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的早饭是在院里吃的。


    人已到齐,苗艳红开始分饭。


    5月青黄不接,许家的粮仓已经见底。


    每人一碗稀的能照见人影的玉米面粥,大人一个窝窝头,小孩子半个。


    李素芬多了一个鸡蛋。


    昨天她在大队部和一帮老太太一起补面粉袋,队里管了老太太们一顿晚饭,到家很晚。


    苗艳红两口子没敢告诉她姜姜出事了,怕她一宿睡不着。


    她今早才得知孙女受伤的事,气得拿拐杖给了儿子两下。


    “您慢点,看着脚下。”许有粮一边躲,一边叮嘱他娘。


    “姜姜,脑袋还疼不疼?”揍完儿子,李素芬坐下握住孙女的手,大声道,“哪里不舒服,告诉奶奶。你爸妈不给你治,奶奶给你治,奶奶养你一辈子。”


    苗艳红无语,许有粮也摸了摸鼻子。


    老太太边说边把鸡蛋塞到孙女手里。


    许姜姜摆摆手,指指她眼前的小半碗鸡蛋羹,她也有。


    “不够塞牙缝的,奶奶的这个也给你,多吃伤才好的快。”


    许姜姜接过,把鸡蛋剥好,又塞回奶奶手里,示意她吃。


    又比划着自己吃半碗鸡蛋羹就够了。


    见孙女态度坚决,李素芬也不再坚持,“好好,奶奶听姜姜的。”


    “老二,你们两口子怎么照顾孩子的?”转身开始对着儿子儿媳妇发难。


    “娘,我—”许有粮挠挠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


    老太太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天冷,我要泡脚,下工了你上山给我砍一筐柴回来。”


    5月了,您泡什么脚。许有粮不敢反驳,“嗯嗯,儿子一下工就去。”他娘这是罚他呢。


    “还有你,老二媳妇—”


    苗艳红的心提到嗓子眼。


    “吃完饭,你去我屋炕头匣子里拿10块钱,钥匙你知道在哪里。买一筐鸡蛋,再买些营养品,给姜姜补身体。”


    哎—


    苗艳红爽快的应下,许有粮也很高兴,“娘,用不了那么多。”


    “又不是给你的,不要自作多情。”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各异。


    也不敢说啥,人家老太太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钱,你有意见?


    有意见憋着。


    李素芬才不管他们在想啥,她盯着孙女的额头,眼眶都红了。


    幸好没伤到眼睛,孩子爷爷保佑啊。


    孙女已经不会说话,再看不清,以后怎么活。


    许姜姜拉拉奶奶的手,示意她好的很。


    不要难过。


    过几天还有惊喜等着您呢。


    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祖孙情啊,许春梅越看越刺眼。


    “奶奶,我前几天说的事,您考虑好了吗?”


    李素芬抬头,“大梅子,奶奶不是跟你说了,这事不行。”


    一个临时工,要500,忒黑了。一年到头,家里也攒不下两百块。


    “奶奶,你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少人盯着呢。下手慢了,就被别人抢去了。”


    许春梅仿佛没听到李素芬的话,自顾自自道。


    重生归来,能发财的机会多着呢,也不是非要去隔壁公社当这个代课老师。


    就是看不惯奶奶偏心眼。


    凭什么,都是许家的子孙,她许姜姜额头擦破点儿皮,她就心疼的掉眼泪。


    又是买鸡蛋又是买补品。


    她不过要几个钱买个工作,就这么难。


    “奶奶,这500我是跟您借,回头我挣了钱就还给你。”许春梅攥紧手里的窝窝头,继续不紧不慢道。


    隔壁的双板桥公社中学缺一名数学代课老师,要求是高中毕业,女性。


    她恰好符合条件。


    上辈子她苦苦哀求了奶奶许久,奶奶都不肯掏钱。


    “春梅,你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许有粮皱眉。


    大侄女这是挤兑他妈呢,当他听不出来。


    先不说一个代课老师值不值500,这么多钱他娘哪里有。这些年下来,老太太手里的钱早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见二叔脸色难看,许春梅收敛神色,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对不起,二叔,是我太着急了。我爸去世的早,我们大房又没儿子,我妈身体不好,挣不了几个工分。


    家里都靠二叔二婶撑着,我也是想帮忙分担一下。”


    许有粮神色和缓,“工作的事二叔会帮你留意,听说公社服装厂过阵子要招工。”


    到时候看能不能找找关系把侄女塞进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大侄女不想下地干活呢。也正常,风吹日晒的,谁喜欢。


    许春梅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她二叔是真天真呢,还是敷衍她呢。


    上辈子服装厂是有招工,可僧多粥少,根本轮不到她。


    “嗯,多谢二叔。”许春梅低头吃窝窝头。


    放了多少高粱面,噎死人了。她不动声色看了堂姐面前的鸡蛋羹一眼。


    许姜姜歪头,有事吗?


