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91章

    见沈无霁表情奇怪, 凌浩风疑惑道:“怎么了?梦到喜欢的人不很正常吗?”

    闻言,沈无霁只觉得腿间的异常更难受了,咬牙瞪凌浩风四人,重声强调:“我没有做梦, 你们肯定是连起来骗我!”

    说完, 掀起被子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这逃也似的背影几乎是最强有力的心虚说明。

    张草木左看看, 右看看,摸着下巴一脸有所思:“他是不是,夹着腿跑出去的?”

    关益:“嘶——这肯定是想到了谁,是吧是吧?”

    凌浩风幽幽道:“你们小心挨打。”

    “哼,一起戳破的, 要挨一起挨, 四打一总能打过他。”关益梗着脖子说。

    孙平生冷不丁地问:“所以他梦里的那位, 到底是谁?”

    闻言,四人对视一眼,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名叫八卦的光芒。

    等沈无霁到河水里去游上一圈冷静回来后,总觉得凌浩风四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他摸了摸胳膊,脑袋里那些旖旎的梦境还没散去, 现在他看谁都觉得做贼心虚, 被人盯着看也没底气做出反应。

    沈无霁‘忍气吞声’了好几天,每天都试图用繁重的军务和训练麻木自己, 企图做到闭眼就睡的效果。

    这样安稳了十几天后又一次自梦中惊醒。

    他死死用双/腿缠住被子, 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次的梦清晰可见到他都能在脑子里一比一还原, 双手触碰的感觉, 裸露的胸膛, 还有江敛那清冷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

    救命!!!

    为什么越累越能梦到江敛!

    沈无霁只觉浑身燥热,口舌发干, 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在别人睡得昏天黑地的功夫冲出营帐直奔河流。

    营帐中的另九人被他吵醒,一个个以为是敌袭,第一反应去掏武器,等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空着的那个被子。

    张草木捏一下鼻梁,叹道:“都十九岁了,他怎么才到这阶段,也太晚了吧。”

    关益困顿地瞪他:“说着你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张草木挑眉:“应该是比你有经验。”

    凌浩风被他们闹得彻底清醒,眼睛发疼地盯着帐篷顶,麻木道:“他好不容易不说梦话了,现在转跳河,再来个几次还怎么睡啊,后面总不能天天听他说梦话吧。”

    而且,万一沈无霁喜欢的人是那种不能暴露的存在,然后不小心暴露在梦话里,可就糟了。

    知情的四人对视一眼,扭头安抚一下不知情的另六个人,穿衣服起身,出门去寻沈无霁。

    夜晚寥无人烟的河水边,沈无霁衣服也没脱,整个人都浸在河水里,试图用河水的温度麻木自己玷污兄长的脑子。

    正惶惶不安的时候,岸上传来熟悉的、小小的呼叫声。

    “老季!”

    张草木压低声音慢悠悠地唤:“你在哪~快出来~我们来陪你聊天啦~~”

    沈无霁:……

    你们好烦啊!

    他本来打算把自己闷在水里不见他们,结果不远处传来低闷的扑通声,像是有人扎进了水中。

    一听这比石子落水还小声响,沈无霁面无表情地仰望天空。

    他放任自己浮在水面,然后被在水中如履平地的孙平生拉住,一路带回岸上。

    张草木、凌浩风、关益、孙平生绕成圈将他团团围住,四人站着低头望躺在草坪上装死的沈无霁,半晌无言。

    最后是沈无霁受不了了,一骨碌坐起来,恶声恶气问:“我出来发疯,你们出来干嘛!”

    张草木幽幽道:“给你排忧解难。”

    沈无霁‘呵’了声,不抱期望地又躺了回去。

    关益蹲到他身边,戳一下他的胳膊,没大没小道:“有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是害臊吗?”

    喜欢的人——?

    沈无霁脸皮一抽,偏过头,不想理他。

    张草木蹲在另一边,同样戳他胳膊,小声地问:“是谁呀,喜欢了多久?已经在一起了?”

    沈无霁:……

    他闷闷不乐地坐起身,心里憋闷,要不是脖子不够长,他想伸过去咬张草木一口。

    凌浩风撑着膝盖面对面盯住他,瞧他半晌,在沈无霁被盯得发毛的时候压低声音道:“你不想说的话,我们也不会逼你。但之后行军是睡大通铺,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再说梦话、不会说出那位的名字吗?除非那位的身份也不重要,你可以随意暴露。不过我想能让你喜欢上的人,应该夜非普通人。”

    沈无霁猛地攥紧拳头,眸光不断闪烁,带着慌乱和迟疑。

    他想反驳这几个人说的话,但也不得不承认凌浩风的担忧。

    如果不巧有心怀不轨的人在他梦时听到了‘江敛’两个字,那近十年的谋划布局都可能顷刻作废。

    见沈无霁神色莫名变化,四人对视一眼,在岸边排排坐下。

    张草木和关益解了外袍给沈无霁、孙平生二人一人丢了一件披上,以防风寒,然后等着沈无霁开口。

    半晌后,沈无霁艰难道:“不是、喜欢的人。”

    张草木挑眉道:“不是喜欢的人能让你想一想就红了大半张脸?”

    闻言,沈无霁脸更红了,一想到梦中的那些场景,直接红到了耳后。

    他捏着红透了的的耳垂,更挫败了,“我不能喜欢他。”

    关益好奇道:“谁啊?哪国公主郡主?”

    沈无霁自暴自弃,干脆道:“江敛!”

    关益四人本来好奇的伸长耳朵,闻言顿时瞪大眼,震惊地看着他。

    凌浩风张着嘴,本来打好腹稿的话愣是一句也排不上用场。

    河边一片死寂。

    没一个人说话,安静得都能听到老远处营帐里的呼噜声。

    沈无霁苦笑道:“你们都接受不了,我自己也接受不了,更遑论他。放心吧,我拿浆糊把嘴黏着睡都不会再说梦话。”

    自暴自弃完,沈无霁爬起身就要去厨房搞浆糊。

    关益忽然道:“我没有接受不了啊。”

    他摸着脑袋小声道:“我二哥就喜欢镖局里的一个师兄,他们被我爹打了一顿后自己单干去押镖了,消失了个一年半载,等他们再回来先妥协的也还是我爹。至于我们,押镖见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断袖已经算最正常不过了的。”

    孙平生点头:“我家村子出过一对,虽然其余人不认可,但他们没有违律法还各自有出息当了大官,就没人敢当面说了。”

    “对啊,这有啥。”张草木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道,“军中就有好几例,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在男人堆里混久了对姑娘们不感兴趣的多了是。我们只震惊你喜欢的居然是那位,那可不太好搞哦,对不对。”

    他曲肘撞一脸沉思的凌浩风。

    凌浩风回神,严肃道:“我在想你和那位……要是等你功成,也不是没可能。”

    沈无霁:……?

    他一脸懵的看着凌浩风,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感觉连起来就抓瞎。

    凌浩风一本正经道:“前朝万国就出过一位男皇后,当朝力排众议又御驾亲征手握军权,把所有不服的人都打服了。说不行的官员全部被摘帽回家,换上了当朝更得力的心腹,可以说那一任皇帝是集大权于一身,那一代是万朝最繁盛的年代。”

    沈无霁眸光闪烁,认真问:“男皇后原先的身份是什么?”

    凌浩风回忆道:“也是位将军吧,据说两个人原先携手征战天下,险些就将这三国及周边部落全部收拢了。后来皇太子登基强行把将军收入后宫,两个人在后宫闹个不休,但在战场依旧亲密无间。”

    “闹着闹着,估计是闹出了感情,两人恩爱度日共御内忧外患,不过盛极而衰,后面的万国再也到不了这个阶段了。”

    沈无霁很不争气地承认他心动了。

    凌浩风继续道:“听说,我也是听说。两人大婚后,万帝身上天天带伤,都是被将军皇后揍的,文武百官看着敢怒不敢言,敢上奏弹劾的人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面估计是将军皇后出完气了才没有天天和万帝比武,但按理说都是军将里混出来的,万帝武功不俗,打个平手也不至于被压着打,他多半是让着皇后。”

    “将军况且如此,世子体弱打人又用不上劲儿,多挨个几次对你也不过是毛毛雨,说不定就成了?”

    孙平生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忽然道:“民间传闻世子冷若傲竹,对谁都不冷不热,但他辅佐你,帮你起字,还托将军给你送东西……他对你,应该远超对其余人的好。”

    闻言,沈无霁颓丧的心微微颤了下。

    他左右看一眼,小声地说:“你们,会让自己兄弟和自己睡同一个床榻吗?”

    张草木摊手:“我天天在破庙里和人挤大通铺,问我无效。”

    关益:“我是行伍出身,没这么多讲究。”

    “应该问浩风,世家子弟的作风大多一致。”孙平生指向凌浩风。

    连沈无霁在内的四人齐齐看向凌浩风。

    凌浩风琢磨着回答:“行军的时候会,在家不会,很别扭。如果你假设的是世子,就我听闻的来看,外人连进世子的卧室都不太可能,更遑论睡一张床。”

    沈无霁咽了下口水,没说话。

    凌浩风看他,挑眉道:“你主动要求的,还是世子要求的?”

    “先是我,后来估计是看我睡不好,所以他又松口了……”沈无霁声音越来越小。

    大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和熊熊燃起的八卦意味。

    张草木拍拍沈无霁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如果有人待另一人非常特别,那多半那个人在他他心里的地位就非常不一般,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相处的日常,你应该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说完,张草木四个人站起身,慢吞吞地离开,给沈无霁留足思考空间。

    夜里湖风绵绵,吹在身上带起一阵寒意,但沈无霁并未觉得冷,有股火从心中一直燃到四肢,熊熊未停。

    从第一次见到江敛至今,快到十年了。

    最开始他就一直在问江敛为什么。

    为什么江敛要选择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甚至被当权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

    江敛只说要一个他未来的承诺,沈无霁应了,两人便一路相持走来至今。

    说是相持,其实更多是江敛教他、帮他、引他,沈无霁反复回忆,自己好像还没有能帮到江敛的地方。

    上次江敛开口要云肆的来访登记,沈无霁兴奋得变成鸭子音,那是他第一次切实帮到江敛。

    其余的……

    沈无霁冥思苦想,自己于江敛到底有什么用呢?

    第092章 第92章

    月亮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清冷的月光一点一点耀遍整片天空,就像江敛逐渐占据了他心中的大片位置。

    无事的时候随意一想,脑中遍地都是江敛的身影。

    沈无霁缓缓躺到草坪上,闭上眼, 试图从江敛的行为中寻找出一个原因。

    他记得道则大师说江敛可能更适合一场法事, 说他用十世功德换了一世执念。

    他记得自己经常说江敛是神算子转世, 江敛也没有否认,继续一次次玩笑般在他面前说着外人看到不可思议的预测。

    还有——

    现在回忆起来,他与江敛的初见,江敛对他仿佛熟识已久,对太子皇兄、对父皇的情况了如指掌……

    沈无霁想着想着, 想起来戚子行去年力推的话本, 讲的的是书生转世努力考取功名, 终于娶到上一世无奈松手放开的世家小姐的故事

    他睁开眼,认真冷静地思考这种事情发生在江敛身上的可能性。

    想来想去,沈无霁反倒淡定下来。

    他决定,日后回京就去青龙山寺寻道则大师,无论如何都要把江敛的情况问清楚。

    打定注意后, 沈无霁异常轻松, 翻身起来奔回营帐。

    那半夜的彻谈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凌浩风四人再没问过沈无霁关于喜欢之人的事情, 他们不提, 沈无霁也不用尴尬, 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八月, 新兵入营两年, 还有一年他们就从新兵熬成了老兵。

    凌浩风升为百户长。

    张草木、沈无霁同为屯长领五十人,辅佐凌浩风。

    孙平生、关益升为什长。

    凌浩风能指挥的人逐渐增多, 但只要在凌浩风手下待过,都清楚凌浩风对沈无霁的信任。

    沈无霁是凌浩风团队中的军师,是最锋利的一把刀,所有人都领略过沈无霁的能耐。

    逐渐开始有人疑惑为什么凌浩风是百户长,沈无霁只是个副百户长,对此沈无霁开玩笑表示因为自己很懒,扛不住百户长的重任。

    听到这句话,乌兴旺把沈无霁的大大小小的军功都总结了下,然后告诉沈无霁关于他随时都能升任百户长乃至都尉的‘噩耗’。

    于别人而言,军功到了自然升迁。于沈无霁而言却是他什么时候需要升到都尉,乌兴旺就什么时候理一下他的军功再提交上去。

    自沈无霁入伍两年,参与大大小小战役总共十一场,杀敌数日益累计至千人,其中两场直捣黄龙拿下了贼军首领,有三场危机时刻越级指挥数百人上千人军队赢下以少敌多战役,孤身诱敌、完成战术等等等战功多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明面的战功。

