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工具

    帝国霍斯医院。

    113层整层封锁, 被暂时专门用作星炬杯负伤选手的疗养区。

    莫凌昭原本想把人直接带回莫宅,谁料莫岁恪守赛规,差点半路从飞行器跳下去, 还是住进了霍斯医院113层。

    “小莫——”

    单人病房的大门被人大力打开,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一身病号服的缪特嘉利。

    他张开双臂便向病床上还在输液的莫岁扑来,被莫岁随手揪了个靠枕砸过来, 这才堪堪停住脚步。

    “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住院太寂寞了,所以特地来陪我的!”

    缪特嘉利脸皮比城墙还厚, 恬不知耻地道。

    “不是。不可能。你想多了。”

    莫岁半点面子也不给这位童年旧友,冷冰冰否定三连。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这里待得快死了,整天除了吃药就是打针,总算有熟人进来了, 快来陪我解解闷。”

    缪特丝毫不在意莫岁的冷漠,十分自来熟地往莫岁病床边翘着二郎腿坐下。

    这人看上去生龙活虎, 哪有半点快死的样子。

    莫岁闭眼, 干脆装睡。

    “要不要来下注?谁会是初赛的第一名?”

    缪特打开光屏,兴致高昂地道:“我肯定赌我们柒柒, 你赌谁, 褚洄之?”

    “我不赌,他已经很辛苦了, 我没要求他必须拿第一。”莫岁道。

    缪特大惊,伸手就要捏着莫岁的脸好好检查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少爷本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小时候抢你个玩具你都能追杀我一下午, 长大了,这么淡泊名利?”

    莫岁拍掉缪特的手, 拒绝和人插科打诨:

    “有话就说,来找我干什么。”

    缪特讪笑着收回手:

    “就是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怕你一会儿揍我。”

    “你干什么了?”

    莫岁眉头一皱,看向明显有些心虚的缪特,发问道。

    “就是吧,我给柒柒下的命令是让她拿第一,但是现在她和褚洄之的分差很小,所以估计一会儿,为了保险,柒柒会去追击褚洄之。”

    缪特越说声音越小,悄悄看莫岁脸色:“那个褚洄之能不能打啊?我们柒柒装备有点好,我怕她下手没轻重,不一定能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你!”

    莫岁没想到缪特还安排了这么一出,气得从病床上翻身坐起,钳着缪特的双手就把人按在了床头柜上。

    “诶诶诶!你下手轻点!我投降!”

    “那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比赛嘛,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缪特争辩:“这不是赛前谁也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嘛。”

    听着缪特话里话外似乎已经默认褚洄之会输给柒柒,莫岁冷哼了一声,松手放开缪特,转头打开屋内大屏的星炬杯直播频道。

    “不是说要赌?来看直播,我赌褚洄之会赢。”

    可镜头画面中并没立刻出现褚洄之的身影,电子眼的视角是从远处拍摄的,画面中是纵横交织的寄生枝蔓,密密麻麻结成网状的囚笼,毒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怎么回事,莫岁瞳孔一震,脸色霎时变差。

    虫潮没有退去吗?木蛛怎么会突然大片死亡?褚洄之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出局后褚洄之就已经顺利脱险,但如果没有,莫岁手指扣住床沿,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把褚洄之一个人扔在险境里了。

    “那个,不说赢不赢的,你好像得先祈祷你的小宠物能活着出来了。”

    缪特嘉利在一旁探出头来,戳了戳莫岁的肩膀,贱兮兮地小声补刀道。

    莫岁反手一招擒拿,将缪特制服。

    “闭嘴。”有些发哑的清冷声音绷紧道。

    莫岁脸色苍白,却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望向巨大屏幕的正中心,画面中,寄生藤蔓层层包裹为密不透风的茧房,虽然看不太真切,但他肯定,褚洄之就在那里面。

    唯一的好消息是褚洄之还没有出局,这意味着他起码还有战斗能力,但没人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也没人看好他。

    【莫岁都已经出局了,估计褚洄之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太可惜了,莫岁还是夺冠热门呢,没想到真的要爆冷止步初赛了。】

    【遇到这种异常情况也是够倒霉的,谁能想到D131-α星会有这么多变异木蛛啊。】

    【要我说莫岁和褚洄之完全有资格进入复赛吧,不能多加一个名额吗?】

    【乐了,淘汰就是淘汰,莫岁粉丝搞黑幕都这么明目张胆的?】

    大量的信息自眼前涌过,莫岁却一点都看不进去,他紧张地咬住了下唇,死死盯着屏幕中的风吹草动,不想错过有可能属于褚洄之的任何一点音讯。

    他绝对不可以出事。

    他绝对不可以为了自己出事。

    就连强烈的胜负欲都被瞬间涌起的奇怪情绪盖过,能不能晋级这件事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知道褚洄之一定会尽全力实现目标,所以他害怕看见为了替他实现目标而遍体鳞伤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当中依然风平浪静,藤蔓兀自生长,不见任何转机。

    望着没有丝毫变化的画面,不安的莫岁彻底坐不住了,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就要向病房外奔去。

    在旁的缪特一惊,当机立断地拍下了医护人员的紧急呼叫铃,同时抱住莫岁的胳膊把人拖住。

    “你疯了?想干嘛?”缪特不可置信道。

    “你不会想去找他吧?不说这里封闭管理,你出了门就算违规;就算你能出去,等你赶回比赛场地,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你别拦我,要是现在处在危险中心的人是柒柒,你救不救?”

    莫岁心急如焚,他一把推开缪特,刚要出门,却听缪特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会救。”

    莫岁诧异回头,看见缪特不解地询问自己:

    “莫岁,你是不是谈情说爱把脑子谈傻了?”

    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理了理因拉扯而散乱的发尾,理所当然地向莫岁道:

    “我以为他只是你解闷的工具,你怎么为了个宠物动真感情?就算他死在D131-α星,凭你击杀S级的表现,也并不会影响你的声誉,反倒为你参加下一届星炬杯先造了一波势。总归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你为他有失身份才是因小失大。”

    莫岁瞳孔一缩,觉得缪特简直不可理喻。

    他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是我的工具,他……”

    “那是什么?”

    缪特打断莫岁,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和他不是包养关系吗?你出钱,他提供自己的价值,买卖而已,和养家仆养宠物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交易的东西特殊了点,你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缪特的视线掠过莫岁唇角还未消失的暧昧痕迹,意有所指:

    “不过听了两句漂亮话,做了点新鲜有趣的事,你就晕头转向了?”

    “莫小少爷,拜托你搞清楚,你是莫总长的儿子,就算不给钱,都有大把的人上赶着伺候你,何况他褚洄之离了你在维拉利加根本就混不下去,他不哄着你还能哄着谁?”

    “在他的视角里,对你好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什么真?”

    “你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莫岁一把揪起缪特的衣领:“我跟你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瑞卡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也没掉,你天生冷血,我没兴趣跟你同流合污!”

    缪特眼皮一颤,表情却并未失控,他按下莫岁的手,冷静道:

    “没必要提我的陈年旧事。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我相信你有判断。无论如何,褚洄之都只会是你光辉人生中青春荒唐的点缀而已,他本人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你们俩随时都可能分道扬镳,说不定就是现在。”

    莫岁心乱如麻。一边,大屏的直播画面还占据着他的注意力,另一边,缪特的话又不可能对他来说全无触动。

    他确实没认真想过,褚洄之会是怎么考虑二人关系的,真像缪特说的那样,褚洄之只是为了从他这里谋求利益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褚洄之的目的,可他好像变贪心了,他不希望褚洄之对谁都可以亲昵到这种程度,他不希望他们的关系真的全然基于金钱,可是用金钱建立起两人关系的那个人偏偏就是他自己。

    莫岁愣在原地,他冲下床的时候没顾着穿拖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地板的凉意,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光屏画面终于传来了异动。

    莫岁抬眼看去,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画面中心,由寄生藤蔓结成的巨大茧房正在扭曲膨胀。

    茧房内部似乎在遭受了巨大的破坏,就连最外层的枝条都开始剥离,下一刻,幽蓝的刀光斜劈开厚实的茧房,从中薄发而出的蓝色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燃尽火舌所及的一切,连弥漫的毒雾都能吞噬,几个眨眼的工夫便火焰遍野。

    一只被诡异蓝色焰光包裹的手扣上茧房裂缝的边缘,原本坚韧的枝蔓立刻在掌心焦化,连寄生的机会都没有。

    莫岁紧紧盯着茧房的裂缝,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那道裂缝被男人的手骤然撕裂,清晨的天光泄入,照亮茧房中褚洄之阴郁漂亮的脸。

    莫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因为褚洄之现在的样子太过异常。

    男人苍白的肌肤上写满了朱色的异体图纹,连脸颊和额头也不例外,幽蓝色的火焰因而得以缠绕他周身而生,在隔绝一切外界危险的同时也仿佛在燃烧着褚洄之自身。

    褚洄之依旧漂亮得不似凡人,却和温柔沾不上半点关系,看上去只让人觉得诡异畏惧。他仿佛从地狱业火里爬出来的恶鬼,眼底尽是疯狂的破坏欲,所经之处蓝火流坠、万物成灰,手中木剑随意挥砍,便是一片焦炭。

    肃杀阴郁的眼神扫视一圈,瞄定不远处的电子眼,褚洄之缓缓向镜头走来。

    伴随着他的身影在屏幕画面中一点点放大,弹幕上刷起一片尖叫和惊呼。

    画面一抖,应该是电子眼被褚洄之握在了手心。

    男人的鼻息喷洒在镜头,形成一片模糊不清的白雾。

    白雾被不太细致地擦去,镜头随后出现褚洄之因过于贴近而占满了大半个屏幕的脸。

    “莫岁,你在看吗?”他哑声问。

    虽然是对着面向星际全体观众的镜头,但褚洄之凝视镜头的目光里明显只能装下一个人,其余成千上万的人对他来说都不存在。

    他在看我。莫岁呼吸一滞,竟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褚洄之微笑,光是想象莫岁看着他的样子,他的眼神便软下来,语调温柔,和刚刚的满身杀意判若两人。

    “我猜你没听清楚我最后说的话,所以再重复一遍。”

    “我不会有事,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见面。还有,记得相信我,不要听任何人胡说八道。”

    第042章 反转

    晨雾稀薄, 万籁俱寂。

    一枚子弹居高临下划破空气,看上去直直命中了靠在掩体旁闭目养神的褚洄之。

    男人栽倒下去,伤势不明。有两人探头探脑地从流弹发出的方向现身, 确认褚洄之是否丧失战斗能力。

    而就在这两人现身的瞬间, 褚洄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莫岁留给他的离子枪顿时入手上膛, 没有多余的瞄准动作,眨眼之间, 他已经完成抬手射击。

    “21号小队,淘汰。击杀人,8号小队褚洄之。”

    伴随着机械音播报,躺倒在地的褚洄之面无表情地坐起,第一件事是擦干净离子枪上沾染的灰尘。

    这已经是两天来第四组打他主意的小队了。

    还有三个小时, 初赛就将结束。仍旧留在场上、分数却不够晋级的小队都已经火烧眉毛,解决一个疲惫受伤的褚洄之看上去显然要比解决同分值的异兽要容易得多。

    褚洄之看了一眼积分榜, 因为清剿虫潮耽误的时间, 目前他是第二,柒柒以量取胜, 以150分的微弱优势暂列第一。

    位列前七的选手目前应该都会选择求稳的策略, 毕竟谁也没有必要为了名次而大意失荆州。

    就在这时,空旷环境内突然响起的女声却与褚洄之的思忖完全相悖。

    “没听到击杀播报也敢露头, 他们很不聪明。”

    褚洄之起身,目光锁定自迷雾之中现身的不速之客。

    “你好, 我们见过的,我是柒柒。”

    足有两米高的黑金轻型机甲出现在褚洄之视线中, 机械手指灵活卸去面部装甲,露出女孩清秀的脸。

    “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单挑, 你也不太聪明。”褚洄之缓缓说道。

    他对女孩的行为表示不解:“我以为在场所有选手里唯一不会对我动手的只有你,你的分数比我高。”

    “嘉利给我的命令是,稳居第一。”

    女孩瓮声瓮气地解释,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

    褚洄之唇角勾起不太明显的弧度,在危机时刻依旧不忘见缝插针地提及莫岁:

    “那你的上司实在不太贴心,我们莫岁对我就没这么多要求,他关心我,生怕我有危险。”

    【谁问他了……究竟谁问他了……】

    【他有什么不提莫岁会扣分的特殊规则吗?】

    【他怎么做到每次在我想转粉的时候都提醒我一遍他就是个恋爱脑的。】

    同样正在观看直播的莫岁似懂非懂地看着弹幕,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被带偏的。

    他打字,发送弹幕:

    【褚洄之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啊,莫岁确实是担心他出事才不要求他拿初赛第一,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大家还是关注比赛吧。】

    【这是磕cp磕魔怔了,都开始臆想了?】

    【乐,跟莫岁说话的时候你看见了似的。】

    【姐妹圈地自萌,我们真糖很多,别造谣磕假糖。】

    什么真真假假的,怎么更看不懂了。

    莫岁蹙眉,关闭弹幕,专心看向比赛现场。

    “虽然莫岁是这样说,但你没打算按他说的做吧。”

    “嘉利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对你斩草除根,不然吃亏的人就会是我。”

    柒柒说着,机甲已经在瞬间变幻形态,她俯身,拟态机甲如同流线型的黑豹,直冲褚洄之身后的掩体。

    轰隆一声巨响,掩体破碎,藏在掩体后方的,赫然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已然晕倒的选手。

    原定计划败露,褚洄之轻轻嘁了一声。

    他只来得及送昏迷两人中积分更高的那一个出局,另外一人已经落到了柒柒的手里。

    “场上每一组选手的大致位置我都有了解,28号小队,他们在偷袭你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却也没有出局,我只能猜,是你把他们当成备用的分数补给藏起来了。”柒柒道。

    “嘉利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很狡猾的人。如果我放着你不管,有很大概率会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被你反超。”

    柒柒说完,再次检查积分榜。

    28号小队中两人的积分差不多,经过刚才这场变动,柒柒依旧领先,与褚洄之的分差却被拉小,现在两人之间只差八十分。

    “所以呢,既然已经撕了我的底牌,现在你放心了吗?”

    褚洄之笑意不达眼底,冷冷道。

    “不行。”

    柒柒摇头,一板一眼地小声解释:“我不如你聪明,必须要送你出局才能放心。”

    “你会后悔的。”褚洄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柒柒并没为此而犹豫,比这更狠的话她早就听过太多了。

    在第六星区的时候,她以挖矿采矿为生。她们家东拼西凑出一家九口,都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她排行第七,也是全家最健康的劳动力。

    是缪特·嘉利把她从矿场带出来的,也是缪特·嘉利给了她们家九口人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所以她很感激。

    她清楚,自己干的就是卖命的活,只要是缪特·嘉利的命令,她就必须完成。

    “抱歉。但我会不会后悔,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柒柒如此道,全身机甲已然启动,黑色金属形如鬼魅,移速快到只在视网膜下留下一道残影。

    如重千钧的一拳轰来,褚洄之堪堪闪过,凌冽的拳风霎时在脸侧划出血痕。

    机甲轴承扭转,没有缓冲,柒柒直接以违背人体正常构造的力量与速度再度攻来。

    褚洄之已经被消耗到极点的身体却无法做到在瞬间再次躲避机甲的重击,虽然尽力卸力,但他整个人依旧被这一击轰出几米之远。

    “咳咳,全副武装殴打我一个伤员,不太光彩吧?”

    褚洄之嘴上插科打诨,锁定对手的目光却坚定,脑内思考一刻不停。

    就算是在抢夺主动权的时候,柒柒也没有使用远程武器,应该不是不想,而是因为侧重性能提高的全身机甲并未配载会拉低性能的外部火力装置。

    硬碰硬没有胜算,他能做的只有拖住柒柒,但就算他成功拖到最后,获胜的人也依旧不是他。

    褚洄之撑着膝盖勉力起身,冷汗自额前的发梢滑落,他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谁看,褚洄之都已经不可能翻盘了。虽然只差八十分,但他不可能在柒柒的进攻下找出再得八十分的办法。

    保住第二,是所有人眼中褚洄之的最优解。

    “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不如自行出局。抱歉,我也并不想对你赶尽杀绝。”柒柒道。

    褚洄之觉得荒唐:“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们也算日后好相见。”

    “那可能不行的。”

    柒柒语气怯懦,态度却强硬:“还有一个小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还藏了什么后手。”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怎么,这也是缪特教你的?他看上去不务正业,心眼倒是不少。”褚洄之冷笑一声,把话题抛给柒柒。

    柒柒下意识要维护缪特,却发现褚洄之的右手背在身后似乎有所动作。

    她神经一紧,没有接话——他在拖延时间。

    褚洄之想要拖延过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很正常的想法,但问题是,他并不以拖延本身为目的,似乎还在筹谋着什么。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没有放弃吗。

    柒柒不觉得褚洄之有任何可以胜过她的方法,但为了保险,她驱使机甲前冲,试图夺下褚洄之手里未知的东西。

    出乎她意料,本该力竭的褚洄之不知哪来的力量,依旧能够勉强跟上机甲的速度,虽然两人交手之间褚洄之轻伤不断,但配合着离子枪的掩护,柒柒始终无法完全压制满身血痕、连移动都在硬撑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面色苍白如纸的褚洄之再度成功与自己拉开距离后,心急的柒柒已经忘记,占据绝对上风的人是自己,就算褚洄之能躲到最后,赢家也依旧是她。

    还有三分钟。

    胸口剧烈起伏的褚洄之偏头,吐掉口中的血沫,尽力调整已经完全错乱的呼吸。

    “咳,就这?”

    他挑眉,秾丽的眼尾尽是嘲讽,唇角颤抖,却依旧牵起,露出不屑的笑意。

    柒柒瞳孔一缩,表情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彻底消失,她提升至全速,瞬间绕至褚洄之身后,在踹向褚洄之膝窝的同时夺下褚洄之手里的东西。

    她成功了,却发现自己夺下的东西只是一把短刀,一把绝对不可能被用来当做最终杀手锏的普普通通的短刀。

    柒柒一愣,手下攻击的动作依旧凭借着训练的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她反身,机械臂掐住褚洄之的脖颈,将人按倒在地。

    狠狠撞上地面的褚洄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灼辣的疼痛感令他几乎丧失行动力,他没有反抗,他已经将所有剩余的力量都用于刚才的追逐战,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余力。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秒。

    就算柒柒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褚洄之也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再、见!”

    被褚洄之耍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柒柒不再思考褚洄之到底想使什么花招,手中的短刀顺势高举,随后狠狠刺下——

    一声脆响。

    刀尖传来的触感并非血肉的柔软,好像有什么坚硬的金属物件在柒柒的刀下碎裂了。

    破碎的玻璃镜头和金属元件自褚洄之衣摆下方滚落地面,机械音同时响起:

    “31号小队柒柒,恶意破坏公用设施电子眼,扣100分。”

    他什么时候在衣服里藏了一只电子眼?

    短刀落地,柒柒愣住,眼见积分榜再度浮动,褚洄之以20分的优势跃升第一,与此同时,倒计时结束的角声吹响,比赛结束。

    “你有一点想得不错,你确实应该彻底解决我。我从没想在排名这个问题上乖乖听从某个小少爷安慰人的谎话,他才不愿意要别的名次,所以我的目标从来都是拿下第一名。”

    依旧被柒柒掐住命脉的褚洄之笑得云淡风轻,在柒柒的大力钳制下,他连发声都困难,眼角眉梢却是胜利者的倨傲。

    “可谁说拿下第一非要我再得一百分才可以?让你扣一百分,效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第043章 错位

    在生命舱内接受治疗的褚洄之中途醒过一次, 当时似乎有数只医疗机械臂在他身上同时动刀,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伤得好像是有点重。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强撑着想起身观察情况, 却被机械臂又补了一针麻醉,这才老老实实继续接受治疗。

    再度醒来的时候, 是因为右臂实在酸麻得不行。

    褚洄之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温柔如水的夜色, 月辉映在天花板纯白的吊顶上,并不急躁的晚风吹动窗帘,形成催人入睡的白噪音。

    自己的右臂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势才对,怎么会麻到几乎没有知觉。

    褚洄之疑惑转头,看清压着自己右臂的是某人圆滚滚的脑袋。

    蓬松微卷的浅金色, 因为睡久了有些乱蓬蓬的,柔软的碎发垂下来, 盖住了睡梦中恬静的眉眼。

    褚洄之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 他凝视莫岁,良久后, 用实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轻声道:

    “好久不见。”

    但有一点很可惜, 离天亮还剩大半夜,要是褚洄之不想第二天被截肢, 只能把自己被莫岁压着当抱枕的胳膊抽出来。

    他本想轻手轻脚地完成抽出手臂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全身痛得跟散过一次架又被暴力重组了似的, 别说被莫岁压住的右手,就连正在输液的左手都抬不起来。

    没办法, 褚洄之只能叫醒莫岁。

    他用指尖轻轻拽了拽自己能够到的莫岁的衣料:“莫岁,先醒醒。”

    莫岁一直绷着根筋, 睡得并不沉,他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还带着点含混的鼻音:

    “嗯?你醒啦?”