    许春梅僵硬的笑笑,赶紧低头喝粥,不让眼底的愤恨流露出来。


    小傻子。


    上辈子命竟然那么好,嫁的男人最后成了一方首富,她的生活也跟着水涨船高。


    出入有轿车,家务活有保姆,丈夫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没有孩子都不在乎。


    凭什么呢。


    凭她只会傻吃傻睡傻笑?


    不会下蛋的母鸡。


    苗艳红看闺女吃的香甜,很满足。


    “慢慢吃,明天妈还给你做。”说着放下碗,起身去厨房看闺女的药好了没。


    “妈,你吃饭,我替你去熬药吧。”老大媳妇王招娣起身。


    苗艳红摆摆手,“不用你。”


    闺女的事,她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苗艳红一离开,坐在许姜姜身侧的冬梅就凑了过来,她看着碗里没吃完的鸡蛋羹,舔舔嘴,“堂姐,鸡蛋羹好吃不?”


    许姜姜点点头,好吃啊。鸡蛋羹不好吃,难道玉米面糊糊好吃?


    头也不抬,继续大口大口吃起来,她妈还给她放了两滴香油呢。


    嗯?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冬梅愣住。


    以往,只要她问上一句,堂姐不管啥好吃的都会分她一半。


    二婶看到了,就算不高兴,也不敢说啥。


    “羞羞脸,连病人的吃食都想抢。”冬梅对面的米寿冲她扮了个鬼脸。


    他也奇怪,小姑这次竟然没分冬梅堂姑。冬梅堂姑最讨厌了,欺负小姑傻,从她手里骗了不少好东西。


    “你—”冬梅恼怒。小屁孩,关你啥事。


    不等她发作,苗艳红回来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当她耳朵聋呢。


    要不是看在死去大伯哥份上,非抽她大耳光。


    冬梅扭头望向李素芬,“奶奶—”


    李素芬冷脸,“吃饭。”老大家这几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奶奶,爸妈,我吃饱了,我上工去了。”许家老大许金柱第一个吃完。


    老二老三也陆续放下了饭碗。


    “嗯,你们几个去吧,老四留下。”苗艳红要带闺女去老王头那里换药。


    老四跟着,有个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好嘞,妈。”四柱高兴的应下。


    *


    许有粮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鹅公井唯一的赤脚大夫吐槽,“你家老太太没来?”


    咋不全家上阵呢,咋不把四个儿子全带上呢,连家里的猪啊鸡啊一起。


    真不是啥大伤,就是擦破点皮,抹几天药就好。


    “我婆婆去代销点给姜姜买红糖了,你找她老人家有事?我回头让她来找你。”苗艳红嗤笑。


    老王头立刻正经起来,“没事没事,开个玩笑。”那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他见到就发怵,可千万别来找他。


    “老王,姜姜的伤咋说。”许有粮问。


    “结痂了,恢复的不错,年轻就是好啊。”老王头仔细看了看。


    清创,涂药,连绷带都不用了。


    做完这一切,他挥挥手,“可以了,这几天注意不要碰到水。”


    “姜姜,这几天先不要洗脸啊。”


    许姜姜笑眯眯点头。


    多乖的孩子啊,可惜了,老王头摇摇头。


    这就完了?苗艳红不放心,缠着老王头又给开了几瓶大圣丹。


    老王头无奈,“开,开。”反正也吃不出毛病,还能强身健体。


    苗艳红这才满意,牵起闺女要走。


    许有粮递上准备好的钱。


    许姜姜却不肯走,对着老王头指指她妈的脚。


    苗艳红心中一暖,“妈的脚没事,休息两天就好。”


    “啊,媳妇你也受伤了?”许有粮自责。


    “不严重,回家。”


    许姜姜不答应,死命拉着她坐到老王头跟前。


    苗艳红还要挣扎,许姜姜立刻蹲下身撩起她妈裤腿给老王头看。


    豁—


    “你可真行,都肿成啥样了,还不严重呢。”老王头瞪眼,弯腰要摸摸看。


    苗艳红迅速放下裤子,“男女授受不亲啊,我不看。”