    暗地里,每一场战役的战术制定,敌军分析,行军路线,都有沈无霁的功劳。

    乌兴旺仿佛又看到了海隆力压大齐军队时临危不惧的身影。

    余杨私下对乌兴旺道:“当时海隆将军说你们俩的路子不一致,他只能引导你不能教导你的时候,我还在想战术思路怎么也做不到一比一复刻吧。”

    “今天再看,主子与海隆将军的战术思路真的是如出一辙,快、奇、准,看似奇兵突发,但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沙盘上的每一个快速决断,背后其实有无数分析预测做依仗,走一步算十步打百步。”

    乌兴旺笑道:“这玩意儿跟下棋一样,我就没那么多耐心,喜欢玩气势碾压。老安就相反,他喜欢玩空城计,神出鬼没的跟人赌心。主子是纯粹分析为主预测为王,这玩意儿得脑子好、转得快的人去使。”

    余杨颔首:“战术看人,我倒是觉得这也有世子的功劳,世子的忍性谋略为多少人惊叹。”

    “主子这不也忍了快十年吗,他俩都有一样的忍性谋略。”乌兴旺对沈无霁赞不绝口。

    见乌兴旺已经彻底拜倒在沈无霁的智商下,余杨忍俊不禁,拍拍他肩膀道:“按海隆将军的说法,大齐的内斗快结束了,咱们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乌兴旺板着手指算:“大齐大皇子死了,二皇子失踪了,三皇子腿废了,四皇子死了,六皇子、七皇子全被废成了庶人,是不是就剩个五皇子齐临彰?他今年才二十三吧,倒也差不多能继位抗大旗了。”

    余杨颔首:“年龄是小了点,南皇那边太子南宫凝华已经三十四了,应该是今年年底继位。”

    乌兴旺叹道:“听说南皇大帝和帝后伉俪情深,后宫都是个摆设,这么多年宫里就一子一女,大臣们都担心太子出事绝后,现在南皇太子才刚刚娶妻。”

    “南皇律法不一样,继位法中除去皇家直系外还有宗族,太子早就暗地选定了宗族子,等他真出事才知道是哪位宗族子继位。不过也是南皇太子能力够强,这么多年依旧屹立不倒。”

    余杨赞道,“主子貌似也去南皇军里待过一阵子,受了太子的指点。”

    乌兴旺摸着脑袋哼笑道:“让那该死的大齐再来呀,看看这一次是谁怕了谁。”

    余杨笑着没说话,但眼中可见凌然志气。

    现在三大国所有政党都盯着大齐的动作,等着他们的内斗结果,但谁也没想到,明面上安定下来的天沈反而出了事情。

    十月,江岳按例回朝述职,结果在即将踏入京城的前夜遇刺,江岳的手下拼死相护,硬是撑到城防军赶来才护下了江岳。

    江岳重伤,回到承安侯府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承安侯被刺,哪怕知道江敛没有动手的可能性,也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到他这位单方面与承安侯决裂的承安世子身上。

    此时的江敛官从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是齐王一派势力的定心骨,齐王势力从文官到武官都佩服他的手腕。

    而大理寺卿早就是齐王的人,他负责调查承安侯遇刺一事,承安侯那边的人都不服,他们担心若这件事和江敛有关系,大理寺卿会隐而不报。

    齐王试探性地找到江敛问这件事,江敛行得端正,对外放话让承安侯来查。

    少有听见江敛说如此嚣张的话,大家还在琢磨江敛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直塑造勤奋努力形象的江继带人打上了江府。

    “江敛!你给我出来!”

    江继带来二十来个兵堵在江府门口,怒气冲冲地骂,“你敢买凶杀父,怎么不敢出来对峙!大理寺卿是你的人,他绝口不提你的嫌疑,现在人证物证具在!你给出出来!”

    江敛刚点卯完回府,此时连府门都没进去。

    轿子停在回府路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江继带人在自己府门口捣乱。

    “大人,他带来的不像是守城兵。”小厮在轿旁说着,微微皱眉,“莫不是,将京外的兵带进京了?”

    江敛淡道:“是他能干出来的蠢事。”

    小厮小声道:“旁边围观的百姓有些多……”

    “无妨,通知大理寺和城门领戒备,外军入京,可以谋逆论处。”说完,江敛拉上帘子。

    轿子抬起,重新往翰林院方向去。

    江继带人在江府门前骂了一轮又一轮,从骂江敛到骂江敛的母亲,直骂到城防军出动,将未经许可便入京的士兵都抓了起来。

    见到城防军抓人,江继有些傻眼,这些明明是护送他父亲回京的士兵,怎么就成了谋逆军了?

    城门领严肃道:“外军未得圣旨入军,一律按谋逆处置!另外,江二公子于官员府门喧哗、无故污蔑,世子已经将您告上京衙,现在在京衙开庭受理,江二公子请吧。”

    江继瞪大眼,怒骂道:“什么叫无故污蔑,我有证据!那天晚上他江敛就不在江府!刺杀我父亲的人手里也有江敛的令牌!这些都是证据!”

    随着城门领而来的衙役面无表情道:“大理寺已经将整件事情都调查清楚,是原晋王的残余势力回京报复承安侯,他们意图栽赃承安世子,将前因后果及如何偷盗世子令牌一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世子令牌于上月丢失,早先便赴京衙报案。您所说皆是处于偏见的污蔑,世子说这是家事,他会回侯府处置与您的事情,现在京衙主要受理您带兵闯京城,于朝廷重官府前喧哗一事。”

    亏了江继的宣传,无数百姓都聚过来听到了承安侯被刺的前因后果。

    因着往年承安侯的亏待,大家对被宠妻灭妾捧起了的江继印象并不好,如今再听见他随意污蔑嫡兄,更是唾弃不已。

    这一天后,江继辛苦备考两年积攒起来的形象直接毁了大半。

    得知江继被抓到京衙,在侯府伺候承安侯的孙晴晴恐慌不已,但她被终身禁足出不得府,只能慌不择路去求良娣李晗帮忙救人。

    李晗假惺惺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有罪自当罚,二少爷犯了法按律罚一顿便了了,哪来那么多关系情分。”

    孙晴晴哆哆嗦嗦道:“京衙说他带军入城,是谋逆罪!若这罪判下来,你也跑不了!”

    李晗表情微变,冷声道:“都说了世子等在了京衙,他是承安世子,不可能让承安侯府背上谋逆罪。”

    “谁都没有他更恨承安侯府!”孙晴晴怒喊出声,恨声道,“你不愿帮忙那就等侯爷醒来,我会将你说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侯爷!”

    吼完,孙晴晴怒而转身离开。

    李晗呼吸微微急促,眼中是掩不住的快感。

    反正侯爷已经冷落了她将近五年年,让她身为良娣守了五年的活寡,没有一子一女傍身,受尽嘲讽。

    既如此,那不如让江敛掌权!至于侯爷,死了算了!

    她对江岳和孙晴晴的恨意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093章 第93章

    孙晴晴什么都不知道, 她满脑子都是找人救她儿子。

    她疾步往外冲,转弯时没看清楚,直接在连廊转弯处和弱柳扶风般的钱诗怡撞上。

    钱诗怡是江岳八年前带回府的歌姬,后来江岳被迫冷落孙晴晴, 连带着冷落李晗, 偌大的侯府里只有钱诗怡能陪着他安抚他。

    钱诗怡虽然只是良人, 但中途一度有孕,她知晓江岳对孙晴晴的情分,自己选择不要孩子稳了江岳和孙晴晴的心。

    但孙晴晴是只是表面大度,全了江岳的私心,背地里依旧嫉恨钱诗怡几近动摇自己地位的宠爱。

    见到钱诗怡, 孙晴晴本想直接走掉。

    走了几步, 她又咬咬牙回来, 低声下气道:“妹妹,能不能帮我去京衙看看二少爷的情况,如果需要打点的地方,麻烦——”

    “姐姐,管家已经去了。”钱诗怡浅笑着打断她的话, “咱们妇道人家怎可直接出门, 管家会打点好的。”

    孙晴晴攥紧拳头。

    管家?

    自他偏帮娘家人的事情暴露后,侯府中原本的管家也受了牵连, 一并被流放。

    这新管家是江岳从退役军中挑的, 磨合了不到半年, 江岳就匆匆领兵出征, 她也没来得及收买管家。

    本想着一步一步笼络人心, 结果后来她发现管家经常性外出,让丫鬟跟踪, 发现新管家是去了江府!

    这件事后,孙晴晴一直惴惴不安,她不敢想着偌大的侯府还有多少人被江敛收买了。本来想等江岳回来后跟他说这件事,结果等的是昏迷的侯爷。

    她不信任除江岳外的任何人,尤其是会和江敛有关系的管家。

    孙晴晴扭头离开。

    钱诗怡不偏不倚挡住她的步子,笑道:“姐姐,妹妹新学了款糕点,是侯爷尝尝提起的口味,据说姐姐也会做,能不能抽个空指点一下妹妹?”

    孙晴晴双眼快冒火了,她最见不得钱诗怡这狐媚子模样,况且还拦着她去救儿子,简直该死!

    怒火上头,孙晴晴用力推开钱诗怡骂道:“给我滚开。”

    “呀——”

    钱诗怡娇喊着往旁边的水池倒去,那栏杆不高,压根拦不住人,脚一歪便落入了水。

    她在水里扑腾着尖叫,“救命啊!孙姐姐杀人了!!”

    候在后面的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救人,尖声道:“快来人!钱良人落水了!孙侍妾谋杀钱良人了!!!”

    “怎么了怎么了?”

    侍卫们闻讯冲过来,看一眼呆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孙晴晴,心中暗道一声苦,怎么又卷进了这位主的事里。

    侍卫咬牙跳水去救人,待在上面的人硬着头皮道:“孙侍妾,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晴晴回神,心中一沉,强自镇定道:“她自己不慎落了水,你们先带她回房休息,我还要去照顾侯爷。”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被救上的的钱诗怡边咳水边哀怨道:“明明是孙姐姐把我推下水!你还不敢承认!”

    孙晴晴怒道:“胡说——”

    “是否胡说,你说的不算。”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另一侧走廊传来。

    孙晴晴浑身一颤,回头惊慌地看过去。

    江敛单手负至身后,静静看着孙晴晴,淡声道:“孙侍妾企图谋杀钱良人,以下犯上,触犯府规、律法。庶子江继恶意造谣嫡兄,忤逆尊长,无视尊卑。我以承安世子、府中嫡长之名,开祠堂,□□规。”

    “来人,送钱良人回去休息,将孙侍妾捆起来与江继一起关入祠堂。”

    孙晴晴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惊怒大喊:“江敛!你父亲马上就要醒了!你敢违抗父命不成!”

    江敛高高俯视她,声音冷冽:“皇命任我为世子,皇命当先,本世子自该当起世子的责任,教庶子,惩奸恶。”

    说完,江敛冷漠转身,迈步往祠堂方向走去,任由孙晴晴在后面尖声破口大骂。

    承安侯府,开祠堂。

    听说江敛要处置江继和孙晴晴,族中老少在京的,闻讯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江闲先到,趁着无人处和江敛耳语:“早上皇帝命太医下了猛药,承安侯快醒了。”

    江敛面色未变,淡道:“若他能醒来那便更好。”

    多好的一场大戏,角儿粉墨登场,就等江岳醒来入这场戏

    江闲从来就没看懂过江敛的心思。

    他微微皱眉,但也没多问,退到属于他的位置去观礼。

    族中长老陆陆续续赶到,但他们来晚了。

    江敛宣布开祠堂后,他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将东西摆好,压着在京衙受了二十仗的江继甩鞭子。

    现在江继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骂不出身,浑身都是鞭子甩出来的血,不过看得凄惨,还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另一边的孙晴晴已经被压上长凳,祠堂红棍压在她身后,随时准备砸下。

    在族中族叔大喊着“万万不可”冲进祠堂的时候,江敛微微侧眸望向执棍的小厮。

    小厮浑身一激灵,操起长棍‘砰’地砸了下去。

    一棍砸得孙晴晴哀嚎出声,也砸得在旁边观礼的众人猛地一颤。

    喊着‘万万不可’的长老是江岳的叔叔,也是江敛的叔公。

    长棍当着江叔公的面狠狠砸下,旋即第二棍、第三棍压着众人的惊呼声疾驰而下。

    江叔公瞪大眼,怒声道:“江敛!你给我住手!来人!来人!”

    他大喊着后面跟来的人,连声道:“把棍子拦下!”

    跟着他来的还有五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侍卫,个个孔武有力,几步上前去抢小厮手中的红棍。

    江敛未动,冷冷地盯着江叔公。

    跟在江敛身后在小厮瞬间冲上前,一人拦几个,赤手空拳将对方那孔武有力的侍卫拦得密不透风。

    拿着长棍的小厮依旧尽职地往下砸棍子,转眼便砸了十余棍,让孙晴晴喊破了嗓音,被麻绳捆住的手腕上血迹斑斑。

    出气多,进气少。

    江叔公气得用拐杖重重砸地:“江敛!我是你长辈!你敢忤逆我?!”

