了,结果这次居然闹出被侏儒杀手偷袭成功的事情。

    而待他派去查这几人身份的属下回来后,祁将军更不高兴了。

    不过是几个无名小卒入了太子的眼,只一句话的功夫,太子手底下的人就各种帮忙给他们寻官职塞军队。

    祁将军对着调查结果呸了声,面带不屑。

    沈无霁受伤后在潮湿的山林中拖了太久,这边临时找过来的赤脚大夫能力不行,药材也不够,以至于他昏过去后一直高烧不退。

    林大找到祁将军,走了下流程要出兵营请大夫。

    闻言,祁将军将手中的行军图一扔,皱着眉道:“我们马上要去下一个部落,你现在去请大夫,难不成要让大军们要等着你?”

    林大:?

    他眯起眸,“将军,若属下没有记错,原先定下来的计划是三日后再出发,这还没半日,您的安排可是会搅乱计划的。”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

    祁将军理直气壮道,“大军刚拿下大山部落,就该趁热打铁乘胜追击,这样才不坠我南皇大军的名头。”

    林大:“军中还有二十余人重伤!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要了他们命吗?”

    祁将军‘啪啪’地拍着桌子,“两千人追缴两百人还能有这么多人重伤,这就是他们能力不行,这种人养在军营里也是当废物!”

    林大气笑了,谁不知道大山部落狡猾多端,他们几次围剿这个部落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连围剿至今日才算是连根拔起。

    压着要爆发的火气,林大最后问道:“你是不是对小季队长心怀不满?”

    祁将军冷笑一声:“你想多了——”

    “啪——!”

    林大反手一耳光甩到祁将军脸上。

    耳光声震天响。

    刚还理直气壮的祁将军被打得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视线怔怔的盯在了斜侧方。

    “难怪自你领兵镇压部落后就连连失利。”

    林大甩甩手,像是碰到什么垃圾,厌恶道,“林将军调任离开后,往日无往不利的镇压部队就成了纸糊,论功行赏到你这成了攀亲带故。废物?他们都是在前线厮杀的好兵好将,而你,只顾追名逐利,贪生怕死,给将士们拖后腿!”

    祁将军终于从嗡嗡响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他脸上抽抽地疼,整个人都要疯了,直拍桌子怒骂:“混账!你敢以下犯上——”

    “啪——”

    林大反手又是一耳光,扇肿了祁将军完好的另一张脸。

    然后他抬手,一个金色的令牌出现在手中,直直抵住祁将军的额头。

    林大冷声道:“看清楚了,太子令牌,见令,如太子亲临!”

    祁将军浑身一颤,顾不上脸部肿胀连忙去看令牌。

    令牌上大大的一个‘华’字变形花纹,下刻南宫凝华太子纹。

    祁将军颤颤巍巍地抬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浑身发抖。

    居然,居然真的是太子令牌!

    那这五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替太子暗访军队的吗!

    林大懒得再看他,直接下令:“按照原计划来,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请大夫!行军士兵重伤,绝不可耽误分毫!”

    祁将军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可、可这附近都是被那些部落欺压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哪有什么大夫啊……”

    “先找再说不行!”林大甩下这句话十分不耐烦地走开了。

    他当然知道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大夫,军队里军医匮乏,回到军营,他第一时间就传书给在班州的罗然。

    信一封封传去,他刚得到回信,去班州边界接人,这才过来找姓祁的开条子,结果没想到这人简直是愚蠢至极!

    林大冷着脸回去照顾沈无霁,他怕姓祁的再作妖,打发林二、林三带人去接大夫。

    快马加鞭地去再快马加鞭地回,林二估计着大夫体弱,将回来的速度压了一半。结果五名大夫的其中一个刀疤男哑着声音要了匹马,骑着马带着药材和林三直接狂奔回军队。

    两人快马回音,看着刀疤男娴熟的骑术,林三忍不住赞道:“这位兄弟,你的技术很不错啊,有意向从军吗?”

    刀疤男笑了笑,声音沙哑:“以前是当兵的,后来退了。”

    林三调侃他:“那你这算不算是弃武从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只是在师父们身边呆久了,耳濡目染罢了。”刀疤男话并不多,一边应付着林三似有若无的试探,一边快步冲向沈无霁躺着的营帐。

    军队缺医、缺药,刀疤男只带着部分能救急的药赶到,重伤的二十余人分一分就见了底。

    他入营帐照料沈无霁,仔细将沈无霁身上的伤和情况检查一遍后,刀疤男沉声道:“受伤后失血太多,内里伤也不轻,这伤得慢慢养,哪怕伤口愈合后也要注意滋补身体。”

    林大、林四认真记住。

    说着,刀疤男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取出一粒递给林大,“麻烦大人给他喂下去,混着水喂即可。”

    林大犹疑:“这是……”

    刀疤男:“是游医队不外传的保命子。”

    林大、林四:?!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在上,罗然到底是请来了哪方神医啊!不会后面那几位就是活菩萨游医吧!

    林大不疑有他,直接往沈无霁嗓子眼里面塞。

    这动作过于粗鲁,让林四十分嫌弃,嫌弃之余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撞了撞自家大哥的胳膊肘:“这保命子,颜色和香味都好眼熟啊……”

    说到这里,林大反应过来,沈无霁第一次来班州的时候,承安世子不停地往包里塞的那些药,然后又被沈无霁塞给战时受伤将士们的那些药——?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倒抽一口冷气。

    败家子啊!!!!

    刀疤男看着他们无声的崩溃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林大嘴角抽抽:“没什么……就是没见过传闻中的保命子,觉得有些稀罕。”

    虽然知道不是这个意思,刀疤男只是笑笑,顺着说:“保命子做工并不难,只是用的药材比较珍稀,我们做的也比较少,所以只带了一点放在身上应急。”

    林四:咳!

    林大无语凝噎,沉默了一会儿后,转移话题和刀疤男聊其余人的伤势。

    聊到最后,林大试探性问道:“对了,大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刀疤男:“叫我老生就好。”

    “老生?”

    “是,小时候是小生,长大了可不就成老生了吗。”刀疤脸老生爽朗地笑笑。

    林四好奇道:“老生兄弟,你刚说你之前也从过军?”

    提到从军,老生的表情明朗了几分,“是啊,那段时光真是难忘。”

    林三走了进来,闻言问道:“后来怎么就离开军营了?”

    闻言,老生笑了笑,说道:“有苦难言呐,不说也罢。不过也确实是离开了军营后才知道这世道弯弯绕绕的,反倒是让祸害活得长久,好人短命。”

    “哎,这话说的,菩萨游医队的各个都是老寿星!”林大摆摆手,十分不赞同道,“还有那些个祸害,你且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生沉默一下,抬头望向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沈无霁,也笑了,“大人说的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等得起。”

    话说到这,林家几兄弟是越发觉得这位‘老生’有些古怪了。

    不好直说,大家对视一眼,打个哈哈继续换话题聊。

    聊得差不多,老生起身给沈无霁和其余重伤的士兵们熬药、换药、包扎,几乎是到了深夜,林二才护送着剩下的四名大夫赶到了军营。

    医队的人到了,老生松了口气,安安心心的给他们打下手。

    林大害怕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若往里深入,可更难找到大夫了。

    他和醒来但依旧迷迷糊糊的沈无霁商量了几句,扭头就去和医队的游医们商量做一段时间的跟队军医,只用在营地驻扎,不用跟随行军的那种军医。

    出乎林大的意料,游医们都非常好说话,直接便应下了。

    沈无霁彻底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要启程时间。

    老生照顾了他一天,到第三天启程前夕,沈无霁盯了他半晌,在结合四大林和他说的那些细节,沈无霁忍不住猜了下老生的身份。

    “您——冒昧猜一下您的姓氏,可以吗?”沈无霁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一边试探着老生。

    老生正在分装沈无霁要用的药材,闻言一怔,轻笑道:“可以。”

    沈无霁:“我猜,是世人又爱又惧的那一个字。”

    老生愣了愣,然后反问道:“这是何意。”

    沈无霁:“世人爱登高处,但登上去才知至高处只于一人,此乃高处不胜寒,却又独独只想往那高处去。”

    老生沉默片刻,缓缓颔首:“殿下说得是。”

    沈无霁挑眉,拱手回敬道:“高少将军,久闻大名。”

    老生,也就是高儒生,无奈地摇摇头,“您还是喊我老生吧,我担不起那称呼。”

    全家皆死,只有他一个人带着能令天沈瞬间混乱的证据苦苦逃亡。数十年的心酸苦楚,被沈无霁一句‘高少将军’戳得碎成泡沫。

    这是他身为高家之子的责任,而不是他的苦难。

    第072章 第72章

    外面大军听到号令开始收拾拔营离开的东西, 沈无霁早就收拾好了,有充足的适合可以和高儒生聊天。

    高儒生问:“您想聊些什么?”

    沈无霁:“当年您给我母亲的证据,到底有哪些。”

    高儒生眼神闪了下,没说话。

    沈无霁自言自语般说:“如果我拿到的那些证据属实, 那现在的天沈早该是大齐的附属国。只要他在位一天, 天沈帝王就会一直受着大齐帝王的牵制, 而非现在这样相互制衡,相互试探。”

    听到这里,高儒生便知道了沈无霁的担忧。

    他轻声道:“当年的证据只有这一份,原是送往大齐的,但送信的人死在了半路, 既无人证又无物证, 说出来有谁会信?”

    沈无霁疑惑:“大齐那没有半分保留?”

    高儒生:“以我所知的情况, 这两方多半是各有对方的证据,但都在当年因传信人的死亡而消失了。况且现在大齐也在夺嫡内乱,大齐君王没有过多的精力针对天沈。”

    沈无霁下了定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儒生点头:“是啊,半斤八两,倒也巧妙的平衡了三国之间的国力。”

    今日这一番话解了沈无霁多日疑惑。

    聊到大军要启程离开的时候, 沈无霁才意犹未尽的送高儒生离开。

    那位祁将军被林大两个耳光一个令牌弄得战战兢兢, 林大相当于是这支军队的幕后将军,在他的带领下, 镇压军慢慢回到几年前无往而不利的状况。

    待沈无霁等人将藏在南皇和天沈交界处作乱的部落都清理一遍后, 时间一晃便再次入了冬。

    沈无霁十七岁, 收到了十七罐江敛亲自制作的美酒。

    南皇镇压一事进入尾声, 沈无霁要重新探查手下布满整个天沈的诸多商会, 然后一路西行,前往通州投奔乌兴旺。

    这一两年的小规模战役已经给沈无霁打下来结实的基础, 但天沈和南皇的制度终归不同,沈无霁还是需要回归天沈军队。

    一年里,天沈内各地起义愈发频繁,但好在都是没能形成气候的小规模千人军。

    在不知道是哪一位的献计下,沈周如将江岳派出去镇压起义,这一领兵镇压便去了大半年。

    而江岳也是唯一一位能先行调兵先斩后奏的领将。

    外人看江岳风光无限,江岳自己却感觉不太对劲。

    他想让江继跟随从军这件事被沈周如驳回,现在江继只能继续在家通过科举入仕,与沈周如最初的承诺背道而驰。

    不过江继没有得到好处,江敛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五皇子党,五皇子胜,他高升,五皇子败,他落寞。

    江岳勉强接受了个这么个牵制江敛的局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不仅是太子与五皇子争,更是江继与江敛争,大家对承安侯一门站两派的事情津津乐道。

    京城,江府。

    沈无憾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敛身后。

    江敛回头看沈无憾期待的目光,平和道:“殿下,该说的臣都说了,选哪一个您自己定。”

    沈无憾摇摇头,肯定道:“你还有效果更好但更安全的方法。”

    闻言,江敛扯了下唇角,“这种方法您可以自己想,一味依赖我会惹得柳国公不喜。”

    “嗯……”沈无憾遗憾地垂头,“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更好。”

    江敛:“剩下的您可以去和柳国公商量,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沈无憾站在原地看江敛离开,视线幽幽的有些恍惚。

    和江敛相处越久,他就越好奇江敛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好似谁也看不透谁也摸不着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江敛扶持了他一年,这一年不管是大事小事,只有他求到了江敛头上,江敛才会给出两个解决方法,一种激进的见效快的,一种温和的细水长流的。

    他的方法令柳国公都交口称赞,但除了两个方法外,江敛必不会多说一个字,所有的选择都是沈无憾做的,所有的后果也是他来担。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相当于他在日常决策中有一个能完美解决问题的保障,只是越问下来,沈无憾越依赖江敛。

    若不是柳国公反应过来点破这一层,沈无憾还察觉不了自己对江敛的信任已经超过了所有人。

    “哎——”

    沈无憾叹了声,既然江敛不肯全心全意地帮他,那他也不能对江敛奉上过多的信任,就保持现在这种相互合作的状态,挺好的。

    沈无憾遗憾离开,他要趁着江岳被派出去的时候多和太子皇兄抢一点权力。

    待沈无憾走后,江敛自花园后方绕回书房。

    书房内,海隆等候许久。

    江敛朝他作揖:“海将军,久等了。”

    海隆摆摆手,“说这话不如多给老夫上点酒,馋了。”

    江敛失笑,拎起茶壶给海隆倒茶,“外公说您暂时不能沾酒,我可不敢公然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哼,无趣。”海隆撇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问道,“怎么,你现在算是跟五皇子一条心了?”