    “嗯,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褚洄之以为莫岁另有去处,示意莫岁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

    “回哪儿去?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我让他们把你安顿在我这里的,我这儿更舒服。”

    小少爷撇撇嘴,对褚洄之没能第一时间领会自己的特意安排表示轻微的不满。

    “你往里面一点。”

    莫岁说着,不太怜香惜玉地推了推褚洄之,本就算得上宽敞的单人床空出足够的空间,他自顾自地上了床。

    只这几个动作,莫岁就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抽了个抱枕横在两人中间,打架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他嘟囔着说了句晚安,便沉沉睡去。

    褚洄之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身边已经躺了个毫无负担睡着的莫岁。

    床位很宽敞,两个人并排躺着也并不拥挤,但褚洄之却莫名有些紧张。

    乱七八糟的一堆念头自脑海跑过,喉结缓缓滚动,修长手指在绵软被褥的遮掩下,却只是极轻地勾住了莫岁垂在一旁的小指。

    “……晚安。”

    心跳声在寂静的深夜震耳欲聋,褚洄之闭眼,同样沉入睡梦。

    其实莫岁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

    在D131-α星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光是回想起来都要脸红心跳;回到主星后,他隔着屏幕看着褚洄之独自屡遭险境,却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被牵动,因别人产生强烈情绪的感觉极其陌生,莫岁很不适应。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褚洄之,只能暂时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绝口不提自己的慌乱。

    “这还不简单,你得稳住。这种风流债,谁当真谁就输了。”

    次日清晨,莫小少爷唯一能求助的对象,狗头军师林文毅在通讯中如此向莫岁出谋划策道。

    莫岁隐约觉得不对,可他在这方面实在太没经验,竟然觉得林文毅说的倒也有两分道理。

    “为什么不能当真?”莫岁虚心求教。

    “咳,情场如战场,这就跟你作战是一样的嘛。哪有上来就直捣黄龙的道理,不都得虚虚实实互相试探,做到知己知彼之后才有胜算啊。”

    林文毅硬着头皮解释道。

    “而且你不是说,当天你们俩都身处毒雾,本来都不太清醒。你要是太当回事,自然显得你小题大做,一看就很没经验。”

    “既然你想不明白该怎么办,那就先拖着呗,反正这段时间你也忙得很,等星炬杯结束之后再专心解决这件事也不迟。”

    林文毅越说越觉得自己逻辑很是自洽,自信满满地给莫岁支招。

    “可是……”

    莫岁觉得林文毅也不是很靠谱,刚要刨根问底,却听身后传来褚洄之醒转后轻微的咳嗽声。

    “行,我知道了,先不跟你说了。”

    莫岁匆匆结束通讯,回到病床前。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莫岁正襟危坐,干巴巴地询问褚洄之。

    这是两人分别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面对彼此,视线相接一瞬,又立刻错开,一时竟有些尴尬。

    谁也没提分别之前那个冲动且仓促的吻,但很明显,两个沉默的人脑海中都在回放当时的场景。

    莫岁不敢看褚洄之的眼睛,只低头盯着人下半张脸,眼见褚洄之双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有话要说,他猛地站起,逃避话题:

    “我,我去给你接杯水。”

    屋内的智能护理机器人接收到语音信息,不等莫岁离开,立刻把温水送到床头,莫岁的一号逃跑计划泡汤。

    莫岁再生一计,他眼疾手快,按掉机器人的开关,同时道:

    “那我去洗点水果过来。”

    一室寂静中,莫岁低着头,拿出对付军工零件的架势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水果。

    自己表现得应该还算自然吧。

    举手投足分明僵硬到极点的莫岁正忐忑想着,听到褚洄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要是紧张,我就不提那件事了。”

    “我没有,我一点都不紧张。”莫岁猛地抬头,矢口否认。

    果盘里一圈圈落下的果皮被莫岁精湛的刀工削得细如丝绳,怎么可能是不紧张。

    褚洄之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莫岁故作镇静地道:

    “我不在意的,只是小事,很正常。”

    “只是、小事?”

    褚洄之心一沉,重复莫岁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褚洄之身上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没法坐起身来靠近莫岁,他连语气都虚弱,只能再度向莫岁寻求肯定的答案:

    “莫岁,你看着我。只是小事吗?”

    不论是莫凌昭、缪特还是林文毅,莫岁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件不该介怀的小事,他自己想不出别的处理办法,只能暂时迷迷糊糊跟着别人的指导来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理,却不想被褚洄之看出自己的虚张声势。

    躲闪的眼神迎上褚洄之晦暗难辨的目光,莫岁垂下眼睫,也因此错过褚洄之眼底隐隐的紧张,他违心道:

    “当时我们,都不太清醒。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你也不用在意。”

    莫岁很明显在说谎。

    心脏瞬间沉如谷底的褚洄之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莫岁。

    但他能不能看出莫岁说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岁选择用谎言来遮掩这件事,与自己的过度亲密只是他并不想承认的一时冲动与荒唐。

    是自己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切实际的幻想骤然被戳碎,褚洄之缓缓移开视线,极克制地深呼吸。

    没关系的,慢慢来就好,不管是自己还是莫岁,都需要时间。

    理智这样劝说自己,褚洄之内心却涌上巨大的危机感。

    不在意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他似乎是可以随便就被替代的,感情地位上的悬殊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跨越鸿沟。

    莫岁不知道自己的缓兵之计给心思深沉的褚洄之带来了怎样的误解,他只庆幸自己暂时蒙混过关,略微放松了些,转移话题道: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在这里没见到洛达,我问过医护人员,他们说洛达在来到霍斯医院的当晚就因为情况恶化,被转移到专门的兽化者治疗中心了。”

    褚洄之阖眼,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分析道:

    “你是觉得,有人刻意转移走了洛达?”

    “但愿是我想多了,可我们在D131-α星时处处被人针对,幕后者杀人未遂,谋害我们的目的也不明,让我没法不多想。”莫岁道。

    “还有一点,除了可以被诬陷为由洛达携带的声波发射仪,所有的物证全都已经被销毁,幕后主使没泄露任何与其身份相关的线索,我们很难顺藤摸瓜。”

    褚洄之犹豫几秒,还是说出了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能在装备匣和保护手环上动手脚,幕后主使或许与星炬杯主办方有关系。”

    莫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一个人。”

    “谁?”

    “方覃。”

    莫岁道:“调查总局局长,现阶段,拜托他去调查这件事,比我们自己无头苍蝇似的逞英雄要更合适。”

    “可以信任吗?”

    褚洄之与方覃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清楚方覃的为人。

    “幕后主使是想对我下杀手的贵族高官,我至少肯定,这人不会是我哥。方覃是哥哥信任的人,背景也很干净,和政府各派少有牵扯,我觉得他值得信任。”莫岁说明自己的想法。

    “注意保护自己,最好别让人发现你和方覃的联系。”褚洄之道。

    “我明白。三天后,父亲会在家中给我们设庆功宴,方覃应该也会受邀,我会趁着那个机会跟他交谈,不会引人怀疑。”莫岁点头,妥帖筹划。

    为什么说起这些事就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对答如流,谈起感情问题就逃避木讷,连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

    被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再度涌上,不论理智怎么压制,褚洄之却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起码得让他抒发出来,不然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憋死。

    褚洄之坐起身,过大的动作牵动伤口,他蜷缩身躯,忍受突然来袭的剧烈痛感。

    莫岁也被褚洄之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褚洄之。

    “你干什么……”

    “真的觉得只是小事?不是说要我诚实一些吗?为什么反过来骗我?真是小事的话,我现在再亲你你也同意吗?”

    褚洄之急促道,一连串的问句打断莫岁,他扣住莫岁扶着自己的手腕,不允许莫岁再逃避。

    莫岁大脑宕机,褚洄之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白皙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

    不是小事,绝对不是小事!不管别人是怎么劝说他的,他直视着褚洄之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说出轻描淡写就拒绝眼前人的话。

    莫岁的脸烫得要发烧,他一把推开此刻毫无武力值的褚洄之,转脸便跑向室外,一把关上了房门。

    心跳如擂,莫岁久久难以平静,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蹲下,把脸埋进臂弯——

    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044章 庆功宴

    褚洄之坐在病床上, 正在浏览“闲言”的官网主页。

    【星炬杯初赛人气选手柒柒独家专访】

    【普通人也能靠低价射线枪兽口逃生?背后支持者“蒹葭”是何方神圣?】

    瑞卡嘉利有几分本事,抓着星炬杯的热点和低价射线枪助益普通民众的社会事件,短短半个月, 出了不少爆款新闻, “闲言”也一跃成为星网颇有热度的新兴媒体平台。

    但有一点与褚洄之原先预想的不同。

    瑞卡向缪特隐瞒了自己并未离世的消息,缪特对自己这个早逝妹妹的态度也不算在意, 褚洄之本以为这兄妹二人之间必有龃龉,“闲言”却能拿到柒柒的独家专访, 这不太合理。

    褚洄之本以为自己在和瑞卡的合作中无论如何都握着一张底牌,若是瑞卡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大可把瑞卡还活着的消息泄露给缪特以做掣肘。

    但如今看来,这两兄妹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缪特甚至可能本就知晓瑞卡还活着的消息, 他需要再观察试探,才能在与对方的彼此利用中不落下风。

    这些事都先放在一边, 褚洄之关闭光屏。

    今日有更要紧的事, 他需要以莫岁搭档的身份出席今晚的庆功宴。

    莫岁自那天落荒而逃之后,很快又被莫家以准备庆功宴为由接回了莫宅, 算起来, 两人也有两天没见过面了。

    冷静想过之后,不管是不是自我安慰, 褚洄之确定了自己新的攻略方案。

    莫岁越因自己慌乱,就越证明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份量。反正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就算是温水煮青蛙,也迟早有让某块小木头开窍的那天。

    褚洄之拢起长发, 望向房间空旷位置里整整齐齐摆放的一排正装。都是莫家的管家送来的,供他今晚出席宴会挑选。

    既然自己的脸能够让莫岁在某些时刻晕头转向, 那当然要趁着机会好好利用这副皮囊。

    傍晚,莫家主宅。

    虽说只是不算正式的小型宴会,但气派和规格总是不能失的,宽阔明亮的正厅一早便被打理得富丽堂皇,宾客尚未到齐,厅内却已经是觥筹交错。

    莫岁身着暗黑色缎面的戗驳领正装,正神情恹恹地应付一群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达官子弟的恭维。

    高脚杯中的浅色酒液反射着水晶吊灯粼粼的光晕,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莫岁手中的液体和别人的折射率并不相同。

    这算是将宴会地点设在自己家中的唯一一点福利了,莫岁想着,轻抿杯中的果汁。可高脚杯刚刚落下,就被眼前人几乎是半强制性地碰了下杯。

    “莫少,咱们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上次在射击场和您实在投缘,咱们有空再约?”

    笑意盈盈的年轻贵族套近乎道。

    谁啊你是?

    莫岁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被迫社交的社恐小少爷跟被从猫窝里抓出来的小猫没什么两样,一双略略上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耳听八方、精神紧绷,只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不像好人。

    莫岁对这些一身糜烂气息的纨绔子弟实在是有点脸盲,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他好像是在某个娱乐性质的射击场见过这人。

    当时他被商家的虚假宣传哄得以为那射击场是什么专业场所,兴冲冲地去了一次,结果大失所望。为了哄顾客开心,那里居然给靶子设置了保底命中率,没半点训练效果可言,完全是供贵族打发时间的玩乐场所。

    莫岁隐约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要得罪人,左右他也记不起眼前这人的名字,便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沉默应对。

    谁知眼前人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咧嘴接着大放厥词道:

    “我命中率也算不错,说不定我和莫少之间更有默契呢,让莫少跟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搭档,实在是委屈您。”

    闻言,莫岁眼神一凛,睥睨向对面不学无术的青年,敷衍笑意尽数消失。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没有褚洄之,自己都不一定能好好站在这里。

    莫小少爷仰头将高脚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气势凌人地将杯子向大理石台面上一放,叩击出一声脆响。

    小范围内的众人一时皆是没了动静,莫岁清了清嗓子,正要输出,门厅走廊处突然响起男人清润温和的声音:

    “只是来晚两分钟,我就差点没资格来了。是我的不是,明知我们莫小少爷有多抢手,竟然迟到,实在是不太懂事。”

    是褚洄之的声音!

    莫岁瞳底顿时亮起,转头看向门厅的方向。

    褚洄之身着一身云白色正装,裁剪并不死板,不论是云纹的领口还是半收的腰线,都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精致和格调。

    一身白色极容易衬得人气色不佳,在重伤初愈的褚洄之身上却丝毫不显这弊处,光华暗转的颜色衬得他格外器宇轩昂,不仅是一张脸不染纤尘,举手投足更是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恍惚间简直似有云气缭绕。

    长发也被随手束起,全身的饰品只右耳上一只简单到极致的青玉坠子,随着行进的步伐微微摇晃,留下分明低调却让人移不开眼的碧色残影。

    莫岁呼吸一滞,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觉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褚洄之更符合他审美的人了。

    原本怼人的话瞬间被遗忘到九霄云外,莫岁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整个人看上去都随和了许多。

    “褚洄之,初次见面。”

    路过堆叠的酒塔,褚洄之随手取了一杯,他挡在莫岁侧前的位置,向对面那个贵族青年举杯。

    那人不情不愿地与褚洄之碰杯,却丝毫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似乎是觉得掉价。

    褚洄之也不在意,脸上是风轻云淡的笑意:

    “虽说名不见经传,但也总比上赶着推销自己体面些?您说呢?”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经不起激,眉尾一立,向褚洄之怒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还以为今日这场宴会上,我只认识莫岁小少爷就够了,原来您也是在场众人必须认识的主角吗?”

    褚洄之彬彬有礼、字里行间皆是谦让,说的话却惊得那人连酒劲都退了两分。

    他既然巴结莫岁,就说明家世身份本就比不上莫岁,却一时喧宾夺主驳了主角的面子,真闹大了,被下逐客令也未可知。

    “莫少,我敬您一杯,是我失礼了。”

    他也不理会褚洄之,只顾着向莫岁道歉道。

    这台阶倒也不能不下,一点小插曲,自然是小事化了最好。

    只是,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莫岁有点犯难。

    早知道刚刚不耍酷好了,哪想报应来得这么快,杯里的果汁一滴不剩,没法再拿来滥竽充数。

    眼见其他人逐渐注意自己这边的不对劲,眼前人还不尴不尬地一直抬着手,莫岁心一横,从旁边的台面抄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难喝。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拼命控制自己不要皱眉的莫岁表示万分不理解。

    褚洄之见莫岁犹豫,本来是打算挡酒的,谁想一个没看住,人家一杯酒已经下了肚,他颇有点意外,小声调侃道:

    “酒量这么好?”

    莫岁点头,很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自信道:

    “一杯没问题。”

    褚洄之忍俊不禁,刚要继续和莫岁交谈,却见管家从不远处走来。

    “小少爷,老爷让您现在单独上去一趟,二楼会客室,各位大人都在。”管家低声道。

    这是莫岁最不愿意经历的环节,但他硬着头皮也得去。

    可以说,对莫晤沉而言,整个庆功宴都是幌子,最重要的就是借机会社交应酬、结交人脉,是绝对不能被搞砸的。

    “去吧,别紧张,我把甜点留给你。”

    褚洄之拍拍莫岁,轻声道。

    “那我要橙子挞,两个。”莫岁放松了点,背对众人,小声嘱咐褚洄之。

    刚一踏进二楼会客室,众多权臣贵客的目光便齐聚而来,莫岁一激灵,只觉得快被各含意味的目光捅成刺猬。

    “阁下真是虎父无犬子,不说大公子一表人才,小公子当真也是少年天才。”

    “是啊,帝国安定后继有人,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欣慰得很。”

    “整场星炬杯初赛当属莫小公子最亮眼,再看看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我实在是羡慕阁下教子有方。”

    气氛应该还算不错,莫岁松了口气,一五一十道:

    “诸位叔伯谬赞了,双人合作,并不全是我的功劳,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他自认这话说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抬眼却发现莫晤沉的表情不算明朗,莫岁心一坠,顿时忐忑起来。

    众人交谈半刻,直到莫晤沉请诸位宾客暂时移步宴会主厅,独独让莫岁暂留会客室,莫岁才迟钝地察觉,他好像真的说了什么不合莫晤沉心意的话。

    空旷的室内,空气几乎凝滞,寂静到落针可闻。

    莫晤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怒自威的目光锁定莫岁,片刻后,他开口道:

    “我看了你的比赛录像。”

    莫岁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可得到父亲关注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形成多巴胺,就被莫晤沉的下一句话狠狠泼了盆冷水——

    “你知道你在初赛里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莫岁一愣,没料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他根据自己的理解如实回答道:

    “我没能预判虫潮的危险,浪费了时间,也险些功亏一篑。”

    “错。”

    莫晤沉脸色不佳,他指尖轻扣桌面,似乎是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你最大的问题在于,率先出局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褚洄之。”他沉声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岁猛地抬头,不解地望向莫晤沉。

    “你的人可以是你的工具、你的陪衬、你的助力,唯独不能遮掩你的光芒。你分明可以利用他的能力,却选择把自己晋级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毫无谋划地让他人借了你的东风,这才是你最严重的错误。”莫晤沉冷峻道。

    莫岁慌乱,下意识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搭档,我……”

    但他的话被莫晤沉摆手打断:

    “能够互相给予好处的才叫搭档,他只是你的棋子,不要被棋子反将一军。”

    “莫岁,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现在在万众瞩目中接受众人恭维赞赏的人不会是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你能拿下初赛第一,我固然欣慰,但如果决赛之后,民众印象更深的人是褚洄之而不是你,我宁愿你现在退赛,不要当给别人做嫁衣的蠢材。”

    第045章 枷锁

    外面未免也太嘈杂了, 推杯换盏的声音与交流谈笑的声音混成无序的噪音,吵得人脑仁生疼。

    盥洗室内的莫岁接了捧凉水洗脸,却并没如愿更清醒些, 水珠不慎呛进喉管, 反倒带给他窒息般的错觉。

    他想不通莫晤沉的话。

    他不知道有值得性命相托的伙伴有什么不对,他自以为的成长竟然是父亲所不赞许的。在父兄的眼里, 似乎有一架不断被衡量的天平,自身的利益则永远要放在更重的那一头。

    莫岁不理解这样的处事方式, 也学不会把所有和自己有两分交情的人都列入可利用的范畴。可如果他学不会,在父亲的眼里,他就永远都只是个冲动鲁莽、难当大任的小孩。

    莫岁抬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灰色的眼睛充斥着迷茫的雾气, 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无法认同父亲的理念,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他猛然间意识到, 有条枷锁从小到大一直束缚着他, 可他没有立时砍断这条枷锁的勇气与力量。

    还有,褚洄之。

    父亲怎么可以让自己把他当棋子用, 褚洄之分明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就算他不要求, 也偏要尽力帮他实现愿望的人。

    该怎么办呢,他真的想不出来。

    本来就理不太清的思绪此刻乱上加乱, 莫岁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褚洄之,因为他确确实实受到了莫晤沉的影响, 他没法做到完全无视父亲的话。

    “他很好的,就算他表现得比我优秀, 我也不会在意的。”

    莫岁小声自语,不知道是在辩解给谁听。

    他想起褚洄之总是温柔纵容自己的样子, 鼻头一酸,突然涌上后知后觉的委屈。

    “莫岁,我进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莫凌昭的声音,盥洗室的大门被打开。

    莫凌昭彼时也在会客厅,自然没有错过莫晤沉的神情波动。眼见莫岁谈话后失落地走进盥洗室,他大概推测出父亲应该是批评了莫岁,给莫岁留了五分钟冷静时间才敲门。

    “哥。”

    莫岁慌忙抹了把脸,眼尾还有些泛红。

    “你是今晚的主角,该回主厅了,消失太久不合适。”

    莫凌昭平淡道,没开口揭穿莫岁的异常,只是把方巾递给莫岁,示意他把水渍擦干净。

    见莫岁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凌昭放轻了语气道:

    “父亲跟你说什么了,这么伤心。”

    莫岁略略犹豫,还是刻意避开了莫晤沉谈及褚洄之的部分:

    “没什么,是我自己太脆弱了。父亲说我的表现不够好,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这场庆功宴根本没必要为我办的。”

    谁想,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莫凌昭,他一把扣住莫岁的肩膀,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极少见的紧张:

    “父亲真是这么说的?”