    老王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男人在这呢,我能对你咋样。


    “走吧走吧,爱看不看。”


    许姜姜转身祈求的看着她妈,她知道苗艳红是舍不得花钱。


    给她拿药都是捡着最贵最好的来,轮到自己就舍不得了。


    “闺女,妈真没事。”


    “孩儿她娘,听闺女的,让老王给你看看。”许有粮按住媳妇。


    上完茅厕回来的许立柱,立马上前给他爹帮忙,一起制住他妈,“昨天二嫂说你摔了一脚,就是那时候伤的吧。”


    臭小子,敢管你妈了,吃老娘一脚。


    妈—


    许姜姜直勾勾盯着苗艳红。


    苗艳红终于消停下来,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


    呵,女霸王也有克星。


    老王头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


    还好,只是看着吓人,几贴膏药下去,应该恢复个七七八八。


    “给你开五贴消肿的膏药,先看看效果,一块钱。”


    苗艳红一听不干了,“啥膏药啊,这么贵,有用吗?骗人的吧。我都说我不看了。”


    五分钱一个鸡蛋,一块钱20个鸡蛋,够她家姜姜吃半个多月了。


    老王头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这娘们,先是质疑他人品,也不瞅瞅她那鬼样子。


    现在又质疑他医术。


    气得想轰人,回头疼死她算了。


    要不是看姜姜份上,才懒得管她,瘸了才好呢。


    他们鹅公井大队少个祸害。


    许姜姜冲老王头甜甜的笑笑,示意他继续说。


    老王头叹息,女霸王生了个孝顺女儿啊。


    “膏药一天贴一副,连贴5天就差不多好了。这阵子让你妈多休息,先不要上工。”


    嗯嗯,许姜姜连连点头,谢谢老王头爷爷。


    “哎哎,姜姜乖。”


    许有粮又递上一块钱,“回头我找你喝酒。”


    看完病,一家四口出了队部。


    苗艳红边走边嘀咕,“死老王,药越来越贵了,回头得给大队长反应反应。”


    “我先送你们娘俩回家,再去上工。这几天你跟闺女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许有粮心中十分愧疚。


    “老了老了,眼睛不管用了。”昨晚没发现媳妇的异常。


    他媳妇也是个逞强的,不跟他说一声。


    苗艳红不耐烦,“啰嗦死了。”


    许姜姜捂着嘴偷笑,她爸妈向来感情好。把她妈胳膊放他爸手里,转身去追四哥了。


    许有粮扶着媳妇慢慢往家走。


    “孩儿她娘,你有没有觉得—”咱家姜姜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嘘,你看村头骑着自行车过来那女的是谁?”苗艳红眯眼。


    “妹子,咱俩赛跑,你跑赢了,四哥下工后给你带黑芊芊回来。”前头许立柱正逗妹妹。


    才不要呢,许姜姜扭过头去。


    嗯?许立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妹妹自从昨天晚上醒过来后,似乎—


    灵动了些?


    不像以前呆呆的,只会傻笑。


    别人说啥,都点头。别人要她手里啥,都给。


    后头,许有粮顺着妻子的视线望过去,“菊香啊。”


    菊香也是他们鹅公井大队的,前两年嫁去了公社,男人是公社里的拖拉机驾驶员。


    “又是大包小包的,她这是准备搬空婆家啊。”许有粮咋舌。婆家日子不错,也禁不住她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东西啊。


    回头婆家该有话说了。


    还好,他几个儿媳妇不这样。不然,许家该去喝西北风喽。


    “咦,媳妇你咋不说话。”


    苗艳红看了远处的菊香一眼,突然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孩儿他爹,你就答应了吧。”


    她也想她的姜姜过好日子。


    就像菊香一样,不用下地,就有吃不完的细粮。


    江家可比菊香婆家,日子过的更好啊。


    “我知道咱家姜姜这情况,江家不一定乐意。咱多给点儿嫁妆好不好,江家的活咱两口子包了行不行?菜地你去浇水,他家的衣服我去洗。”


    “咱给你大侄女找个能出得起500块彩礼的婆家,不够的钱咱们添。”


    春梅不是心心念念想去做代课老师?砸锅卖铁她也给她把这份工作搞到手。


    就把婚事让给她的闺女吧。


    许有粮眉头拧的死死的,扒开妻子的手,“你,你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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