    闻言,江敛调转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淡声道:“尽人臣之事罢了。”

    海隆挑眉:“好歹相处了一两年,要是你家那位回来了,他们对上了,你能那么狠得下心?”

    “海将军多虑了。”江敛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壶,“况且若五皇子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便算是江敛看走眼。”

    海隆眯起眼,上下打量江敛,嗤笑一声:“你对他的评价倒算高。”

    江敛颔首:“通透,明理,知进退,他是被强行推上这个位子,适合与否冷暖自知。”

    海隆:“你心里有数就行,来,陪老夫多喝几杯。”

    说着他拎起茶壶开始牛饮。

    江敛边笑边道:“他们已经到通州了,若下一次大齐再打进来,海将军需要做好再次坐镇大军的准备。”

    海隆:?

    他狐疑地看江敛,“你从哪得到大齐会打进来的消息?”

    江敛只道:“大齐的内斗快结束了,左不过这两三年。”

    所以解除了内忧就开始除外患?

    好好好。

    海隆无言以对。

    反正这小子说话没错过,听他安排就行了。

    “乌兴旺能力不错,让他们先在边关磨合吧。”海隆又牛饮一杯,干脆道,“有事你开口就行。”

    江敛举杯敬他:“多谢海将军信任。”

    八月,通州。

    沈无霁谁也没带,孤身一人进了通州。

    乌兴旺接到了神秘主子从军的消息,但头上那几位并没有告诉他具体是谁,只说小主子想自己闯一闯。

    对此,乌兴旺表示赞同但也更加好奇,顺带着便对新兵的关注重了了几分,让底下等着捞新兵油水的人暗地骂人又不敢肆意妄为。

    沈无霁往脸上点了雀斑,然后在左额头上按了个浅红色的疤痕。

    从军第一天,沈无霁在大通铺里安安稳稳睡觉。

    军营里的人少有勾心斗角的嘴皮子功夫,多半是不服就干,干完挨顿军棍下次继续。

    沈无霁刚来的时候就听到老兵在下注,赌新兵营这一个月内有几个挨军棍的刺头,会打上几场架。

    刚听到时,沈无霁只觉得好笑,怎么搞得新兵营全是不打不服的刺猬似的。

    结果从军第五天,也就是操练的第三天,他就被一个刺头盯上了。

    关益,风行镖局镖头三子。

    他对当镖师没兴趣,听说通州军原郡分领招新兵,拎起行囊就来从军了。

    而很不幸,沈无霁往全天沈扩展三木镖局地盘的时候,在玄州从风行镖局手上抢了个大客户。

    准确来说不算抢,是客户听到三木镖局的名头主动送上门来。

    这送上门的生意必须要接,不然往后三木镖局对外的硬茬子名声少了,行镖时会惹来更多山匪水贼的窥伺。

    不过这镖是接了,祁森也亲自带礼上门拜见了风行镖局,毕竟在这一行里三木镖局是后起之秀,要尽晚辈之礼。

    风行镖局的人是很气,但没办法,终究是他们比不过后来的晚辈,人家礼数也到位了,没有半点不尊敬。

    接了礼,镖局总镖头是豪爽的人,也没多大怨言。反倒是这个关益,虎头虎头鲁莽冲动,非常看不惯三木镖头,一个人提着一把大刀直接冲到三木镖局找人比武。

    而不巧,当时三木镖局镖队中和关益年龄相仿的,只有沈无霁一个人。

    两人已经各自抽出武器开始干架,但刚过了三招,风行镖局的少镖头也就是关益的大哥赶了过来,连踹带骂的把人提走了。

    如今再见,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最开始沈无霁不想生事,避着关益走。

    关益只觉得他眼熟但没认出来,毕竟是一两年前的事情,沈无霁又给自己贴了个伤疤。

    后来操练对打,好死不死,沈无霁和关益分到了一起。

    看到自己操练的对手,沈无霁挺想骂人。

    他在心里大骂分操练名单的人,然后无奈的拎起棍子,一板一眼开始对打。

    这凑近了打,关益看沈无霁的眼神就瞬间从疑惑变成‘原来是你!!!’的凶神恶煞。

    沈无霁气性也上来了,不轻不重地瞪了回去。

    关益火气更甚,一边挥舞棍子一边发誓要将这小子打得跪地求饶。

    沈无霁不知道关益在想什么,但就看这眼神,肯定没什么好东西。

    他呵呵笑,不再留情。

    对于这种愣头青,必须一棍子打服了才行!

    同一时刻,在帐篷里检查新兵信息的乌兴旺猛打几个喷嚏。

    他疑惑地摸了摸鼻子,扭头看旁侧的余杨,“你骂我?”

    余杨正跪坐着整理卷轴,闻言抬头,温文尔雅地微笑,“你是傻子吗?”

    乌兴旺眨眨眼,揉着鼻子嘟囔:“咦,没打喷嚏了哎。”

    余杨无语。

    他把手中卷轴卷了卷,操起卷轴往乌兴旺身上一阵乱敲,“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不忙就自己归档新兵卷轴去!”

    第073章 第73章

    书生力气小, 乌兴旺被一阵乱敲只觉得是在挠痒痒,他笑嘻嘻地挡下卷轴,“不了不了,归档这些只能你们来搞, 我都快被这些成堆的东西弄疯了, 这次新兵的质量挺高, 咱们在这忙天忙地不亏。”

    三年招一次新兵,自从上次他忙得焦头烂额跑去隔壁郡衙请来余杨和几名师爷后,大家就爱上了请外援这件事。

    余杨上过战场,和敌军谈过判,还让通州大军扬眉吐气, 军营里多是对余杨敬佩心服的人, 反正最后新兵的档案要归到府衙, 找余杨帮忙天经地义!

    原郡众兵将理直气壮地想。

    然后就让余杨气得天天拿卷轴敲乌兴旺脑袋。

    他也不怕把人敲傻,这家伙除了领兵打仗外就没正常过!

    敲够了,余杨盘腿坐回原地,恢复儒雅的文官样子。

    乌兴旺摸摸被敲痒了的肩膀,凑过来问:“有发现那位主的踪影吗?”

    余杨嫌弃地推开他的大脸, 严肃道:“暂时没有, 但你没想过吗,能请来海将军的人, 为何要纡尊降贵隐姓埋名来一个郡的军营里历练?”

    乌兴旺也回归正经, 低声道:“你怀疑是谁?”

    “不只是怀疑——”余杨扭头看他, 无声道, ‘三皇子’。

    乌兴旺眯起眸, 没说话。

    余杨:“那次战后我回了一趟元丰城,特意问过院长, 她让我不要多问,反正必不可能害了我们。后来碰见罗然师父,他说他也是猜出来的,所以不能告诉我。”

    乌兴旺:“然后?”

    余杨:“然后我就顺着罗然师父的视角猜了猜。”

    “青寺商行原本和云际商会争锋相对,现在两家反倒联手。而咱俩被提拔之前,道野先生刚刚撤走监视夏江的人手。”

    “再往前,海隆将军这样已经决定与世无争的人再一次出手,是为了护送太医去夏江行宫,然后在那里呆了三个月。”

    “顺着继续推,道野先生第一次在夏江安排人手的日子可没有瞒着你我……”

    乌兴旺微微皱眉,他在计算三皇子被送至行宫的时间。

    余杨扭头用指尖戳住乌兴旺微微皱起的眉头,声音越来越轻,“很久之前,在我决定成为道野先生属下的时候,他说他的贵人是南皇人。主子身份尊贵,只是后来死在了天沈,令他们所有人悔恨许久。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们或许会对那位动手,目的是为主报仇。”

    说到这里,余杨抬手指一下天。

    这句话一出,寻找贵主的范围直接缩小近乎锁定在皇家贵族身上。

    而在道野那个年代,自南皇而来还身死的贵人一只手都能数得清,在皇家里只有一位。

    乌兴旺沉默。

    道野先生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只觉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天经地义。

    况且他早早便经历了灭门之灾,对那些皇亲贵族不报任何期待,活下来走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报答道野先生和陈院长。

    余杨继续道:“自我到了原郡后就一直猜这位贵人是谁,直到那位回家不到三个月便身死,而后青寺商行一反常态大举扩张,云际商会发展迅猛几乎冲出了天沈……我才敢确认,是他。”

    乌兴旺:“你有向先生和院长确认吗?”

    余杨:“问了,他们没有否认,只让我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

    消化完这令人震撼的事实,乌兴旺长舒一口气,没心没肺般调侃道:“还好我脑子不聪明,不然像你这样天天追着蛛丝马迹等一个结果可太影响我吃饭睡觉了。”

    余杨笑容一滞,卷起卷轴又要敲人。

    营帐里继续‘砰砰砰’的声响。

    外面路过的将士们都习以为常,不时乐上几句‘将军活该,非要惹郡令不痛快’之类的话。

    既然确定了贵主身份,乌兴旺就更明白主子要的是什么,只有磋磨历练,才能更快成长。

    基于此,他不再刻意从新兵里去寻贵主是哪一位,按部就班的操练提拔即可。

    沈无霁不知道乌兴旺和余杨的心路历程,他只知道,关益这人是真的烦啊!!!!

    操练第三天,两人打了一架,沈无霁不想出太多风头,在其余几队分出胜负的时候才一棍子给关益打趴下。

    关益打着打着被打趴下,人都懵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家伙之前一直在放水!

    这样一想,更气了。

    又一次在茅坑出口被关益给堵住、

    后头臭味喧天,等着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沈无霁简直烦不胜烦,烦躁道:“你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自己去跑几圈行不行!”

    关益瞪着虎眸:“我不服!”

    沈无霁无语:“一边凉快去,搁这你不嫌臭我还嫌臭了。”

    关益:“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臭算什么!”

    沈无霁:……

    好想把这人丢去茅坑里啊。

    他烦,抬手把关益挡到旁边,努力从两道栅栏中间缝隙走出去。

    关益突然被推开,连忙使劲儿想要用身体挡住沈无霁,然后突然发现眼前这人力气大到惊人,居然能用一只手推开他!

    从小到大,关益都是虎背熊腰的模样,父亲兄长都说他力气很大,能使大刀,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瘦了一圈的人牢牢推开?

    关益瞪大眼,目露迷茫。

    待他回过神来后,沈无霁已经大步跑开了。

    “季吴生!!!!”关益又气又急,“你别跑,今天必须跟我打一架!!”

    跑开的沈无霁:打个锤子打打打。

    他边骂边转弯跑路,然后猛地急刹车。

    正在拐角处平地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差点被他吓一跳。

    沈无霁:?

    你们这么闲的吗!

    眼前干架的两个人差不多身量。

    一个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都是贵公子的气息。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面色严肃,出手招式一板一眼顺畅自然,脚上马步十分扎实。

    另一个衣领衣摆都往内翻起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扎着,额前散着斜长碎发。手上和脚上的动作毫无体系,纯粹就是怎么赢怎么来,干净利落,跟猴子一样灵敏。

    猝不及防被打搅了战斗,两人同时看向沈无霁,目露不爽。

    再往下看,旁边还围了十来个新兵,大家或站或坐在旁起哄。

    沈无霁顿了顿,小步子地往旁边挪动,打哈哈道:“你们继续?”

    打架的两人:……

    被眼前这群人阻挡了前进的去路,后方骂骂咧咧的关益很快便追了上来。

    他绕过拐角口中还喊道:“季吴生!你别跑!再跟小爷打一场!”

    然后他被眼前的人群给惊住了动作,再然后,一眼看到试图穿越人群跑走的沈无霁。

    他惊喜大喝:“他们能打,我们也能打!你要当怂蛋就跑!不然就跟我打一架!”