    莫岁不明所以,懵懵地点了点头。

    莫凌昭深呼吸,凝重道:

    “岁岁,不管父亲说了什么,你又是否听进去他的话,你得记住一点,莫家的掌权者是父亲,就算是装,你也得装出听话的样子来。”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莫岁怔住,不解地望向莫凌昭。

    “哥?”他没太听明白莫凌昭的意思。

    可莫凌昭却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他道:

    “再给你两分钟,收拾好自己跟我下楼,还有客人需要你招待。”

    另一边,褚洄之眼见连莫晤沉都出现在主厅,四下寻找却不见莫岁的影子,他觉得有些奇怪,想上楼一探究竟,却被守在阶梯口的家仆拦下。

    正在褚洄之盘算着怎么混上楼之时,阶梯上终于出现了莫岁和莫凌昭的身影。

    还不等他略略放心,只遥遥一眼,褚洄之便看出莫岁情绪很不好。

    在旁人眼里,莫岁不过是跟平常一样冷着张脸,褚洄之却敏锐地注意到莫岁垂下的眼睫和微抿的唇峰。

    褚洄之刚要上前,他面前突然插入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裙摆过长的华丽拖尾轻慢地扫过,横亘在褚洄之身前,逼得他不得已退了一步。

    “莫岁,这位是卡梅尔侯爵的次女,黛西亚小姐。”

    莫凌昭噙着笑,向莫岁介绍道。

    黛西亚微微躬身行礼,胸前的宝石项链轻轻摇晃,多棱的切面反射出细碎且晃眼的光。

    “莫少,久仰大名。”

    她向着莫岁粲然一笑,脸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莫岁出于礼貌回了个礼,根本没心情应付黛西亚。

    可莫凌昭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话里有话道:

    “黛西亚小姐可是你的粉丝,侯爵阁下提起的时候,父亲和我都很是意外呢。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是父亲安排的人。

    卡梅尔侯爵,似乎是某个前景极佳的新能源产业项目的牵头人。

    莫岁顿觉如芒在背,不是因为眼前的女孩,而是因为莫晤沉绝对正在暗处观察着他。

    “听说赫莲娜夫人的后花园很是漂亮,莫少愿意赏光,给我当一次导游吗?”

    黛西亚浅笑,颇有些大胆地提议,蜜色的眸子里流淌着把握得恰到好处的笑意,该是任谁看了都很难拒绝。

    不想去。

    莫岁抿着唇,半晌没回应。

    就算在父亲的安排下,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他也不想主动制造任何有可能造成误解的信号。

    而就在此时,褚洄之的声音打破僵局。

    “不好意思,黛西亚小姐,莫少已经和我有约了。”

    黛西亚一怔,微微露出些不悦。

    “你是?”

    “您说您是莫少的粉丝,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褚洄之一眼便看出黛西亚目的不纯、言行举止皆并不真心,他懒得给人留面子,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的确,所谓粉丝,不过是套近乎的借口,本来就是你知我知的场面话。

    黛西亚察觉褚洄之的身份,看向男人的眼神带上傲慢的冷意:

    “你是谁,重要吗?”

    “我们走吧。”

    褚洄之不理会黛西亚的挑衅,越过女子,要把明显不想待在这里的莫岁带离。

    他圈起莫岁的手腕转身要走,却并没拉动莫岁,褚洄之有些意外,回头低声询问:

    “怎么了?”

    莫岁并没回应褚洄之,他低着头,褚洄之从自己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能把褚洄之牵扯进来。

    不能让父亲以为自己是因为褚洄之才拒绝黛西亚的邀请。

    莫凌昭说得没错,如果不听话,父亲绝对会以最令自己刻骨铭心的方式给自己教训。

    耳膜内瞬间只余嗡鸣的噪音,每一下心跳都重重地砸进黑暗的谷底。

    莫岁仍旧低着头,他尽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用另一只手推开褚洄之握着自己的手。

    “我和黛西亚小姐还有约,麻烦你不要跟着我。”他听见自己冷冷说道。

    舌根涌起剧烈的苦涩感,似乎是在惩罚他的谎言。

    莫岁几乎要干呕,他好像变成了自己最唾弃的人,为了一点小利便满口谎话、虚与委蛇,懦弱到连真话都不敢表达。

    褚洄之肯定会伤心的,只是感受到褚洄之投来的讶异目光,莫岁就几乎要卸甲丢盔。

    明知如此,他却依旧像个完全丧失自主选择权的机器人,僵硬地与褚洄之擦肩而过,僵硬地向黛西亚做出邀请的手势,僵硬地在众人的目光中与黛西亚一同步出了主厅。

    赫莲娜夫人的花园确实是主星数一数二的馥郁芬芳。

    时节已入深秋,园林内却依旧是花团锦簇,在月色下更显温柔、别有光华。

    寒风扑面而来,身着礼服的黛西亚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寒颤,轻咳一声想引起莫岁的注意。

    可惜,失魂落魄的莫岁对黛西亚的小心思浑然不察。自己推开褚洄之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放,无论如何也没法置之脑后。

    更令他感觉煎熬的是褚洄之的反应。有错的人分明是他,褚洄之却没有阻拦他,甚至连一句可能会让他尴尬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接受了他所做的决定。

    “莫少,停步吧。我穿着高跟鞋,实在跟不上您的大步流星。”

    不知走了多久,黛西亚忍无可忍,叫停一路上没说过半句话、只顾着闷头走路的莫岁。

    莫岁恍然,向黛西亚道:“抱歉。”

    四下无人,又眼见莫岁对自己半点兴趣也没有,觉得有些丢面子的黛西亚也丧失了维持淑女姿态的兴致。

    她拉起披肩,刻意向莫岁冷言道: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彼此应付做场戏给别人看而已,您实在没必要这么勉强,显得我像什么不知好歹的恶人。”

    谁知,把话说开,莫岁反而自在了点:“是我的问题,我失礼了。”

    “我送您回去。”

    以为终于能结束这场尴尬的社交,莫岁总算是积极了点,向黛西亚道。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黛西亚没想到自己软硬兼施也没能让莫岁高看自己一眼,她骄纵惯了,实在是不想再跟莫岁这个木头独处一秒,冷冰冰拒绝道。

    “劳烦您把外套借给我吧,总得做个样子交差。”黛西亚道。

    莫岁脱下外套递给黛西亚,后者披好外套、调整表情,做出跟莫岁交谈愉快的样子。

    “今天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们的不合拍固然有点遗憾,但是不会影响后续的合作,还是多谢您陪我散步。”

    黛西亚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离开。

    送走黛西亚,莫岁沉默着在花藤旁的长凳落座。

    夜晚的寒风很快吹透他单薄的衬衫,他冷到有点发木。

    所有被暂时搁置的问题都在寂静的夜色里一股脑死灰复燃,乱七八糟,莫岁理不出丝毫头绪。

    他好像总在逃避。

    “明明不该这样做的。”

    莫岁双臂环抱住自己,小声自语。

    莫岁有些后悔。

    外界或明或暗的阻挠已经够多了,他却还要因为自己的犹豫而自行设置障碍,简直是蠢到家了。

    不管其他的,褚洄之肯定会对他很失望。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察觉得有些晚,要是他是褚洄之,现在肯定不想理自己了。

    莫岁抽了抽鼻子,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缓缓淹没他,他实在有点难过。

    “不该怎样做?”

    褚洄之平常如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莫岁被吓得一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抬头,掐了自己一把,确认眼前的褚洄之不是幻觉。

    褚洄之叹了口气,在莫岁面前蹲下,仰头看向莫岁的眼睛。

    他话语中虽然隐隐带着点责备,语气却温柔,带着股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的无可奈何:

    “别人都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主厅,反而在这里冻着?难道又和谁有约吗?”

    第046章 双向选择

    月色蒙蒙, 花藤架下,空气安静得几乎停止流动。

    晚风轻拂,蓝紫色的细小花瓣从枝藤上凋落, 晃晃悠悠地落在莫岁膝头。

    在褚洄之的注视中, 莫岁的心跳极有节奏地缓缓加速,他脊背挺直, 十指交扣放在腿上,紧张得像座雕像。

    他没想到褚洄之会来找他。

    从褚洄之的角度来看, 自己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前几天两人还在D131-α星同生共死,转脸他便疏远冷待人家,简直像是在耍人。

    褚洄之有可能是来表示他对自己很失望的,就算他想就此远离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在脑海中, 莫岁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顿时难以自控地用力扣紧手背。

    他又想起父兄的指责与嘱咐, 心顿时更沉了些。

    如果褚洄之真想疏远自己, 甚至可能是一件好事,起码褚洄之会安全, 不用因自己面临可能的风险。

    所以不可以哭。

    不可以把难过表现出来。

    莫岁低头, 死死咬住下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 他觉得自己有些发抖。强烈的酸涩感自胸口不依不饶地蔓延攀上,紧紧扼住他的喉管。

    “不该怎样做?不能告诉我吗?”

    褚洄之没有作罢的意思, 幽深的眸子牢牢锁定心慌意乱的莫岁,耐性十足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褚洄之其实同样不安。说不嫉妒不烦躁是假的, 目睹莫岁和别人并肩同行的他简直想当场掀了宴会,好彻底断绝这些狗屁应酬。

    但嫉妒和任性是得到偏爱的人才能享受的, 褚洄之从来没拥有过这样能让他有恃无恐的特权,他只能逼自己沉住气。

    “为什么躲着我?”褚洄之问。

    莫岁没回答,他正在集中精力克制自己不要显出软弱难堪的样子来。

    他没法开口,喉头发紧,他怕自己颤抖的声音会露馅。

    没得到答案,褚洄之站起了身。

    莫岁本就因低头而受限的视野因此被褚洄之的影子完全笼罩,他接受宣判般深呼吸,眼帘随之轻轻垂下。

    下一刻,他肩上一沉,整个人都被厚实温暖的布料包裹住,寒意被驱逐。

    莫岁讶异抬眼,披在自己身上的云白色外衣显然是褚洄之的。

    还不等莫岁反应过来,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就被褚洄之递到了他面前。

    “橙子挞。两个。”褚洄之道。

    褚洄之要说的不是指责自己的话吗。

    莫岁懵懵地接过点心盒,放在膝盖上打开。

    温暖明亮的橘黄色出现在视线里,透明的糖壳倒映出不远处路灯的光晕,明晃晃的,显得橙子挞像两个小太阳。

    盒子里还放着副银质的刀叉,显然也是褚洄之准备的。

    莫岁大脑一片空白,他慢慢地活动发僵的手指,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点心放入口中。

    橙子和蜜糖的香气在口腔蔓延,甜到在瞬间压过了喉头的苦涩。

    可下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甜味的反衬,再也无法克制分毫的苦咸排山倒海地涌上鼻尖和眼底,莫岁的眼眶瞬间难以自控地盈满泪水。

    头顶,饱满的花瓣自花藤上颤颤巍巍飘落,却偏偏落在了莫岁最喜欢的糖渍橙冻上,蓝紫色的花汁留下细长的印痕,污脏了甜点最精华的部分。

    莫岁一个没忍住,豆大的一滴眼泪啪嗒便砸下来,落在云白色外衣袖口的刺绣锦纹,晕开圆形的水色。

    褚洄之被那圈水色惊得连心脏都紧缩了下,他复又蹲下,温声道:

    “怎么了?我拿错了吗?”

    “没有,就是脏了。”莫岁有些难为情。

    “你别看我,”他别过脸,想逞强,却连声音都颤抖,“我平时很少哭的。”

    莫岁觉得很丢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掉眼泪,可越想自控就越控制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点心盒子里。

    那两个橙子挞是彻底不能吃了。

    褚洄之因担心微蹙的眉头略略舒展开,唇角泛起一点无奈的笑意。

    他把莫岁膝盖上的点心盒子拿开,随后取出一张符篆。

    他拉起莫岁的手,让莫岁把两只手摊平,把那张符篆横放在莫岁掌心。

    那是张拥有存储空间的符篆,能存放点不多不少的东西。

    比如,一盘橙子挞。

    “橙子挞,都是你的。”

    随着褚洄之话音落下,一整盘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橙子挞出现在莫岁眼前。

    莫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要不是沉甸甸的重量是真切的,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底还未干的泪水因为莫岁的眨眼,霎时便要再次滚落。

    褚洄之眼疾手快,伸手虚捧住莫岁的脸,不让眼泪落进甜点盘。

    莫岁的泪珠滑落在他掌心,蓄出小小的水洼,晃晃悠悠像一汪清浅的湖。

    “别哭了,这一盘再不能吃,就真的没有了。”

    指尖轻轻擦去泪痕,褚洄之轻声安抚双眼通红的莫岁,自己的心脏也紧缩成皱巴巴的一团。

    “你怎么把一整盘都带出来了,我又吃不下这么多,别人想吃怎么办。”

    莫岁胡乱擦了擦脸,带着些鼻音道。

    “嗯,可那是别人的事,我不想管别人。”褚洄之不假思索道。

    这句话令莫岁心弦猛然一颤,他猛地望向褚洄之,他实在没法再退缩逃避了。

    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不管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面临怎样的阻挠,他都只想跟随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确认正确的道路。

    就当他是任性娇惯好了。

    他就是不懂事,他就是想提要求,他就是不想远离褚洄之。

    “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

    莫岁终于直言自己的私心,琉璃般的眼睛澄澈见底,水汪汪的,波光粼粼地望向褚洄之。

    被这样一双眼睛殷切地凝视着,褚洄之连呼吸都要停滞。

    就算确实有过伤心和不解,那些情绪也并不是对莫岁的责怪,而是在意识到二人身份悬殊、自己一时却没法逾越鸿沟的自责。

    “怎么会以为我在生你的气?”

    褚洄之叹了口气,无奈却纵容地回答莫岁。

    莫岁没想到褚洄之会如此回答,他觉得褚洄之的脾气好得有点过头了。

    他眨眨眼睛,一五一十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刚刚故意摆脸色给你,还当着别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你也不生气吗?”

    两人对视,率先错开视线的人是褚洄之。

    他起身,在莫岁身旁落座。

    褚洄之能看出来莫岁刚才的举动并非出自本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之间的阻碍就变小了些。

    能让莫岁这么真诚且不擅说谎的人硬着头皮也要做违心的事,褚洄之只能推测,是有人给莫岁施加了大到让他难以承受的压力。

    “莫岁,我没有生气,我在害怕。”

    褚洄之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闻言,莫岁意外地扭头看向他。

    害怕?怕什么?

    褚洄之知道莫岁肯定不懂自己在害怕什么,却并没有明明白白地解释自己的话。

    因为他的害怕是由偏执和妄念催生的,实在见不得光。

    他害怕梦影破碎、害怕天不遂人愿,害怕还没等他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莫岁就已经因为他们二人都没法改变的原因选择离开。

    褚洄之咽下所有矫情的话,换了轻松的语气道:

    “小少爷可不可以送我一个礼物,作为初赛我这么努力的奖励?”

    莫岁也不问褚洄之想要什么,便点头道:“你说。”

    “时间。拜托你给我多一点时间。”褚洄之道。

    “时间?”莫岁没太理解褚洄之的话。

    “我有在努力,但我进步的速度好像不够快。”

    向莫岁剖白自己的弱小对向来封闭内心的褚洄之来说很困难,但除了真心,他再没有别的底牌,所以他还是选择缓缓直言。

    “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在其他人眼里只是毫无价值的无名之辈,我走近你才会很困难。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比我更适合站在你身边,就算没有黛西亚,也总会有别的什么人,这不是你的问题。”

    “但哪怕这样,我也还是想不被质疑地站在你身边。不会随便就被所谓更有价值的别人取代,也不会让你被批评目光短浅。”

    褚洄之心跳有些快,他喉头发紧,接着道:

    “我知道这很难,我怕我还没做到,就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请你给我点时间。”

    莫岁眼底终于有了光彩,亮盈盈地注视着褚洄之。

    一整晚都在忐忑不安中反复煎熬的心绪被褚洄之的话抚平,他眉眼弯起,满溢的笑意便如雪后初霁的春水,暖融融地流淌出来。

    莫岁的沉默其实并不长,可紧张等待他回答的褚洄之却觉得度秒如年。

    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会转换话题,给彼此留下可转圜的空间。但莫岁的笑容无端给予了他勇气,竟让他不愿意再做所谓稳妥的决定。

    不管了,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干脆说得再明白一些。

    褚洄之下定决心,坚定与莫岁对视:

    “我想说的其实是,拜托你,选择我。”

    他话音未落,莫岁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两人想说的话极巧合地几乎重合。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选你。”莫岁道。

    狂风乍起,满架飞花如同星星点点的萤虫盘旋半空,两人仿若置身星河。

    过强的风同时也迷了人的眼睛,一时难以视物。褚洄之却依旧深深注视莫岁,要再次确认莫岁刚刚所说的话。

    “不论,发生什么?”

    他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承诺,眸光闪烁,显出极少见的悸动和惊喜。

    “嗯,不会再丢下你选择别人,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话就远离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

    莫岁语气越加笃定,他从来都做不得心口不一的事情,前些日子的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也压抑到极限,此刻直面内心,他才真正觉得开心。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心绪跟喜欢或者恋爱这些概念联系起来,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想和褚洄之一起,哪怕是面对糟糕的一切。

    莫岁恢复一贯积极无畏的劲头,浅金色的发丝揉进月光,在晚风的吹拂下跃动着明媚的亮色。

    “只要是我拥有的时间,我都愿意分给你。我们一起努力吧,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坦率地微笑着,向褚洄之道。

    第047章 小肥啾再登场

    “后花园的门一向是锁着的, 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我记得我进来之后也并没忘记关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平复情绪后,莫岁总算是恢复了往常的思考能力, 他突然想起这茬, 询问褚洄之。

    闻言,褚洄之倒显得有点意外:

    “我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也没人阻拦我。”

    后花园的门禁系统只录入了莫家人和部分家仆的信息,花园内有不少赫莲娜夫人静心伺弄的名贵植物, 按理说不会有下人粗心到连门都忘了关。

    “但我往这边走的时候,有和一位拄着手杖的女士擦肩而过。”褚洄之回忆道。

    是赫莲娜夫人。

    敢给褚洄之留门的人,除了她也再没别人了。

    所以并不是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反对他结交褚洄之。

    莫岁眼睛一亮,积极询问道:“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她说她认识我,还说我们在初赛的表现很精彩, 别的就没有了。”

    褚洄之道:“我以为她只是宾客,原来不是吗?”

    “嗯!”

    莫岁笑眯眯道:“她是我的继母, 赫莲娜夫人, 她比较低调,但是人很好的。”

    “继母?”

    褚洄之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情时已经见了家长, 吃惊道。

    他想起自己刚刚寻找莫岁时心急如焚, 根本没和赫莲娜夫人好好交流,态度甚至称得上敷衍, 顿时有些紧张:

    “我刚刚只随口回应了句多谢,是不是失礼了?”

    “没关系的, 看来她对你印象不错。”

    莫岁心情好了不少:“她要是真觉得你失礼,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赫莲娜夫人以前可是军人呢。”

    “而且她一般也不会允许陌生人进她的花园,之前有个没礼貌的客人折了她一株天星兰, 夫人直接把人打出去扔街上了。”

    莫岁道:“她肯让你进来,说明她觉得你是个好人。”

    所以自己刚刚差点被直接扫地出门,褚洄之听了莫岁的话,并没怎么被安慰到。

    但看了看身侧明显轻松了不少的莫岁,褚洄之也显出笑意来,他道:

    “你跟夫人很像。”

    “真的呀?赫莲娜夫人以前是军部司令,平定过很多次不同星区的兽潮入侵,能像她就太好了。”莫岁有些不好意思。

    从来没人说过莫岁和赫莲娜夫人的性子很像。

    部属和幕僚为了恭维莫晤沉,只会说莫岁和莫晤沉相像,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父子二人只有长相有几分相像而已,性格根本是截然不同。

    “没时间了,我们得回去了。”

    莫岁看了眼光屏,发觉离宴会散场已经不足一小时。

    “得去找方覃,不能再耽搁了。”

    “我出来的时候有留意,方覃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倒是不用特意花功夫支开旁人。”

    褚洄之回应,话锋一转:“只是有个问题,你要怎么回去?”