    江敛淡笑一声,笑不达眼底,“叔公,这是侯府祠堂,我是侯府世子,父亲昏迷,自当由我替他整顿门户,您有何资格在这祠堂喧哗?”

    江叔公怒道:“我没资格,你父亲有资格!他早就留下吩咐,府中任何人不得动孙晴晴母子!”

    江敛又笑,“皇命有言,公侯府中,侯爷之下为世子,父亲昏迷,侯府由我说得算。所以不好意思,您说的这句话本世子不认。”

    “荒唐!你这是要逆父夺位了不成!”

    “那您是要忤逆圣旨了不成?”

    “你——”

    “来人,江叔公年事已高,不方便参与祠堂事宜,送他回去吧。”

    一动一静,一躁一冷,伴随着一下比一下低的痛呼声,江敛和江叔公在祠堂公然对峙。

    其余人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不敢掺和,遥遥的离着战场。

    眼看着孙晴晴快被打没了动静,自己的人始终打不进去,江叔公急得不得了,软声道:“世子,她好歹是你父亲的宠妾,还要在你父亲病榻跟前照料,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闻言,江闲都想笑江叔公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敛更是冷笑一声:“是啊,她诱得我父亲宠妻灭妾,罪加一等!”

    江叔公脸色一变。

    江敛看一眼昏过去的江继和孙晴晴,道:“提桶水上来——”

    “你敢!”

    一道压抑着怒火的沙哑嗓音从后方响起。

    江叔公连忙转头,见到压住管家手臂踉踉跄跄走来的江岳,他惊喜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前,多谢兄长帮我阻这逆子。”江岳朝他微微拱手,然后脸色铁青地直视江敛,怒道,“逆子!你敢忤逆我留下的规矩!还不给我滚下来!”

    见到江岳,江敛十分平静,淡道:“既然父亲来了,那便请父亲亲自处理这两人吧,一个带兵入京污蔑嫡兄杀父,一个公然推良人下水意图谋杀,若父亲要当着江氏族人的面恕他们无罪,那江敛也无话可说。”

    江岳猛地咳嗽几下,怒急攻心般骂道:“我才是侯爷!你还没资格定这侯府里人的罪。”

    江敛挑眉:“所以父亲是执意要颠倒黑白?”

    “是非黑白不过都你一人说得算!”江叔公抢声骂道,“你有给过他们辩白的机会吗!我看你就是反了天!你父再次哪容得下你放肆!”

    江岳已经被管家扶上了祠堂里,见到地上身染鲜血生死不明的两人,他猛地抬头怒视江敛,“你这是要他们的命!”

    江敛笑了一声:“父亲往日都是如此训我,我还以为这是正常的家法。”

    闻言,旁边没敢说话的其余江氏族人愣了愣,惊讶地看向江岳。

    都知道江敛身体不好,连江继都抗不下的鞭子,他居然都用在了江敛身上。

    被众多视线盯着,江岳依旧怒火当头对江敛怒不可遏,他带来的人连忙上前给孙晴晴和江继解绑。

    江敛抬手,制住要拦下人的侍卫,淡道:“既然父亲执意不处置,那今日就到此为止。江继带兵私闯京城的罪没有上报,若往大了说也不过是个谋逆诛九族的罪名,父亲定然担得起。”

    说完,江敛负手离去。

    他步伐不快,但无人敢拦他,包括气急攻心捂住心脏拼命咳嗽的江岳。

    江氏其余人对视一眼,没人小觑江敛说的话,现在承安侯父子俩斗法,一个不慎可就要连累他们。

    况且世子之位一日不变,江敛就一日有和江岳分庭抗礼的能力。

    江家众人众所周知,江敛也是个疯子,他疯起来能为了对付承安侯、孙晴晴、江继拖所有人下水,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众人打了个冷颤,也没了观刑的心思,一个个的连忙告退离开。

    江闲落在后面。

    江岳瞧见他,撑住病体几步上前喊住江闲。

    江闲疑惑转身望着他:“侯爷,有事吗?”

    江岳眸光暗沉,声音严肃道:“我知道你和江敛的关系不错。”

    江闲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江岳道:“你帮我带句话,若他愿意放过晴晴母子,我不会再动他世子之位。”

    闻言,江闲有些好笑道:“侯爷,您是他的父亲,您都说服不了他,更遑论我。”

    江岳恼怒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抱歉。”

    江闲朝他拱手,平静道,“孙侍妾当日如何陷害的正夫人,他人不清楚,我可是一清二楚。我因着您的爱妾近乎死在祠堂,我乳娘因您的偏袒命丧黄泉,今日未对她落井下石已经是对侯爷的尊敬了。”

    说完,江闲直接转身,干脆离开。

    目送江闲暗含杀意的背影,江岳将手指骨捏得咯吱响,似有一把火从胸膛燃到喉咙。

    候在旁边的下人小心翼翼道:“侯爷,得寻个大夫……”

    江岳低吼:“拿我令牌去请太医!”

    第094章 第94章

    知闲斋。

    江敛望着廊外不时落进水中的杨花, 一动未动,身姿清瘦挺拔,更显清冷漠然。

    江闲走了进来,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 低声道:“不解气?”

    江敛瞥他一眼:“还未开始, 何来解气一说, ”

    “是啊,这才哪到哪。”江闲叹了声,负手站在旁侧,感慨道,“当年正夫人被孙晴晴推下楼梯伤了双腿, 做侯爷当家的反倒训问你们母子让孙晴晴受惊高热不退。后来江继损坏了侯爷令牌, 那么多人证在旁, 孙晴晴也能将事情压到你头上,让正夫人跪在雪地伤了身……”

    “这一桩一桩的,单是我看到的就不少,若如今换做是我,估计借着这次祠堂的机会将他们打死勿论。也就你, 还能忍住慢慢玩。”

    江敛扯起唇角, 淡道:“你父亲死了,江叔公还没死, 不想要他付出代价?”

    江闲‘呵’了声, 双手抱胸, “只要江岳死了, 还怕收拾不了江海?”

    宠妻灭妾这件事仿佛是江家的传统, 江岳如此,江闲的父亲江燃也是如此, 江闲幼年日子不比江敛好到哪去。

    江闲父亲江燃从不管事,甩手把从军中归来的江闲送到侯府受承安侯教养,这时的江敛刚入学肆,逢曾禾再次怀孕。

    孙晴晴一直盯着曾禾和江敛,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毁了江敛。

    正值冬日,孙晴晴寻到了机会将江敛丢进水池,水池结冰了不深,不足以淹死一个孩子,但能完全毁了他的身体,断了他入伍领军的路甚至未来的生路。

    小孩子在池水里扑腾叫喊,旁人看到却没人敢救,恰巧江闲路过,连忙下水将人救了上来。

    因着这件事,曾禾忍无可忍,挺着肚子跟江岳闹上公堂,非要治孙晴晴的罪。

    也是自这时起,满京百姓、文武百官才慢慢知道承安侯宠妻灭妾,宠庶灭嫡的事情。

    曾禾硬生生把江岳放在火上烤,让御史台盯紧了承安侯府的过错,让曾家有足够的理由强行入侯府照看江敛。

    至于曾禾的指控,江岳必不可能承认。

    一旁的江叔公便出了个主意,声称是江闲和江敛打闹时误落水池,孩子为了逃避责罚才污蔑到孙晴晴身上。

    这个主意让没有证据的曾禾百口莫辩,江岳冷脸同意,江燃问都不问,只一句冒犯世子打死勿论。

    那年江敛五岁,江闲十四岁。

    江敛被罚入祠堂禁足三个月,等他再出祠堂,等到的是曾禾于三天前小产死亡的消息。

    江闲被带入祠堂打得近乎半死,母亲留给他的乳母闯进祠堂,替他挨了最重的十棍,撒手人寰。

    江敛自幼早熟,是人人称赞的神童,他入祠堂前就察觉母亲情况不对。

    母亲如同托孤般和他说了很多话,当时他只记住了‘忍辱求生’这四个字。

    一朝事变,江闲和江敛都失去了最亲的人,他们在祠堂含着血泪立下重誓,必要江海,江岳,江燃三兄弟血债血偿。

    后来江闲入宫,一路成为御前红人。

    在他二十三岁的生辰时,终于有了在江燃重病时拒请大夫的权力,他让江燃眼睁睁看着自己宠爱的庶子溺于湖中、宠爱的侍妾被人牙买走,硬生生气得江燃瘫了半身。

    上一世的江敛在此时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财力,他用银两让江燃府中所有人都闭了嘴,还买来人日夜守着江燃,饿了饮冰,咳了喝雪。

    不过三天,江燃怒急攻心,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这一世的江敛直接送江闲登上禁军正卫的位置,成为江氏族人中除承安侯外最受帝宠的武官,饶是江岳都不敢轻易再动江闲。

    所以如今听江闲含着血恨的话,江岳除了暗恨更是一声都不敢吭,一个江敛已经令他头疼万分。

    明明是堂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江闲、江敛二人在池水前久立许久,对默无言。

    直到小厮急匆匆的闯进来,低声道:“承安侯重新卧床养伤,皇帝派太子进侯府探望,已经启程了。”

    江闲望向江敛:“你想怎么做?”

    江敛道:“找人绑了江继,丢去花楼。”

    江闲:“那你留在侯府的人可就都要暴露了。”

    “就是要他们暴露。”江敛声音冰冷,“我要让江岳知道他无人可用,只能调动外军寻人,若他不寻,那今日就是江继的死期。”

    太子入府探望江岳。

    同一时间,守着江继的小厮全被打晕。待太子离开、厨房的人来送午膳的时候,大家才惊恐的发现江继不见了。

    “你说什么——”

    “二少爷不见了!”

    “噗——”

    江岳直接再吐一口血,他面色惨白,用力撑住床榻,摇摇晃晃地喊:“去、去找江、江敛!”

    管家低声道:“侯爷,世子和齐王出城打猎了。”

    江岳心一颤,正想着绝对是江敛动的手,忽然,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管家:“你怎么知道的?!”

    管家一脸疑惑道:“世子日常行程都会记录在案,属下等人隔几日都会去江府修正细节,自是清楚的。”

    江岳瞳孔猛缩,右手狠狠探出。他枯硬的五指死抓住管家的衣领,怒道:“你是江敛的人?”

    管家被扯得有些窒息,干笑道:“侯爷,您出征了,世子不就该是侯府的主人吗。”

    江岳眸光阴沉闪烁,反手一巴掌摔在他脸上,对外面喊道:“张奇!张奇!”

    管家碰一下被打得通红的脸,慢条斯理道:“侯爷别喊了,他刚送太子出府,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

    “你——混账!若继儿有事我要你们拿命来偿——咳咳、咳咳!”

    江岳怒急,边骂边咳嗽,撑着身体下床。

    管家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提搭把手的事情。

    江岳跌跌撞撞地冲下床榻,终于引来了外面候着人的注意,自幼跟在江岳身边的小厮冲进房,见此景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扶住江岳。

    江岳抓紧小厮的手臂,连声道:“去!拿我的令牌去请城门领帮忙寻人!我要去见陛下!”

    他的令牌可以号令城内城外两方大军,小厮手抖了抖,只觉得这玩意儿烫手。

    管家在一旁看着,也不吭声。

    待小厮领了令牌跑出去后,管家冷不丁道:“侯爷,您是太久没回来忘了吧,城门领是齐王的人,世子现在也在齐王麾下。”

    说完,他整理好衣服,施施然离开。

    费力去拿外袍的江岳神色一僵,他顿时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四起。

    知闲斋。

    侯府管家寻到江敛,乐呵呵地将江岳的反应都讲了一遍。

    江敛颔首:“盯紧了,若他要出城,直接派个小乞儿去太子手下报信。”

    管家不明所以道:“给太子报信?”

    旁边品茶的江闲也看过来,疑惑地问:“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刺杀江岳,是太子下的手。”江敛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咔嚓——”

    江闲险些将杯子捏碎了,愕然地望江敛。

    除去江敛外,恐怕没人敢把刺杀江岳的人往太子身上猜,毕竟明面上,承安侯还是太子的心腹。

    江闲放下杯子,皱眉道:“太子给你报信了?”

    江敛微微扬唇,“没有,但我知道是他动的手。”

    哪怕今世与上一世有诸多人与事发生了改变,但太子的手笔依旧如此,一模一样的局。

    为此,他特地往太子私兵名单上的几个人去了信,得到了复命的回复。

    侯府管家茫然地问:“太子和承安侯不是一路吗?他为什么要动承安侯。”

    江敛淡道:“承安侯是沈周如放到太子身边的枷锁,太子要想夺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承安侯。”

    外人看沈无非稳坐太子位,手下几员大将并驾齐驱,还有承安侯保驾护航,只有真坐到太子的位置上,才知道沈无非被束紧的双手双脚。

    如同不是世子就一定会继承侯爵一样,太子也并非一定能继承皇位,尤其是现在还有个齐王虎视眈眈。

    江闲摆摆手,“如此正好,太子也要对付承安侯,那我们就当一回渔翁。”

    太子想让江敛和承安侯斗,江敛反过来捡他们二人的漏,也算是回敬一局。

    同一时间,江岳已经收拾好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出了侯府。

    走出侯府大门,他忽然有种窒息感。

    被外派领军三四年,再度回京,在京城竟然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京兆衙门、大理寺卿、城门领,没一个能信得过的。

    可悲,可笑!