    听到这话,当观众的新兵顿时起哄,自发拦住了沈无霁。

    “打一架!”

    “打!”

    “不打不是爷们儿!”

    逃无可逃的沈无霁:好烦啊!!!!!!!!

    被迫停止武斗的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流里流气的少年朝关益抬抬下巴,不爽道:“喂,先来后到,我们还没比完。”

    “没事儿,你们先打!”

    关益大气的摆手,快走几步拽住沈无霁的胳膊,高兴道,“不许放水,是爷们儿就堂堂正正打一场!”

    沈无霁深吸一口气,气笑了,“行,好,你想挨揍是吧,我成全你。”

    围观人:嘶——够狂!

    关益更兴奋了,松手,摩拳擦掌,“我等着!”

    沈无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喜好找打的人。

    他呵了声,在充当观众席的土包上寻了个位置坐下。

    关益凑过来,怕沈无霁跑了般紧挨着他坐。

    沈无霁懒得理他,见下方在继续打,他挑了个人随便问道:“他们是什么情况,介绍一下?”

    观众热情的说:“左边那个,对对对头发散得乱糟糟的那个,他叫张草木。旁边那个富家公子叫凌浩风,据说是玄州凌家的公子,来的时候都是被马车大包小包亲自送过来的。”

    关益:“他俩为啥打啊?”

    “为啥打——?啊?不知道啊。”

    沈无霁:“……不知道你们还看得这么起劲?”

    热心观众茫然,“有闹子就看呀。”

    沈无霁:“…………凡军中内斗者,杖三十,凡围观起哄者,杖十。”

    围观群众:?

    沈无霁幽幽道:“不过新兵还好,不是这规矩。”

    围观群众们顿时松了口气。

    沈无霁:“新兵减半。”

    众人:????

    草!

    最开始给沈无霁介绍的新兵瞪大眼:“我们、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沈无霁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看站在主营帐面前身披铠甲静静看着这边的乌兴旺等人,恶趣味道:“来不及咯,将军们都看到了。”

    新兵:“什么?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我来之前他们就在那看着了。”沈无霁随手扯了个狗尾巴草叼着,“刚刚你们那么起哄,我还以为你们不怕打呢。”

    众人面面相觑。

    关益终于消停了,皱眉问沈无霁:“那你还应,不怕挨打啊。”

    “你都上赶着挨打,我怕个屁。”沈无霁斜他一眼,“只要往这儿坐了,五棍子就跑不了,怎么,不敢了?”

    关益:“……”

    他一咬牙,“你都不怕,小爷更不怕!”

    “呵。”

    沈无霁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下方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最终以张草木频出损招乱了凌浩风的招式而取得胜利。

    两人打完了,倒像是化干戈为玉帛般,互相击拳。

    除了凌浩风依旧在唾弃张草木的阴招、张草木依旧不屑凌浩风招式的光明磊落外,没有其余纠葛了。

    沈无霁吐出口中草根,挑衅地看向关益,“走?”

    关益硬气道:“走!”

    第074章 第74章

    交换场地。

    张草木和凌浩风坐回‘观众席’, 刚喘口气,旁边的人幽幽道:“你们俩一人十五军棍。”

    两人:?

    待大家把沈无霁的话转述一遍后,两人有些傻眼。

    张草木瞠目结舌:“不是,这人知道要挨打还上赶着, 脑子有病啊?”

    凌浩风嘴角微抽, 估计也想吐槽, 但碍于风度没说话。

    他抿唇,看向张草木,“是我害了你,不好意思。”

    张草木斜他一眼:“你脑子也有病。”

    凌浩风皱眉:“你能礼貌一点吗?”

    张草木吊儿郎当地回他:“爷就这样,看不惯别看。”

    眼看着凌浩风眉头紧皱攥起了拳头, 旁边围观的人连忙将他们俩分开, 生怕他们就地干起来。

    场中的两人已经摆好了架势。

    关益气沉丹田, 怒吼道:“季吴生!接招!”

    说完,他双手握拳脚掌踏地,快步冲了向沈无霁。

    沈无霁悠然地看着,心中还在点评关益的出手力度。

    力道有,角度不够。

    角度偏了只能用速度弥补攻势, 可这个傻大个没有张草木那种灵活的, 气势足,威胁性差了些。

    沈无霁想着, 身形一侧, 敏捷地躲过这重力一击, 同时左腿屈膝, 迅速撞向对方的腹部。

    关益反应也是极快, 收腹侧身,堪堪避开这一击, 心中略惊,对方的反应和力道都远胜于他。

    沈无霁微微挑眉,暗道一句基础不错,紧接着一记横拳朝着关益太阳穴扫去。

    关益连忙往后仰,惊险避开,顺势一个滑步,正想绕到沈无霁身后踹他的后腿弯时,沈无霁直接快速旋身,重重一拳击中关益腹部。

    关益避之不及,连退好几步,边退他边震惊于沈无霁的那个动作。

    这个土地坑坑洼洼的,但凡平衡力或者脚步力量不到位,沈无霁会自己将自己绊倒。

    可他没有,反而能同时挥出这么重这么快的一拳。

    不等关益多想,沈无霁已经挥拳冲了上来。

    一个转念间,沈无霁占据了全部的主动权,明明他身形比关益瘦了一圈,但力度、速度、反应及回击速度,全都比关益高上一个级别还不等。

    这明显是在诸多实战中练出来的!

    外行看热闹,看不懂的新兵破罐子破摔开始欢呼喝彩。

    乞丐孤儿出身的张草木没有正经练过武。他只觉得沈无霁的招式太流畅太精彩,精彩得嘴巴张得连草根都叼不住了,满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无霁。

    内行看门道。

    凌浩风神色严肃,皱紧眉头关注沈无霁的动作,想从他的动作中剖析出来师承的招式流派。

    远处等着这群新兵蛋子打完过来抓人的乌兴旺眯起眸,头也没回地问旁边副将:“他那几拳,你能全部躲过去吗?”

    副将安连杰摇头,皱眉道:“这不是普通练武的路数,大道至简,别人用他这几招——比如我,只会暴露我自己的弱点,但他不会。明显是师从多位大家,从实战中凝练出来的武术体系。”

    余杨看不懂,但听到安连杰的评价眉心微跳。

    他和乌兴旺心有灵犀地抬眸对视,互相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是他!

    乌兴旺不动声色道:“这几个人是叫什么?你认识吗?”

    安连杰遥遥指着正在打斗的人说道:“那个能力强的叫季吴生,身份册上填的三木镖局镖师,是个孤儿。跟他打的大块头是叫关益,风行镖局的少公子。查过了,三木镖局和风行镖局有些冲突,他们怕是因为这个才对上的。”

    季吴生,沈无霁。

    乌兴旺和余杨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皆扬起了唇,没说话。

    安连杰继续道:“刚刚打的两个人,流里流气的那个叫张草木,是个孤儿,在武馆待过几年。另一个是玄州凌家的嫡次子凌浩风,一家子从文就他走了武路,基础扎实,就是这性子太正,估计得磨一磨。”

    余杨笑道:“看来你们这次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安连杰:“是呀,这两个和刚刚那两个都不错,不过该罚还是要罚。”

    乌兴旺摸摸鼻子:“我知道,你不用强调。”

    “新兵惩罚减半了。”安连杰瞅他一眼。

    乌兴旺:“咳。”

    余杨听着直笑。

    乌兴旺新入营的时候就因为跟新兵对打吃了个闷亏,等他爬到能够制定营中规则地位的时候,直接取消了新兵内斗惩罚。

    用他的话来说,好兵都是对打练出来的。

    结果海隆来领兵后直接把乌兴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说军有军规,规矩是从新兵抓起,直接取消惩罚等于乱搞。

    当时安连杰也在,也被连坐喷了个狗血淋头,以至于他心有余悸到现在。

    这边说着,那边沈无霁将关益的底细摸了个清楚,然后一脚踹到关益的膝盖窝,将人放倒在地。

    沈无霁单膝压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他两手缠在一起别在他脑后,慢条斯理地问:“服了吗?”

    关益:……

    并不服!

    这个倔驴不多打个几次是打不服的,沈无霁心知肚明,起身,拍拍手,“行了,这一次应该能让你消停个几天。”

    说完他转身朝后方看一眼,果不其然,刚刚站在营帐前的乌兴旺等人已经往这边走了。

    沈无霁叹了声,今天真是舍屁股陪犟驴了。

    其余人也看到了将军前行的方向,有沈无霁的话在先,大家都惨兮兮地站起身,立在原地。

    在距离乌兴旺两人远处的地方,沈无霁干脆利落单膝下跪,行礼道:“参见将军、副将、郡令。”

    后面众人紧随其后,一同行礼。

    被沈无霁行礼,猜出他身份的乌兴旺承认自己很没骨气地想躲开,他摆摆手,“都起来吧。”

    他朝安连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处置。

    安连杰奇怪的瞧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乌兴旺有些……怂?

    默默被自己的猜想抖了个激灵,安连杰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宣布给他们的“奖励”——

    “张草木、凌浩风、季吴生、关益,军中内斗,罚三十军棍。”

    “其余一干人等起哄无作为,皆罚十军棍。”

    “念在尔等为新兵初犯,数量减半,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安连杰的军令转眼便传遍整个原郡军营。

    犯事儿的时候,大家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顶多挨顿打。

    等真被压着趴在长凳上时,那种压迫和害怕才彻底涌了上来。

    张草木伏趴在凳子上,忍不住问较近的沈无霁,“咱们是不是,被竖典型了呀?”

    “差不多?”沈无霁淡定地回。

    他双手交叠垫在下巴下面,想到这个场景依旧有点想笑,“你们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军规啊。”

    沈无霁左边是张草木,右边是凌浩风,两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凌浩风涩然道:“我们起矛盾的时候,旁边一位老兵说军中不禁私斗,打一架就行……”

    沈无霁:……

    他侧头望向张草木,“那家伙没被人坑过憨憨的,你怎么也掉坑里了?”

    沈无霁算是看出来了,凌浩风就是个被家里保护得极好的公子哥,有钱有权,正气浩然,但没受过社会的毒打,纯粹是跑出来找罪受的。

    张草木咬牙道:“我看他家人跟将军有说有笑,以为他有特权来着,结果纯傻子!”

    “啪——”

    属于张草木的军棍压着他的声音砸了下来。

    张草木被打了个激灵,连忙抱住凳子。

    沈无霁无声一叹,把自己梳成小辫子的头发拨了下来,咬住

    “啪——”

    一棍用力砸下,沈无霁趴在凳子上,纹丝不动地挨着。

    被不停说傻的凌浩风:…………

    他郁闷地学沈无霁咬住头发,挨棍子。

    最边上的关益啥也听不清楚,本来打架输了就憋屈,输了还要挨打,更憋屈了。

    傻大个在心唾弃自己的不争气,抱住凳子安安静静挨军棍。

    处罚场地在整个军营的正中央,全军营两万人都知道今年的新兵刺头出来了,吃完饭闲着没事儿就过来转悠看一眼。

    连沈无霁四人在内,总共被罚的有三十二人。

    今年的新兵是两千人,其余新兵都被喊过来学规矩,他们看着场上噼里啪啦砸下来的军棍,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杀鸡儆猴,如张草木所说,他们就是被树了典型。

    二十八个新兵只需要挨五下,挨完就跪到旁边看剩下的四人。

    在南皇军队那两年,沈无霁也没有挨过军棍,顶多是以身犯险多了比如那次被侏儒杀手伤狠了,南宫凝华传信让林大按着他抽了几下,鸡毛掸子的那种。

    随着三木镖局走遍全天沈的时候,沈无霁也没有因为镖局的规矩挨过罚。

    最开始祁森因着身份对他照顾有加,后面运镖时他干了什么不要命的蠢事,祁森直接不忍了上脚踹。

    沈无霁还疑惑祁森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直到他看见江敛传给祁森的信,无语凝噎,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总而言之,沈无霁就没被这么没脸没皮的罚过!!!

    该死的关益,以后绝不要放过他!!