    莫岁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个严重的问题。

    他本来就已经在宴会上消失了不短的时间,这时候回去,宴会所剩时长不多,他肯定会被众多宾客敬酒搭讪。

    就算他拒绝与众人应酬,人多眼杂之下,他的一举一动也必定会被人关注,无论如何都很容易暴露。

    怎么才能不被人注意地回到主厅。

    莫岁蹙眉思考,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个办法。”

    莫岁眼里闪着光,看向褚洄之。

    下一刻,还不等褚洄之询问,白光乍现,云白色的外套垮了下去,只中间拱起一个小小的球形。

    “帮我掀一下,好重,出不来了。”

    莫岁的声音闷闷地从衣服下传出来。

    褚洄之赶紧掀开厚重的外衣,一个毛茸茸的团子从底下跳出来。

    “你带我混进去就好了。”小肥啾仰头,很是活泼地道。

    小肥啾不过褚洄之手掌大,平日里悬挂在颈上的玉牌只两寸见方,此刻却重得已经把胸口的浮毛都压塌下去一大片,看上去不协调得很。

    褚洄之伸手,小肥啾飞到他掌心,降落的时候因为势头太猛,还险些被玉牌拽得栽了个跟头。

    “有点冒险,确定要这样做吗?”

    褚洄之知道莫岁为了守住自己兽化的秘密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担心莫岁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才不得已要逞强,向莫岁确认道。

    “总不会有人来翻你的口袋吧,而且你那么聪明,就算遇到什么情况也肯定能解决的。放心,我会躲好的。”

    莫岁是有点紧张,但要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受,他也就没必要去找方覃了。

    “这么相信我?”

    褚洄之当然不会拒绝莫岁的要求,不如说他很享受和莫岁成为“共犯”的感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少。”他道。

    莫岁躲在褚洄之的口袋里,眼见透过布料的光线越来越亮,知道是二人即将进入主厅。

    玉白的修长指节伸进口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莫岁的脑袋,给小肥啾顺了顺毛。

    “马上进屋了,乖一点。”

    褚洄之的声音含着笑低低响起,提醒莫岁。

    真当他是什么一刻也闲不住到处乱飞的笨鸟吗,莫岁有些不忿。

    他歪歪脑袋,本来想狠狠给褚洄之一口,但看着头顶纤长的手指实在漂亮,指尖微微上翘,指甲还泛着点润盈的粉色,他顿时又有点下不了口。

    小肥啾张嘴,虚虚咬了褚洄之指尖一口,用脑袋把某人的指头拱出了口袋。

    褚洄之抬手,看向自己指尖一道浅浅的印痕,轻轻笑了声,随后走进主厅。

    褚洄之的出现的确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众人更关心他身后会不会出现莫岁的身影,但确认褚洄之形单影只,众人顿时便丧失了继续关注他的兴趣。

    褚洄之暗暗扫视了一圈,看见方覃身处一楼舞厅昏暗的角落,旁边恰好有厚重的窗帘可供莫岁偷偷解除兽化现身,再合适不过。

    就在褚洄之以为一路不会有任何阻碍,很快便能带着莫岁找到方覃时,一个女声叫住了他。

    “褚先生,可以请您留步吗?”

    褚洄之脚步一顿,不太有兴致地看向说话人。

    那人一身侍女的装扮,应该是莫家的家仆。

    “这是给宾客准备的解酒茶,您刚刚不在,我给您留了一杯。”

    那侍女说着,递上托盘。

    褚洄之不着痕迹地退了退,委婉拒绝道:

    “多谢,不必了,我没喝多少酒。”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褚洄之天生就长了张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脸,那侍女好像没听出来褚洄之拒绝的意思,反倒接着搭讪道:

    “我看到刚刚小少爷当众给您难堪来着,您不用太在意,小少爷向来是这样的,又冷脾气又不好,我们也都习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躲在褚洄之口袋里的莫岁把这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自己是记不太住自己家所有侍女侍从的名字,但他一没冲家仆发过脾气,二没扣过家仆任何一点报酬福利,怎么就“向来是这样”了?

    莫岁气得简直要从口袋里跳出来,哪想这侍女下一句话更令他觉得荒谬。

    “小少爷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也不会在乎你的感受。”

    谁跟她我们?

    她的意思是说褚洄之跟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这不就是当着他的面撬他的墙角!

    莫岁突然想起来褚洄之那张脸长得有多出类拔萃,不知从哪儿涌上来股危机感,忿忿不平地扭过头去啄褚洄之口袋的内衬。

    褚洄之瞥了眼自己口袋里圆滚滚乱动的一团,觉得有点好笑。

    他侧了侧身,不让正在努力拆他口袋衬布的莫岁有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

    此刻不好节外生枝,左右只是萍水相逢,褚洄之也懒得跟那侍女计较,便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言多必失,既然你吃莫家的饭,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莫岁有没有苛待过你,你自己应该清楚。”

    那侍女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

    “小少爷的高枝可没有那么好攀,你这么费心讨好他,到头来不过是白费力气。”

    褚洄之嗤笑,不太想再维持礼貌。

    “嗯,我是想攀高枝,怎样?和你有关系吗?”

    结束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褚洄之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躲进厚重的垂地帷幔。

    莫岁迫不及待便从他口袋里飞出来,抖抖羽毛解除兽化。

    帷幔的遮光效果很好,黑漆漆的环境便显得莫岁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更加光彩熠熠。

    小少爷的脸颊看起来气鼓鼓的,褚洄之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莫岁的脸:“生气了?”

    比起生气,莫岁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摇摇头,上前两步,手指点了点褚洄之的心口,郑重道:

    “褚洄之,你记住,能决定谁和我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我自己。没有什么高枝,飞到天上还是地下都只看我愿不愿意。”

    说完,莫岁转身便走出帷幔,只留下愣在原地的褚洄之,心跳声震耳欲聋。

    “方局长,可以跟我聊聊吗?”

    莫岁坐到方覃身边的空位,开口道。

    方覃手边放着个空空如也的酒杯,神态看起来倒还清醒,他扫了眼莫岁,没拒绝,却道:

    “分明是给你举办的宴会,你哥哥倒是比你还忙。”

    远处,莫凌昭正在人群最中心推杯换盏,八面玲珑地应付着周围的宾客。

    莫岁隐约觉得方覃对莫凌昭的态度有点奇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方覃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揉了揉太阳穴,向莫岁道:

    “说吧小朋友,找我什么事。”

    莫岁开门见山:

    “我怀疑有人故意伤害星炬杯选手,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手里有一些证据,想要交给您。”

    方覃原本还带着两分醉意的眼神瞬间锐利,他看向莫岁,缓缓道:

    “小朋友,话不能乱说。”

    莫岁向来也不说空话,将事先准备好的装有所有线索的芯片递给方覃。

    方覃用光屏读取芯片,浏览线索,表情逐渐凝重。

    从开幕式的异兽伤人事件开始,他便觉得背后绝对有隐情,他本想彻查,后来却被上级制止。他一度以为那是莫凌昭的意思,却在二人深入接触后发现莫凌昭确实与此事无关。

    “我知道了,交给我去查吧。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小孩子家家的,会有危险。”方覃收起线索。

    “还有,你需要申请人身保护吗?”方覃询问莫岁。

    莫岁毫不犹豫地摇头:“如果打草惊蛇,会影响您的调查。”

    “那你身边另外一个小朋友呢?”方覃以例行公事的态度询问。

    他本以为莫岁不会有多在乎褚洄之的安危,毕竟莫岁自己都在承担风险。谁知莫岁皱了皱眉,手指绞在一起,显然是十分纠结。

    方覃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

    “我也不需要,劳您费心了。”

    褚洄之自一旁出现,向方覃道。

    方覃视线扫过褚洄之搭在莫岁肩膀上的手,又瞟了眼对褚洄之的动作毫无躲闪的莫岁,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你比我有本事。”他语焉不详地向褚洄之道。

    第048章 第 48 章

    机甲课上, 褚洄之正在改造莫岁送他的那台重型机甲。

    机甲的组装和改造是军校的必修课。要想让机甲的性能最大化适配驾驶者的要求,自然是由驾驶者本人对机甲进行改造最合适。

    场上所有人都穿着一体式的防护工装,在操作中不可避免地蹭上污黑的机油或者零件的尘屑。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只除了褚洄之。

    他一手端着机甲的核心能源件块, 另一只手操纵着高精度的合金钻头,慢条斯理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整个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上去倒像是在雕花。

    决定机甲性能的因素分为两部分, 一是各部分功能组件的基础强度,二就是机甲搭载的能源动力转化系统。

    褚洄之正在改造的就是机甲的核心能源动块,好让灵力能够最大程度地取代兽化能量,支撑他更加随心所欲地驾驭机甲。

    或许是褚洄之悠闲轻松的样子太过格格不入,一旁几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学生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停了手里的活,心理不太平衡地编排起褚洄之。

    “褚洄之哪来这么高性能的重型机甲?”

    “还用问, 莫少送他的呗, 不知道怎么求来的呢。”

    “那他也敢直接就对核心件块动手?要是弄坏了,看他怎么和莫少交代。”

    这几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褚洄之耳朵里。

    褚洄之满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 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想打架?”

    他冲领头的那人扬了扬下巴,笑容和煦, 却是丝毫不收敛锋芒的嚣张。

    自从星炬杯初赛结束之后,不说别的, 起码是没人敢在明面上招惹褚洄之了。

    一来莫岁对褚洄之的重视远超所有人想象的程度;二来褚洄之本人的武力值也算是得以昭雪,证明了他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

    那几人怕惹祸上身, 蔫蔫地没了动静。

    褚洄之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到手中的能源块,却不太成功。

    他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整整一个小时没想莫岁, 经这几人这么一打岔,和莫岁相处的点点滴滴又跳进他脑海,让他实在很难专心工作。

    等自己彻底研究明白机甲和术法的兼容办法之后,就可以帮莫岁改造银隼,让莫岁驾驶星兽甲的时候不会那么吃力。

    褚洄之心不在焉地想着,手下施力的角度一时走岔,锋利的合金边缘擦过指尖,连手套都被划穿,殷红的血珠倏然冒了出来。

    褚洄之瞟了眼指腹上细长的血线,没在意这点小伤。

    他正要继续刻改零件,场外突然响起个十万火急的声音。

    “褚洄之!褚洄之在吗?”

    来人是林文毅,他一眼便从众人中找到褚洄之,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拉起褚洄之就要往外走。

    “太好了,可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怎么了?”

    褚洄之问,直觉发生的事与莫岁有关。

    林文毅道:“晋级星炬杯复赛的选手今天不是都暂时入住维拉利加了吗,那个叫柒柒的找上了莫岁,非要和莫岁分个高下,他们两个在训练场,快打起来了。”

    他边拉着褚洄之狂奔,边呼哧带喘地给人解释情况:

    “赛前他们有什么好打的啊,这要是真伤到了谁被判违规可怎么办,莫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卡住了,竟然答应了柒柒的邀战,我怎么劝也没用。”

    “我想着你应该能劝住他,就赶紧过来找你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看你的了。”

    搞清楚来龙去脉,褚洄之也不磨蹭,他询问林文毅:“哪个训练场?”

    “B区012号。”林文毅气喘吁吁。

    他走的时候着急,想着距离不算太远,连交通工具都没找。可惜身为资深宅男,他能这么快跑来找到褚洄之已经是感天动地兄弟情了,他感觉自己再迈一步都要就地摔倒,停步捂着肚子道:

    “不行,我实在跑不动了,你等我一下。”

    褚洄之却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他将一张遁行千里符藏在掌心,随后拍了拍林文毅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莫岁还在等我们,你要是晚到一分钟,说不定他们俩就已经打起来了,你这么重要,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你、你说的对,扶我起来,我还能跑!”林文毅直起身子,咬牙道。

    褚洄之给林文毅搭了把手,同时暗暗催动符文,林文毅顿时脚下生风,被褚洄之硬拽着踉踉跄跄却十分迅捷地跑出老远。

    这就是友情的力量!

    林文毅浑然不察褚洄之对自己动的手脚,也不知道自己两条软得像面条的腿怎么就能跑得这么快的,只觉得内心热血沸腾。

    下次体测,他只要想象莫岁正在受苦受难等着自己拯救,就一定能及格!

    B区012号训练场内。

    看台上人数不少,场内却是鸦雀无声,主要是因为场地内两人的气势过于骇人。

    银隼和风豹两台等待驱使的星兽甲立在空旷的场中,前方是对峙的莫岁和柒柒。

    选手在比赛之外的时间私自切磋这事可大可小,要是真有谁受重伤,双方都会被取消资格。

    莫岁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初赛中,柒柒当时分明已经是第一,又在装备和状态上碾压褚洄之,却还要对受伤的褚洄之赶尽杀绝。

    虽然最后褚洄之阴了柒柒一把,还逆转了排名,但在偏心的莫岁看来,就是柒柒在欺负褚洄之。

    他倒也不是想给褚洄之出气,只是因为褚洄之受了委屈,所以总有些不高兴。

    “缪特说我比不过你。”柒柒道。

    莫岁觉得无聊:“你想跟我比试,就是因为这个?”

    “他是唯一一个认可我的人。”

    柒柒垂着眼,她因周围的目光不太自在,却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显出怯懦来。

    “但他现在对我很失望,我得做点什么。”柒柒道。

    不变强的话,她就是一件不好用的武器,会被扔回第六星区。

    “我跟你说过,缪特不算好人。”

    莫岁皱眉,提醒柒柒。

    他想起缪特之前理所当然让自己不要对褚洄之太上心,察觉那些话或许就是缪特对柒柒的态度,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或许吧,但他也并不全像你认为的那样。我没有什么运气,他在我看来,已经算很好的人了。”

    柒柒坚持道:“所以我得变强,帮他完成愿望。”

    “随便你。”

    既然当事人自有主见,莫岁也懒得多说,冷冷道。

    柒柒进入星兽甲驾驶舱,却见对面的莫岁依旧一动不动。

    驱动星兽甲的过程较为复杂,除非驾驶者与机甲完美契合,否则都需要一定的调试时间。

    柒柒有些奇怪于莫岁的无动于衷,却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地执行机甲的驱动程序,与机甲系统逐步驳接。

    眼前的下一幕却让柒柒不可置信地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只见莫岁一跃进入驾驶舱,随着舱门关闭,连散热的排气都还没散尽,机甲全身系统立即便以流畅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数秒内全部启动。

    银隼立时展翅腾空,不过呼吸,莫岁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周围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议论声,柒柒脸色一白。

    如果这真是在战场,二人已经分出胜负,她在战斗还未真正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但既然是场地赛,总还有一线机会,不能这样就认输。柒柒咬牙,以后比赛她也总会遇上莫岁,越早搞清楚自己和他有多大差距,她才越能进步。

    银隼俯冲而下,金属羽翼反射出慑人的寒光,残影滞留,瞬而迫近。

    就在众人屏息之时,一道声音在场馆入口处响起:

    “莫岁!”

    场地过大,按理来说,内场的人是很难听清入口处的人声的,莫岁却立刻听出那是褚洄之的声音。

    他看向脸色算不上好的褚洄之和旁边上气不接下气快要就地归西的林文毅,反应过来是林文毅向褚洄之报了信,一时有些心虚。

    空中的银隼换了方向,降落在场地外。

    莫岁离开驾驶舱,三两步跃到褚洄之面前。

    “你怎么来了?我在比赛呢。”

    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不论谁输谁赢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要是真受伤了怎么办。

    褚洄之没说话,只表情严肃地看着莫岁。

    自知理亏,莫岁错开视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不情不愿地道:“她欺负你来着。”

    “不比就不比嘛。”

    莫岁瘪了瘪嘴,伸手拽拽褚洄之衣角。

    完蛋,这么可爱,这还怎么说他。

    褚洄之瞳孔一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击,半句严肃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认命,换了话题,要把莫岁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来是有点急事,刚刚在上机甲改装课,我的手受了伤,陪我去医务室好不好?”

    “受伤了?哪里?”

    莫岁语气一紧,关切询问,就要去拉褚洄之的手。

    在莫岁的视线盲区,褚洄之面不改色地掐了自己指尖一把,让那点小伤口又渗出血来,才把手交给莫岁检查。

    看台上目睹这两人一举一动的众人满脸黑线。

    这算什么急事,莫岁要是再没发现褚洄之受伤,这伤口都快愈合了。

    但莫岁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褚洄之那点伤口很算得上是大事,毕竟是他都下不了口去啄的手指头,怎么能说伤就伤了。

    “一点小伤,其实不处理也行的。”褚洄之温声,以退为进。

    “小伤怎么了,机甲改装课上那么多废弃污染物,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莫岁拒绝道。

    他急匆匆地向后撂话:“那个谁,柒柒,我们以后再比,我有急事。”

    “走吧,我们去医务室。”

    对众人一片失望的叹气声置若罔闻,莫岁拉着褚洄之离开训练场。

    众人悻悻散去,场地内很快只剩下了柒柒一人。

    她若有所思地坐在地上,眼神直愣愣的,一遍遍回想着莫岁启动星兽甲的动作。

    此时,一个人影在她身前站定。

    她抬头,发现那是个她不认识的黑发男子,眼眸的绿色浓郁到像是劣质染色的玻璃瓶底。

    “你好像很想变强?”

    科林笑道,向柒柒伸出手。

    第049章 普通朋友

    莫岁觉得褚洄之最近有些反常。

    不说这人早出晚归, 就连回到宿舍也是一头就扎进他自己的房间,连话都变少了些,整个人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褚洄之有自己的隐私, 莫岁表示非常理解。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没人性的金主, 不要求人家二十四小时都随叫随到。

    但是!褚洄之今天居然没来训练场接他!

    训练结束,莫岁脚步轻快地跑进休息室, 还想着跟褚洄之分享训练中的进步,哪想休息室里空空如也, 连褚洄之的影子都没有。

    桌子上放着训练后补充能量的饮用试剂,莫岁有点失落地走到桌前,仰头灌下实在算不上好喝的营养液。

    褚洄之到底在忙什么?

    虽然自己从没要求过褚洄之要在训练结束后接他,但是既然以前每次都来,这次怎么能不来。

    小少爷没觉得自己这思路不太讲理, 不太高兴地抿唇。

    他打开光屏,褚洄之好歹还记得给他报备。

    ——有点急事, 来不及过去了, 让无人机给你送了点心,符合训练饮食标准的, 可以放心吃。晚上见。

    就这一句话?