    江岳呼吸微乱,迈步上了马车。

    他已经把沈周如特赐护他入京的兵将全部派了出去,他们是外军,但眼下江岳顾不了太多,这二十个兵是他在京城最后的依仗。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兵和城门领的气质全然不同,稍稍看一眼,就能分得出这是不是外军。

    很快,太子就收到了下属来报,称承安侯私派外军在城内大肆搜捕,都将京兆原先搜查江二公子的动静盖了过去。

    “找到江继了?”沈无非问。

    下属道:“暂时没有,承安世子那边也没有动静,现在只能在京城里一片一片的找。”

    沈无非用食指托住下巴,表情略显疑惑:“江敛出手非死即伤,他会这么简单地放过江继和

    承安侯?”

    下属想了想,说道:“现在世子也动不了承安侯吧,他应该是会从江继或者孙晴晴下手。”

    沈无非垂眸沉思,半晌后道:“罢了,让承安侯寻去吧,他肆意动用外军的事情应该传到父皇耳中了。”

    下属点头:“承安侯带着免死金牌和尚方宝剑去的,就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做什么?

    沈无非笑一声:“自然是趁着父皇对他还有耐心的时候,处理掉江敛的世子之位。”

    没了世子之位,江敛就是个从五品小官,或许可以在齐王的势力里立足,但对外可就不够看了。

    下属小声问:“那我们的安排?”

    沈无非颔首道:“去传信吧,玄州那几块儿可以动了,通州都是散兵散将不足为惧,待海隆身死,边关就是他们的天地。”

    第095章 第95章

    宣政殿。

    沈周如刚和妃子潇洒完, 丹药药效逐渐消减,他有些昏昏欲睡,正想回屋休息就听见外面的小贾子高喊道:“承安侯求见。”

    “嗯?”沈周如迷糊地抬头,皱眉道, “他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跑这来了?”

    孙云海快步跑出宣政殿去看情况, 一眼看到手捧尚方宝剑和免死金牌跪在门口的承安侯, 孙云海微微挑眉,扫一眼旁边的小贾子。

    小贾子到他身边耳语几句。

    将江家祠堂的事、江继失踪的事、江岳私调外军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孙云海点头,望向承安侯轻声细语道:“侯爷,陛下刚歇息了,您也伤着, 不如改天再来。”

    江岳直接伏趴在地, 高声道:“承安侯江岳私调外军, 罪不可恕,请陛下赐罪。”

    孙云海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也不再劝,转身回了宣政殿。

    不一会儿,宣政殿传来数道杯子砸地摔碎的声音。

    孙云海顶着一身茶叶沫走出来。

    他不在意地拂去茶叶, 走到江岳身边低声道:“侯爷, 陛下刚服了丹药动不得怒,劳烦您谨言慎行。”

    江岳垂眸低头, 道了声谢, 起身踉跄地往宣政殿内走去。

    孙云海在外面站着没进去。

    小贾子拿着帕子殷勤地给孙云海擦身上的茶沫, 边擦边嘀咕道:“孙公公, 你说承安侯是不是疯了, 为个庶子侍妾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连免死金牌都搬了出来, 世子那么有能耐的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闻言,孙云海挑挑眉,不置可否。

    江岳不是疯了,是当时没能娶孙晴晴为正妻的执念一路延续至今,尽数浇灌在了江继身上。

    沈周如是断他情谊的刽子手,他不能记恨沈周如,于是占了正妻位和嫡子位的两人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么多年的抗衡下来,与其说江岳疼爱江继,不如说是江岳憋着口气,就想突破重重阻碍证明当年没办法反抗的自己。

    或许江岳,真的疯了吧。

    宣政殿大门紧闭,时不时能听到沈周如不算清楚的怒吼。

    孙云海盘算着时间,缓步走到殿门旁,恭敬喊道:“陛下,按服用丹药的时间,您该休息了。”

    里面安静了一瞬,旋即是沈周如的吼声:“来人,把他给朕丢出去!爱跪跪着!”

    孙云海打开门,目不斜视地恭敬走进去,当看不到江岳几近惨白的脸色。

    沈周如正在气头上,搭着孙云海的胳膊回了里屋休息。

    伺候完沈周如入眠已经小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孙云海走出来,见江岳还纹丝不动地伏跪在地,如果忽略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腰部后,或许真以为江岳是个毫发无伤的健壮汉子。

    孙云海微微皱眉,关切地靠近江岳,低声说:“侯爷,您这是何苦呢?陛下已经叮嘱了要仔细寻江二少爷的下落,您没必要闹到如此境地。”

    江岳没说话。

    孙云海叹了声,走到旁侧候着。

    所有人都以为江岳是为了私调外军的事情请罪,按他的地位权力还没必要请出尚方宝剑和免死金牌。

    外头议论纷纷,都觉得伴君如伴虎,江岳行事谨慎反倒衬着沈周如不近人情了。

    这些议论,孙云海尽忠尽职地传给刚睡醒的沈周如。

    果不其然,沈周如气得又砸了茶杯,怒道:“去传旨,若非江敛死亡,否则承安世子不得易主!若江敛身故,侯爵顺位继承至江继!”

    闻言,孙云海呼吸一滞,他终于知道江岳拿着两大东西进宫是为了什么了!

    他要夺了江敛的世子位,要给江继搏一个爵位!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啊。

    孙云海更加小心地伺候沈周如,就怕他心中的那股火烧到了他们这等无关人身上。

    听到圣旨,跪了近乎五个时辰的江岳浑身一颤,猛地吐出又一口鲜血,然后急急地撑起身体,一刻不敢耽误地往外冲去。

    沈周如遂了他的愿,但并非完全如愿,而是一道圣旨直接挑明了江敛和江继的竞争关系,现在江继失踪,明摆着就在江敛手上!

    这道圣旨是要江继的命!

    不过显然,沈周如并不是真的要和江岳决裂。

    一边颁了这道引起轩然大波的圣旨,一边让禁卫抬了轿子,引江岳出皇宫。

    见到轿子,江岳的声音都在颤:“陛下是想如何——”

    禁卫不卑不亢道:“江二少爷在花楼寻/欢作乐,已经闹到了大街上,百姓们都看得清楚,侯爷大可放心。”

    闻言,江岳胸中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他浑身一软,瘫倒在轿子旁侧,不省人事。

    江府。

    今日宣政殿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的传到江敛耳中。

    江闲坐在一旁问:“暂时告一段落了?”

    江敛点一点沈周如让人送来的苦莲茶,他淡道:“只是暂时而已。”

    沈周如派人送这苦至心里的茶出来,无非就是警告江敛,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是江岳先触了他的逆鳞,若江敛执意闹下去,那下次的圣旨就是针对他江敛而来了。

    江闲看一眼那份茶饼,冷笑道:“一切尽在他把握中?”

    江敛也笑了,“那得看太子如何。”

    沈周如只知道江敛将计就计要趁承安侯重病废了江继,逼着江岳要夺他的爵位。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沈周如,估计是死都想不到这件事的起因全在东宫,在他安睡之榻。

    不过短短一天,江岳被刺重伤,大悲大怒大喜连吐三口血,又在宣政殿长跪五个时辰,铁打的人都经不住这边折腾,更遑论江岳已经四五十岁。

    经此一闹,原先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现在全部席卷而至,饶是太医院全部出动,也只能保证江岳能活着。

    活着,暂时瘫在床上靠药材吊命的活着,年岁可保,瘫痪还是勉强起身全看江岳的造化。

    而江继被灌了春/药在百姓面前强要春楼女子,他的名声全毁了,不论是科举还是武举,德行这一条的考察就能将他卡死。

    江继的仕途尽毁。

    眼下他只有两条出头的路,第一条,入了沈周如的眼直接成为京官。第二天,入了太子或是齐王的眼,去赌一个从龙之功。

    但江继好大喜功,本就不是个人才,谁愿意冒着得罪江敛的风险提拔他?

    所以江继只有第三条,军功。

    不过江岳闹上宣政殿,用江家功勋和他的命要挟沈周如,沈周如如何能放过这一切事情的源头?

    他收回江岳自行调兵的权利,对内下令天沈所有军队用不得收江继入伍。

    至此,江继的前途尽废。

    孙晴晴被那一顿歹毒的板子打断了左腿。

    她醒来发现自己儿子生死不明地躺在旁边,自己腿也废了,恐惧的哀嚎要见侯爷,要侯爷赐药。

    李晗路过房间,听见这刺耳的哀嚎声后直接进屋甩了她一耳光,冷声道:“侯爷三天之内都醒不来,就算醒来了,府中药材也只足够供侯爷保命,至于你?这一双/腿废了也好过继续出去给侯府惹事!”

    骂完,李晗头也不回地离开。

    保命?

    供侯爷保命?

    孙晴晴呆呆地坐在床上,满脑子只剩这几个字,半晌后,她捂住嘴崩溃地大哭起来。

    完了,一切全完了!

    承安侯府一片死寂。

    不过沈周如为了惩罚江敛,派孙云海将侯府几个重要的人都换了一遍,确保等承安侯醒来后,侯府主人还能叫江岳,不是变成江敛。

    京城这一天的风波,孟平用了五天时间尽数传给远在通州的沈无霁。

    沈无霁看完后直呼痛快。

    江岳比之江敛,更甚于沈周如比之沈无霁。不过前者仅限家族斗争,后者涉及到三大国度权力争夺。

    江敛在江岳手中吃了多少苦,沈无霁知道的并不真切,他只知道江敛做得好,做得对。

    沈无霁乐呵呵的收起信封,提笔准备给江敛说点好玩的事情。

    但在边关逐渐压抑的起义氛围下,哪来什么乐呵的事情可以说,沈无霁正咬着笔杆冥思苦想的时候。

    张草木匆匆跑了进来,压着嗓音急道:“大齐打过来了!”

    沈无霁猛地起身,快速撕碎写了不到两行的家书投入火中。

    大齐内斗,结束了。

    短短七个字,伴随着近八万的大齐铁骑直奔天沈边关。

    这一战来得太突然,八万大军原本逗留在距离边关两个城池外的戈壁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齐调大军只为了内斗,结果大齐五皇子的对手接连死在了这八万大军的行军途中,大齐皇帝即日退位,传位大齐五皇子齐临漳。

    今天是齐临漳的登基典礼,他甚至都等不及接受朝廷百官拜见,振臂高呼,万军直指大齐。

    战争来得急,但通州军也不是吃素的,各郡副将留守郡中,主将齐聚通州临界。

    通州共有四名郡主将,其中另三名是从四品将,乌兴旺级别略高,是四品中郎将。再往上是沈周如选出来坐镇通州的守将,贺泽成。

    贺泽成擅守城不擅急行军,他第一时间集结兵力要和大齐正面对抗,但低估了大齐憋了几年的火气。

    大齐来得太急,其余郡县的兵还在路上,以防地方暴动还不能全力支援,现在边关能调用的兵力只余不足四万。

    两方碰上,贺泽成直接吃了个闷亏,折损了数千兵力,还只能龟缩在临界城内。

    乌兴旺带了一万兵力驰援,沈无霁五人都在支援军中,得知贺泽成被对面打得出不了城时,所有人都暗叫不好。

    第一战就没了士气,后续难了。

    乌兴旺带兵赶到临界城时,军医在为贺泽成包扎伤口。

    见到乌兴旺,贺泽成勉力坐起来,苦想道:“乌将军,见笑了。”

    第096章 第96章

    “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乌兴旺看着他肩上的贯穿伤, 眉头紧皱,“不是说先守城吗?”

    贺泽成叹了声:“早早就有贼军混进了城,前两天已经被行刺过一次,我堪堪躲了过去, 今天是运气好, 那箭本来是冲着这里来的。”

    他指指心脏处。

    乌兴旺眉头更紧:“抓到了吗?”

    “抓不尽。”贺泽成眸光一暗, 低声道,“这些事我压着没有上报,临界城中怕有数千人都听从大齐的调遣,我也不知大齐是如何做到的、做了多久,但咱们现在算是腹背受敌了。”

    乌兴旺:“可知他们的特点?”

    贺泽成:“分辨不出来, 就像天沈人一样。刺杀我的人见不成功, 就直接自杀了, 他在城中的亲人也是一/夜消失,根本查无可查。”

    闻言,乌兴旺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没说什么,看完贺泽成伤口确定他没有问题后, 起身离开。

    目送着乌兴旺离开, 候在旁边的副将康跃连忙走到贺泽成身边,低声问:“要不要先解决他?”