    沈无霁自动忽略在行宫被江敛抽的那一顿。

    军棍打到第十下,沈无霁咬住头发的牙齿开始发酸。

    他吸一口气,等十一下落下后再舒出,几乎是跟着军棍节奏来呼吸。

    十五下军棍比沈无霁想象的重,估计身后已经肿胀得不能碰,不过应该是对新兵手下留情了,没打到传闻中皮开肉绽的地步。

    沉闷的军棍声消失。

    沈无霁深呼吸两下,撑着长凳直起身,原地跪下。

    他们这四个罪魁祸首要跪省一个时辰,其余人倒是可以散了。

    乌兴旺、余杨和安连杰监督着军棍打完后就撤了,剩下的全看沈无霁四人的自觉程度。

    转眼间,高台上散得只剩沈无霁四人并排跪着,其余人慢慢挪到下面离开,不时逆着夕阳看一眼台上跪着的四个人。

    沈无霁目不斜视地跪着,张草木往他旁边凑了凑,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赶不上晚饭了?”

    凌浩风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我那还有几块糕点,应该没有坏。”

    张草木叹一声:“遇见你真是倒霉悲催的。”

    一直没吭声的关益闷声道:“我托人帮忙留了几个馒头——”

    沈无霁眼角一抽,扭头隔着凌浩风瞪他,磨牙:“你小子,找我打架都不忘吃东西?”

    关益心虚道:“那不是,那不是只下训后才有时间吗……”

    “呵。”沈无霁冷笑一声,“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件事,明天可还有一整天的操练。”

    闻言,另外三人脸色都变了,像吃了只死苍蝇般。

    沈无霁把头扭回去,面无表情道:“今天在军营里出名,后面拖着伤老兵对练有的受了。”

    另三人:……

    余光扫见他们脸都白了,沈无霁才算是出了口恶气。

    等天暗下,同挨一顿打的四人才缓慢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回营帐。

    十个新兵睡一个营帐,沈无霁在的营帐有三人今天一起挨了打,另外几人心有余悸地盯着沈无霁瞧,甚至上来帮忙扶住沈无霁。

    大家关系还不错,倒不存在幸灾乐祸的事情。

    沈无霁也不矫情,挨个谢了一句,趴到自己的被子上闷声养伤。

    军规处罚不见血不给药,身后的肿胀疼痛只能沈无霁自己受着。

    不过沈无霁刚安抚完自己咕咕叫的五脏庙后,门口的新兵喊道:“老季,那个和你打架的人让人送馒头来了,是叫关益的。”

    沈无霁:?

    他诧异地撑起身子,往营帐门口看去。

    紧接着,新兵又喊:“那什么,今天挨打的人,凌浩风托人给你们送块糕点,糕点不多了,一人就这么一块,填点肚子。”

    说完,那新兵给另外挨打的三人各分了一块儿,然后跑来偷偷塞给沈无霁三块半巴掌大的白色糕点。

    沈无霁:???

    新兵小声道:“凌浩风说把剩下的都给你。”

    沈无霁嘴角微抽,接过糕点和馒头道了谢。

    他看着放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大白馒头和糕点,忍不住笑了下。

    这群家伙。

    还挺好玩儿的。

    第075章 第75章

    夜深, 军营渐渐沉入安静,虽然挨了打的几个新兵有些辗转难眠,但并不影响其余人休息。

    沈无霁忍着想用止痛药的心思深入梦乡。

    等第二天被同营帐的新兵叫醒时,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嘶得其余人以为有蛇出没, 连忙看过来。

    “没事儿, 手酸了发麻而已。”沈无霁强咬着牙齿让自己微笑地说出这句话。

    大家似有所悟,宽慰般扭过头去边提醒道:“快集合了,你还是起来收拾一下自己吧。”

    沈无霁声音发闷:“好,马上来。”

    后面的伤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简直要命,又酸又麻又胀, 不动还好, 稍稍弯腰或是抬个步子, 都能感受到腰上臀/部针扎般的疼。

    沈无霁在心里把姓关的傻子暴揍几大拳,闷了口气才把自己收拾妥当挪出军帐。

    他站在帐篷口擦掉头上的冷汗时,旁边慢慢挪过来同样面色僵硬的人。

    看到他们,沈无霁瞥向其中的两个大傻子:“舒坦了吗?”

    两个大傻子一个比一个不敢说话。

    张草木嗤笑一声,“可是太舒坦了, 我昨天晚上听到同营帐的兄弟聊天, 他们说今天要分组操练,分小队, 五人一组。”

    闻言, 沈无霁有些头疼, “总不会把我们四个病号分一组吧?”

    张草木:“自由组队。”

    沈无霁:“哦豁。”

    如张草木所说, 小队操练是带排名和惩罚性质的, 尤其是‘五’这个人数,明摆着是要开始进行伍长的挑选。

    他们四人确实是因为昨天那十五军棍会影响到今天的操练, 但也是昨天那场闹剧,把他们的实力明明白白摆到众人面前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实力的人想自己统领五人小队开启晋升之旅,他们不会选择比自己更强更出风头的人。

    而实力弱的……估计也想不到伍长这一层,只以今天操练为目的的想话,怕是没人愿意选他们当队员。

    在场四个人都有能耐,想不想居于他人之下也得另说。

    大家对视一眼,凌浩风犹豫道:“要不,我们四个,再拉一个人?”

    关益举手:“我有个小弟,让他去拿早膳了。”

    张草木:“我无所谓,也没有争伍长的心。”

    沈无霁:“随你们。”

    关益带着受伤的屁/股扭头就跑,去找他小弟了。

    在新兵入营的第五天,一个暂时不知名的五人小队就此成立,往后如何叱咤风云暂且不提,他们要过的第一关是今天高强度且需要排名的操练。

    集合。

    安连杰宣布五人自由组队的时候,关益的小弟孙平生第一个跑上去递名牌,五个人的牌子摞到一起。

    看一眼名牌,安连杰有些诧异这四个人居然直接组在了一起,这就分出了个高低胜负?

    将名牌递给不知道为啥亲自过来登记名单的余杨,安连杰小声道:“大人,就是昨天打架的那四个人,他们组一起倒是好玩了。”

    余杨瞧一眼分组,见到季吴生的名字后,点点头:“这个分组不错。”

    安连杰:?

    不错什么?

    余杨没有理一脸茫然的安连杰,专心记录名单。

    很快,两千名新兵分好了小组。

    安连杰展开名单,气沉丹田吼道:“现在,按各自分组站好,倒数十个数——”

    场下众新兵快速挪动。

    待看到沈无霁四人都在一个组后,认识他们的人有些惊奇。

    昨天才刚干了一架一起挨了打,今天就组成一个组了?不怕组内内讧吗。

    沈无霁老神在在地站着那里,挺胸直背边听讲话边发呆。

    另外四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他们总觉得季吴生身上有一种让他们挪不开眼的气势,哪怕发呆,都不会令人小觑。

    就像——

    你会去招惹打盹的狮子吗?

    孙平生小声问:“之后我们是不是要选择小队长?”

    张草木:“就他呗。”

    这个‘他’,张草木没有指谁,但另三人都听懂了,并点头表示赞同。

    沈无霁闻声回神,疑惑地看他们。

    台上的安连杰开嗓:“全体都有!负重绕场一圈!后半回来当一个时辰对练靶子!”

    闻言,所有人精神起来。

    对练靶子只能挨打不能还手,惨得嘞!

    沈无霁顿时将身后的疼忽略得一干二净,冲上前抓起负重袋就跑了。

    张草木紧随其后,步履矫健。

    茫然的其余三人回过神,变成离弦弓箭‘歘’地冲了出去。

    他们速度快到让其余人怀疑昨天的军棍放水了。

    点沙场外,沈无霁慢慢放缓速度融入了新兵群。

    张草木毫不费力地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喘气还有功夫说话:“喂,你家是哪儿的啊?“

    沈无霁想了想,“元丰城。”

    凌浩然扭头道:“中郎将就是元丰城的。”

    “哦?看来我挺走运的。”沈无霁轻松地笑。

    关益从另一侧冲出来,不满地问:“元丰城?你元丰城的为什么跑玄州来揽活。”

    沈无霁没好气道:“行镖本来就没有地域限制,你爹和你哥都没意见,就你个傻大头非要挑事,我要是你爹,非给你抽一顿不可。”

    听到这话,大家都诧异地看过:“你们早就认识了?”

    关益撇嘴:“他是三木镖局的人。”

    “三木镖局啊……”张草木一脸遗憾,“我还说去三木镖局当镖师呢,结果走一半没钱,扭头看到这招人才来当兵的。”

    沈无霁:“原郡内不就有个三木镖局吗,也不远。”

    张草木:“原郡内的我去过,说是要收人但没有对外放出名额,和我一起去的人听到内幕,说是原郡这里是内定了,招人只是应付总镖局那边。”

    沈无霁眉梢动了动,“这边的镖头是谁?”

    三木镖局可不是个别人揽人情的工具,被他知晓了,肯定要整治一番。

    张草木:“叫什么武炎吧。”

    关益哼哧地笑:“没事儿,直接找老季告状,我当时上门找事儿就他出来应了,其余人都不敢说话。”

    “那为什么来当兵啊?”张草木一脸不解地用手肘怼沈无霁。

    沈无霁反手怼凌浩风:“这还有个公子哥好好的福不享跑来当兵呢。”

    凌浩风一脸严肃:“好男儿当保家卫国,志在四方。”

    “嗯对对对对。”沈无霁点头,“好男儿当保家卫国,志在四方。”

    张草木:“……你可以更敷衍一点。”

    沈无霁就反手怼关益:“这个是风行镖局三公子,他还跑来当兵呢。”

    关益:“我那是跟我老爹吵架跑出来气他的!!!”

    沈无霁、张草木、凌浩风:……

    真是个傻大个。

    沈无霁又扭头看一直跟在后面默不吭声的孙平生,“找这种人当老大,你小心被他卖咯。”

    闻言,孙平生憨笑道:“老大人很好的,我娘被恶霸欺负,是老大帮忙救了我娘。”

    沈无霁感慨:“原来傻大个也有这么男子汉的一面啊。”

    关益绷不住了,骂咧咧:“我有名字,我叫关益!”

    沈无霁不理他,继续和孙平生聊天:“你家还有兄弟吗?”

    孙平生道:“我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二岁,他在药店当学徒,说是长大后要像游医队一样四处救人。”

    沈无霁肯定道:“挺好的,是个好孩子。”

    “嘿嘿。”

    被沈无霁夸,孙平生摸摸头,笑得像个小傻子。

    几人东扯一句,西聊一句,随着路程过半慢慢有点岔气,便全都闭了嘴。

    沈无霁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大批人群,稍稍皱了下眉。

    他们在这里边聊边跑没有提速,身上带着伤都能冲到队伍前列,大部分人还拖着步子落在后方,可见这届新兵质量有多令人堪忧。

    察觉到沈无霁的视线,凌浩风回过头看一眼,收回视线道:“这次的靶子应该轮不到我们了。”

    张草木轻松道:“幸好先下手为强和你们组队了。”

    关益闷头往前冲,边冲边道:“我先跑了,慢跑磨人难受。”

    几人对视一眼,达成统一意见加速跑。

    反正昨天风头出得够够的了,也不怕再出什么风头。

    一圈热身跑下来,沈无霁五人顺利成为前一百名抵达军营的人。

    见他们都到了,安连杰对后半新兵更不爽了,人带伤都比你们跑得快!

    沈无霁没心情去看安连杰训新兵。

    他撑着根栅栏看倚在栏杆上双/腿直打颤的关益,无语道:“跑个步都要跟我争先后,至于吗?”

    关益:“至、于!”

    他喘了口气,艰难直起身,磨牙,“风行不能输给三木。”

    沈无霁更无语了。

    他选择扭头去看张草木、凌浩风和孙平生的状况,懒得理傻大个。

    热身训练后是对打训练,小组内五人轮流对打,然后挑一个出去和其余组对打,或是五人混打,又或是两个组、三个组、几十人一起混打。

    这一天给沈无霁打麻了。

    他把几个出阴招专往他屁/股上砸的家伙都记住了,混打的时候挨个修理,毫不留情。

    一天的混打下来,大家更深刻的体验到昨天那干架四人的能耐。

    其余人琢磨着想从孙平生下手,结果孙平生看着憨憨的其实自带一股狠劲,真打起来他才不管是不是两败俱伤,一心就想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所不惜。

    他的这股狠劲令沈无霁三人都心惊。

    关益幽幽道:“其实不是我打跑恶霸救了他娘,是他拿着柴刀把那群人砍走了、砍废了,我只是帮忙在旁边做一个见证,以防那群人回来找麻烦。”

    张草木唏嘘道:“这小子,眼神跟狼似的。”

    凌浩风拍拍关益的肩膀。

    关益:?