    莫岁眨着眼睛, 不可置信。他来回刷新,却也没看见新消息。

    怎么不告诉他究竟是有什么事, 也不说清楚什么时候有空。

    莫岁撇了撇嘴,实在觉得褚洄之奇怪, 可理智又告诉他褚洄之有私事也很正常,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从上次询问他人意见结果一塌糊涂之后, 莫岁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没什么靠谱的可求助对象,所以这次, 他选择换个渠道,求助广大网友。

    莫岁匿名登录了个问答软件,他修修改改,还是不太能准确描述自己和褚洄之的关系,干脆模糊提问道:

    【一直和自己很亲近的好朋友这几天突然很忙,和我的联系也变少了,这是正常的吗?】

    很快便有人回复。

    【好朋友有自己的私事很正常吧,贴主是不是太依赖自己朋友了。】

    【这个朋友忙就换个朋友玩呗,这也要提问?贴主不会只有一个好朋友吧?】

    莫岁正在吃点心,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看到这句话,他猛地噎了一下,莫名觉得心口中了一箭。

    他补充说明情况:

    【是很特殊的朋友,独一无二的。】

    【而且我们住在一起的,以前他一直跟我形影不离,行踪也都不瞒着我,所以我才觉得反常。】

    【呃,再特殊的朋友也要有私人空间的啊,感觉贴主控制欲有点强,毕竟只是朋友。】

    【等下,我觉得不对。住在一起?贴主你这个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

    【小情侣闹矛盾?没意思,散了散了。】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脑内突然接收到从来没考虑过的信息点,莫岁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脸颊爆红,慌得一把丢了手里没吃完的点心,两手飞速打字以证清白。

    【是双人宿舍!不是男朋友!就只是朋友而已。】

    但这句话莫岁没发出去,因为他突然有点心虚。

    他反应过来,他和褚洄之,好像是有包养关系的、牵过手的、接过吻的普通朋友。

    莫岁脑袋轰地炸了。

    他这时才觉得自己和褚洄之的关系好像不对劲过了头,越想脑袋越冒烟,一时也只能搬出包养这个挡箭牌来欲盖弥彰。

    他负隅顽抗:

    【不是情侣,亲近是因为我们关系确实有点特殊。我包养了他。】

    【我去!这么刺激!】

    【贴主那你们只是工作关系啊,算什么朋友关系?会不会是你最近钱没给够啊?】

    【可能你“朋友”又接别人的单了吧,所以就没空应付你了。】

    【不是,只有我觉得贴主三观不正吗?都是成年人,分明就是肉|体关系和金钱交易,装什么。还说什么特殊的好朋友,特殊在能睡吗……】

    看到这样的评价,莫岁并没生气,脸却更红了些。

    他眨了眨眼,有些涣散的眼神看起来还盯着屏幕,实际上早已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还在无限回放着“男朋友”三个字,全部的思考空间都被占据。

    贵族子弟常见订婚对象,之后便发展为未婚夫妻甚至伴侣,所以莫岁基本没听说过谁和谁是恋爱关系。

    对他来说,“男朋友”这个称呼十分陌生,还需要时间理解接受。

    莫岁认真解释:

    【不是的,我们没睡过。我只是想给他钱花,我们真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他以前每天都会接我下课的,今天却没来。我发帖就是想问问,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呃,一般情况下是正常的,但贴主你这种情况,不太正常。】

    【贴主你给他花钱又不睡他,这不叫包养,这叫抚养……】

    【接下课,贴主好纯情……我收回刚才的话,感觉贴主人傻钱多。】

    【贴主是学生?哪来的钱?不会是被软饭男骗了吧?】

    【感觉很有可能。贴主你朋友有没有经常旁敲侧击问你要礼物,或者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希望你送给他?】

    莫岁不明所以,老实回复:

    【没有,倒是他送了我不少东西,上次问我要礼物是说希望我多分点时间给他。】

    【怎么感觉我突然被塞了一口狗粮……】

    【贴主你发誓你不是恩爱小情侣来钓鱼的。】

    【但是对方花言巧语哄骗贴主也不一定吧,毕竟贴主钱都花了,漂亮话谁不会说啊。】

    【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贴主的“朋友”是什么情况,究竟是真在忙,还是把单纯把贴主当提款机敷衍贴主。】

    莫岁倒不觉得褚洄之是网友认为的那种人,可秉持着勤学好问的态度,他还是积极求教:

    【那我该怎么做呢?】

    【试试激将法吧,下次他再说自己忙,贴主演出戏。就说自己在和别人喝酒,看他会不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找你。】

    【蹲一个,希望贴主没被骗,虽然觉得很悬。】

    另一边,正身处暗网辛勤赚钱的褚洄之万分无辜地打了个喷嚏。

    天地良心,他这些天都在暗网执行任务。

    有不少甲级任务指定要交给“蒹葭”处理,只要是有利于扩大自身声誉的,褚洄之一概来者不拒,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而至于今天为什么没去接莫岁,是因为瑞卡·嘉利要和他谈合同。

    “真不签?这家公司给你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只要射线枪一种产品的代理权,对你来说稳赚不赔。”瑞卡道。

    “我不干砸自己招牌的事。”

    褚洄之道:“把代理权给他们,等于默认他们抬价。”

    他挥挥手,关闭展示合同的电子屏,看向瑞卡:

    “看来你不够信任我。”

    “何出此言。”

    瑞卡已经解除了面部的隐私保护系统,她确实长了张和缪特·嘉利有九分相似的脸,只是二人一个冷淡严肃、一个玩世不恭,气质上实在截然不同。

    “你这么在乎独家授权,分明也不想受制于人,却拿这份合同来试探我,不就是担心我为财跑路吗?”褚洄之道。

    “我确实有这种考虑,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瑞卡直白道:

    “各类高级武器的使用权一直是贵族的特权,你要想扩大影响力,需要时间转变民众观念。在起步阶段借力打力,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褚洄之摇头:“我不这么想。只要造成的冲击够大,观念总会改变。但如果上了高位者的贼船,再想下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拒绝合同,可不只是不与他们合作的意思而已。他们不会允许不受控制的新兴科技在民间流通,我和你都会被打压。”瑞卡警告褚洄之。

    褚洄之不屑轻笑:“这不是早预料到的?你创办闲言,不也是为了有一条始终替自己说话的舌头?怕什么?”

    瑞卡瞟他一眼:“看来你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喜欢打哑谜,语气转沉,说出自己试探褚洄之的真实原因:

    “可你不已经在上位者的股掌之间了吗?蒹葭,或者说,叫你褚洄之?”

    褚洄之挑了挑眉,并没意外于瑞卡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消失的时间正与星炬杯初赛的时间重合,自己的手段又太过特殊,关注星炬杯的瑞卡察觉不到才奇怪。

    自己的身份被瑞卡知晓不是问题,但自己和莫岁的真实关系不能透露给瑞卡。

    正如瑞卡所言,损害上层利益的事风险太大,所以莫岁在这件事上与他联系越少越好,最好能让别人以为莫岁是受他蒙骗利用的。

    面具在褚洄之手上湮灭成光粒,他眼波一转,略带嘲弄的笑意不达眼底:

    “你说莫岁?究竟谁在谁股掌之间,这可说不清。”

    瑞卡冷冷凝视褚洄之,片刻后道:“身为莫岁以前的熟人,我只想说你真不是个东西。但身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对你的做法没意见。”

    “看来我们现在算是开诚布公了?”

    褚洄之微笑,向瑞卡伸手。

    二人短促地握了下手,褚洄之忽视瑞卡审视他的可怕眼神,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提问: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我查阅了些陈年旧事,发现缪特·嘉利年少时竟然是个天赋绝伦的兽化天才。”

    似是觉得荒唐,褚洄之轻笑了声,黑眸却深不可测:“这与我了解的他实在是判若两人,不知道你对你哥哥是什么看法?”

    瑞卡不见波动:“人总是会变的。少年天才可能只是小聪明,人长大后平庸无为的例子并不少见。”

    “看来你认为现在的缪特平庸无为?”褚洄之话里有话。

    他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找上我,你想要什么呢?财富地位?真相大白?还是,取代缪特·嘉利?”

    二人对视,眼神交锋。

    褚洄之没期待立时便问出答案,正要见好就收,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开道口子,一张由光粒组成的字条飘进他掌心。

    这是暗网传递外界信息的特殊方式。

    为了保证用户体验的真实性,在用户登录暗网的过程中,外界的信息一般而言是被屏蔽的。

    但用户也可以选择建立白名单,允许接收特定通讯好友的信息,系统就会以这样的形式对消息进行转达。

    很明显,褚洄之的白名单里只有莫岁。

    褚洄之展开字条,上面是一行大写加粗的黑体字。

    “已经十点了!褚洄之!你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第050章 关系危机

    褚洄之打开宿舍门的时候, 没想到屋内依旧亮着灯。

    他呼吸要比平常重些,是收到消息后一刻不停赶回来的。

    客厅内空空荡荡,并没莫岁的影子。

    褚洄之关好门回身, 却见肥啾团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 跟个炮弹似的冲到他面前,虚张声势地啾了两声。

    兽化形态恢复能量的速度能快不少, 所以莫岁现在也懒得在褚洄之面前遮掩,训练累了就在宿舍内变回肥啾。

    这样还有个好处, 变成豆豆眼的雪团子,自己的表情神态就不会被褚洄之看穿了,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掩护。

    在褚洄之回来前,莫岁海纳百川,根据网友的建议和查阅的乱七八糟的资料, 已经列好了自己的“审讯方案”。

    第一,以复赛在即, 褚洄之却不认真备赛为正当借口, 公事公办地询问褚洄之究竟在忙什么;

    第二,硬的不行来软的, 适当示弱、以退为进, 问褚洄之是不是不想跟他待在一起才总是外出;

    第三,如果以上两种办法都没得到答案, 那就准备激将法,找别人喝酒去, 试探褚洄之到底是不是真有正事在忙。

    莫岁抖抖羽毛,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威慑力, 准备以褚洄之让他等了很久为理由先发制人,再按计划稳步推进。

    他在心里又过了两遍提前打好的腹稿, 褚洄之却比他早开口。

    “等很久了吗?抱歉,如果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会再快点回来的。”

    “今天没安排好时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不是,你把我想说的话都答了,那我问什么?

    莫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肥啾本就圆溜溜的眼睛顿时更瞪圆了一圈。

    稳住节奏,按计划来。

    莫岁僵硬地转换话题:“那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复赛是擂台对决赛,我们还没认真研究过对手信息呢,你这样不好。”

    莫岁本来也不太会责怪别人,他目的又不纯,一句话说得干巴巴的。

    “嗯,是我的错。”

    褚洄之不好回答莫岁关于自己去做了什么的问题,以问代答:

    “今天训练累不累?送的点心喜不喜欢?我们找个时间集中研究晋级选手好不好?”

    这几个问题一起问出来,莫岁的节奏又被打乱。

    也没人教过他怎么对付褚洄之这种花言巧语的家伙啊。

    “你、你等一下,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先别反过来问我。”

    莫岁拒绝被褚洄之套路,努力找回主动权。

    要是继续谈正事,话题肯定就被褚洄之名正言顺地引到训练和备赛上去了,莫岁当机立断,放弃方案一,执行方案二。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莫岁直球进攻。

    看着褚洄之表情明显露出一丝破绽,莫岁眼睛一亮:这招有用!

    他乘胜追击:

    “本来每天训练之后都很累,我想着训练结束之后可以见到你,还很开心来着。结果今天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杯难喝的营养液,我还以为是你不想来接我呢。”

    打感情牌这招也是网友教莫岁的,莫岁越说越真情实感,一时竟然真有点失落。

    眼看小肥啾连尾巴尖都耷拉下去,褚洄之的良心被狠狠重击,他下意识便回答莫岁: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终于把话题拐回来了!

    莫岁得偿所愿,往前跳了跳,立刻接话:“所以呢?你为什么没来?干什么去了?”

    褚洄之反应过来自己上了莫岁的套,愣了一下,却是低低笑出了声。

    不知道莫岁从哪儿学的,招数不太高明,却确实对他管用。

    巧言令色地再把话题遮掩过去对褚洄之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上莫岁透亮的眼瞳,他实在没法这样做。

    虽说自己具体在做什么还不好一五一十地告诉莫岁,但明知莫岁在为这件事苦恼,他怎么可能做到守口如瓶。

    “我赚钱去了,算是兼职吧。”

    褚洄之说道,打开光屏调出账户,把自己的今日进账展示给莫岁。

    进账的数目本身不算小,是常规的兼职渠道都赚不到的数字,但莫小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也没觉得那个数字似乎大了点。

    令莫岁震惊的是褚洄之去打工赚钱这件事本身。

    自己不是褚洄之的金主吗?他还需要在外面赚什么钱?

    褚洄之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给的钱不够?还是他不想花自己的钱?

    莫岁还没反应过来,褚洄之的下一句话更令他觉得如遭雷击。

    “前段时间花了你很多钱,包括机甲和装备,我都记得。这些钱还远远不够,所以我想把我的账户密码给你,我会慢慢还上的。”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要还?这不就是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

    褚洄之是不想被自己包养了吗?

    莫岁又惊又气,他以为褚洄之只是暂时有些忙,哪想到人家打的是这么个长远的算盘。

    莫岁飞到半空,解除兽化。

    他原本是站在桌子上的,褚洄之则是坐在桌前,一啾一人之间的距离本来不远不近,可莫岁气得头晕,一时竟忘记了他恢复人形后会变大的问题。

    白光一现,失去飞行能力的莫岁落座在桌沿,纤长的小腿垂下来,却被桌前的褚洄之无意绊了一下,莫岁重心不稳,上半身向前倾倒。

    褚洄之压根没想到他的话会让莫岁有这么大反应,自然没料到莫岁会解除兽化,眼见莫岁要摔下来,他第一反应伸手去扶。

    但事发突然,二人的距离又被猛然拉近,褚洄之对自己动作幅度的预估出现了错误。

    他的手本该支撑在莫岁腰腹前侧,此刻落点却过远了些,几乎环住了莫岁。

    莫岁穿的又是件过分宽松的家居服,敞开的衣服下摆因两人的动作轻易被掀起大片,白皙劲瘦的一截细腰就这么被人牢牢揽住。

    褚洄之手掌的温度要比莫岁腰腹的温度低些,微凉指腹直接按上腰侧软肉的那一刻,莫岁浑身过电,微麻从腰侧一路迅速攀升到头皮。

    他两手抵住褚洄之的肩膀,猛地拉开二人的距离。

    “还什么钱,你这点小钱,当我看得上眼吗?”

    莫岁强行忽略自己剧烈的心跳,皱眉质问褚洄之。

    莫岁卷边的家居服下那截弯月一样的弧度依旧若隐若现,指尖细腻温软的触感也依旧清晰,褚洄之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他阖了阖眼,用指尖把莫岁家居服卷起的下摆抚平整。

    褚洄之心思也有些乱,所以没追问莫岁不太对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道:

    “对你来说是小钱,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或许是因为一无所有,所以褚洄之很难做一个自信的人,只有真真切切地做成一件事,他才能拥有更进一步的勇气。

    他想奢求更多,却总觉得自己不配,内心的自卑和偏执过于根深蒂固,明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他没法接受莫岁得到的不是最好的,也没法接受莫岁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只能别扭着让自己成为那个“最好”。

    可莫岁并不能理解褚洄之这种不正常的心理。

    他不觉得他和褚洄之现在的关系有哪里不好,也不明白褚洄之为什么急于改变现状。

    在莫岁的视角里,他看不到褚洄之纠结和焦虑的原因,只能简单地推断是褚洄之不想再和他保持包养关系,所以才这么重视经济方面的问题。

    “所以你不喜欢现在这种关系?”

    莫岁问的是包养。

    褚洄之抿了抿唇,却还是垂眸承认:

    “嗯,我知道自己很别扭。”

    他答的是自己没法与莫岁坦坦荡荡并肩同行的尴尬处境。

    “原来这是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莫岁点点头,随后推开褚洄之。

    他轻巧落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好像有哪里不对。

    褚洄之敏锐地察觉二人的对话出现了错位,却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里。

    他好像搞砸了,却不清楚原因。

    随着莫岁远离他,房间一点点空荡冷寂下来。他想叫住莫岁,又害怕自己哪一句话再让现状恶化,张了张口,还是没发出声音。

    但此时,已经打开房门的莫岁像是有话要说,又回过身来。

    莫岁以为,把话说明白后,褚洄之会如释重负。可不知道为什么,褚洄之正直愣愣盯着他的背影,漂亮的薄唇被咬得泛白,眼尾反倒染上绯色。

    莫岁蹙起眉头,觉得褚洄之实在是很脆弱。

    二人是有分歧,但也只限于分歧而已,在莫岁看来只是可以被解决的小问题。而且想改变关系的人不是褚洄之吗,他为什么一副被遗弃的样子。

    莫岁道:“我需要时间思考。”

    “但我没说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所以下次训练记得来接我。”

    回到房间,莫岁把自己面朝下扔进柔软的床铺,心头涌上一股挫败感。

    他看上去平静,其实郁闷得要命。他没想到自己这个金主当得这么不合格,褚洄之竟然觉得被他包养很别扭。

    莫岁打开光屏,本想登录问答软件,却看见缪特·嘉利不久前给他发了消息。

    ——小莫!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到维拉利加之后你竟然都没来找过我。明天跟我出去玩吧。

    这人添什么乱。

    莫岁冷漠回复:

    ——不去。

    可缪特秒回。

    ——别这么冷漠呀,带你出去喝酒。上次是我乱说话,给我个机会道歉嘛。

    自己一不喜欢去闹哄哄的地方,二不需要缪特给他道什么歉。

    莫岁就要拒绝,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完全被打乱的原定计划第三条。

    虽然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试探褚洄之到底是在忙什么了,但莫岁觉得自己很需要找个方式换换心情。

    心里憋着不满的莫岁赌气回复缪特:

    ——去就去,不醉不归。

    第051章 醉酒

    缪特·嘉利不愧是正儿八经的花花公子, 莫岁在主星生活了十九年也没去过酒吧,他不过来了个把月,就把主星的酒馆会所都摸了个门清。

    “这地方的入场券可不好拿, 我花了好大工夫呢。”

    缪特带着莫岁走在会所的贵宾通道,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就把莫岁叫出来,有些遮掩不住的兴奋。

    莫岁兴致却并不高。之前说的算是气话, 他实在是不适合这种地方,冷静下来之后, 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会所内的熏香主调清新,并不像大多数同类场所那样浓郁俗烂,莫岁却依旧觉得气闷。

    贵宾包厢位于二楼,呈半开放式,深长的一体式沙发正对落地到底的单向可视玻璃墙, 包厢内的贵宾既不用担心被人窥视,更可以对一楼的景象一览无余。

    莫岁靠近玻璃墙侧的小型吧台旁, 向楼下看去。

    纸醉金迷的阵仗令莫岁很不适应。

    大厅中部是个华丽的重工喷泉, 流淌其中的有色液体却显然并不是清水,那是个酒池。

    晦明不定的晃眼灯光中, 人的视线被模糊, 放纵享乐的天性却反而被释放。

    不论在舞池还是卡座,无数年轻美好的躯体尽情释放着全部的生命力, 他们拥有各不相同的漂亮脸庞,神情却同样疯狂糜烂, 像是根部已经腐烂的硕大花朵。

    缪特见莫岁一言不发地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上前询问莫岁:

    “有没有喜欢的?一楼那些人其实都是在表演给我们看, 你看中哪一个,直接挑上来就行。”

    莫岁收回目光, 对他来说,底下那些人还没吧台上的智能酒品推荐系统让他感兴趣。

    他戳了戳屏幕,传感器自动读取他此刻的心率、呼吸、激素等数据,不多时,机械音推荐道:

    “系统检测您此刻情绪低落,独酌一杯果香风味的烈酒或许能帮您调整心情,向您推荐这杯‘落日暴风’。”

    “这杯我喝过,有点太烈了,你要不换一杯?”

    缪特也不知道莫岁酒量怎么样,提醒道。

    莫岁能听他的就怪了,他选择同意推荐,片刻后,这杯“落日暴风”被机械臂送到莫岁手边。

    橙红色的澄澈酒液旋转着,中间形成小小的漩涡,裹挟着气泡,看起来倒像杯软饮。

    莫岁抿了一口,酒液入口以甜味为主,他直接仰头闷了一大口。

    辛辣的刺激感这才在口腔中风暴般横冲直撞,莫岁被呛到,捂着嘴一阵咳嗽。

    “祖宗你慢点,哪有你这么喝酒的。”

    缪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莫岁今天是哪根弦搭错了。

    莫岁也不说话,只顾着一口接一口喝酒。

    他依旧觉得酒很难喝,但强烈的刺激感能让他暂时忘记难解的问题,郁结在心口的烦闷也仿佛被对冲淡化。

    缪特一个没看住,回头的时候莫岁那杯酒就已经只剩了小半杯,他诧异地按住莫岁的杯口:“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当然是拦不住莫岁的,莫岁稍微用了点巧劲就拨开缪特的手,重新握住酒杯,赌气似的喝了一大口。

    “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花我的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莫岁原本觉得自己没那么委屈的,此刻却又耿耿于怀地想起了褚洄之不愿意被他包养的事。

    “谁?”