    “不用, 他是海隆教出来的, 最适合顶在前面。”贺泽成瞥一眼自己受了伤的肩膀, 道, “明天守城让乌兴旺上, 我要看看他的能耐。”

    康跃连连点头,心有余悸道:“大齐来得太猛, 咱们不一定的等到主公的援助。”

    闻言,贺泽成不以为意道:“那就先弃一两城,我们的人往后押,先让他们的人上。”

    另一边,乌兴旺将贺泽成的事情告诉给沈无霁。

    沈无霁眯起眸:“能让大齐在临界城安插了这么多年的人手,可见他贺泽成的心思也不在临界城。”

    “现在战也不是,守也危险。”乌兴旺啧了声,不爽。

    沈无霁:“贺泽成心思不在临界城,那必然有他关注的事情,你去查一下,贺泽成有没有私下和谁来往,尤其是几个亲王那边。”

    乌兴旺嘶了声:“您是说,叛军?

    沈无霁意味深长地看他。

    当时从玄州搜出来的朱亲王和太子信件,可有不少是送往通州军营,署名那位贺泽成贺将军。

    要说贺泽成和朱亲王那些人没关系,他能把自己名字倒着写!

    沈无霁的命令快速传下去。

    自大齐兵临城下后,祁森等人已经动了起来,临界城没有三木镖局,但有三木镖局的镖师。

    一通调查后,他们将贺泽成被行刺的经过完美还原了出来。

    不像作假,大齐是有备而来。

    沈无霁真琢磨着这贺泽成太废了吧,结果第二天,原郡来兵全被安排在了最前线,开了城门后的最前线。

    乌兴旺把其余三郡支援来的兵将位置看一遍,气笑了。

    “原守城军都没出来。”乌兴旺声音冷飕飕的,“全是支援来的兵将。”

    沈无霁微微皱眉,“要是大齐今天进攻就先打着。”

    乌兴旺身份等同于通州副将,他轻易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城迎兵,但沈无霁会。

    他望向沈无霁,眉头紧皱:“对面八万人怕是要齐攻城——”

    “你守好城,要是贺泽成耍花招,其余几郡来的人能拉拢就拉拢。”

    沈无霁活动着手骨,淡声说完,迈步和凌浩风、张草木走入队列。

    乌兴旺也不婆妈,扭头去了城墙指挥作战。

    其余四郡主将夜发现了问题,这事儿不好对贺泽成直接发难,大家聚在一起,各个脸色都不算好。

    乌兴旺淡道:“我们现在有七万余人,对面是八万,算是平分秋色。”

    另一位郡主将伍展严肃接话:“只要后方不出岔子,前面就能拼。”

    乌兴旺:“那就守好后面。”

    大战一触即发。

    大齐扛着云梯,推着攻城车,向着城墙狂奔而来。

    城墙在投石的摧残下扛了快五天,第六天的部分城墙已经有些扛不住,开始摇摇欲坠。

    贺泽成站在城墙盾牌后面眉头紧锁,抬手对后方康跃和乌兴旺道:“他们即将进入攻击范围,弓箭手准备!”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城墙上数千士兵统一举起弓箭。

    “放——”

    弓箭如同毛毛雨落入下方冲刺的大军群中。

    大齐士兵高举盾牌牢牢挡住一波又一波的弓箭,延缓了前进脚步,但杀意依旧不减。

    同一时间,临界城门开启,自另三郡而来的主将领着三万大军冲出城门。

    原郡主将乌兴旺在城门指挥,他带来的士兵交由伍展领队杀阵。

    凌浩风和沈无霁擅骑射,被编入了骑兵连,目标冲入敌阵杀敌。

    张草木、关益、孙平生全是步兵,人手一把擅长的武器留守后方,防守冲过来的敌军。

    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大齐敌军如潮水般涌来。

    沈无霁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吼,猛地往前冲。

    他攥紧缰绳,右手红缨长/枪在敌阵中穿驰,所到之处遍地鲜血。

    大齐后方箭矢齐发,沈无霁猛地挥舞长/枪,将射到自己身前的弓箭进入拨落。

    数名步兵企图靠近战马,他快速俯身,长/枪侧身扫去,将步兵手中锁链全部挑飞。

    锁链缠在长/枪上,骤然增加的重量让沈无霁的攻击慢了一拍,旁边大齐的骑兵挑准时间攻向沈无霁。

    沈无霁面不改色,双手一震,缠在枪上的锁链便如蛇鞭狠狠甩到骑兵身上。

    长/枪变长鞭,片刻时间,沈无霁便横扫了不下十名大齐骑兵,为身后人打开极佳的骑射视野。

    凌浩风紧随其后,手持弓箭数箭齐发,将被挑飞的骑兵尽数击杀。

    两人一左一右互相配合,所过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步兵连的张草木、关益、孙平生三人亦是杀得双眼发红。

    大齐的兵比他们之前镇压的匪兵强悍不知多少倍,关益双刀在手舞得虎虎生风,逼得大齐敌军自发开始了围攻。

    张草木拿着剑,抬手落剑,每一招都精准刺中敌人的致命地,他姿态轻盈招式灵活,时不时和孙平生合着展开绊马索,绊一个杀一个。

    眨眼间,两方大军阵型交错,大齐近一半士兵已经攻至临界城墙。

    城墙步兵连立刻列阵,绊马索沿墙展开往前冲刺,将部分战马全部绊倒。

    孙平生抛弃绊马索,一手扯开短布将剑柄与手掌死死缠住,拔剑,助跑,冲刺,长剑刺入新的胸膛,再拔/出时带起一阵血珠。

    他身上已经添了无数伤痕,虽然不是致命伤,但远远看去染得他浑身血红,令人渗然。

    看见杀红眼的孙平生,张草木习惯性地心惊一下,然后快步冲到他身侧拦下两边试图攻击的人。

    张草木反手一剑刺进敌人胸膛,不待拔剑直接顺着长剑剑刃的方向砍下另一人的头。

    关益挥舞着双刀将从后面偷袭张草木的人全部砍伤,断绝了敌方从后面攻击三人的可能性。

    他喘着粗气道:“你们只管往前杀。”

    双刀攻击范围最广,足够保护自己兄弟的后背。

    大军交界,伍展骑马冲在最前面,他的目标是坐在高马上的大齐将领万孺。

    察觉到伍展的意图,万孺高举弓箭冷冷瞄向他。

    弓箭袭来,伍展猛地仰身,躲过一箭,反手在马背扫开挡在前面的大齐步兵。

    冲向大齐主将处的天沈骑兵逐渐增多,但伍展依旧是最前面的一批,射向他们的弓箭数量密集得不知几何,面对陡然凌厉的攻势,伍展躲得有些狼狈。

    “铿锵——”

    数道长剑挥落箭矢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伍展惊讶回头,快速一眼扫到了几乎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两个少年,他们身上有原郡的标识。

    他震惊于在自己一心杀敌没有放慢速度时也有人追得上,也震惊于这两人的年龄。

    战场上瞬息万变,伍展连忙收了心思,专心进攻。

    到这个地步,沈无霁没有余地再去藏拙,有大齐敌军从他身后攻来。他猛地向后调转马头,长/枪一震,一记回马枪瞬间穿透追击敌军的胸膛。

    那人被打得措不及防,捂着胸膛跌下马,死在了狂奔的战马之下。

    回马枪!

    正在瞄准伍展的万孺瞳孔一缩,立刻更改目标,利剑离弦直射沈无霁。

    沈无霁立刻回身长/枪横在背后,精准挡掉了万孺这致命一箭。

    短短几招,万孺便将他列为与伍展同等级别的主将。

    这几招也落在了后方奔来的其余三位郡主将眼中,三人都目露愕然,他们险些以为这人是安连杰。

    凌浩风紧随沈无霁其后,他的弓箭只剩最后三支。现在也同沈无霁一眼手持长/枪,猛地一挥,枪尖带着破空声划过虚空,直接刺向敌军的咽喉。

    对方试图用盾牌抵挡,但凌浩风枪头一颤,瞬间挑飞他还没拿稳的盾牌,长枪穿透盾牌,拦路者当场倒下。

    转瞬,已经有数千人冲入了大齐的包围圈。

    伍展放慢策马速度,刻意往沈无霁和凌浩风两人身边靠近。

    迎着风,他心一横,快声喊:“配合一波?”

    沈无霁和凌浩风同时点头,两人极有默契的左右御马,穿插到伍展两侧。

    伍展在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还没待他惊讶完二人的默契和高超的马术,他们已经超过武章的位置一左一右稍稍护在前侧,长/枪横扫,为伍展开路。

    伍展眼睛一亮,双/腿用力一夹,立刻加快了速度。

    三人三马转眼间便冲到了敌阵核心处,今天他们必须要伤到万孺,否则天沈的士气就再难抬起来。

    万孺已经骑马率队冲了过来。

    毕竟只是三个人,虽然没有和后面的大部队脱节太远,但深入腹地,沈无霁三人必然是弱势的一方,防守的压力骤增,只有一次袭击万孺的机会,一击即退。

    即将和万孺交手,沈无霁边杀人边高喊一声:“伍展将军!我们配合你!”

    伍展浑身一肃,顿时纵马一跃,借着纵马的惯性,长/枪直刺万孺头部。

    万孺挥剑抵挡,被迅猛的一击震得虎口发麻,他冷笑一声,双手一转将长/枪挑飞。

    结果下一瞬,两道锐利的箭矢擦着伍展的长/枪射了过来。一道是长且锐利的弓箭,一道是短尖利锐。

    万孺脸色一变,只来得及在马上翻身匆匆躲过更加明显的弓箭。

    另一道短箭穿透了他的铠甲,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万孺闷哼一声,他下意识去拔箭,却发现箭矢太短深入肩膀内。

    “将军!您先撤!”

    大齐的人连忙护到万孺身边,将他团团护住,另一部分兵自发去杀伍展。

    大齐兵人叠人的,凌浩风挑准时机,用最后两根箭矢一箭穿透两三人的身体,帮伍展开了个路。

    后方天沈大军赶到,开始全力遮掩伍展三人撤退。

    沈无霁在袖箭上淬了致命的毒药,如果大齐死活不退兵,那明年的今日就是万孺的死期。

    现在不看双方伤敌人数,第一场伤了万孺的手已经算是个小胜利。

    天沈大军且战且退。

    凌浩风突然策马到沈无霁身边,急声道:“城门!”

    沈无霁猛地抬头,发现大开的城门居然在毫无指挥的情况下缓缓关闭,他瞳孔猛缩,急喊道:“伍展将军!快撤兵!”

    第097章 第97章

    好不容易伤了万孺, 伍展刚想乘胜追击多杀几个人,闻声回头,一眼看到莫名关闭的城门。

    他猛地皱眉,拿起别在马旁边的旗子展旗怒吼:“天沈军将, 列阵撤退!”

    正杀得不亦乐乎的其余郡主将望过来, 见到身后情形脸色都变了, 立刻组织手下的兵开始撤退。

    他们想不通这明显是大胜趋势的情况下,城墙上的人为什么发了疯要弃兵撤离,甚至不给任何号令就直接关闭城门,这不就是相当于要他们在外的这些人送命吗!

    天沈大军突然逃跑似的离开,万孺顾不得自己感受不到知觉的右臂, 怒声高呼:“给我追!”

    临界城墙之上。

    乌兴旺愤怒一拳险些将贺泽成的旧伤揍出来。

    候在两侧的通州军快速举起刀枪, 尖锐的利刃齐齐对向乌兴旺。

    见状, 乌兴旺冷笑一声,胸中怒气更甚。

    康跃连忙拽住他,急声道:“大齐后面的兵都赶过来了,我们确实就是弱势啊!现在不关城门,等他们大军冲过来的时候再关就迟了!”

    “弱势个屁!”乌兴旺直接爆了粗口。

    隔着通州军人墙, 他动不了贺泽成。

    乌兴旺快速扫一圈, 回手一把拽起康跃的领子,森冷道:“开城门!城外是我天沈三万将士的命!你要是不开, 我现在就把你们丢下去!我说到做到。”

    他直接将康跃连人压在旁侧城墙边上, 让康跃半个身子都吊在了外面。

    眼下是能让他摔得头破血流的地面, 眼上是外面时不时射来的箭矢, 康跃被吓破了胆, 连声喊:“乌兴旺!你疯了——!”

    “我疯不疯取决于你们疯不疯。”乌兴旺冷冷地说,双眸冰冷地盯着贺泽成。

    贺泽成攥紧拳, 怒声道:“外面是三万士兵,里面是三十万百姓!舍小保大是为将——”

    “别给老子在那放屁。”乌兴旺直接把康跃往外拎,做派疯狂神色却越发冷静,“你开城门,他活;不开城门,他死,然后我和你同归于尽!”

    贺泽成暗骂一声疯子,扭头喊:“开城门!”