    凌浩风:“好好练,不然他能当你老大了。”

    关益:“……我谢谢您勒。”

    总而言之,这一组的五个人,彻彻底底名声在外了。

    当天训练结束后,乌兴旺把新兵训练当做趣事写进家书,传至元丰城。

    待元丰城道野等人收到家书已经是一周后了。

    见书信所写内容,道野哭笑不得,他发现主子比他以为的气性更大。

    事情再传至两方人马交接中心孟平手上,孟平瞅了眼,眉毛一抽,连夜誊写送至江府。

    此时海隆、江闲都在江府和江敛商讨事务。

    见江敛看信看得直按太阳穴,海隆奇道:“又是他给你传的家书?怎么还看得一脸不开心。”

    江敛无奈地笑了声,将第一张写了内容的信递给海隆,叹道:“你们看看吧,这回彻底是放马脱缰没人管得了他。”

    闻言,海隆和江闲还以为沈无霁提刀杀到大齐去了。

    低头仔细一瞧,江闲没忍住笑出声,评价道:“这真是……气性不小啊。”

    第076章 第76章

    海隆挑眉:“我倒好奇那三小子是什么个情况, 让他舍屁/股陪刺头了。”

    江敛又翻出下面的四张,递给他们。

    “张草木,通州孤儿,自幼流落街头, 凌厉狡猾, 后在武馆打杂长大……”

    “关益, 玄州风行镖局总镖头第三子,鲁莽冲动,在玄州以惩凶除恶出名……”

    “凌浩风,玄州凌家嫡次子,文武双全, 为人正直作风正派……”

    “孙平生, 玄州坪山县农家子, 在风行镖局打杂结识关益,憨厚老实,但家人被欺负时拿砍刀砍废三个人……”

    江闲看完,微微颔首:“看上去都还不错,如果没有坏心眼, 可以考虑培养一下。”

    海隆伸手点一点凌浩风, 奇道:“凌家不是书香世家吗?怎么出了个武路子。”

    江敛:“如果凌浩风从文,凌家两位嫡子, 可能会造成内斗。凌浩风本身喜欢武术, 再加上家产继承的原因他更偏向于从军, 赶上这次原郡招新兵, 凌家便将凌浩风送到军营里历练, 成与不成全看凌浩风的造化。”

    海隆挑眉:“年轻气盛,凌浩风不知道武官的情况, 凌家能不知道?”

    江闲琢磨道:“凌家……凌家与丞相宋寒有私仇,怕是也打算曲线救国试一下,不然被宋寒压着,凌家接下来一两代人都出不了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凌家在京中被斗走后去了玄州定居,在玄州开私塾书斋、茶楼画舫。

    听起来是玄州的名门世家,但只有凌家当家人才知道现在的举步维艰。

    凌家嫡子三次科举不入,退而从商。

    凌家尚在朝中为官的族人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待他们一一退去,怕是不能再为凌家保驾护航。

    江敛望一眼凌家的资料,他倒是觉得这位凌家当家敏/感地嗅到了什么。就当前随时可能烧起来的战火而言,从军未必不是条出路。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收起资料闭嘴不言。

    同样的资料也伪装成家书的模样传到了沈无霁手中。

    九月。

    新兵第一次拿家书是入军一个月,沈无霁没让罗然和孟平过度折腾,收了内外伤药就够了。

    “季吴生,拿好,这是你的。”分发家书的士兵将一个小包裹丢给沈无霁。

    沈无霁接住,捧着包裹去找一同来的几人。

    张草木没有家书,叼着草根吊儿郎当地跟着沈无霁转悠。

    孙平生接到家书看一眼,然后默默地擦眼泪,也不避讳沈无霁二人。

    沈无霁和张草木对视,两人有些无奈。

    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们可太知道孙平生这位狠人的软肋了,只要想到家人就能惆怅一整晚。

    另一边,凌浩风和关益提着大包小包聚了过来。

    张草木踮起脚看一眼瞧不见高度的小布包,尤其是凌浩风的,乐了,“你们搬家啊。”

    凌浩风叹了声:“没办法,要是拒了送回去,家母会生气的。”

    关益则是一脸抑郁:“全是我哥送来的,我爹他估计还在气头上,懒得理我。”

    沈无霁:活该!

    让你单枪匹马闯三木。

    不过好歹是并肩作战了一个月的兄弟,沈无霁大巴掌拍拍他肩膀,“等年终回去让老爷子打一顿就行了。”

    关益更抑郁了。

    五人一前一后抱着东西回营帐。

    自从分了组后,同组的人就搬到了一个营帐,两组一个帐篷。

    另外一组还没回来,大家伙到自己的床铺坐着看家中寄来的东西。

    沈无霁摸一摸包裹里的瓶瓶罐罐,打开,第一眼瞧见的不是药,而是红金色类似木牌的护身符。

    看着标有龙泉山寺字号的护身符,沈无霁很没出息地喉头发紧。

    他连忙翻出夹在包裹里的五份信。

    一封是关于那四个家伙的调查情况。

    第二封是孟平和祁森对各方消息的总结汇报。

    第三封是戚子行传来的云际商会近期发展情况。

    第四封是道野、罗然的总结。

    第五封没有落款,但那字迹沈无霁太熟悉了。

    ——见信安。

    ——原郡近三年来共镇压匪贼七批,平乱暴动一起,平均三到四月出现一次战役。

    ——京中太平,各方趋于平衡,无需担忧。

    ——北方即将转代,两年之内或见成果。

    ——西边内讧尚在继续,三年之内不见胜负。

    ——随信一枚龙泉山寺请到的护身符,注意安全,勿要逞强。

    寥寥几句话,沈无霁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攥住护身符,思绪已经飘到京城,现在还是早上,江敛应该刚刚从宫里回来……或许还在五弟那里商讨政事吧。

    “喂!”

    一只手用力在沈无霁面前挥了挥。

    张草木的大脸陡然出现,一脸疑惑地看着沈无霁:“你怎么了?眼睛都湿了!”

    “谁眼睛湿了?老季?”

    关益猛地嚷嚷一声,惊奇地凑过来。

    沈无霁回神,抬手拍开在自己眼前乱晃的爪子。

    他下意识去抹湿润的眼睫毛,面不改色地瞪回关益和张草木:“你们很闲吗?”

    “真哭啦?”张草木有点震惊的收回手,然后曲肘用力撞关益,低声骂他,“嚷嚷什么嚷嚷!!”

    关益被捅得龇牙咧嘴,闻言歪头去看沈无霁的样子。

    忙着整理家书的另外两人也凑过来,担忧地看沈无霁,他们还没见过沈无霁伤心的样子呢。

    沈无霁像是突然出现在京城里的猴子,被一群家伙围起来观望。

    他按住额头:“别造谣了,我只是再想家里人。”

    关益:“风行镖局的人?”

    沈无霁没吭声,右手还攥住那枚鎏金的护身符。

    大家都看到了,凌浩风一眼看到护身符上龙泉山寺的字样,微微眯眸。

    那三个家伙不知道龙泉山寺,可从京城退到玄州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这护身符是从京城送过来的吧,非达官贵人求不来的那个龙泉山寺。

    张草木调侃道:“不止是家里人吧?你这模样好像武馆里大小姐送她丈夫上京武举时候的样子,一脸不舍,梨花带雨。我在武馆待了五六年,可从来没见过母老虎一样的小姐那个样子。”

    闻言,沈无霁心中一跳,不自然地瞪向张草木:“瞎说什么,这是我哥送来的。”

    关益:“我接到我哥的东西也没你这样——”

    他还没嘟囔完,就被沈无霁凶狠的视线给瞪得闭了嘴。

    ‘老季不对劲’

    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个意思。

    不过,要是把老季逼急了,倒霉的是他们,大家心照不宣地坐下,扯东扯西。

    他们没再追着不放让沈无霁莫名松了口气,将护身符放到胸/前贴身放好,沈无霁开始盘算该给江敛送什么生辰礼。

    想了想,沈无霁想到凌家是书香世家,反手抓住凌浩风问:“我记得你兄长也是从文?”

    凌浩风愣住,“是啊,怎么了?”

    沈无霁问:“你兄长生辰的时候,你会送他什么?”

    凌浩风有些茫然,“就……琴棋书画,送上一套珍品?”

    “珍品?”

    沈无霁摸下巴,记起来罗然好像收过一副暖玉棋子,据说冬暖夏凉,自带梅香,要放进拍卖行来着。

    想到就干,沈无霁一骨碌爬起来去找文书官写家书。

    望着一瞬就跑无影的沈无霁,张草木满脸古怪:“他是要给他那个哥哥送生辰礼?”

    凌浩风:“估计是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问。”

    “不是——”关益插话道,“你们对自己老哥也是这样?一脸怀春??”

    “噗!”

    正在喝水的孙平生直接喷了。

    张草木无语,忍不住抬手拍拍关益的肩膀,劝道:“要是不想被老季团成球丢出去,奉劝你今天别开口说话了。”

    关益:……

    他委屈地坐回去,嘀咕道:“我也没说错啊,我二哥看二嫂就是这个样子。”

    凌浩风捏捏鼻梁,“说是这么说,但我估计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不然也不会在我们面前这么不设防。”

    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对老季的防备心很是了解,既然能让他们看出来,说明老季觉得没什么,是正常的。

    但——

    真的是兄长?

    凌浩风记得那护身符需要礼佛三个月,吃斋念佛潜心修行,方有可能请到主持开光。

    心诚则灵,意真则通。

    他望向帐篷外沈无霁忙碌写信的身影,目光幽幽,没说话。

    ……

    新兵营的日子忙碌但平静,沈无霁勾心斗角的日子过多了,现在天天□□练捶打反而觉得轻松不已,轻松到他们简简单单训个练,就让不停追逐他们小队的其余新兵哀嚎连天。

    十一月。

    三个月的训练后,沈无霁五人作为新兵第一队被正式编入巡防部队,同期共有五百人蜕变成功。

    巡防第一天,乌兴旺将他们请到主营帐前方训话。

    乌兴旺平日正经的时候不多,现在站在一众新兵面前,面色肃穆身姿挺拔,寥寥几句便激得众新兵热血奔涌。

    例行训话后,乌兴旺让他们自行决定小队队长,也就是新兵第一轮升任,伍长。

    当然,自行决定只是第一轮筛选,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乌兴旺手中。

    沈无霁被毫无意义地推任伍长。

    他也没谦让,拿起标志伍长的红缨挂在肩膀上。

    “走吧。”确认伍长的沈无霁朝自己的四名队员摆摆手,平静道,“该出发了。”

    大家乐呵呵地跟上。

    不仅是原郡,今年各地入伍的新兵都在经历新老兵交任的阶段。

    新鲜血液涌入军队,天沈军队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新一年,新一月。

    沈无霁收到江敛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精铁匕首和袖中箭,开心的样子让张草木四人不住嘀咕这人绝对怀春了。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京中异变突生。

    太子失踪。

    原郡军主营帐。

    “太子失踪?”

    安连杰震惊失声,“怎么可能,不是说太子下朝就回府从不随意出门的吗?”

    第077章 第77章

    余杨沉声道:“据说是太子自下朝后就消失了, 太子妃以为他被皇后留在宫中,皇后以为太子已经回了东宫,一番折腾已过半天时间,现在京城遍寻不到太子殿下。”

    乌兴旺皱眉:“若太子真出了事情, 五皇子也自身难保, 现在朝中还有哪位皇子可堪重任?四皇子?”

    余杨摇摇头, “四皇子爱诗词歌赋,早早便提出要去游历,从未触碰过政事。”

    乌兴旺呢喃道:“而六皇子、七皇子还不足十岁,实在难堪大任。”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还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只是在安连杰面前必须得隐藏。

    安连杰杵着脑袋叹道:“这才安生了几年啊?太子莫名失踪, 原晋王起兵造反, 三皇子丧生火场,四皇子无心皇位,五皇子……现在宫中朝中矛头怕是都对准了五皇子。”

    是啊,太子失踪,可不就是五皇子得利吗?

    余杨皱眉,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过他们远在通州还是不太了解京城, 具体情况要看京城那边了。

    京城。

    沈无憾将手下人召集在一起,一一确认无人动手后, 他坐在主位眉目严肃, “若不是我们的人……京中还有第三方势力吗?”

    柳国公垂眸, 沉声道:“暗地里的人, 怕就是那些老东西了。”

    各路亲王、侯爵, 他们能与皇室相安无事至今,若真有所谋, 那隐藏的手段恐怕非常人所比。

    齐王望向一言未发的江敛,期待道:“世子?你如何想?”