    缪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莫岁说的人只能是褚洄之。

    他似乎是纠结了一瞬,还是对莫岁道:“你别管那个姓褚的了,他心思太重,根本没什么真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莫岁不悦道。

    虽然自己是对褚洄之有点不满,但能说褚洄之不好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缪特啧了一声:“我这么说他肯定有我的理由,我也是有在干正事的。”

    他很快转换话题:“其实今天找你出来,本来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敲了敲扇骨,一面投影光屏在室内出现。

    莫岁抬眼看去,发现那全息屏幕上全是人像投影。

    “你就是玩的太少了,才以为他有多重要。他现在竟然敢让你不高兴,你换一个就是了。这会所里会哄人高兴的可有的是。”

    缪特说着,见莫岁起身向光屏走去,还以为自己说动了莫岁。

    他正暗喜,却见莫岁端着个空酒杯,像是看不见那面投影似的,从光屏中间直接穿过,目标居然是光屏后方的酒架。

    莫岁也不知道哪种酒最烈,踮着脚从顶层挑了瓶看着顺眼的,二话不说打开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基酒直接入喉根本不是莫岁这种小菜鸟能玩的喝法,像是一团火焰自喉管滚入食道,莫岁被呛得鼻头瞬间就红了,脑袋也开始晕起来。

    缪特看了眼莫岁手里的酒瓶。

    好家伙,小少爷眼光倒是真不错,随手挑都能挑中最贵最烈的一瓶。

    这应该没事吧。

    缪特心惊胆战地看向莫岁,发现莫岁走得倒还算稳当,十分挺拔地在光屏前立正。

    看样子还没醉,他堪堪松了口气,却看见莫岁抬起手臂,仙人指路似的指向光屏上的一张照片。

    “这个,眼睛怎么和他长得有点像。”

    莫岁指尖平移,语气平稳,说的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了:

    “这个,怎么也留长头发,又没有他的漂亮。”

    “这个,锁骨上这颗痣,和他的位置好像。”

    “还有这个……”

    “行了,”缪特听得血压都升高了,“我找这么些人不是为了让你睹物思人的。”

    他把莫岁拉回沙发坐好,发现这人姿势看着端正,其实眼神已经涣散了,眼珠像是没抛光的宝石,灰蒙蒙的没个焦点。

    绝对是喝醉了,不然莫岁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拉回沙发。

    缪特把刚刚被莫岁点兵点将的几个人都从屏幕删去,随后联系包厢外的服务人员:

    “把剩下的这些人都叫进来吧,让他们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好好陪着,但谁要是敢越界半步,就等着去第六星区干苦力吧。”

    缪特眼神一瞟,沙发上却没有了莫岁的影子,他一惊,回身寻找。

    只见莫岁又回到了酒架前,正左手一瓶白的右手一瓶红的,十分好奇地往自己的酒杯里吨吨倒酒。

    这一杯要是让莫岁下肚,他明天就得到莫家负荆请罪去。

    缪特赶紧夺下莫岁的酒杯,泼了杯里都快能当燃料的液体,启动权限锁上了酒柜。

    危险行径被抓包,莫岁倒也不坚持,乖乖坐回了沙发,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还眨着眼睛,简直像个玩偶。

    缪特惊魂未定。

    他算是发现了,莫岁喝醉之后就是个伪装成洋娃娃的人形自走炸药包。

    看着人畜无害任人搓扁捏圆的,实际上执行力和危险程度都高得吓人,只要没人看着,分分钟就能炸出个窟窿来给你看。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打开,一列陪酒人员走了进来。

    莫岁不会把人都打出去吧。

    缪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战战兢兢去看莫岁的反应。

    还好,莫岁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空酒杯,看上去还没清醒,没对进门的众人表示任何不满。

    “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能让人高兴点,钱少不了你们的。”

    缪特点点终端,不菲的小费立刻被划进在场众人的账户内。

    有个胆大的女孩见莫岁一直盯着空杯子,就要给莫岁倒酒。

    缪特把人叫住:“你等等,别给他倒酒了,倒果汁吧。”

    场面很快呈现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局势。

    按理说应该是中心人物的莫岁两手端着杯果汁,窝在柔软的沙发角落里自顾自地喝着,倒是缪特向来玩得开,处在众人环绕当中侃天说地。

    也有人试图接近莫岁,但一旦有人进入他周身二十厘米范围内,莫岁就会再往沙发里缩一截。众人也怕惹莫岁不快,所以没人再明着靠近他。

    莫岁静悄悄的,见没人注意他,开始干坏事。

    他从沙发垫子底下抽出来一瓶刚刚背着缪特藏好的烈酒,往半杯果汁里一兑,杯子又被倒满,莫岁悄无声息地把酒瓶塞回厚实的天鹅绒垫下。

    没人发现他,莫岁眯起眼睛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没醉,自己分明依旧眼疾手快,在场没一个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不过,为什么缪特·嘉利只是给了在场众人点小钱,这些人就这么笑脸相迎,自己却想给褚洄之花钱都花不出去。

    莫岁又郁闷起来,他现在脑袋转得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望着众人出神。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紧贴着缪特的女孩展示着手上的宝石坠子,娇滴滴地说道:

    “还是跟公子您一起喝酒最高兴。您出手又大方,又会聊天,送的东西最让人喜欢了。”

    旁边有人调侃:“公子您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暴发户,不仅人木愣愣的,送的东西也是五大三粗,一点情调都没有,小夜每次都说宁愿贴钱也不愿意去陪他。”

    自己送了褚洄之什么来着。

    在众人吵闹的笑声中,莫岁皱着眉捶了捶脑袋,调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认真思考。

    机甲、武器、装备、课程资料。

    好像很没有情调,而且自己好像也是木愣愣的。

    难道褚洄之还钱是因为不喜欢自己送给他的那些东西吗?

    好像有点道理。

    喝醉的莫岁也懒得去想自己这想法到底对不对,他现在脑袋里只剩下一根筋,思考力低到谷底、执行力却高得可怕,想做什么是谁也拦不住的。

    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实施的方案,管他有没有用,先做了再说。

    莫岁打开自己的光屏,浏览起专供上层人士采购奢侈品的网页。

    这个不错。

    这个好像也不错。

    莫岁压根没有货比三家的概念,看中的东西就直接下单。

    突然,莫岁眼睛一亮——这个绝对适合褚洄之!

    虽然不知道小小一个戒指怎么就能和台机甲差不多价钱,但莫岁不考虑这个。

    他就不信了,这么多东西,就没有一件褚洄之喜欢的。

    财大气粗、晕头转向的莫小少爷稳健地给自己又续了杯酒,豪情壮志、激情下单。

    第052章 查岗

    褚洄之对莫岁在酒吧内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 他结束暗网的今日任务,正走在通往结算处的路上。

    行人熙攘、摩肩接踵,褚洄之却敏锐察觉到有人正在跟踪他。

    自人群中穿行而出, 褚洄之已经变了装束, 较为惹眼的斗篷改换为融入众人的休闲装。

    但身后游离跟随他的目光并未因此消散,反倒更加盯紧了些。

    褚洄之装作对身后的异常一无所知, 拐进两幢高楼之间的窄巷,这是条近路。

    四下无人, 却有隐约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头顶风声掠过,褚洄之轻瞥,发现高楼的露台上也有人影闪过。

    倒也真看得起他,褚洄之勾勾唇角。

    跟着褚洄之的杀手并没把这年轻人当回事。

    刚有点水花就敢跟龙头的垄断企业对着干,也不怪别人要解决他。

    他见褚洄之毫不设防地拐进小巷, 立时更轻敌了些。

    正好方便他瓮中捉鳖。

    绿色的数据块在虚空中凝聚组合,一把锋利的长刀凭空出现在杀手掌心。

    他于黑暗中潜行几步, 接近褚洄之背后, 干脆利落地将人捅了个对穿。

    可还不等他确认任务轻易完成,被他捅穿的人体突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瞬间垮塌下去。

    杀手一惊, 听到如沐春风的男声在自己耳畔响起:

    “被瓮中捉鳖的鳖,好像并不是我呢。”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文弱纤细的手看似随意地扣在自己肩膀, 自己竟然挣脱不开。

    杀手第一反应是启动空间跳转链接,他的动作想法却被褚洄之完全预判。

    他手中的金属立方体被一枪崩成了数据碎块, 褚洄之冲人温和地笑了笑:

    “科技时代,大部分时候枪还是挺好用的。”

    褚洄之将人制服在地, 右手拿着读取器,拽过这人手腕强行读取了他的账号信息。

    他半真半假地威胁道:

    “暗网的信息保护系统是好用, 但破译也并非什么完成不了的难事。不如你自己你说说,你和你的同伙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同伙。”

    那人依旧不老实,极力挣脱,一枚微型炸弹被他扔出。

    褚洄之被迫向反方向躲避爆炸的冲击波,子弹同时自高楼露台射下,瞄准的正是褚洄之躲闪的方位。

    处在炮火正中的不过是褚洄之提前投放的数据投影。子弹精准命中投影的心脏后炸开,而褚洄之本体早已借助空间链接置身安全地带。

    但是,在子弹射出的瞬间,褚洄之在那杀手脸上捕捉到的神情并非里应外合的了然,而是出乎意料的震惊。

    这两人不是一伙的,盯上自己的不只有被拒绝合作的军工企业。

    褚洄之一枪送走杀手,攀着高楼的外部护栏,很快抵达高楼露台。

    但随着硝烟散尽,因受伤被迫退出暗网的杀手消失,露台上的未知人物也因此察觉到褚洄之的行动。

    在浓厚的夜色中,两人只堪堪对上一个眼神。

    那人面部被遮掩,眼神却凌厉,是在烽火沙场中才能被熏陶出的杀伐冷淡。

    见褚洄之发现自己,那人只是不慌不忙地收了枪,便起身跃下高楼。

    追是追不上的,那人随时都可以退出暗网一走了之。褚洄之心知肚明,却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紧追上去,但窄巷中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已经跑了,而褚洄之对那人的身份全无头绪。

    还不等褚洄之思考这人可能的来处,一条白名单消息传来。

    是张照片。

    褚洄之接住,只看了一眼,脑袋便轰地炸了。

    他拍视角下,莫岁醉醺醺地窝在沙发柔软的角落,暗紫色的灯光打在灰色的瞳底和高挺的鼻梁,迷离不明。

    照片主体只聚焦莫岁,可褚洄之还是从桌上散落的酒瓶与边角的人影看出,莫岁身边绝对有不少人。

    艹,那还有心情管什么追杀他的不明势力。

    褚洄之骂了句脏,火速从暗网退出,同时收到了光屏上的第二条消息。

    发信的是莫岁的通讯号,但发信人的口吻一看就不是莫岁。

    “来斯凯乐门。他非得叫你。”

    褚洄之呼吸一滞,直接将通话拨了过去。

    刚一接通,爆发而出的嘈杂音乐和笑闹人声成为了压垮褚洄之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谁?莫岁呢?”

    褚洄之语气阴冷到极点。

    光屏那头的缪特也烦得不行。

    要不是莫岁坚持,他死也不愿意把褚洄之叫来。

    缪特看了眼已经堆了半屋子的礼物盒,实在觉得莫岁丢人,扯着嗓子没好气道:

    “听不出来我是谁?你小子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真他妈服了。”

    “给你二十分钟,报我的名字,会有人领你进来。你要是没到,我就带莫岁换地方接着玩。”

    缪特说完,直接切断了通讯。

    莫岁已经进入了喝醉的二阶段,彻底没了胡作非为的精力,偷藏的那瓶酒刚刚也被缪特发现后强行没收了。

    一贯的冷淡傲气全都融化,莫岁现在看上去是毫无攻击性的乖巧漂亮,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见人就笑,和平常判若两人。

    “嘉利,你把终端还我嘛,我还没买完呢。”

    莫岁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和缪特理论。

    “买什么买,他那儿值得你花这么多钱?”

    缪特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道:“而且他现在不已经赚了不少了吗,怎么还花你的……”

    不对。

    缪特·嘉利是不应该知道褚洄之的事业状况的。

    缪特自觉失言、表情一僵,幸好,喝醉的莫岁没听出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莫岁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不给就不给。”

    他自力更生地站起,有些晃悠地朝落地窗边的吧台走去。

    屋内铺了满地的长绒地毯,人走上去本来就是不太稳当的,好给醉酒后的公子小姐制造些泼酒或摔倒这类暧昧的巧合。

    有个陪酒的男生见莫岁走得踉跄,跟上去就要扶住莫岁。

    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画着上挑的眼线,秋波暗送地看向莫岁,谁知他指尖不过刚刚碰到莫岁的衣角,小少爷直接反手一招擒拿,压着人细弱的胳膊就给行云流水地按到了地毯上。

    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这下实属肌肉记忆的战斗本能,连莫岁都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莫岁松手,抱歉道。

    那男生小臂撞到桌角,泛起大片的淤青,看着怪吓人的。毕竟也是自己搞出来的,莫岁有点愧疚,把旁边的冰桶递给那男生。

    “你敷一下吧,后续医药费一并算在酒钱里。”

    莫岁觉得自己只能算是基本礼貌,却不知道这儿根本没有客人会对陪酒有礼貌。他的处事方式对那男生来说堪称温柔,人家看他的目光都快滴出水来了。

    油盐不进的莫岁没注意到这些,他坐到吧台旁,托着下巴看向一楼。

    人头攒动和律动光影看久了便有些困,莫岁打了个哈欠。酒|精开始发挥副作用,他觉得有点头痛。

    就在莫岁昏昏沉沉之际,人群中出现张熟悉却依旧惊艳的脸,像是夜风蓦然拂过,他瞬间神清气爽了不少。

    莫岁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人就是褚洄之,笑意顿时更浓了些。

    一室颓靡之色中,褚洄之清俊挺拔、气质出尘,与众人格格不入。

    但他步履匆匆,那张漂亮的脸上尽是阴沉紧张的冷色,隔着老远都让莫岁感觉他周身的温度绝对很低。

    厅内突然出现这么个鹤立鸡群的人物,自然吸引了周围众多的目光。

    莫岁眼看着不少人要跟褚洄之搭讪,褚洄之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却跟周身都装了探测器似的,愣是没让人沾到他半片衣角。

    “莫少,您的衣服刚刚被我弄脏了,我赔给您吧。”

    耳边响起声音,莫岁转头看向说话人,发现是那个刚刚被他过肩摔的男生。

    莫岁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在自己衣摆上看到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渍。

    他要是不提,莫岁根本没注意到。

    “没事,不需要。”莫岁道。

    或许是因为莫岁和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其他人实在太不一样,外貌出众、家世显赫、甚至连脾气都好,所以就算被明确拒绝,那男生也依旧不愿死心。

    他壮着胆子,凑近了些,温声细气道:

    “我有在这个牌子的门店工作过,知道这料子沾了水就算毁了,您还帮我出了医药费,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男孩身上的香水味熏得莫岁不太舒服,要不是因为喝醉后反应也变迟钝,莫岁早就退避三舍了。

    他往后退了退,耐着性子道:“我不在意,真的不需要。”

    男孩坚持道:“可是……”

    砰——

    半机械化的厚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传出的巨大闷响打断了男孩的话。

    褚洄之的声音冷到令人不寒而栗,冰封在漆黑眼瞳中的怒意顷刻就要破土:

    “他说不需要,你没听见吗?”

    没人认识这位不速之客,却见他目标明确地向吧台旁边的莫岁走去。

    那男生还愣在莫岁身边,褚洄之揪住他的后衣领,不容分说地一把将人拽开。

    褚洄之扫了一眼屋内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又看到桌上地上堆满的礼物,强烈的危机感攀上顶峰——

    任何人乍见这副场景,都只会以为是出手大方的富家公子在无差别给在场众人送礼物。

    锐利冷暗的眼睛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

    室内气氛降到冰点,只有莫岁这个小醉鬼还在没心没肺地冲褚洄之笑。

    莫岁撑着吧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一头杵在褚洄之肩膀上。

    醇香的浓郁酒气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果香,都快把怀里的小卷毛腌透了。

    褚洄之揽着莫岁,想生气却没有立场。

    烦闷和难捱充斥心脏,他却只能询问道:

    “喝了多少?”

    “一杯半。”

    莫岁老实回答,想了想,又两手比划着补充道:

    “再加一瓶,这么大的。我藏起来喝,他们都没发现。”

    褚洄之听得脑仁疼,却拿莫岁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深呼吸,不断告诫自己先冷静:

    “去沙发坐着好不好?”

    莫岁心里还惦记着他那一堆礼物,他现在的大脑只能支持他单线程运作,所以他摇了摇头,转身要去拿东西。

    褚洄之不知道那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全是给他的,在他的视角里,莫岁站都站不太稳,却还在远离他。

    莫岁是要离开自己去拿东西送给在场的哪一个人。

    内心压抑到极点的占有欲彻底被引爆,褚洄之拉住莫岁的手腕,强行把莫岁拽向自己。

    莫岁略一踉跄,下一秒,褚洄之抄起他腿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莫岁有点不舒服,他下意识挪了挪,却被褚洄之抱得更紧了些。

    “别动。”

    褚洄之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硬邦邦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少见的强势,莫岁眨了眨眼,乖乖没再动作。

    第053章 礼物堆

    莫岁被放回沙发, 褚洄之单手撑住沙发靠背,隔绝了其他人向莫岁投来的视线。

    莫岁雾蒙蒙的眼睛望向褚洄之,就算不太清醒, 也看出褚洄之脸色不好。

    他甚至觉得, 自己在褚洄之的眼睛里看到点疯狂的破坏欲。

    褚洄之俯身,深深凝视莫岁。

    眼前矜贵漂亮的脸染上醉意, 眸子里满是笑意。

    可那笑容对褚洄之而言非常残忍,就仿佛什么都不能真正让莫岁在乎一样。

    褚洄之很少咄咄逼人, 此刻却没心思再修饰语言。

    “他们比我更好看吗?”

    他毫无道理地询问莫岁。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得到莫岁的回答,眼里满是执拗,不太光彩地接着追问道:

    “他们比我更会说话吗?”

    “他们比我更能让你高兴吗?”

    莫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褚洄之这几个问题问得实在令他匪夷所思,他连这屋里其他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看,更遑论拿别人跟褚洄之比较。

    可莫岁的不回答对此刻倍感煎熬的褚洄之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自己不该质问莫岁, 也知道莫岁不是会随便和别人亲近的人,过分的话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你也会亲近他们吗?那为什么又要叫我过来?”

    不是。他在说什么。

    莫岁头晕脑胀, 张了张嘴, 慢吞吞回复:“不是,你先等我捋一下……”

    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旁插入, 打断二人的谈话:

    “还以为你是什么人物呢, 原来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情人。莫少想跟谁一起还需要跟你报备吗,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呢, 别在这儿惹人笑话了。”

    褚洄之气极反笑,眼底幽光狠厉。

    “我跟你说话了吗?”

    厚实的石材桌台被不明的力量猛地掀翻, 酒杯七零八落地互相撞击砸落,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中, 在场不少人都尖叫起来。

    褚洄之扯过桌上铺着的绸巾,隔着布料拽起嘲讽他的那人的胳膊, 半拖着人,暴力且流畅地将人扔出了门外。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褚洄之的举动吓得白了脸色。

    面容昳丽阴郁的男人拿方巾草草擦了擦手,将方巾也随手揉作一团扔掉。

    他拉开大门,睥睨在场的所有人,冷声道:

    “在我动手把你们一个个扔出去之前,都给我滚。”

    有胆子小的人如坐针毡地就想起身离开,可更多人还是去看缪特的脸色。

    缪特也是面有愠色:“褚洄之,我喝我的,应该不碍着你吧?你大张旗鼓地搞什么?”

    褚洄之冷笑,权当缪特·嘉利在放屁。

    他居高临下、气势凌人,没见半点畏惧地命令缪特:

    “傻逼,当我怕你?”

    “你也滚,打包带着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室内归于沉寂,原本装潢华丽的包厢内成了一片狼藉。

    倾倒的酒液沾湿地毯,满屋的酒气光是闻着都让人发晕,玻璃碎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毯纤维间,反射着暧昧不明的灯光。

    屋内只剩他跟莫岁两个人,褚洄之关上门,这才勉强冷静了点。

    他回身,却发现莫岁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地上,正在捡拾混乱中掉到地上的礼物盒。

    几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在莫岁手边,他现在动作不稳,一不注意就可能被划伤。

    瞳孔猛缩,醋意瞬间浓烈到褚洄之无法忍受的程度。

    到底是送给谁或者谁送给莫岁的东西,值得莫岁这么宝贝,连喝醉了都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褚洄之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扛起蹲在地上的莫岁,把人扔回了沙发。

    他没再给莫岁离开自己的机会,他单膝跪上沙发,两手撑在莫岁两侧,把莫岁牢牢圈进自己和沙发之间。

    “莫岁,你对我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褚洄之声音喑哑,眼底颤动的墨色如同难以止静的深湖。

    狂风随心而过,湖水却久久难平,每一道涟漪都是风过的痕迹。

    “如果给我的东西也是随便能给别人的,为什么又要让我以为,我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莫岁的反射弧在酒精作用下长得离谱,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要回答褚洄之之前的问题。

    “他们当然没你好看,我都没跟他们说过话。”

    褚洄之一顿,随后自嘲失笑。

    多荒唐,莫岁只说了这么一句完全可能是敷衍他的话,他竟然觉得雀跃。

    可他实在不愿意再装聋作哑,如果一定要戳破幻梦,他宁愿动手的人是自己。

    “是吗?那这个是送给谁的?”

    褚洄之伸手拿过莫岁还攥在手里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条碎钻镶嵌的项链,吊坠部分是雕琢成新月形状的月白色宝石。

    倒也不怪褚洄之看不出来这东西是送给他本人的。

    莫岁挑礼物主打一个看眼缘,根本不分男款还是女款,觉得好看就买了,正常人都会觉得那项链绝对是送给某个小姑娘的。

    莫岁甜甜笑了笑,如实道:

    “送给你的呀。你第一次去我家那天晚上,天上就是这样的月亮,弯弯的一点点,但是很漂亮。”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令褚洄之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看向莫岁,眼眸里亮起微小却闪烁的光芒,他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送我的?”

    “嗯。”

    莫岁点头,终于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看着褚洄之通红的眼眶和紧抿的薄唇,他不明就里地询问:

    “你不开心吗?”

    “没关系,这个你不喜欢,还有那么多呢。”

    莫岁毫不气馁,指了指一旁那一大堆东西,斗志昂扬道。

    褚洄之眉头微微蹙起,不敢相信莫岁的话真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哪几个,是送给我的?”