    乌兴旺压着他的声音把康跃甩回城墙上,然后取了长/枪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翻身上马,直奔缓缓开启的城门而去。

    “娘的——真他娘是个疯子。”康跃趴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

    贺泽成按住自己被重新打出血的手臂,脸色冰冷,“无妨,单是违抗军令这一条就足够玩死他。”

    逐渐围到两人身边的都是通州军中亲信,他们丝毫不担心隔墙有耳,种种针对乌兴旺及外方援军的诡计一条接一条。

    乌兴旺一人一枪一马,如旗杆般立在城门中间。

    他神色冷峻杀意四溢,让负责开关城门的士兵心中直打颤,都不敢再碰城门一下。

    疾驰而回的大军看着城门自关又到开,他们一头雾水,但依旧遵循前线主将们的军令收军回城。

    张草木、关益、孙平生已经赶到城边,刚刚突然关闭的城门就让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如今一看乌兴旺仿若要吃人的表情,用屁/股想都知道城里出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自发地立在乌兴旺身后,同时也吸引了原郡其余回城士兵的注意力,大家开始一致来到乌兴旺身侧。

    压在城门两侧的士兵逐渐增多,多到贺泽成没办法再从城门下手坑死城外的将士。

    冲在最前面的伍展等骑兵连最后压阵返城。

    城门在诸士兵的合力下,赶在大齐攻势闯来前狠狠合上,将外方的喧嚣挡在了门后。

    除了战场上的人,其余人都只知道齐军的将领受伤了,但不知道具体是谁下的手。

    伍展进城一扫乌兴旺阴沉的表情,眯了眯眸,将本该和盘托出的军功咽了下去,走近问:“怎么回事,刚刚明明可以乘胜追击为什么要关城门,还没有任何号令。”

    其余的人都围了过来。

    外面的攻城之势并未消散,大军全部聚在这里一脸疑惑,显得外面的攻城声格外滑稽。

    乌兴旺面色不佳,没有解释只是道:“大战还没结束,先守城!原郡弓箭手随我上城墙!”

    原本守在城墙上的都是通州守城军,自四郡赶来支援的将士全都上了最前线。

    现在乌兴旺振臂一呼,原郡支援的将士们全部严肃起来。

    另外四名郡主将一一附和,领着自己郡中的兵冲上城墙,然后就着箭塔和原来的弓箭手们挤到一起。

    沈无霁五人都登上了箭塔,他们站在最左边,就算没有指令也能做到一齐射箭,且箭无虚发。

    随着援军的弓箭手就位,自临界城墙上的反击攻势越发猛烈,但这并不能完全阻挡大齐的前进步伐,必须有大军外出阻挡才可以。

    但主将们还没有吭声,据说贺泽成旧伤重犯,急需治疗,已经被送往军医营进行救治,剩下的郡县主将及通州副将康跃围在另一侧时而大骂时而吵架,时而又安静的不说话。

    康跃苦口婆心的说:“你们自己看看外面,大齐的援兵已经到了,刚刚是为城中百姓着想才强行关闭城门!现在你们是进来了,可外面的大齐也冲到了!刚刚的奋战不就功亏一篑了?!”

    刚刚出战的四名郡主将险些气笑了。

    关城门,跟断了外出作战者的生路有什么区别!

    哦有,可以延缓大齐的进攻趋势,尽最大程度保全城墙和城内百姓,传回京城也不过是贺泽成过于保守,误判了战局,这罪责可大可小。

    毕竟是为了临界城、为了通州的第一道防线,用三万兵和对面八万兵决一死战也是舍小保大嘛。

    伍展四人拳头握得咯吱响,乌兴旺冷漠抬头,当着众军的面抬手一拳直接揍到康跃脸上。

    康跃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揍得近乎离地腾空了一瞬。

    他惊声痛呼,震惊地爬起来后那半张脸变得肿胀不堪。

    伍展四人:揍得好!

    乌兴旺大步走到康跃跟前,冷声道:“这场战后,你尽管去告,告我乌兴旺违抗军令,以下犯上!但在这战场上,你和贺泽成若敢再做出半点危害大军的事,我随时等着去取你们的狗命!”

    警告完,乌兴旺提枪走回属于主将的指挥台。

    他与康跃是同级别将领,但先前通州一战后他有御赐手信,可以在通州主将无法胜任指挥时,暂时待行通州主将之责。

    现在贺泽成装死,大齐兵临城下,乌兴旺也管不了他到底想做什么,站上指挥台快速布置下一条又一条军令。

    被这么一耽误,原本还算是偏向天沈的胜算又倒回了大齐,只是大家正做好再出城打一战的准备时,大齐突然击鼓高喊退兵。

    天沈众兵严阵以待,不懂大齐在玩什么花样。

    沈无霁趁人少走到乌兴旺身边,低声道:“毒发了,不死也残。”

    他手上能要人命的毒箭只有几只,这一只用在万孺身上很值。

    闻言,乌兴旺瞬间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骂道:“幸好你们伤了万孺,不然今天这临城也得死伤大半!”

    沈无霁皱眉问:“刚刚怎么回事?”

    乌兴旺言简意赅描述完,说着狠狠攥住城墙上的石头,气愤也不解:“送自己的兵去死,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无霁沉默片刻,抬手拍拍乌兴旺的肩膀:“给玄州去封信,让海隆将军堤防通州军,随时准备内战或者来前线支援。”

    贺泽成是信不过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天沈的防线不能丢。

    通州东南侧是玄州,若通州真出了事那就是玄州顶上了。

    想不通贺泽成想做什么,沈无霁思索片刻,干脆夺了贺泽成的指挥权,他不想好好守城,那就换人。

    临界城有三木镖局的人,也有各方商会的人,沈无霁的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大家很快便准备就绪,蹲在贺泽成回城中住宅的路上。

    第二天,关于贺泽成在城中又一次被刺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同于上一次只是刺伤了胳膊,这一次是肩膀、腹部、大/腿连伤三处贯穿伤,不致命,但动弹不了。

    昨天守城伤了太多士兵,军医根本不够用,现在主将又重伤卧床,军医匆匆赶来又摇头叹气的离开。伤得不重,但一道道对着战场来说都是致命伤,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勉强恢复。

    不能骑射,不能执剑,不能快行,就算贺泽成上了城墙指挥台,估计连对方的一道弓箭都躲不过去。

    乌兴旺等人来看完贺泽成的时候,不出意料等见到了贺泽成几近暴怒的样子。

    伍展不冷不热地关切问:“是大齐的人行刺?”

    贺泽成冷道:“多半是,你们也小心着点,他们就跟阴沟里的老鼠时不时冲上来恶心你一下。”

    大家都听说这城里有不少的大齐人,闻言皱紧了眉头,敌人在明他们在暗,眼下局势对他们来说极其不利,

    乌兴旺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直没吭声。

    贺泽成也知道现在指挥权已经落到乌兴旺手上,他的那些亲信必然被排除出权力中心,连康跃都进不了沙盘演练半步,两人相当于暗地撕破脸。

    他懒得再废话,让康跃将人打发走了,然后自己闷在宅子里几日不见面。

    现在两方主将都重伤在床失去指挥的能力,两方大军隔着一片荒漠遥遥相望,乌兴旺日夜守在城墙上,防着大齐突然的偷袭。

    紧张的对峙持续了三天,日夜不休的高度紧张状态下,乌兴旺也有些扛不住。

    正待寻人来换个岗,来自康州的起义军彻底打乱天沈内部军队勉力维持的平衡。

    朱亲王起义,安、康两州乱。

    第098章 第98章

    安州在通州和玄州的东方, 康州在江城的南方,现在天沈兵力都在竭力调往通州前线,根本无瑕顾忌腹地内的两大州。

    而偏巧,这两州出了事情。

    朱亲王自南方起义称南君, 打出的名义是诛恶君, 安社稷。

    他刚扯起大旗, 不过一天时间就有五地乱军响应,主要在康州、安州、云州,全是南方腹地。

    很快,朱亲王起义的原因传遍了大江南北。

    “朱亲王声称是前太子沈周祝之死与沈周如有关,当年前于山崖处发现前太子尸首, 尸首旁边有沈周如的令牌, 不过这件事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当时朝廷里都是沈周如的人,力排众议下沈周如手持先皇诏书得以登上皇位。”

    凌浩风将搜罗来的信息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众人神色严肃,统一看向沈无霁。

    沈无霁垂眸,半晌后道:“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都只是朱亲王造反的理由, 我们守好通州就是。”

    张草木攥紧拳头, 跃跃欲试道:“这是个好机会。”

    沈无霁颔首:“不过再好的机会也得先把城外的敌人解决掉。”

    大家立刻重振旗鼓,之前是担心大齐会偷袭, 现在是巴不得快和大齐打完。

    见众人斗志昂扬, 沈无霁摩挲一下捆在手臂里面的虎符, 神色严峻。

    谷亲王来势汹汹, 和往日的乱军截然不同。若京城那几人处理不好, 这便是他的机会。

    沈无霁活动活动手腕,重新登上城墙。

    同一时间, 京城。

    沈周如被硬生生从温柔乡中惊醒,他连忙上朝,主持起多日未碰的朝政。

    朝廷之上死气沉沉,有关康州的急报一封借着一封,偌大的康州即将失守,下一个将会是安州、玄州、江城……甚至一路北上,直抵京城。

    众官立在朝上,大气也不敢出。

    沈周如将各地朝政大事拎出来商讨一遍,最后才提及朱亲王起义,他期待地问:“有何人能领兵出战?”

    众武官头垂得更低,一言不发。

    沈周如急了,怒而点名:“太尉!你说!”

    章太尉在心里叹了声,走上前,低声道:“陛下,朝中赋闲武将屈指可数,但若说能守住康州的,怕只有承安侯可战。”

    沈周如眸光微闪,没说话。

    宋寒也上前一步道:“陛下,承安侯建功无数,必能将朱亲王斩于马下!”

    “承安侯身体尚未恢复,卧病在床,如何可战?”沈周如眉头紧锁。

    众官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承安侯受伤的细节,只知道沈周如那道圣旨下来后,承安侯直接在宫门口吐血昏迷,这才让其重病至今。

    若说罪魁祸首,那就是你陛下啊。

    不过这只能在心里想想想,无人敢说出来,大家低头不做声。

    沈周如一连点了几个人,有人破罐子破摔说了几个被沈周如强行剥夺军权赋闲在家的老将军,让他憋了一肚子气。

    沈周如怒而拍龙椅,甩袖退朝离开。

    待沈周如走了,大家还是十分不解,不解为什么沈周如宁可看着谷亲王起义北上,也不肯动用之前那几位老将军。

    御书房,沈周如连摔数道奏折,气性难压。

    是他不想动用那些老家伙?!

    要不是沈周祝那个贱人宁死也不交出兵符和令牌,这些年他也不会如此憋屈,连提拔个武将都要束手束脚。

    愤怒之下,沈周如干脆提笔写下圣旨,让江岳领兵前往康州。

    就算他和江岳离了心,但这满朝文武中,他现在能信的也只有江岳一人。

    江岳前几天才费力从床榻上站起身,结果站起来就接到这份不去会要命、去也会要命的圣旨。

    他面无表情地接了旨,准备拖着这幅病体去战场厮杀。

    江府,江敛收到消息后,抬手一封信送往太子府。

    沈无非第一次收到来自承安世子的书信,他朝送信的小厮笑道:“看来只有本宫能给世子想要的东西。”

    小厮淡道:“世子说,他的仇人暂时只有承安侯。”

    说完,小厮拱手作揖,转身离开。

    “暂时?”

    沈无非玩味地咀嚼这两字,淡笑一声,没说什么。

    他抬手招来下属,嘱咐道:“让朱亲王一路北上,谷亲王可打清君侧的名号响应朱亲王。世子现在不会阻挠我们,但之后就说不定了,若能一箭双雕要了他们父子俩的命会更好。”

    下属领命离开。

    午后。

    江岳被点名出征平乱的消息传开,上午下的圣旨,下午远在文州向来与世无争的谷亲王突然在文州起义,响应朱亲王诛恶军的名号,并在其上再加一个‘清君侧’。

    清,承安侯,江岳。

    谷亲王声称先太子之死乃江岳所为,有人亲眼所见。

    此人多年来为江岳所追杀,而江岳之所以宠妾灭妻虐待世子,就是因为世子之母、前承安侯夫人知晓了此事,所以为江岳和沈周如不容!

    这个消息立刻传遍大江南北,连远在通州的沈无霁等人都听到了,如此快的传播速度明显是蓄意为之。

    但百姓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军中士兵亦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哪怕是江岳在军中威望甚高,也抵不过甚嚣尘上的流言。

    这是江岳第一次走在军中,却被各种质疑、轻蔑的眼神所笼罩。

    江岳眉头紧皱,压抑着心头的闷烦前往营帐。

    但他还没走到营帐,就被急急忙忙赶来的副将喊回了京城。

    越到京城,望着逐渐被乌云密布的天空,江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闷。

    半个时辰前。

    谷亲王的起义口号传入宫中,沈周如完全没注意过这个潇洒在外的亲伯伯,也未曾想过他会是前太子党。

    沈周如气炸了,一边调人去查谷亲王和朱亲王的交集底细,一边急召太子、四皇子、齐王等五位皇子入御书房议事。

    “谷亲王起义一事,你们给朕出个法子。”沈周如坐在龙椅上,神色严肃。

    下方五位皇子神色一肃,聪明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个回答会影响沈周如传位的决定。

    沈无非微微垂眸,没说话。

    四皇子眉头紧锁地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六皇子七皇子才不过十岁,两人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个什么好计谋。

    沈周如审视般的视线落在了齐王沈无憾身上。

    沈无憾斟酌几瞬,开口道:“父皇,儿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周如连声道:“你说!”