    江敛微微抬头,摇摇头道:“我如何想、我们如何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若他信是您动的手,那除非太子亲自出面澄清事实,皇上才不会动您。”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

    太子失踪时大家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依旧抱着一丝希望,现在被生生点破,若真到了那意义不,他们好像只有效仿晋王了啊……

    沈无憾深深呼吸,沉声道:“但若动了我,朝中暂时就无皇子可用了。”

    江敛颔首:“在六皇子、七皇子成长起来前,您还有最多三年的时间,不过这是基于四皇子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淡泊名利基础上。”

    眼下,只能进不能退。

    沈无憾握拳,定了主意,“那便看父皇如何吧。”

    宫中。

    李清凤疯了般找到宣政殿,见到还在和新进宫妃子嬉笑的沈周如,她怒道:“陛下!太子失踪,您怎能还溺于寻/欢作乐!”

    被她指责,沈周如脸上挂不住,他皱起眉将瘫在身上的妃子推开,“朕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李清凤自知失言,咬咬牙,直接跪下:“臣妾请您派兵,搜柳国公府和江府!”

    沈周如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一眼孙云海。

    孙云海会意,将瑟缩在旁边的妃子和其余宫人请走。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沈周如和李清凤。

    李清凤如泣如诉:“陛下!太子失踪凶多吉少,必然是沈无憾和柳国公动的手!都是您的儿子,您不能厚此薄彼啊陛下!”

    沈周如往后倚靠,倚住椅背,面色阴沉:“你说是小五动的手,可有证据?”

    李清凤:“太子失踪只有他得利——”

    “愚蠢!”沈周如猛地呵斥,“除了太子和小五,这朝中这天沈乃至南皇和大齐有多少人对朕这个皇位虎视眈眈,你可知晓?若朕如你之意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动了小五,怕是要寒了大半朝臣的心!”

    听到这里,李清凤的心猛地一沉。

    沈周如继续道:“小五,朕绝不会动,朕还会重用!朕要让那些觊觎天沈的人都看看,国家国家,国永远重于家!”

    “至于太子,你也无需担心。若不是小五动手,那太子绝不会有事,他人只盼着拿太子给朕锥心一击,只会好生待着他,到能用太子威胁朕的时候再拿出来。”

    “所以你给朕也忍着!你不仅是太子的母后,你还是所有皇子公主的母后,把你平日里那副母仪天下的姿态端出来!”

    “……”

    再往后,李清凤只觉得一句也没入耳,她浑浑噩噩地起身,回到凤仪宫,当天便病倒了。

    得知国母高热不退的事情,沈周如厌恶地摆摆手,让人封锁消息和凤仪宫。

    皇上只派大理寺和刑部搜寻太子的踪迹,其余一概没动,五皇子不仅未被审问,还拥有了更多的权力,甚至皇后都病倒在凤仪宫……

    打探到这些消息的太子党们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原本都被踩破门槛的东宫现在门口罗雀,太子妃独自撑起了东宫内外势力。

    属于太子的官员们如墙头草般逐个倒向五皇子。

    还相信太子没有遇害的太子一派收心敛性,在朝中步步维艰。

    现在太子一派靠丞相宋寒、皇后父亲吏部尚书,太子妃父亲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三人撑着,没有完全倒塌,只是他们已经无法阻止五皇子那边如日中天之势了。

    四月。

    太子失踪一个月,沈周如下旨,封五皇子沈无憾为齐王,立府别居。

    一封圣旨激起千层浪。

    伴随着沈周如逐渐向五皇子放权的举动,太子一派再不甘心也只能看着大势已去,无能为力。

    五月。

    仿佛是为了安抚太子一派,江岳重新领兵出征,负责镇压民间起义。

    但连同沈无憾在内都不认为这是皇帝的安抚。

    现如今民间起义多是打着齐王残害手足,太子尸骨无存的名义,关于太子早已死于齐王之手的谣言甚嚣尘上,到了大家已经不怕官府抓捕,沿街便是讨论声音的地步了。

    让属于太子一派的江岳去镇压这些起义军,可不就是变相的打脸?

    六月。

    太子失踪的第三个月。

    大家似是都认定太子早已死亡,现在只是空留了一个太子的名头,名存实亡,新一任太子已经非齐王莫属。

    七月,沈周如放权太快,齐王处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在重大事情的抉择上他多半依赖江敛的判断,除了兵权。

    八月,由齐王手下另一名兵部官员负责的前线物资出事。

    最新一批军中粮草被传倒卖捞钱,尤其是马草,以次充好甚至混入了会令马匹呕吐不已的料草,事情影响面极广,因江岳镇压而勉强消失的民愤重新燃起。

    这是粮草!这是战马!若此时开战,整个天沈要丢了一半!

    原郡军营。

    沈无霁五人负责的战马经过急救已经恢复平静,接下来还需要好生治疗才行。

    五人坐在草地上,马儿在他们身后休息。

    关益看一眼马,又看一眼身边面色严肃的兄弟,忍不住骂道:“这齐王真不靠谱,把这么重要的粮草交给一个刚刚为官的愣头青。”

    张草木‘呵’了声,“粮草事关重大,其中油水多了去,谁都会想来插上一手,只是苦了我们的马儿,上头打架,它遭殃。”

    凌浩风谨慎道:“行了,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放心吧,都在骂,不少咱这两句。”张草木仰头躺下,用草根戳一下一言不发的沈无霁,“喂,头儿,你没什么想骂的?”

    沈无霁回头看他一眼,“浩风说得对,隔墙有耳,这事别提了。”

    见他面色冷淡,张草木也经不住皱起眉,“怎么了?这事儿还有内情?”

    沈无霁淡道:“现在太子失踪,皇上放权,齐王主政,天下零零散散多少事情,想让其中一件两件出个乱子多容易。”

    闻言,大家都直了背,面面相觑。

    凌浩风低声道:“这么说,是有人想害齐王殿下?”

    沈无霁正待说话,就听见远处人喊:“老季!集合!!又出乱子了!!”

    沈无霁扬声应:“来了。”

    说完,他起身,面色沉凝,“别的不说,先把这没完没了的乱子压下去吧。”

    ……

    又是群打着替太子报仇、匡扶正义名头趁机造反的匪贼。

    大家明显能感觉到匪贼一批强过一批,最开始能用十天镇压完毕,现在一拖就要大半个月。

    这一批快一个月了,还没完全抓干净。

    这边杀着,那边粮草的事情落下了帷幕,京中官员该斩斩该抄抄,但沈周如越发依赖丹药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全权交由沈无憾处置。

    在沈无憾动手处理粮草事宜之前,江敛特地去了一趟齐王府。

    少见江敛主动登府拜访,齐王还惊了下,笑着说:“我不会是做梦吧,你居然来了。”

    下人帮江敛解开斗篷退到旁侧,江敛朝齐王行礼,平静道:“殿下,有件事情得和您说一下。”

    齐王严肃起来,“走,去书房。”

    书房中。

    齐王皱起眉看着江敛:“为何不能动?太子一派有人掺和在里面了,现在正是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好机会。”

    江敛耐心道:“有太子一党,也有您手下的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您也懂。若对太子一派下死手,那您手下的人呢?”

    齐王沉默,他理解江敛说的话,但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也确实不甘心。

    江敛将关系利害掰开了和他说完,他的任务便完成了,起身告辞。

    齐王在府中独坐片刻,去了柳国公府。

    同一时间,孟平假扮小厮进入江府。

    江敛问:“查清楚了?”

    孟平点头,严肃道:“属下按您说的方法去那处宅子下指令,果然有人照样做了。”

    江敛颔首:“去给你家主子传信,太子无事,自导自演罢了。”

    孟平:??

    虽然不知道江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孟平还是一头雾水地去做了。

    信书传到沈无霁手上时,他叹了声。

    太子的私兵还能执行指令,说明他们的主子没有事,还很自由。

    看来五弟被算计了。

    沈无霁将信撕干净投入火盆,无事发生般回到营帐。

    第078章 第78章

    京城。

    粮草一案相关官员处理的圣旨下来了, 江敛微微皱眉,望向一脸快意的柳国公和平静垂眸的沈无憾,没有说话。

    柳国公并不甘心放弃这样重创太子的机会,他也或许听进去了江敛的提醒, 只不过那些不轻不重的官员被放过, 但有几个重要位置上的太子派系官员依旧被换掉。

    其中包括玄州主将。

    换上了柳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 原玄州临城守将,钱孙兵。

    这人江敛知道,也听海隆骂过,人品不行,无情无义, 踩着自己同袍军将的尸体往上爬, 狠且自私, 就是一头冷血的狼。

    但就身份而言,这是最适合将柳国公在军中威望继承下去的人。

    江敛微微阖眸。

    若这些事彻头彻尾都是太子的阴谋,那玄州主将是不是也在太子的算计之内?这些被推出来的人,是否是太子的弃子?

    他有太子私兵的联络方式,其余人不知晓。

    他不信任五皇子, 不可能对他和盘托出。

    五皇子信任柳国公超于他, 所以不能全然听他所言。

    造化如此。

    江敛平静地随众官跪地接旨。

    九月。

    柳国公门生钱孙兵上任第一个月,玄州乱, 乱兵起义, 官道被劫。

    沈无霁等人作为被派去玄州帮忙镇压的兵, 刚到玄州就差点对钱孙兵破口大骂了。

    身为守城主将, 你他娘的两万人打不过对面一万人就算了, 粮草呢?!

    你逃跑的时候把两万人的粮草丢人贼窝了?!!!

    作为家在玄州的玄州人,凌浩风这翩翩公子都隔空把钱孙兵骂得狗血淋头!

    他大骂道:“钱孙兵让我父亲和外祖父联合其余商民出钱赎粮!”

    关益拳头捏得咯吱响, “风行镖行运镖时亲眼看见钱孙兵弃粮逃跑,然后被钱孙兵威胁一个字不许对外说,不然就要镖局上下的命。”

    张草木冷笑:“那你还说,不要命了?”

    关益面色阴沉:“让这种人当守将,玄州人迟早没命。”

    孙平生坐在一旁安静磨刀,但他周身气势低沉,带着杀意。

    他母亲就在玄州城外的村镇,生死未卜。

    沈无霁望着紧闭的城墙门,一言不发。

    张草木看他:“怎么了?被气无语了?”

    现在是修整时间,他们围在一起,旁边人都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话,不然他们也不敢在这大骂钱孙兵。

    沈无霁望向他们,眸色暗沉,“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谁?”

    “钱孙兵。”

    “???”

    大家面面相觑,不懂沈无霁的意思。

    沈无霁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钱孙兵再差劲也知道事情轻重。

    柳国公再用人不慎,也知道现在沈无憾举步维艰,不可能推一个二傻子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这个人选,柳国公必然是十分信任并且很好拿捏,还能派上用场,总不至于愚蠢至极。

    那么换个思路。

    若他是太子皇兄。

    他故意失踪了半年时光,引诱五弟露出破绽

    最后即将回归时要怎么给予五弟致命一击呢……?

    假如,他是说假如。

    假如这个钱孙兵,早已不是柳国公的人?

    钱孙兵越差劲,闹出的乱子越多,柳国公越被动,齐王用人不慎的罪名越重。

    若此时再出些事情激起民愤?

    沈无霁猛地抬头,望向城墙,眉头紧皱。

    他的不安在今夜得到了证明。

    来支援的五千大军歇在外围。

    正入夜,夜色宁静时,似是大火升起的烟雾笼罩了大半个玄州主城。

    营外有人大喊:“守城将士拼死传信!贼兵入城了!贼兵入城了!”

    沈无霁猛地翻身起。

    张草木、关益、凌浩风、孙平生转眼准备就绪。

    五人冲出随着狂奔的人群找副将安连杰集合,这次支援便是由他带队。

    玄州城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之向,若非一个浑身是血的守城将士拼死赶马来报,谁也没料到贼兵会是从城中打至城外。

    这或许意味着城中早已沦陷成为贼兵的巢穴。

    安连杰神色冷凝,他回头在身后人群中挑选一番,沉声道:“季吴生!你们去城中打探,查明情况立刻返回不得逗留,其余人,列阵!”