    莫岁迷迷糊糊的,觉得褚洄之这话问得很奇怪:

    “什么哪几个?都是你的呀,不然还能送给谁。”

    他推了推把他整个圈住的褚洄之:

    “你让一下,挡住我拆礼物了。”

    以为已成定局的惨败轻易被莫岁一句话勾销。

    褚洄之眸光闪烁,将莫岁推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另一只手捏了个诀,下一刻,满屋琳琅满目的礼物盒子全都凭空飞到莫岁身边,将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别走,就这样拆。”褚洄之低声道。

    盒子都在手边,莫岁觉得这样很不错。

    他随手拿过一个:“这对袖扣上次在宴会上就想送给你了,竹叶形状的,感觉和你很搭。”

    “这个发饰是绳编的,还有红色的流苏,和你送我的手绳有点像,我觉得好看。”

    “这个是什么?哦,这个好评很多,我顺手就买了,也不太记得了。”

    褚洄之根本没去看那些礼物到底都是什么,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忙忙碌碌边拆礼物边解说的莫岁,不舍得错过任何一秒,眼中一点点恢复光彩。

    心底似乎有什么碎裂的东西被莫岁一句句话重新粘合起来,醉醺醺的莫岁语速比平常慢很多,褚洄之却仍然不希望时间加速流动。

    莫岁拆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指使褚洄之:

    “不想拆了,我有点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嘛。”

    喝醉的莫岁没了平日里那层冷傲的伪装,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撒娇,褚洄之心脏被揉作软到不可思议的一团,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温度正好的温水被递到莫岁手里,莫岁捧着杯子喝着,一双眼睛却还盯着褚洄之。

    “所以这些礼物,你喜不喜欢?”

    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满怀期待地等待褚洄之的答案。

    莫岁漂亮的眼睛是亮盈盈湿漉漉的,沾染着水渍的唇瓣也是亮盈盈湿漉漉的,室内灯光昏暗,他仿佛是一颗从天而降闪闪发光的星星。

    或者说,在堆叠礼物的簇拥下,他本人就像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褚洄之失神望着莫岁,半晌没说话。

    莫岁有点着急了,拽拽褚洄之衣角去催他:

    “为什么不说话?喜不喜欢嘛?”

    空气中酒香浓郁,经过一晚上的大起大落,褚洄之脑袋里的那根弦终于绷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倏然断裂。

    “莫岁。”

    褚洄之叫他的名字。

    莫岁不明所以:“嗯?”

    “……喜欢。”

    虽然褚洄之的声音里带着些莫岁听不清楚的沉重与复杂,但莫岁很满意这个答案本身。

    莫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可下一刻,他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褚洄之完美无瑕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唇瓣上传来微凉的柔软触感,褚洄之轻轻吻住了他。

    这个吻和在D131-α星上兵荒马乱的初吻不同。

    褚洄之的动作温和轻柔,却细密缱绻至极,辗转入侵,直到莫岁根本无力招架的地步。

    酒液的醇香在两人口腔内满溢,泄出唇齿的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仿佛被烈酒浸过。

    醉意蔓延,将暧昧的感受无限催化加深,莫岁只觉得褚洄之比那一整瓶烈酒都更让他发晕。

    耳中只余加速的心跳和含混的水声,本就发软的身体使不上一点力气,就连氧气都全赖对方的渡予,宇宙和时间都仿佛消失湮灭,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褚洄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找回理智的时候,莫岁看到的是褚洄之那双比黑曜石还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

    “你,不公平,我不太会这个。”

    莫岁也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脸红得要烧起来,他语无伦次道:

    “你等我练练。”

    谁知这句话一下子又令褚洄之警铃大作,他欺身上前,紧张追问莫岁:

    “你要和谁练?”

    莫岁就是信口一说,被褚洄之这么一问,他顿时有些羞恼,猛捶了褚洄之一拳,随手拽过件从那堆礼物里拆出来的衣服,当头蒙住自己,开始装鹌鹑。

    衣服上方被褚洄之扒开一条缝隙,莫岁抬头,和褚洄之对视。

    “莫岁,别再吓我了,我没那么坚强的。”

    他听见褚洄之低声道。

    第054章 什么包养?

    暧昧昏暗的空气中, 两个心绪不宁的人安静对视着,一个恨不得把万语千言都写在眸中,一个却连自己为什么紧张都搞不明白。

    莫岁终端的提示音响起, 两人如梦初醒般, 都去拿被缪特扔在沙发角落的终端。

    两人指尖交错重叠,却像是触电般慌里慌张地各自收回手。

    这有点奇怪, 刚刚分明连接吻这种事都做过了,此刻竟然还会因为手指的相碰而害羞。

    莫岁欲盖弥彰地打开光屏, 发现是他订购礼物的配送信息。

    “是我买的东西,这个发货地在第二星区,所以慢一点。”他道。

    “还有礼物?”褚洄之诧异问。

    “最后一件了,超级适合你的。”莫岁把重音放在副词上,强调道。

    褚洄之失笑:“小少爷,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买东西?”

    醉醺醺的莫岁脾气好得很,根本不为褚洄之的调侃生气。

    看着褚洄之今天晚上露出的第一个全无阴翳的笑容, 莫岁往前凑了凑, 笑盈盈道:

    “你这样笑起来最好看了。”

    褚洄之心跳漏了一拍,绯红少见地染上他耳侧, 他防线全溃, 竟然往后退了点。

    机器人将通体由玉石原料打造的方型盒子送了上来,放到莫岁身边。

    莫岁把玉石匣子塞给褚洄之, 殷切道:

    “打开看看。”

    褚洄之莫名有些紧张,他接过匣子, 放在膝上打开。

    静静躺在丝绒绸缎之间的,是一枚男款戒指。

    戒指有一定宽度, 主体由冰种翡玉打造,一半不加雕饰温润通透, 只见浅淡的云纹栩栩如生;另一半则凸显华贵,玉色被曜黑色的星辰碎片和稀有金属镶嵌,环绕成充满科技感的小型星环。

    翡玉在星际极其少见,高品质的更是价值连城。当初褚洄之能送莫岁那块玉牌,也是多亏他本人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还算过硬,在暗网找到了未处理的原石。

    戒指?

    为什么要送他戒指?

    褚洄之愣在原地,甚至没想起来要取出那枚亮晶晶的小东西。

    虽然星际对于婚姻契约的重视程度并不高,戒指并不是什么伴侣才能赠送的专属物品,但好歹也有信物的含义,性质也是相对特殊的。

    莫岁迫不及待想看褚洄之戴上戒指,见褚洄之没动静,等不及就要自己上手。

    单线程的大脑这时候也顾不上害羞,莫岁取出戒指,示意褚洄之伸手。

    可看着修长的手指伸在自己面前,莫岁突然犯了难,不知道戴哪根手指更合适。

    星际对于戒指的佩戴方法没那么多讲究,没有哪根手指对应哪种情感状态的说法。

    褚洄之怀着昭然若揭的私心,将食指和中指一并,略略抬高无名指:

    “戴这里。”

    莫岁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将戒指缓缓推进褚洄之的无名指。

    戒指有小半个指节宽,一般人戴起来难免显得笨重,在褚洄之手上却没有丝毫拙感,反而浑然天成,将颇具骨骼感的指节衬得更像一件艺术品。

    莫岁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自己眼光实在很好。

    就在他翻来覆去欣赏的时候,褚洄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莫岁惊讶抬眼,迎上褚洄之颤动的目光。

    “莫岁,”褚洄之忐忑询问,“到底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戴这个好看。”

    莫岁没搞懂褚洄之真正想问的问题,给出的答案十分单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褚洄之知道莫岁现在理解能力堪忧,又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答案便作罢。

    他被迫以自己并不习惯的方式重新组织语言,将话说得不能再直白。

    “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多礼物?为什么要送我戒指这种特殊的东西?为什么,对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莫岁眉头皱了皱,他有点困了,褚洄之的话字数太多,他自动过滤简化。

    为什么送礼物?这不是很明显吗。

    莫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在哄你高兴。”

    哄他高兴?

    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褚洄之一时竟然听不太明白。

    被哄这个词就没在褚洄之的字典里出现过,他也从不幻想自己能拥有被纵容的特权,可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居然说自己在哄他高兴。

    褚洄之看向莫岁,莫岁带着笑,真挚坦率。

    就好像,无论他向莫岁提出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一样。

    褚洄之的固有思维被颠覆,从心脏泵出的血液滚烫灼热,他甚至觉得他就要得到自己无比奢望的东西,遥不可及的星星竟然真的降落他面前。

    他第一次敢去相信,莫岁也会喜欢他的那种可能性。

    可还不等褚洄之的欣喜稍加平复,莫岁开口:

    “我不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如果你喜欢这些礼物的话,我还可以包养你吗?”

    包养?什么意思?

    狂跳的心脏瞬间掉落谷底,大脑极速冷却,褚洄之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蹙眉,犹疑道:“……你、包养我?”

    不是做戏给别人看的吗,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莫岁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莫岁打开光屏,上面写了他在还算清醒的时候打的小抄。

    他照着屏幕一字一句念道:

    “我第一次当金主,可能是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提出来我肯定会做得更好的,但你不能一声不吭就想跟我解除包养关系,这是不对的。”

    这番话在褚洄之听来匪夷所思,他僵住,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醍醐灌顶,所有曾经让他觉得奇怪的问题都在瞬间得到了解答。

    所以,在莫岁的视角里,他一直在包养自己,这才会允许自己跟他同住,还无缘无故地给自己送礼物。

    其实很明显,莫岁这么不擅长说谎的人,如果不是打心底认为包养关系是存在的,怎么可能默许论坛流言的传播,还没在跟长辈亲友提及这件事时露出破绽。

    那么,那些过分亲密的举动,也并不是因为莫岁对自己有出于喜欢的好感,而是因为莫岁认为他是自己的金主。

    当头一棒,褚洄之的初恋攻略进度一夜归零。

    他连方向都错了,他想跟人家谈恋爱,人家只想花钱玩点叛逆的。

    眼见褚洄之的表情瞬息万变,连反应迟钝的莫岁都觉得不对劲了。

    他苦恼地小声道:“还是不对吗……”

    莫岁失望垂眼,去念光屏最下方一行被他打了括号、字体还小了两号的字:

    “其实我也想过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被我包养,我也是尊重你的意见的。你搬出去也不是不行……”

    “没!”

    褚洄之脱口而出:“没不想。”

    怎么就提到搬出去了,管他恋爱还是包养的,先把人稳住再说。

    莫岁懵懵地看向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褚洄之: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还我的钱?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褚洄之咬牙,恨不能把莫岁脑袋里那些毫无道理的想法全都倒出去。

    他一边消化刚得到的震撼信息,一边火速思考,很快编出理由:

    “因为……我怕我花你太多钱,你会去包养别人。”

    “原来是这样呀?”

    莫岁松了一大口气,绽开笑容道:“不会的,别人都没你好。”

    莫岁倒是心结得解,他放松下来,咕咕哝哝地抱怨道:

    “早知道只是这样,我就不跟缪特出来喝酒了,这里乱糟糟的,我头好晕。”

    呵,褚洄之觉得现在就连宇宙里一边自转一边公转的行星都没他更晕更乱。

    他欲言又止、表情复杂,罕见地不知道该跟莫岁说什么,幸好这时,莫岁也转移话题道:

    “我想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就在包厢内,看莫岁还有走路和关门的自理能力,心乱如麻的褚洄之等在外面。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褚洄之原本预想的范畴。

    他草草捋了把碍事的额发,拿过沙发扶手上莫岁用过的空杯子,倒了杯酒,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好消息,他和莫岁的关系确实独一无二。

    坏消息,他真成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还有道德的话,他当然得把这误会跟莫岁解释清楚,从零开始,二人以战友和朋友的身份正常发展关系。

    但是,这就意味着,他没法再跟莫岁同居,像今天这样的接吻和亲昵也就绝对不会再被莫岁迷迷糊糊地接受。

    都特么什么破事。褚洄之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谁家金主像莫岁这个小古板这么发乎情止乎礼的。

    都包养他了,不应该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吗,莫岁干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在中毒不清醒的时候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说句不好听的,这尺度还没褚洄之在第五星区打黑工的时候遇到的骚扰尺度大。

    他魅力不够?

    褚洄之郁闷想道。

    下一秒,褚洄之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不对,他怎么这么自然就接受莫岁包养他这件事了。

    视线落到无名指上的翡玉戒指,褚洄之紧抿着唇,看上去倒是在有模有样地纠结,但心中的天平已经歪到不能再歪了,只残存一点道德还维持着他的底线。

    这时,洗手间的厚重大门被打开,发出轻微的响动。

    莫岁的脸在门后露出来,他脸颊有点红,因为羞赧而垂着眼,浅金色的睫羽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那个,你可不可以来帮我一下?我想洗把脸,但是,袖扣,我单手解不开。”

    瞬间,褚洄之心中的天平彻底倾翻。

    三分钟,莫岁进入洗手间的时长,也是褚洄之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坚持的时间。

    他不装了,他没有道德。

    被包养怎么了,彼此唯一的包养关系难道不能算亲密关系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吗?

    谁愿意正常谁正常去吧,他三观不正、色胆包天,当不了坐怀不乱的君子,只能做近水楼台的小人。

    第055章 伤疤

    洗手间亮着暖调的柔光, 比包厢内明亮些,总算是能看清人了。

    莫岁靠着墙,在一阵天旋地转中, 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头疼腿软, 胃里还翻江倒海的,总之就是哪哪儿都难受。

    “我想洗把脸, 连袖子都挽不好。”

    他还知道丢人,头埋得不能再低。

    见莫岁站不太稳, 褚洄之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唯一能让人坐着的位置是洗手台。

    于是他道:“扶稳了。”

    他抱起莫岁,让人坐到了结实的台面上。

    褚洄之动作很稳,莫岁没感受到什么颠簸,只觉得自己突然就高出了一大截, 还有点高兴。

    莫岁很少从俯视的视角去看褚洄之,他低头, 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颌线和肩颈线, 再往下是映着光影的漂亮锁骨。

    视线下移,那双捏诀画符的手正在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挽袖子, 指尖的力度隔着衣料按上自己的皮肤, 莫岁突然觉得有点热。

    “换一只手。”

    耳边传来褚洄之的声音,出神的莫岁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袖子已经被挽好了。

    他有些慌张地嗯了一声, 把左手递给褚洄之。

    褚洄之取下袖扣,折了两圈袖口, 好让莫岁的手腕露出来。

    就在这时,他脸色骤变。

    他在莫岁左手手腕内侧的偏下位置, 看到一道极长的疤痕。

    褚洄之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被灯光晃得眼花了。

    但定神再度查看,他没看错。那确实是一道疤, 在细皮嫩肉的手腕内侧扎眼得很。

    莫岁经常带着机甲护腕,要不就是穿着制服正装,左手手腕基本都是被包裹住的。

    就算少有漏出手腕的情况,褚洄之又不是变态,没道理会盯着人家手腕内侧看。

    所以褚洄之以前并不知道莫岁手腕上有这道疤。

    要是普通的伤疤也就罢了,但问题是,那道疤是刀刃横划造成的,看起来非常像是,割腕留下的痕迹。

    他关心则乱,不由得握紧了莫岁的手腕。

    冷静点,莫岁手上的疤颜色很浅,看样子得有好些年头了,还是幼童的莫岁处境优渥,没理由会干割腕这种事。

    应该只是意外而已,褚洄之劝说自己。

    “莫岁,这里是受过伤吗?”

    他抬眸,小心询问。

    大脑混沌一片,莫岁看向自己的手腕,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摇头,整个人都蔫了不少,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

    “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不怪她。”

    莫岁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用右手去遮掩左手手腕。

    莫岁的意思是,这道伤疤是他母亲在他手腕上留下的?

    褚洄之瞳孔一震,简直怀疑自己理解有误。

    “我不想说。”

    莫岁委屈巴巴的,因醉酒而黏糊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那是他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一向优雅自持的妇人变得喜怒无常,医生说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当时莫岁已经很久没跟母亲独处了,所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瘦骨嶙峋的母亲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时,莫岁欣喜地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甚至,当刀刃划开他的手腕传来刺痛,莫岁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哭嚎或者逃离,而是怔怔地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只记得他流了很多血,母亲却一直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如果不是莫凌昭及时发现,那天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后,母亲就因油尽灯枯去世了,所以,那天是莫岁最后一次得到母亲的拥抱。

    “不想说就不说。”

    褚洄之知道揭开伤疤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并没有追问,而只是将温度正好的湿毛巾递给莫岁。

    莫岁把脸埋进柔软的纤维,温热的水蒸气熨帖舒适,足足数十秒,他终于缓过气,抬起头来。

    手中的毛巾被褚洄之接过,男人垂着眉眼,细心地替他拭净每一根手指。

    莫岁对这样的照顾不太适应,他虽然是出身不错,但远没到娇生惯养的地步,褚洄之的动作太细致,简直像把自己当成了瓷娃娃。

    莫岁想抽回手:“我……”没那么娇气。

    褚洄之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打断道:“擦一擦能舒服点。”

    “你体温有点高,这样可以降温。”

    褚洄之刻意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好让莫岁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抬手,帮莫岁撩开被水汽沾湿后贴在皮肤的额发。

    冰凉的指尖贴在莫岁发烫的额头,若即若离地轻轻摩挲。

    褚洄之单手撑着台面,用上目线仰视莫岁——眼神温柔坦荡,肢体却侵入安全距离,他当然是故意的。

    褚洄之以前有这么多让人紧张的小动作吗。

    莫岁抿了抿唇,觉得这降温没什么作用。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不自在,并不趁人之危。

    他轻笑,收回手,放过某个迷糊的小醉鬼,选择先解决后患。

    “刚刚我有点冲动,把那些人赶出去,缪特好像生气了。”

    褚洄之温声道,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是我的错,可我不是故意的,要我道歉也可以。他出门的时候还凶我,我有点怕他。他还说,下次再带你喝酒,不会让我找到你。”

    果然,莫岁晕晕乎乎地上了套:

    “不用道歉,我以后不跟他出来喝酒了。你跟我一起,他不会怎么样的。”

    钓出满意的答案,褚洄之浅笑:“嗯,那我们回去吧?”

    漆黑精致的眉眼摄人心魄,莫岁这个小醉鬼看着看着,突然有点开心。

    毫无逻辑地,他往前靠了点,伸手碰了碰褚洄之的睫毛,很是没礼貌地道:

    “你好漂亮呀。”

    他像是把褚洄之当成了雕塑,笑眯眯地继续评价:

    “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漂亮,看着心情就会变好。”

    上一秒还游刃有余的褚洄之石化在了原地。

    一方面是因为莫岁的指尖正在他的五官上到处瞎点,不轻不重的触感很像啄来啄去的小鸟。

    另一方面,他好像发现,莫岁包养他的心理跟买个花瓶回家摆着差不多,就是图个赏心悦目。

    像是印证褚洄之的猜想,直到二人坐上无人驾驶的悬浮车,莫岁还在就“你很漂亮”这个话题写流水账似的小学生作文。

    “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嘴巴也很好看。”

    “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女孩子呢,结果长那么高,吓死人了。”

    夸过褚洄之长相的人不少,但那些夸奖往往掺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是嘲讽他穷困潦倒、长了这么张脸也出不了头;要不就是心怀不轨,满是龌龊肮脏的私欲。

    褚洄之对那些充满欲念、居高临下的眼神很熟悉,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察觉莫岁在真心包养他的原因。

    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莫岁注视他的眼光就始终坦然率真,说他好看也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不涉及任何更深层的意味。

    褚洄之心情微妙。如果莫岁别有用心,他绝对会在一开始就对莫岁谨慎提防,更遑论付出真心;可时至今日,他却又无比希望莫岁能对他别有用心。

    莫岁倒是轻松自在,他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没什么负担地打了个哈欠,跟终于耗尽了能量的电动玩具似的,毫无预兆地倒头就要睡着。

    褚洄之轻轻扶住莫岁歪倒的脑袋,以防他磕到坚硬的车体。

    看着光影投在莫岁安稳的睡颜,褚洄之眼神也柔和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融进夜色:

    “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次日,叫醒莫岁的是早就定好的闹钟。

    他闭着眼,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扒出来,第一感觉是头疼欲裂,像是有谁在往他脑袋里钉钉子。

    他大脑放空,灵魂出走了足有五分钟,沉重的眼皮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

    语音助手在耳边播报日程。

    “距离您今日第一节理论课程还有58分钟,请不要迟到。”

    机械音左耳进右耳出,过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的莫岁刷地清醒了。

    他今天有课?

    很明显,作为一个把自己分数排名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来说,莫岁没翘过一节课,也从来没迟到过。

    优等生毅力惊人,顶着宿醉的巨大副作用,掀开被子匆忙下床——

    但毅力败给现实,两秒后,莫岁左脚绊右脚,和被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地板上传出闷响,有被子的缓冲,倒是不疼,但莫岁整个人都摔懵了。

    怎么回事,自己的头怎么这么沉,还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昨晚的记忆朦朦胧胧,像隔了层雾,看不太真切。

    褚洄之进屋检查异响来源,先是被地上一大团不明物体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企图用被子把自己闷失忆的莫岁。

    他走过去蹲下,带着笑意道:“醒了?”