    沈无憾道:“当年父皇的信物应当只有几名亲信见过,朱亲王能拿这件事来陷害父皇,原因多半是出在这批人身上,朱亲王那方咬死不放,还拿出了信物,说明多半是父皇身边有人叛变。”

    “现在谷亲王指名道姓是承安侯,声称人证物证俱在……儿臣以为,此事五分真,五分假,但若父皇给不出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便是落了下乘。若给出交代,便只有从承安侯身上入手。”

    闻言,沈周如脸色一冷,厉声道:“这话是江敛教你的?”

    沈无憾原地跪下,不卑不亢道:“与世子无关,现在父皇也只有两种选择,在负面舆论中应战,或在正面舆论中应战。”

    沈周如面色难看。

    沈无非冷不丁地开口道:“五皇弟说得没错,承安侯的家事早就为京中人津津乐道,宠妾灭妻、宠庶灭嫡令众人不齿。如今此番风言风语更是跟上一辈的事情扯上干系,若父皇不给出解释,只怕大家更加偏信谷亲王说的话。”

    沈无憾颔首,继续道:“起义多要名号,天下正义之师正在旁侧观望等待抉择,承安侯及承安侯世子是谣言漩涡中心,现在世子说的话做的事,也会影响那群观望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来自太子、齐王以及那个他一直忌惮防备却最终养虎为患的江敛!

    沈周如惊怒得眼睛发红,气息不稳:“给朕传江敛!”

    孙云海正待出门,沈无憾平静地说:“世子让儿臣帮忙说一句话。”

    沈周如攥紧拳头:“你说。”

    沈无憾:“世子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风不起浪,事起必有因,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闻言,沈周如脑中顿时一片眩晕,他踉跄一下,连忙伸手扶住案桌,不敢置信。

    江敛知道了?

    不可能!

    除非高儒生就是被曾家救走的!

    一瞬间,沈周如脑中转过了一万种思绪,种种皆带杀意,但偏偏他不能动!

    在场其余几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

    连传话的沈无憾也在内心嘀咕到底是什么情况,能把父皇吓得站都站不稳。

    沈无非想到谷亲王传出的谣言,不可遏止的挑起眉。

    他以为那是谷亲王为了拖江敛下水随意编出来的事情,难不成,真的?

    不对,应该是一半真一半假。

    沈无非正静静琢磨着,沈周如猛地提笔,从牙缝中逼出来话:“孙云海,传旨——”

    承安侯江岳偷拿陛下令牌至今未还,皇帝念承安侯之功未曾追究,时隔三十六年,却引得今日风波。

    但不能仅凭谷亲王一人之言便定承安侯的罪名,必严查才可于天下一个交代。

    现今将承安侯打入刑部大牢,严查先太子被杀一事。

    若江岳行不轨之事,必严惩不贷;若此事为假,念在两位亲王曾为天沈立下汗马功劳,及时投降可留之一命。

    一天之内,两道圣旨天差地别,即将领兵出征保家卫国承安侯转眼便被打入大牢。

    承安侯府门前再无人敢来往,连带着原先炙手可热的江府也门口罗雀。

    江府。

    江闲仔仔细细打量江敛的神色,皱眉道:“你这是与虎谋皮,沈无非不可能单单放过你,那谷亲王的话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江敛淡定饮茶,在江闲都快耐心不足的时候,孟平假扮的小厮匆匆入府,送来几份手书。

    手书送到了江闲手上,江闲狐疑地打开一看,神色微变。

    江敛望向他:“太子圈养私兵,太子给沈周如下毒,太子假装失踪私通朱亲王收买钱孙兵,太子刺杀江岳,太子与谷亲王私下往来助沈无忧造反……现在就看江岳死后,是太子和我鱼死网破,还是沈周如先要他的命。”

    江闲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手书交回给孟平,肃声道:“还有一种可能性,太子逼宫。”

    江敛颔首:“是,所以堂兄早做准备。”

    江闲起身面色不虞:“饶是禁卫和守城领拼死抵抗,也保不住这全城百姓的命,京城百姓、江城百姓乃至整个天沈的百姓,你的算计中有他们吗?”

    江敛声音冷清:“他们与我何干?”

    第099章 第99章

    江闲被江敛这一句堵得够呛眉头皱得更紧, 半晌后侧头看向孟平,“劳烦你,联系一下三皇子,让三皇子抽个空回来揍他一顿。”

    他狠狠指着江敛, 气不顺离开。

    孟平:……

    他咳了声, 没好意思说自家殿下才是被揍的那个。

    不过若按江闲所说, 到时候京城怕真会是血流成河了。

    江敛计划若定,谁都阻挡不了,孟平暗自叹一声,昨日朱亲王起义时,他就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书写成信, 传去通州。

    信需最少要一天时间才能抵达, 通常是两天。

    两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这不,一天不到,原受尽恩宠的承安侯府已经摇摇欲坠。

    孟平偷看江敛平静的神色,一时间也有些心惊肉跳。

    世子为了报复承安侯,竟然不惜搭上一城百姓和太子合作。

    回想着世子之前对殿下的教导, 孟平只觉得有些恍惚。

    那教着殿下仁厚待人、善治天下的江敛, 与眼前的江敛,真的是同一人吗。

    谷亲王响应起义后, 京城的消息全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沈无霁手中。

    乌兴旺和凌浩风四人都围在旁边, 焦急地等着沈无霁的号令。

    虽然不知道世子想做什么, 但承安侯的事情绝对与他有关, 现在要了承安侯的命, 那平叛军又由谁来领?

    世子对承安侯的恨已经到了为天下之大不讳也要报仇的地步吗?

    沈无霁将手中的信整整看了三遍,眉头紧皱, 依言未发。

    来信将江敛的布置说得清清楚楚,这算计背后稍有不慎就将引起颠覆天沈的劫难。

    况且以身入局,他江敛要如何全身而退?!

    江敛,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沈无霁攥紧信纸,半晌后沉声道:“等,这些情况待承安侯事了后才会彻底爆发,我们还有时间收拾大齐的人。”

    乌兴旺沉思不语。

    凌浩风有些急,他向来浩然正气不惯那些奸计,忍不住道:“世子如此从事,和那朱亲王、谷亲王有何区别!殿下,您从来没想过他对您是否是利用吗?”

    闻言,张草木连忙曲肘撞他。

    凌浩风吃痛,也知道自己越矩了,咬唇没再说话。

    沈无霁回头看他们,见到他们或担忧或急切或愤怒的神色,冷静道:“区别在,世子还有我做陪。”

    他们连带着乌兴旺都不解地望他。

    沈无霁越发冷静,他将手中书信撕得粉碎再投入火盆中,重声道:“有我在,世子绝不会再入歧途,我信他的算计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只要我能全上计划的另一部分,那你们的担心都不会发生。”

    乌兴旺试探性问:“另一部分是什么?”

    沈无霁:“领兵,守国。”

    众人一震,惊讶地看着沈无霁。

    沈无霁淡道:“兵符在我手上,你们大可放心。”

    说完这句话,沈无霁便刻不容缓地走出军营,他要赶在谷亲王和朱亲王会师之前解决大齐的军队。

    沈无霁并不在意自己轻飘飘的两句话给了其余人多少震撼,他一心只有拿下大齐数万大军。

    乌兴旺知晓现在时间的重要性,他不顾其余几个郡主将的疑惑瞪视,力抗众异,硬生生给了沈无霁都尉兼军师的权力。

    伍展不知道乌兴旺要做什么,但他很认可沈无霁的能力,适时说出沈无霁伤了万孺为大军夺得足够修养时间的事情。

    都尉再往上是从五品偏将军,需要朝廷调令。

    现在将在外有令不受,在沈无霁三天内指挥了几波出□□敌深入、以少胜多的战役后,郡主将们从不解、抗议,到信服、崇敬,对沈无霁偶尔越职到偏将军领数万大军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能被沈无霁统领的大军,都是自各郡前来的支援,大家心照不宣,没有通知那个心怀不轨想要他们命的贺泽成。

    现在援军有四万,加上通州守城军总计九万军,几场硬战后还剩八万大军,对面大齐只剩六万。本该是天沈大赢面的战役,每次都被通州守城军给延误战机。

    久而久之,几位郡主将与通州守城军之间发生了嫌隙。

    沈无霁每次的出兵计划中,重要部分都未曾安排原守城军,军功的不平衡令两方士兵摩擦更深。

    但在乌兴旺和郡主将的有心隐藏下,少有人知晓战役的核心指挥是沈无霁,

    凌浩风等人看着军中渐生的事端,有些不安,沈无霁却越发冷静漠然。

    沈无霁在等。

    等京中事定,等该乱的兵,等该叛的将。

    在沈无霁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江敛便已经开始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江岳下狱后的第三天,玄州、文州兵变,谷亲王和朱亲王的军队一统领兵北上,将于江城会师。

    而忙忙碌碌交接兵权的京城中,本就瘸了腿的孙晴晴被发现死在房中。

    江继因为父亲被下狱在府中郁郁寡欢,一连三天只顾着外出活动关系,没有按时去拜见孙晴晴,待下人惊觉房中已经没有动静的时候,孙晴晴尸体上的温度都快散得差不多。

    数道尖叫彻底打破了承安侯府最后的宁静。

    望着死不瞑目口吐白沫的母亲,江继彻底疯了,他没有证据找不出死因也疯了一般的往江府跑去。

    除了江敛,没人会对他母亲下手!

    但江继冲到江府大门口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被江府中早已准备许久的侍卫们连人抬起,堵了嘴丢到沿街僻静处。

    望着凶神恶煞仿若阎罗的侍卫队,江继的满头怒火瞬间变成冷汗淋淋。

    领头的侍卫粗声粗气骂道:“下次再敢擅闯江府,直接把你剁成肉泥冲进江里!”

    江继浑身一颤,他脸色青红交杂:“你们敢动私刑?!让江敛滚出来,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他!”

    侍卫呵呵地笑,挑衅般道:“直走,右拐,京兆府衙请。”

    说完,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齐齐转身,恶霸般回到江府方向。

    打不赢恶不过,江继直发抖,怒而真的撑起身,扭头冲往京兆府。

    守在云肆二楼静静看江继动静的人默默站起身,抬步往江继与京兆府路线中的一处拐口走去。

    现在的江继就是个无头苍蝇,江岳入狱后,他找遍了能找的朋友,希望能帮忙活动关系或是从中知道一星半点的事情。

    但他无权无势,结交的都是同一个层级的人,现在树倒猢狲散,那些朋友早就闭门不见。

    江家的其余人倒是四面活动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江岳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江敛恨不得给江岳埋上几捧土。

    现在还去帮江岳,无疑就是和即将继承爵位的江敛作对。

    偌大的承安侯府便在这样的死寂氛围中安静等死。

    江继无凭无据告上京兆,称江敛杀害他母亲。

    京兆受理了孙晴晴死亡一事,对于江继的控告嗤之以鼻。

    “都什么时候了,这少爷还做着世子梦呢。”

    要笑不笑地送走江继后,衙役在背后淬了一口,嗤笑道,“承安侯能如此仇视世子宠爱这位,那些谣言怕是假不了。”

    “行了,少说两句,承安侯还没死——”

    旁侧的衙役说了一半,忽地瞧见有人走上门,连忙道:“来者何人?”

    来人乐呵呵道:“小的是江府管事,劳烦借一步说话……”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心想江继前脚刚走,这世子的人就到了,可真巧。

    ……

    同一时间,江继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正待往江家宗祠走去时,忽然有两个乞儿打打闹闹从他跟前冲了过去。

    江继被撞得个猝不及防,整个人歪摔到墙上。

    他怒不可遏,冲上去领住一个乞儿衣领要骂人的时候,一封信顺着乞儿的手指落到江继怀中。

    江继一怔,下意识松了手去看信中内容。

    信头标着偌大的六个字:太子圈养私兵。

    只一眼,江继瞳孔猛缩,快速将下面内容扫了一遍,见落款是自己父亲的亲兵后,旋即大步往承安侯府跑去。

    跑了几步,他忽地停下,想来现在的侯府早就成江敛的后花园,里面谁都不可信!就算是那些日日夜夜跟着他父亲还焦急万分的人,说不定就什么时候被江敛收买了。

    他咬咬牙,也不敢去寻其余分不清立场的江氏族人,猛一跺脚,往京中云肆冲去。

    急急开了间房,将信中内容抄写两遍,江继跑到隔壁三木镖局付了两份押镖送信的钱。

    镖局镖头确认道:“若一日后您没有回来取走信,那么这两封一封寄向承安侯江家宗祠,一份寄向章太尉府中?”