    在来时,乌兴旺叮嘱安连杰,在必要时刻可以让新兵担起大任。

    这一年来乌兴旺对季吴生小队的关注如何,安连杰是看在眼里的,眼下需要一支攻守兼备的小队潜入城中探查情况,再不动声色的出来——

    这种程度,哪怕老兵都没办法保证全身而退。

    但季吴生五人在往日战役中表现皆可圈可点,又有三个玄州主城土生土长的孩子,值得安连杰去赌一把。

    沈无霁五人丝毫未曾犹豫,装好家伙就往外冲。

    离开前,安连杰喊住沈无霁,严肃叮嘱道:“成就成,不成直接回来,你们还是新兵,被给自己担多大脸面似地不死不归,听清楚没!”

    先前这五个家伙每一次都拿命去搏,愣是在军中老兵当道的情况下博出个拼命五郎的称号。从军,搏,可以;拿命博,绝不行!

    之前还只是几千人的镇压战就让他们野性难寻,眼下是数十万百姓的守城战,安连杰只怕他们拿自己的血肉开路。

    沈无霁亦严肃回:“明白!”

    安连杰颔首:“去吧,要是再敢拿命冒险,军棍伺候!”

    沈无霁五人:……绝对不会!

    扭头就蹿,绝不给副将再训人的机会。

    看着如猎豹般离开队伍的五人,安连杰眉头紧皱松了松,回头去指挥队伍集齐前进往城门逼近。

    城门边,微微掩开的城门缝隙能看到里面不停走过的巡城军,和远方浓烟弥漫的地方。

    而往上看,城墙正面处少有几人在站岗,但黑漆漆的,火把也没亮几个,只能看到有铠甲晃动的影子。

    张草木遥遥看一眼城门的结构,快速窜到沈无霁身边,低声道:“不对,城门根本没有关严实,留了一个人的缝隙。”

    沈无霁问三个土著:“除了城门,有其余入城的口子吗?”

    孙平生:“有,护城河,护城河下有个进城的缝隙,我经常从那偷溜出来。”

    他们五人都会水,护城河于他们而言并不难。

    沈无霁:“当地人都知道吗?”

    关益:“这十来年的小孩子应该都知道,是近几年才有的缝隙。”

    沈无霁:“有明显的地标方便集合吗?”

    凌浩风:“入城左转直走百步后有家药铺,旁侧是晒谷场,可以在那汇合。”

    沈无霁颔首:“好,我和草木爬墙入,你们三人从那缝隙入,若是那道缝隙被发现了就说是当地人,其余听浩风指挥。”

    “是!”

    五人兵分两路,现在确定城门能放贼兵进出城,还需要排除天上、水下两条路。

    沈无霁带着飞爪,他和张草木对视一眼,各自在心中倒数三声,同时将飞爪扔上无人守岗的城墙死角处。

    两人飞速上墙,落入城墙,第一眼全是已经昏迷的士兵。

    蹲下身试探了下脉搏,两人皱起眉,士兵们都死了。

    张草木掩在石柱后往侧边看,然后给沈无霁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这边有人巡逻。

    沈无霁撑住石墙往下看,见下方街道集市上零零散散站着人,大家都望着起火的州府衙。

    旁边不时有些穿着铠甲的人路过,与守城将士的打扮并无二致,他们并未在民众中引起混乱,除了火灾外,玄州主城没有任何异常。

    不过什么时候守城将士不守着城墙反当起巡城兵了?

    天沈各州巡城和守城士兵有严格规定,百姓们不了解也就罢了,瞒不住自城外潜入的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起飞爪沿着石砖阴影往下攀爬。

    他们五人中张草木最灵活,速度最快,耳聪目明擅斥候。

    凌浩风大局观强,饱读兵书有指挥意识,擅沙盘推演、马上作战。

    关益自幼行镖对敌嗅觉敏感,直觉强,擅野外埋伏、左右手双兵作战。

    孙平生闭气时间长,擅水性,经常从水中打对方措手不及。

    而在他们眼中,沈无霁什么都会,这个会是擅长的地步,随便拉出去一样便能吊打军中大部分人。

    不过沈无霁有自知之明,他的擅长多是经验的累积,他最擅长的应该是江敛多年培养下训练出来的识人用人能力。

    凡是他发掘培养出来的人与事,绝不疑。

    现在潜入城中侦查,是张草木的擅长。

    他观察好路线直接带着沈无霁往下跳,沈无霁毫不迟疑,分毫未差,两人顺利躲过自地面而来的一波波侦查。

    “入城,左转,直走百步,晒谷场。”

    两人严格按照孙平生说的方向走。

    往越往城中靠近,出门往府衙看热闹得人就越多,从外面就能看清楚的滔天火势在里面越发明显。

    “草木,你看左边。”

    两人还没走到晒谷场,沈无霁猛地停下脚步,喊张草木看左侧巷子口的情况。

    那边有连绵不绝的人从一个小屋子中出来。

    沈无霁刚想喊上张草木一起去看一看,结果下一个自房中出来的人让他猛地转身躲回草垛后面。

    ——太子,沈无非!

    沈无非并未遮掩自己的面目。

    他跟另一人握手相笑,估计是刚谈完了什么大事,然后目送着那人自房后绕走,离开的那人往府衙方向去了。

    “怎么了?”

    张草木无声问他。

    沈无霁面色严肃:“遇到不能见的人了,这里不能再待。”

    他回头看一眼后方大火渐熄灭的府衙,神色渐沉。

    沈无非真的没出事,那这里的种种多半与他有关系。

    不行,得查。

    沈无霁缓缓后退,从视野所及的路中选出一条最快的。

    张草木连忙几步追了上来,无声比划:你要干嘛?

    沈无霁指一下府衙方向,低声道:“我要去一趟府衙,你在这等他们集合,我去去就回。”

    第079章 第79章

    张草木:!

    他瞪大眼睛, 压低声音:“你又要冒险?!!!”

    沈无霁无声扯起唇角,朝张草木摆摆手,然后快步上房顶跑了。

    张草木:……

    他对着沈无霁离开的方向呲牙,愤愤不平。

    这混蛋, 每次都以身犯险, 他们这拼命五郎有四成是老季拼出来的!

    张草木骂骂咧咧地潜到汇合地, 不出意外的看到刚从水中爬上来的三人。

    见到他,凌浩风一愣:“怎么就你一个?”

    张草木:“他去府衙说是查情况了。”

    凌浩风皱眉:“胡来!”

    关益和孙平生用力点头:“胡来!”

    张草木撇嘴:“反正我拦不住他,咱们先在查城里贼军情况吧-凌浩风、关益,你俩要不要回家看一眼?你们家里的信息应该多一点。”

    孙平生的家在城后山的村子里,主要是凌家和风行镖局, 这两家在玄州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叛军攻城, 他们必然先收到风声。

    闻言,大家都看向凌浩风。

    这是一年来的共识,要是沈无霁不在,大家都听凌浩风的指挥。其余人意见再好也只是意见,行与不行都由凌浩风做主。

    凌浩风点头:“好, 我和关益回家看情况, 草木你和平生一起,沿路看百姓和贼军的数量, 还有巡城军的情况。我刚看了圈, 没有见到几个巡城军, 全乱套了, 待确定完毕还是在这里集合。”

    张草木道:“城墙上的守城军都躺了大半, 剩下的见到尸体也没反应,估计多半成了贼军。”

    凌浩风眉头紧皱:“城内估计已经沦陷, 只是他们还没有对百姓下手。关益,你回家找一下能用的油。”

    关益:“……?你要干嘛?”

    凌浩风:“放火烧贼。以火为信号,若凌家或者风行镖局起火但我们还没来,你们就离开出城通知大军攻城。”

    贼军占领了城墙至高处,他们想要突围,必须先将高点攻下。

    只不过现在还需要确认老季去做什么了。

    大家各自行动,张草木走之前被凌浩风抓住一顿耳语。

    张草木频频点头,和孙平生走上街道后就往府衙方向去。

    孙平生知道他要去找沈无霁,主动负责起外围的探查。

    张草木绕着弧线一路奔向府衙。

    他和孙平生的夜视能力都极好,两人一内一外的探查,越往里出来看火的百姓越少,沿街的喧哗声逐渐减弱,不时能看到身穿铠甲或者手指刀剑长棍的人群穿过。

    张草木掩在屋檐后方,低头往下看,似有所感地循着人群望向一个方向——府衙。

    这些人都是从府衙出来然后又往府衙而去,一阵阵地,部分人手上提着木桶,像是在救火,但迎着月光看,木桶里半点水光都没有。

    回想刚刚,老季好像就是看到这群人才选择去县衙探查。

    张草木皱起眉,但当时那群人有异常吗?

    他屏气敛声,小心地踩着瓦片跑向府衙。

    府衙。

    府内到处都是喊着救火的人。

    沈无霁在柱子后看了会儿,有点想笑。

    见过喊着救火喊累了然后坐在旁边舀桶里水的吗?

    而这火,不过是天井中升起的篝火,在人为举起火把的情况下烧到了外屋围廊,慢慢往外蔓延。

    进进出出的人看似多,桶里有水的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这火不是被水浇灭的,而是火烧到没有烧得才慢慢熄灭。

    主人家这样做,沈无霁只能想到‘引贼入府’和‘毁尸灭迹’的可能。

    沈无霁看一眼已经被烧得只剩框架子的正厅,回身往后院跑去。

    后院有假山水,一时半会儿没那么能烧。

    沈无霁几次差点和府里来来去去的人撞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落单的人,在人瞳孔猛缩舀大喊的时候,沈无霁抬手将人劈倒,剥了外衣给自己换上。

    剥人衣服的时候,沈无霁仔细看了眼这小厮的手,手掌根部长了层厚茧,明显是长期握剑握枪磨出来的。

    小厮不是小厮,多半是行军或者习武的人。

    把人丢到草丛里,沈无霁快步在后院穿梭,不一会儿便顺着人群到了书房。

    书房还没有被烧到。

    沈无霁诧异挑眉,脱离小厮队伍蹭到假山后的窗子边,依稀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太子殿下说这边的人差不多够了,可以动手了,人再多下去出了事他也不管。”

    “但朱亲王的意思是大家先进城待着,等太子回朝安排了新的守将后大家再行动,可没有让你们现在就找死。”

    “喂!最开始说用玄城换柳国公命的是你们,不是太子殿下!”

    “不好意思,朱亲王只要玄州城,柳国公是应你的附带条件。”

    “你——太子殿下回朝后再动手岂不是打他的脸?”

    “这有什么,你回去问问你们太子殿下,是脸面要紧,还是那皇位要紧?”

    “……”

    朱亲王,四皇叔。

    沈无霁静静地听着,喉咙中泛起一阵阵恶心的意味。

    他的父皇为了皇位和大齐合作,坑杀天沈及南皇数万大军。

    他的二皇兄为了报仇私通大齐和谷亲王,最后配上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的大皇兄,为了皇位和朱亲王合作,拿一城百姓将士做筹码。

    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沈无霁一直站到里面没有了声响才从假山草丛中站起身,轻轻撬开窗户,灵活地翻进书房。

    里面的人已经走来,外面的火开始分散地烧到四周围廊,其余人放着木桶没拿开始忙碌地往外搬东西,正从正厅一路往书房搬来。

    沈无霁计算着时间,快速地在书房中翻东西。

    一通翻找下来,除了找到一个代表太子身份和朱亲王身份的令牌外,什么都没有寻到。

    看来重要的资料已经被提前运走了。

    沈无霁垂眸掂量了一下两个令牌的重量,回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搬东西的小厮已经搬到了书房。

    沈无霁皱眉,回身躲到书柜侧后方,借帘幔遮挡身形。

    “都快点!把书柜里的东西都搬走!”

    领头的人吆喝着跟来的三人快速收拾东西。

    他们收拾的地方大多是沈无霁翻过又恢复了的,翻出来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沈无霁左右看一眼,并没有看到能离开的途径。

    他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把这四个人放倒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喊:“起火了!隔壁院子起火了!”

    书房中的四人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隔壁院子会起火。

    领头人皱起眉道:“收拾完快搬出去,和东西一起运到周家!”

    那三人连连应声,收拾好一箱箱的书籍画卷一同搬了出去。

    听这话,沈无霁以为他们四个人都要出去。结果那三人搬了东西走,领头人反而留下往里走,也就是沈无霁藏身的地方。

    沈无霁眯起眸,手腕微动,江敛为他量身制作的袖箭蓄势待发。

    领头人走到另一侧书柜,若再往里走,就能看到沈无霁。

    他定住步子,伸手在书柜里翻找。

    “磕答”

    似是暗格启动的声音,随着书卷磕在一起的刺啦声清晰的传进沈无霁耳中。

    沈无霁微微阖眸,听着他拿走一卷又一卷书卷,然后再次‘磕答’一声,关闭了类似木头门的东西,往外走去。

    呼……

    沈无霁缓缓蹲下身子,猛地从藏身拐角窜出。

    领头人循声回头,还未看清楚眼前的人的长相,就被厚厚的布捂住嘴压到地上。

    “现在,我问,你答。”

    一道黑白无常般的呢喃声落到领头人耳中。

    领头人呼吸被布匹死死堵住,他想要挣扎,但身体上下都被人压住,使不上劲动弹不得。

    他用喉咙嘶吼了几声,唔唔地点头。

    “你拿的是什么?小点声哦。”

    布匹微微松开,领头人刚想大喊救命,就发觉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他咽了下口水,声音渐弱,“是、是太子承诺给我家主子的东西。”

    “你家主子是谁?”

    领头人:“朱亲王……”

    “你家主子还和谁合作过?晋王?”

    领头人沉默。

    刺在喉头锐利的东西又用力抵了抵,刺出一点血花,领头人瞬身一颤,连忙道:“我说、我说,是,是晋王,是晋王造反。”

    “继续,还有谁?”

    领头人身体发颤:“还有、还有谷亲王……我真的不知道了,饶了我,饶了我——”

    沈无霁眯起眸,继续道:“暗格里还有什么东西,怎么开暗格?”

    领头人:“就、就把前面一排的书挪开,有一个圆盘,从上往下转两圈就开了——”

    沈无霁回头看一眼架子。

    就在这时,领头人突然猛地仰起头,用头狠狠砸向沈无霁束缚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反转着往沈无霁脸上挥舞。

    沈无霁被撞得手臂发麻,脸上虚虚挂着的面罩也被掀落了地。

    他倒是没想到这领头人的手臂竟如此柔软,被逼着往后猛退两步后,手中袖箭瞬发,面无表情地看着领头人刚翻过身子就被袖箭刺穿胸膛心脏。

    领头人回身那一瞬正好看清沈无霁的脸。

    他瞪大眼,喉中涌出鲜血,伴着鲜血而出的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你、三皇子——你居然,没死——”

    啪嗒。

    他指向沈无霁的手臂重重砸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涌出的鲜血缓缓四溢,流向书架。

    沈无霁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一边拿起被他死死攥着的书卷,一边扭头看僵在窗边的人,挑眉道:“看完了?看完了就再去找个火把来,得把这里烧掉。”

    刚刚翻窗进来就听到惊天大秘密的张草木:……

    他咽了下口水,死掉那人见鬼般的‘三皇子’称呼还在他耳边回荡。

    张草木懵懵懂懂地扭头去找火把,待他带着火把回来后,沈无霁已经找到想找的东西。

    第080章 第80章

    两人一人一个火把, 将书架及书房烧了个干净,然后快速钻窗离开。

    望着在前面奔行但完全听不到翻屋上瓦动静的沈无霁,张草木咬咬牙,快步追到他身边, 低声问:“要去哪?”

    沈无霁:“周家, 刚刚他说把东西运去周家, 这方圆百里只有老凌他家隔壁姓周。”

    张草木顿了顿,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沈无霁扭头看他一眼:“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张草木苦笑道:“我以为我在做梦。”

    “做梦还能先烧了隔壁院子再陪我烧书房?”沈无霁笑了声,平静道,“先出去了再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说完, 他再次加速, 如灵活的狐狸在几处屋檐上窜过。

    沈无霁随三木镖局来过玄州城, 大致知道玄州的布局。

    两人沉默地往凌家冲,冲的途中碰到了背着几十把包着布匹箭头弓箭的孙平生。

    “头儿!”

    孙平生自一处小屋中朝他招手。

    沈无霁和张草木站在窗外疑惑地看他:“你怎么进去的?”

    孙平生小声道:“我弟弟在这药铺里当学徒,刚刚他帮我开了门。”

    沈无霁挑眉。

    好嘛,大家都是关系户。

    孙平生把做好的火弓箭分给沈无霁和张草木。

    他一共做了五十支,一人能分到十支, 弓箭上都涂了油脂, 用火石擦一下就能起火。

    沈无霁低声道:“辛苦了。”

    他犹豫地看两人一眼,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周家的, 现在倒是没办法甩开了。

    就算沈无霁左右为难的时候, 往凌家方向处突然烧了起来。

    弥漫的烟雾比府衙那边大了一倍。

    张草木快声道:“老凌走前说要是凌家起火, 但他们还没有去晒谷场, 就让我们出去喊援兵。”

    沈无霁:“先去晒谷场!”

    三人反身往晒谷场跑去。

    晒谷场。

    凌浩风和关益都等在了原地, 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刻钟,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铁青。

    见沈无霁三人一同过来,凌浩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连忙抓住沈无霁问:“刚刚那把火是你们放的吗?”

    沈无霁:“府衙是,你家那个方向不是。”

    凌浩风面色阴沉,“是周家。我回家的时候,大哥说周家这两天经常有人进入,一次就几十人,还不见出。等我再去看的时候,周家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一些废弃的刀剑铠甲。”

    沈无霁:“所以那把火,是还没撤走的人放的。”

    “估计是。”凌浩风深呼吸,“府衙什么情况,什么叫是你们放的火?”

    张草木道:“府衙的火是篝火,他们提去救火的桶里根本就没有水,还是后面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举起火把烧了外面的围廊。刚刚老季被困在书房里,我就把隔壁无人的院子给烧了,那把火才蔓延到府衙。”

    “篝火?”

    毫不知情的三人瞪大眼,险些被气笑了。

    沈无霁望向关益:“你呢?”

    关益沉声道:“我父亲失踪了。前些天有人想让我父亲押镖送一个人去京城,本以为是个普通的镖,结果刚出城门整个镖队都消失了。就一个时辰前,他逃了回来,说那个镖是贼军坐镇,附近大多镖局的精锐镖师都被骗过去了。”

    沈无霁皱眉,“三木镖局没有收到消息。”

    关益:“都是根在玄州的镖局,三木不是从玄州起的。”

    说完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去其余镖局都看了下,都没几个镖师在,城里的武馆也都空了。”

    凌浩风沉声道:“守城将被暗害,镖局空了武馆空了,若贼军入城,这里面的百姓可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贼军暂时没有找到凌家头上,想来现在首先是要清空玄州城里的武夫,待贼军大军入城才开始对富商和世家下手。

    孙平生道:“我一直躲在药铺里,外面沿路走过去的守城军大概一刻钟换一次班,左右两边更换,防守极严,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会立刻被发现。”

    沈无霁思考片刻,他看一眼逐渐增加防备的城墙,扭头对孙平生道:“平生,你从水路出去报信,让大军直接攻城。”

    四人震惊:“直接攻城?”

    若没有确切消息,直接攻城可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沈无霁点头,严肃道:“你们有看到巡逻士兵吗?有看到原本眼熟的守城将吗?”

    “没有。”凌浩风答,“我特地去城防军看了眼,曾和我家打过交道的人一个都不剩,他们多半鸠占鹊巢,但我们没有证据。”

    沈无霁:“无妨,大军进到城外一里地。若大军叫阵但玄州不开墙门,我们会射出火弓箭,直接攻城便是。”

    “城门也没有关严实,那估计是为了迎贼兵入城留的路,待会儿打起来,我们就从里面把城门打开。”

    “另外,府衙没有看到钱孙兵和州令的身影,只看到几个贼军的人在转移物品,州令多半出事了。若是军营里也没有钱孙兵的身影,就请玄州副将即刻带兵出征。”

    以火弓箭为信号,里应外合。

    孙平生再次潜入水中直奔城外而去。

    算算时间,现在大军应该逼近至五里地外了,叛军也该收到消息。

    又一队巡逻的人过来,沈无霁四人绕着草垛躲好。

    沈无霁看着巡逻队最后的人,朝另三人道:“我去城墙上。”

    另三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比划:你又要冒险?

    沈无霁面不改色道:“楼下巡逻的人不好搞,楼上没几处有光,杀一个人换个衣服应该还行。”

    凌浩然皱眉:“不行,还不确定他们主将露不露面!”

    沈无霁:“放心,你觉得可以攻墙就放火。下面的事情都交给你,我只负责去抓他们的头头,在上面给你们放火弓箭掩饰开城门。说回来我也会水,大不了跳护城河。”

    关益十分不爽:“你就会逞强!”

    张草木张张嘴,又皱眉闭上。

    知晓了沈无霁的身份后,他更加没法劝沈无霁,根据那些民间传闻,眼前的这位主可没少做拿命去赌的事情。

    他们阻拦无效,沈无霁瞧准了一个站在城墙里的人就猫也似的爬了上去。

    凌浩风都忍不住骂了声,扭头喊张草木和关益商量浇油和酒的地方。

    大范围浇酒和油容易被对方察觉,必须点对点浇,然后用稻草或者易燃物引火。

    安连杰带来了五千人,连原本的守城将是一万五千人。

    沈无霁五人入了城后,安连杰另遣人去了离城另一个方向五里地外的守城营求援,这一去大家便发现了不对劲,钱孙兵不在!

    夜半三分,主将不在军营,今天也不是他入城巡查的日子,他想干嘛?

    守城副将也察觉到不对,特别是派人去城门探查,然后发现本该彻夜亮起的城墙都熄了大半,再结合那位冒死回来传信的守城将士,大家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玄州守城副将名叫张瀚鹰,比安连杰都大上一轮,算是安连杰的前辈。

    他也经历过当年海隆的事情,不过好在那时的他只是玄州下属县域的守将,还没资格被牵连。

    后来军中缺将,他一路升迁至玄州副将,至此后再无动静。

    其实这两次玄州也好,通州也罢,张瀚鹰都有资格竞争主将的位置,但他偏偏稳坐钓鱼台般只当玄州副将,不进不退,稳稳当当。

    若论在玄州军里的资历,张瀚鹰能甩钱孙兵几圈。

    现在钱孙兵消失,玄州城中异象顿生,其余将领毫不犹豫听张瀚鹰指挥,立刻便调兵赶来集结。

    就在这时孙平生带着消息回来。

    城中几无原属守城将和巡逻士兵在岗,下方巡逻兵都穿着守城士兵的衣服。

    镖局武馆擅武的人全部消失,州府衙人去楼空,火烧都是假的,多半是为了引开原守城将士的注意力,再者就是毁尸灭迹。

    听到沈无霁四人准备了火弓箭留在城中后,安连杰气呼呼大骂:“胡闹!我不是说了让你们查完就回来吗!”

    孙平生呆木道:“属下知道一条能进城的水路,大部分玄州城人也都清楚,但贼军应该没走过,刚刚来回一趟无人迹,咱们可以带人从里面打出来。”

    安连杰:“?别给我转移话题!”

    孙平生:“老季说若副将叫阵但那城门拒开的话,他就放火烧城墙,城门也没有关严实,他们可以从里面把城门打开。”

    安连杰:“——你!”

    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

    玄州副将张瀚鹰疑惑地看安连杰,“里应外合,这几个小伙子很不错啊,你生个什么气。”

    安连杰嘴角一抽,没解释,只是道:“你派一队跟他进城吧,走水路去。”

    张瀚鹰点头,转身去点人了。

    他一走,安连杰气不过提脚踹孙平生,咬牙切齿道:“等打完了再跟你们五个算账。”

    踢完骂骂咧咧走开。

    孙平生摸摸鼻子,又默默地拍一拍被踹疼了的大/腿。

    因为他和张草木跑得快,所以每次不是他回来挨踹就是张草木回来挨踹,都习惯了。

    不过想一想老季这次一个人跑府衙的事情,孙平生终于有想让他也过来挨顿踹的心愿。

    玄州副将点了五十来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大家常年在玄州待着,或多或少知道那条水路。但现在水下无光遍是水草和石头,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守城将的尸体。

    大家游得胆颤心惊,但反观前面如鱼得水的少年,几乎就像在岸上一样灵活,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绕过层层石块,转眼便带着他们穿过水中城墙缝隙进入城里。

    不知水路后方是何,孙平生朝大家打了个手势,大家一同浮到大石头后方透气,孙平生先浮了上去看情况。

    城外大军已经逼近,安连杰作为支援的一方让将士击鼓叫门,但玄州城守城将士仿佛耳朵聋了,连火把都不见点一束。

    安连杰派了一队将士策马至城门口下最后通牒,众人齐吼的声音大到水中的孙平生都听得一清二楚——

    “通州军自北而下支援,有圣旨为证,请玄州主将钱孙兵开城门!若不开,通州军将自攻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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