    江继:“是!要多少钱我现在就能付给你。”

    镖局镖头无奈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太尉非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接触的,只能说会帮您送往门房,但太尉看不看——”

    “无妨!寄去就行。”

    江继重声道,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盯视着镖局镖头将信收起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势头。

    待江继离开后,祁森慢吞吞地从后堂挪出来。

    镖局镖头恭敬的送上那两封书信。

    祁森拆开扫一眼,挑眉道:“我还以为这位二少爷真的愚笨不堪,没想到还有几分小心思。”

    镖局镖头笑笑,没说话。

    祁森收下信,转身也走了。

    同一时间,江敛以承安侯府管家的身份进入天牢。

    衙役侍卫们没有见过江敛,知道是上头人同意侯府管家探监,便迎了拿着管家令牌的人进天牢,哪知道眼前是披着管家外衣的世子。

    侍卫将江敛和跟在他身后像影子一样安静的祁森带到拐角处,指着紧闭木门后道:“侯爷在这间牢房,您请,若有事朝外喊一声即可。”

    江敛将几颗碎银放到侍卫手中,安静地推开木门,往里走。

    低着头做跟班的祁森亦步亦趋的落在后面。

    侍卫惊喜于江敛的出手大方,主动往后退了两步,避开门中对话。

    牢房还算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蒲团,一个便桶,散散的放着。

    地上铺满了干草,看上去还挺新,估计是隔两天就清了一遍,是天牢不该有的待遇。

    果然,虽然将江岳下了狱,但沈周如还未彻底放弃他。

    江敛淡淡地站在门口处,他提着篮子,与盘坐在地、面色灰白但双眸依旧锐利的江岳对视。

    “你、来,作何?”

    江岳嗓音干哑,滞涩。

    江敛慢走几步,在江岳带着杀意的盯视中将篮子放到桌上。

    “江敛!”

    江岳眯起眸,低呵道,“你想做什么!”

    江敛直起身,负手而立,淡笑道:“我以为侯爷在狱中也不缺消息渠道,现在发现,侯爷对外界的事情好像还毫无听闻。”

    江岳身体一颤,猛地起身俯视江敛,眸光如炬。

    不待他发难,江敛便慢条斯理道:“孙晴晴死了。”

    第100章 第100章

    “啪——”

    江岳怒极的一巴掌打在了那影子般的人手臂上。

    拦下一巴掌, 装作跟班的祁森面无表情地护在江敛身侧,同样杀意毕露,令江岳都忍不住看他一眼,只一眼, 心中骇然。

    江敛摆摆手, 示意祁森放松, 自己寻了个蒲团盘腿坐下,平静道:“孙晴晴死了,之后还有谁会死,侯爷大可以猜一猜。”

    江岳呼吸声粗重几瞬,他双眸通红, 手臂上青筋毕露, 似是下一瞬就要冲上来掐死江敛。

    可他不行。

    他不能让承安世子死在这天牢!

    祁森警惕地盯着江岳, 对江岳的忍性也略略心惊。

    江敛淡道:“侯爷都被打入了天牢还顾忌着陛下要平衡的朝堂势力,您对陛下的忠心真是天地可鉴,不过可惜,您也不是完全不能被代替的那个人。”

    江岳怒不可遏,“江、敛——你找死不成!”

    “找死?”江敛微微挑眉, 笑道, “现在找死的人可不是我。”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啪’地丢到桌上。

    江岳扫一眼信面上的字, 呼吸猛地加重。

    那是江继的字!

    江继给章太尉寄信?

    江岳克制住自心而起的恐慌, 拿起信,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江敛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这封信有三份, 一份寄往章太尉,一份寄往江家宗祠, 还剩一份,他带着信自己去了太子府——”

    “是你算计他!”江岳猛地攥紧拳头,呼吸急促,“你已经是承安世子,整个承安侯府都是你的!你再算计他让太子与承安侯府交恶有什么意义!”

    江敛笑了声,笑不达眼底,“不好意思,我从来就没有稀罕过你这承安候的位子,把你们全都踩在脚下一点一点玩死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混账——!!”

    江岳暴起,提脚踢向江敛。

    这一脚是朝着江敛胸膛去的,重则能要了江敛半条命!

    祁森面色一冷,几步上前提脚抵挡,反身飞起一脚重重踹到江岳肩膀上。

    江岳身体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到墙上。

    他闷哼一声,捂住肩膀坐起来,面色一片惨白。

    祁森没料到他完全不带反抗,诧异一瞬后站回原位,冷冷盯住江岳,心中快意渐盛。

    若不是江岳的包容,孙晴晴也不敢肆无忌惮,她的那些族人更不敢在外为非作歹!

    孙晴晴!死得好!

    眼前这个人死了会更好!

    当看不到江岳渐生死意的样子,江敛继续道:“江继不是第一个死在太子手上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往前有晋王,戴有为,往后还有陛下。侯爷,现在可到了你为君效忠的时候。”

    听到‘陛下’两个字,江岳猛地一颤,瞪大眼,震惊地看向江敛:“你什么意思。”

    “私兵,谋逆,下毒——”江敛屈指,每说一项指尖便敲一下桌子,声如鬼魅,“这些证据随后会有人送进来,以及,江继的死讯。”

    说完后,江敛起身,走出牢房。

    祁森瞥一眼怔在原地的江岳,迈步离开,着实快意不已。

    “江敛——!江敛——!你回来!!”

    江岳疯一般地在后面喊江敛。

    他嘶吼的声音在牢中四面回荡,空洞洞的,宛若一首催命曲。

    木门哐当合上,把江岳的疯狂关在门后。

    离开天牢站在阳光下,祁森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坦。

    江敛回头看他,轻笑一生,“解气了?”

    祁森快意道:“等这一刻太久了!”

    江敛颔首,“我这边的事情快到尾声了,你先离京等他消息,孙晴晴的尸体也归你处置。”

    这个‘他’指沈无霁。

    祁森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谢世子恩典!”

    当年侯府的管家就被他割了脑袋用以祭奠,现在他毒死孙晴晴,也算是为自己的妻子报仇雪恨了!

    入夜。

    孙晴晴死于寻仇者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京兆府衙特地上门求见江敛,他们倒不是想动江敛,只是走个过场。

    江敛配合一番后,对外放出消息,称将孙晴晴自江氏宗族除名。

    孙晴晴的尸体也被一张布草草卷起,丢入乱葬岗受乌鸦饿狼的撕咬。

    孙晴晴之前是侧夫人,后来是没资格上宗族的侍妾,只是江岳是族长,他没发话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提宗谱的事情。

    现在江岳入狱,孙晴晴被杀,江敛拒绝将孙晴晴葬入祖坟,并先斩后奏直接除名孙晴晴,让江叔公那群人气得直冲上江府来寻江敛。

    但今天的江敛并不在江府。

    知闲斋。

    江闲严肃道:“寻不到江继,怎么办?”

    “下午入了太子府,现在还没见踪影,除了威胁太子不成已死,还有其余结局?”

    江敛端着杯茶,淡道,“即便没死,那也是死了。”

    江闲皱眉道:“你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孟平便匆匆走了进来,边喘边道:“皇帝入天牢了!”

    江闲眉头皱得更紧。

    江敛平静问:“东西都送过去了?”

    孟平点头,“都送去了,承安侯把我们的人揍了出来,好在没有危及生命。”

    “给笔钱让他出京避一避。”江敛将茶杯放到旁边桌上,望向江闲,“可以准备动手了。”

    江闲唇角一抽,“你真是,胆大妄为!”

    江敛微笑:“谢谢夸奖。”

    江闲不想跟他说话,扭头离开去准备宫中的禁卫。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天牢。

    孙云海守在木门外,耳边木门后时不时传来的暴怒声,听得并不真切,断断续续的。

    又是一阵怒吼,孙云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他搓了搓手臂,就一切归咎于这天牢太过阴冷。

    正想着,身后木门被人狠狠踹开。

    孙云海回头看,就见沈周如铁青着脸大步走出来,被传来一起进去谈话的章太尉也面色不佳,眉头紧锁。

    沈周如怒道:“孙云海!传太子入宫!传江敛入宫!”

    孙云海低头应声:“是!”

    “不——”沈周如又顿了顿,冷声道,“先让人将凤仪宫和东宫围起来,若皇后和太子妃有出宫的迹象,立刻抓捕!”

    孙云海眉梢一颤,没有抬头,只应是。

    离开天牢后,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除去禁卫之外,沈周如身边还有五名侍卫听从调配,御前侍卫现在寸步不离沈周如,对外的事情沈周如全部交给了章望宇。

    于沈周如而言,现在朝中可信的人少之又少,章望宇是为数不多的忠君派。

    章望宇拿着京中领兵权离城调兵,今夜他要奉命捉拿太子。

    皇宫。

    宣政殿。

    孙云海在江敛身侧低声耳语:“章太尉带人去抓捕太子了,今晚怕是要废太子。”

    看来江岳把事情都说了,江敛心中有数,迈步往宣政殿走去。

    今夜江闲值守禁卫队,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见到江敛,无声地点了下头,表示一切准备就绪。

    孙云海扬起拂尘喊道:“承安世子求见!”

    江敛在他的呼喊声中推开了门。

    宣政殿里几乎没有灯笼,沈周如高坐主位,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在下首行礼的江敛。

    沈周如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朕唤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江敛疑惑:“陛下不说,臣如何知晓?”

    “呵——”沈周如猛地抓起桌上灯盏砸向江敛。

    江敛快速转身,躲过了四溅的灯油。

    沈周如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怒拍桌子站起来骂:“你还敢躲!朕才是皇上!还没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世子做主!”

    “你早就知晓太子在给朕下毒,知晓太子养了私兵!一直瞒到现在!朕完全可以将你按谋逆罪处斩!”

    江敛干脆站起身,慢声道:“陛下言重了,您苛责承安侯的名声还没散去,总不能再多个苛责承安世子的名声吧,臣是为了您着想。”

    沈周如怒极反笑:“你当朕不敢动你?来人——!孙云海!!!”

    他的声音荡开,然后没有任何动静。

    沈周如脸色变了变,他快速抬头看向几处死角,皱起眉。

    江敛笑了声:“陛下在寻什么?寻暗卫,还是御前侍卫,还是寻禁卫队?”

    他每说出一个称呼,沈周如脸色便阴沉一分,到最后怒火中烧:“你是想造反不成?!”

    吼完,他快步走下阶梯,冲到门口,对着外面喊:“江闲!给朕进来!”

    江闲就在门口边的柱子,闻言微微转身往宣政殿走了几步,进入到沈周如的视线中。

    沈周如怒声道:“禁卫队都在做什么!没听到朕的传唤吗?!”

    江闲抬头看他一眼,平静道:“陛下有旨,禁卫队今夜值守范围外移两百米,宣政殿周围不得出现禁卫队。”

    沈周如瞳孔猛缩。

    下一瞬,江闲直接出手制住沈周如,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反制沈周如的手臂,在沈周如的疯狂挣扎中将他拽入宣政殿。

    宣政殿大门再次合上。

    江闲松了手,厌恶的将沈周如甩到地上。

    沈周如从未被人如此对待的过,他愤怒又惊恐,双脚下意识往后挪动,直到后面抵住了柱子。

    柱子冰冷的触觉直接凉到了心底,怒视着眼前的两个人,沈周如心如擂鼓。

    明明守在殿中的暗卫被无声息的撤了,在外值守的禁卫已经被江闲把控,但那些被他打发出去的宫女奴才去哪了!

    孙云海是御前大太监,只有他有权力悄无声息的调配宫女奴才。

    思及此,沈周如只觉得浑身发凉,冷汗直冒。

    他死死盯住江敛,嗓音干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若篡位,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贼!文武百官绝不会服你!”

    江敛淡道:“陛下,孙公公跟了您许久,对您的事情可谓是一清二楚,我拿捏您,还需要靠一个皇位?”

    沈周如脸色瞬间苍白,冷汗淋淋。

    江敛望向江闲,“暗卫的嘴都撬开了?”

    江闲:“和我们知道的东西差不多,只是多了些细节。”

    江敛微微颔首,对瘫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沈周如道:“至于暗卫不知道的东西,臣可能也知道一点。”

    “吾,天沈太子沈周祝。以吾血控告吾弟沈周如,勾结外匪,毒杀吾妻、吾子,通敌卖国,私铸国印、兵符……”

    江敛不轻不重的诵读着。

    他在沈周如周边缓缓踱步,将那副被藏在佛塔十余年的血书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江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听得眉头直皱,再看向沈周如的视线更添了几分厌恶。

    沈周如身体打颤,呼吸急促,满脑子都是沈周祝死前的模样。

    他是如何都想不到沈周祝居然还留了血书!而今血书落在了江敛手中!

    若是如此,当年高家的那些贱人是不是也和江敛有关系!他们手上的东西也给了江敛!

    沈周如猛地软了力气,仿若中风了般,身体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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