    看见褚洄之的脸,莫岁脑海里那层雾倏地散了,他昨晚干了什么,全都在瞬间灌入脑海。

    他买了一屋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连洗脸都得让褚洄之给他挽袖子,他还跟个痴汉一样一直夸褚洄之漂亮。

    自己喝醉之后怎么能蠢成那样,莫岁面无表情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想把自己闷死。

    看莫岁这幅样子,褚洄之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忍着笑,递给莫岁一杯解酒茶:“喝了那么多,能起床都算你酒量不错了。”

    莫岁喝了大半杯温水,感觉自己终于是活过来了,他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火急火燎地起身,就要把褚洄之推出门:“我换衣服,要迟到了。”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当然是推不动褚洄之的。

    但褚洄之向来善解人意,按理说应该会顺着他走出房门,谁知,褚洄之挑了挑眉,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莫岁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昨天晚上醉成那样,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记得,是怎么换的睡衣。

    “想起来了?”

    褚洄之慢悠悠道。

    缺失的碎片记忆彻底归位,莫岁僵住了。

    他想起来了,不仅是褚洄之给他换的衣服,还是他自己耍酒疯要求的。

    他因为晕晕乎乎地解不开衣服,非得让褚洄之检查自己四肢是不是出了问题,换身衣服折腾了半天。

    莫岁崩溃,记忆里那个矫情假哭的家伙绝对不是自己!

    不怀好意的褚洄之又添了一把火。

    “只是帮忙换个衣服,属于我的职责。”

    “你说是吧?金主先生。”

    他刻意拖着尾音,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地砸进莫岁耳蜗。

    莫岁第一次听褚洄之这么叫自己,心脏颤悠悠地停了一下,随后不管不顾地狂跳起来。

    不想见人了,简直要死。

    大脑彻底罢工的莫岁捂着脸,第一次萌生了翘课的念头,杂七杂八的想法胡乱往外冒。

    政府总长次子醉酒后羞愤死于维拉利加宿舍,会上头条吗?

    第056章 逆cp

    林文毅卡点跑进阶梯教室, 顿时察觉今天教室内的氛围不太寻常。

    这是堂年级大课,讲授的是些基本的思政理论,美其名曰思想价值教育, 名副其实的水课。

    按理来说, 同学应该都比较散漫放松,但此刻, 众人一个个互使眼色窃窃私语,实在和平常大相径庭。

    林文毅看了眼时间, 确定自己没迟到。

    他询问第一排的同学:“诶,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这不还没上课吗。”

    那人往后努努嘴,示意林文毅:“自己看,最后一排。”

    林文毅不明就里, 往高处的最后一排看去。

    平日里座无虚席的最后两排此刻凭空多了个半包围的空缺,处于空缺中部的赫然是莫岁和褚洄之。

    这不是二年级的课程吗, 褚洄之来干什么, 而且他居然抢了自己莫岁邻座的位置!

    林文毅几步窜到后排,要坐莫岁旁边的另一个空位。

    他屁股还没落定, 就被褚洄之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褚洄之道:“你去前排坐。”

    林文毅一脸懵:“为什么?”

    褚洄之:“前排看得清楚。”

    不是,这是看不看得清楚的问题吗?

    而且那智能大屏挂得满屋都是, 桌面还有显示屏,坐第一排和最后一排有什么区别。

    林文毅纳闷:“什么……”

    褚洄之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不太用心地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让教授看清你,期末能多给你两分。”

    林文毅恍然大悟:“我说你俩周围怎么没人呢, 是不是都被你给支走了?”

    褚洄之一脸无辜:“没有,别人都比你有眼力见, 没人来坐周围。”

    林文毅说不过他,转头求助莫岁:“莫哥,我坐这儿……”

    话没说完,他被莫岁满脸的疲倦吓了一跳:“我去,你昨晚干什么了?”

    趴在桌上的莫岁蔫巴巴地回他:“我要困死了,你坐我前面吧,帮我挡一下,别让教授提问我。”

    “哦哦,行!”

    眼看教授走上讲台,林文毅慌里慌张在前排落座,挺直脊背,努力用他瘦弱的小身板挡住莫岁。

    事实证明,莫岁的酒量并不好,早上能起床全靠坚持全勤的信念感。

    在他平地摔一次、被门差点绊倒两次、吃早餐险些睡着三次之后,褚洄之忍无可忍,要求莫岁要么翘课,要么带自己一起出门,二人这才会一同出现在课堂。

    林文毅在前排奋笔疾书,却并不是在做笔记,不多时,一张手写字迹的电子便笺被投递到莫岁桌上的显示屏。

    他字迹潦草,莫岁看着就头痛,他在桌子底下拽拽褚洄之衣角。

    “看不懂,帮我翻译。”

    褚洄之凑近,辨认清楚林文毅写了些什么污言秽语,额角一抽。

    【小少爷,不应该是你睡他吗?怎么看起来像你被他睡了啊?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有多憔悴吗?你看上去就像被吸了精气!】

    “他写了什么?”莫岁小声问。

    褚洄之道:“问你昨晚干了什么,其他都是废话,我替你回了。”

    便笺被投递回林文毅的显示屏,龙飞凤舞的嚣张字迹一看就不是莫岁的。

    【已阅。^-^】

    林文毅脊背一阵恶寒,看那个微笑的表情都透出一股杀意。

    完蛋,不管他俩谁睡谁,他都感觉自己要被褚洄之暗杀了。

    老教授德高望重,是皇室特别表彰的老派学者,但这也就意味着一个问题,他的语速语调和催眠没什么区别。

    莫岁单手撑着头,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随后演变成用脑袋小鸡啄米。

    眼见身边人打瞌睡的幅度越来越大,褚洄之眼疾手快,在莫岁没撑住脑袋的瞬间出手,接住了莫岁即将撞上桌面的下巴。

    褚洄之的骨节磕到桌板,震得有些麻,莫岁也清醒了刹那。

    “睡你的。”

    褚洄之一只手还托着莫岁的下巴,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拿过莫岁手中的电容笔。

    “我替你做笔记。”

    优等生的良知令莫岁小声反抗:“上课睡觉不好。”

    褚洄之不为所动:“你一分钟已经给桌子磕了十个头了,我觉得更不好。”

    他反手揉了揉莫岁的头发:

    “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才跟你来想让你多休息会儿,这课我听和你听都一样,睡吧。”

    两人自觉坐在最后一排动作隐秘,小声交谈的分贝也已经压到了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的最低,却没注意此刻全教室的目光都悄悄集中在二人身上。

    有人瞄到褚洄之在揉莫岁的头发,立时抽了口气,随后一传十十传百,几秒后,整个教室里都压抑着响起极有层次的轻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堂声乐课。

    幸亏老教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关注底下同学有什么反馈,不然褚洄之这个扰乱纪律的罪魁祸首非得被罚出去不可。

    莫岁耳朵好使,自然听清了同学的声音,脸上顿时有点烧红。

    “你低调一点。”他小声向褚洄之道。

    褚洄之挑眉,觉得好笑。

    他写了几行字,投送到莫岁面前。

    ——不让我跟你同时进教室,让我坐最后一排,我都乖乖听话了,现在连你的头发都不能碰了?

    ——还要多低调?我这么见不得人吗?金主先生?

    瞬间,莫岁脸上的温度往上攀升了整整一个度。

    他怎么觉得,褚洄之和以前比有点不一样。

    好像,更不要脸了?

    这堂大课分成三小节,莫岁一直补觉到了第二节课间。

    他终于恢复点精神,睁眼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是一片被蒙住的暗色。

    莫岁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是褚洄之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淡淡的洗涤香味包裹住他,闻起来和褚洄之一样,让人很舒服。

    莫岁坐直,伸了个懒腰。

    他头发最近长了点,又被他睡得有些塌,垂下来和密长的睫毛打架,搞得莫岁的眼睛不太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这点无意识的小动作也被褚洄之精准捕捉。

    褚洄之道:“转过来。”

    褚洄之手腕上习惯性套着个简单的黑皮筋,方便他偶尔需要把头发扎起来。

    他把皮筋撑在指尖,替莫岁理了理头发,随后向上拢起莫岁前额的刘海,给小少爷扎了个朝上的小揪,搞出个圆滚滚的苹果头。

    头上多了个揪,莫岁倒是没意见,虽然看上去有点憨,但这样舒服多了。

    “我应该换个带绿叶装饰的皮筋。”褚洄之憋笑。

    莫岁没听明白:“为什么?”

    褚洄之拨弄了下莫岁头上的小揪,语气温柔却又有点恶劣:

    “好让你看起来更像一个小橘子。”

    教室另一侧的最后排,快门一闪。

    拍照的是个女生,不仅一头粉发,眼影和美甲也是亮晶晶的粉色。

    她一脸兴奋,将照片上传至群聊“少爷做零,天经地义”。

    【家人们!看我拍到了什么!】

    【披衣服扎头发!这下我看谁敢说我们是邪|教!褚洄之不是1我倒立洗头!】

    群聊内人数不多,但成员都比较活跃,很快便刷起不少消息。

    【啊啊啊我死了,小少爷这苹果头造型也太可爱了!让小莫做1的人有没有心!】

    【有人注意到褚哥的外套能盖到小莫屁股吗啊啊啊!这体型差!】

    【我就说我没站反!我的cp是真的!】

    【这是维拉利加教室?小糖你可以啊,前几天不还在第二星区吗。】

    拍照的女生,唐晓诺,一脸姨母笑地回复消息:

    【我自有门路,来交换学习了。】

    【未来一段时间都能给大家传递前线消息,但是照片不能外传哦,大家都看过我就删啦。】

    她美滋滋地放大原图,又反复品鉴了一会儿,退出图片界面,却看到一个昵称叫“莫岁天选猛一”的人加入了群聊。

    这人怎么混进来的。

    唐晓诺皱了皱眉,就要把这个异端踢出去。

    但那人明显有备而来,几段提前复制粘贴好的话刷刷就发了出来。

    消息快速刷新,唐晓诺扫了一眼,只看到几句什么“逆cp真是厕品”“莫少不是攻天理难容”“论褚洄之只能被压的十条铁证”之类的屁话。

    冷静冷静,别和这种没品的人吵架。

    少女拼命压制跟人对骂的冲动,劝自己直接把人踢出去就行。

    谁想,那人不依不饶,以一句大写加粗的恶毒诅咒刷屏——

    【你家1迟早被艹!】

    【你家1迟早被艹!】

    【你家1迟早被艹!】

    砰地一声巨响。

    唐晓诺忍无可忍,掀桌而起、掷地有声:

    “你家1才迟早被艹!”

    顿时,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全都看向激动的粉红色少女。

    众人看她不仅是因为她口出狂言,更因为她的掀桌是物理意义上的。

    阶梯教室采用的是排式长桌,整排桌子呈一体化机械构造,牢固耐用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唐晓诺一时冲动,竟然把桌子的组块给掀了起来,翘起的桌板露出电线和元件,滋啦冒电。

    见众人都震惊地看向她,连褚洄之和莫岁都不例外,少女绝望到简直想就地自尽。

    她是想过有朝一日在众人面前自豪宣布自己的cp属性,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唐晓诺低着头,一巴掌又把被自己掀开的桌板按了回去,生无可恋地一头撞在桌子上。

    莫岁倍感新奇,由衷感叹:“她力气好大。”

    看到唐晓诺散落的粉色发丝,他若有所思:“我好像见过她。”

    “我也见过。”褚洄之附和。

    莫岁问:“是吗?在哪儿?我想不太起来了。”

    褚洄之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岁,打开光屏,调出文件。

    “看来是还没醒,我们不是一起看过一眼她的资料?”

    “初赛第五名小队成员,唐晓诺,纯力量型星兽体;搭档乔安,专业机械师。”

    莫岁恍然大悟,接话道:“说起来,复赛的开赛和抽签仪式也就在这两天了。”

    “那她说不定会是我们的对手?”

    “嗯。不过看起来威胁不大。”

    黑色的眸子冷淡瞟过还在以头抢地的少女,褚洄之不知道唐晓诺有多支持他上位成为莫岁老公,轻飘飘地残忍评价道。

    第057章 合照

    帝国温利兹竞技场。

    环状的观众席层层包围擂台, 场地正上方,是悬垂而下的四面巨型光幕,正反馈着来自选手准备室的画面。

    主持台悬空位于观众席正中位置, 是个封闭的演播间, 四壁透明,让观众可以看清主持间内的景象。

    主持人激情的解说在场内响起:

    “观众朋友们, 欢迎各位莅临第三十届星炬杯的复赛现场。自今日起,晋级选手们将通过擂台赛, 决出最终晋级决赛的三强。”

    “开赛表演和抽签仪式马上开始,现在让我们连线后台,看看选手们准备得如何——”

    每组选手都有单独的准备间,屋内设施简单,只具备休息和连线现场的基础功能。

    屏幕亮起。

    看到现场的巨幅光幕上出现自己的脸部特写, 莫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倒也不是别的,他不太喜欢摄像头怼着他拍。

    光幕上, 金发小少爷冷傲明艳的脸极具冲击力, 就算放大到过分的程度依旧找不出瑕疵,浅灰色的眸子冷淡扫视镜头, 全场立时响起一片尖叫和应援声。

    “莫少!好伟大的一张脸!”

    “啊啊啊皱眉好帅, 莫少凶我!”

    “莫岁天下第一!”

    主持人笑道:“莫岁果然是本届的人气选手啊。作为初赛第一名,我们稍后会邀请莫岁和他的搭档来到主持台, 和我们一起观看开赛演出并接受采访,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不少拍摄设备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莫岁, 可还不等众人按下快门,镜头一晃, 褚洄之突然出现在光幕中,把莫岁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笑容轻慢, 向着摄像头招了招手,牢牢占据屏幕,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啊啊啊这个心机狗!为什么抢我们莫少镜头!”

    “我照片都拍糊了他能不能让开!”

    看着挡在自己和镜头之间的褚洄之,莫岁抿唇笑了笑,那一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不自在烟消云散,他拽拽褚洄之:

    “没关系的,让他们拍吧。”

    选手准备间的屏幕并不同步放送音频,众人只见被抢了镜头的莫岁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少见地显出一点笑容。

    二人并肩而坐,丝毫没有赛前的紧张焦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人看镜头,屏幕里始终只能看到两张侧脸。

    “少爷能不能给我看看正脸,哭了。”

    “磕一口,没见过莫岁一个笑容能维持五秒以上。”

    “感觉被秀了一脸,他俩周围是有结界吗?”

    “不用管我,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主镜头很快依照排名顺序切到其他选手,莫岁和褚洄之按事先安排,准备前往主持台。

    莫岁打开门,两个正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人滚了进来。

    粉发少女反应迅速,指着被她牵制住的人,率先告状:

    “这个人,他不是已经因为携带违禁品出局了吗,我看他在门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

    被她拽着的人正是洛达,他着急争辩道:“放屁!分明是你鬼鬼祟祟!不仅笑得一脸阴险,还企图通过门缝偷拍,我都看见了!肯定是想探听情报!”

    毒唯乍见cp粉,分外眼红。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准备室门前,但还是拉架要紧。

    莫岁和褚洄之对视一眼,一人负责一个,默契地把还在拳打脚踢的洛达和唐晓诺拉开。

    洛达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话要说,之前在D131-α星仓促分别,二人也有事想询问他,得把唐晓诺支开。

    褚洄之挂上让人挑不出错的礼貌笑容,向唐晓诺道:

    “我记得你,你是五号小队的唐晓诺,对吧?”

    见褚洄之记得她名字,少女眼睛都放光了,猛猛点头。

    褚洄之温和道:“按顺序,选手介绍也快到你了,你还是回准备室去比较好。这人我们认识,不是坏人。”

    唐晓诺忙道:“好好好,不是坏人就行,我这就走!”

    她抱着自己的专业拍摄设备转身要走,但莫岁拦下了她:“等一下。”

    虽然能看出眼前的少女不是坏人,但莫岁略一犹豫,还是不太客气地直白道:

    “洛达说你拍了照片,麻烦给我看一下,不合适的话,或许需要你删掉。”

    正主都这么说了,唐晓诺也不能不给。

    想到自己拍到的绝美对视双人图,她有点不舍地把设备上交莫岁,小声道:

    “可以给我留两张吗?”

    但她立刻又察觉自己这话不妥,连忙补充道:“当然需要我全删也没问题的!偷拍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很支持你们的,你们可以把我理解成你们的粉丝!”

    听到这话,褚洄之挑了挑眉,主动询问道:“我们?”

    莫岁的粉丝不少,但说同时喜欢他们两个的,褚洄之倒真是第一次见。

    他重音落在那个“们”字上,唐晓诺的cp脑轻而易举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肯定道:

    “对,我粉你们两个人。”

    闻言,褚洄之眼中原本并不真心的笑意添了两分真挚。

    他从后方靠近莫岁,看向莫岁手中的屏幕,笑道:

    “她拍了什么,也让我看看。”

    莫岁没说话,只把屏幕往上抬了抬,默许了褚洄之的靠近。

    褚洄之比莫岁高大半头,得低些头才能看清楚。两人距离拉近,近到衣摆已经挨在了一起,身体间的空隙若隐若现。

    这个距离,褚洄之伸手就能把莫岁整个揽进怀里,半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发梢拂过莫岁的肩膀。

    但二人对这样过于亲近的姿势显然都非常习惯,没人稍微拉开半寸距离,只是神情自然地看着屏幕。

    目睹这一切的唐晓诺已经快晕厥了。

    天呐!靠这么近都不害羞!他们绝对已经睡|过了!

    少女此刻无比后悔自己攒钱换了尺寸更大更清晰的拍摄设备,她就应该拿个针孔摄像头来拍的,这样褚洄之和莫岁为了看清图片,就不得不靠得更近了。

    两人翻了遍照片,唐晓诺拍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角度合适、构图唯美、光影清晰,稍微裁剪一下,都能直接拿出去当宣传照。

    “倒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褚洄之询问莫岁。

    莫岁本来也只是担心唐晓诺会不会拍了些能用来断章取义的照片,看那些照片没什么可以做文章的空间,他点点头,回答褚洄之:“嗯。”

    他把设备还给唐晓诺:“但还是麻烦你尽量不要外传,选手拍选手这种事传出去,对你我的影响未必会好。”

    唐晓诺已经幸福到头上冒粉色泡泡了,现在就算让她把底片全删了她也没意见,她只留一双看过自家cp亲密互动的眼睛就够了。

    她晕乎乎地答应道:“嗯!只要你俩好好的……”

    这话说得奇怪,褚洄之反应敏锐,立刻递过来个探究的眼神。

    唐晓诺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舌头转了个弯,好不容易纠正过来:

    “我是说你俩好好比赛!那我先走了!”

    唐晓诺看似正常地走路、出门、关门、靠墙,随后开始无声捶墙尖叫。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褚洄之的声音:

    “你好?”

    瞬间,唐晓诺脑袋里“嗡”地一声,发疯行径被抓包,她一头粉毛都要炸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力恢复正常人的状态,艰难解释道:“那个,我就是活动一下,热个身。有、有事吗?”

    见她尴尬成这样,褚洄之难得发了善心,装作没看见唐晓诺刚才的举动,开口道:

    “想麻烦你把你拍的照片发我一份,可以吗?”

    这当然没问题,唐晓诺把照片传给褚洄之。

    褚洄之面无表情地快速略过以他为视觉中心的照片,视线停留在照片的时长和照片中莫岁所占的图幅严格成正比。

    然后,唐晓诺亲眼看见他给几张清晰拍到莫岁笑容的照片都加了星标。

    少女目瞪口呆,这什么意思,哥你这一口硬糖塞得我有点噎。

    身为一名合格的cp粉,适时的敢想敢做也是非常重要的素养。

    反正已经丢过人了。

    唐晓诺鼓起勇气,询问褚洄之:“那个,冒昧问一下,你要照片,是因为这是你和莫岁的合照吗?”

    褚洄之看了她一眼,幽黑的瞳孔意味不明,似乎是在判断有没有必要回答唐晓诺。

    唐晓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在她要滑跪道歉遁走的时候,褚洄之大方承认:

    “对。”

    “我没有我和他的合照,所以想要一份。”

    唐晓诺没过脑,下意识接话:“怎么会没有合照呢?”

    褚洄之道:“他不喜欢拍照,不想让他不高兴。”

    眼见褚洄之流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失落,唐晓诺急了。

    “他不喜欢拍照不代表他不喜欢跟你拍照啊!你不提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拍!莫少也不喜欢跟人接近、不喜欢跟人说话、不喜欢跟人合作,那不照样还是跟你接近跟你说话跟你组队了吗!”

    “他在战场上给你打掩护,他让你坐他机车后座,他还把他的离子枪给你用,那把枪别人碰都碰不得!拍个照怎么了,你说想拍他肯定会答应的!”

    唐晓诺一时激动,开始背诵自家cp的十大经典糖点,直到接收到褚洄之诧异的目光,她才戛然收声——

    完了,一时嘴快,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说了。

    褚洄之半晌没说话,就在唐晓诺要为自己的越界道歉的时候,他笑了笑,轻声回答道:

    “你说得对,我是该再主动点。”

    苍天啊!

    主动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暗恋!这不就是官宣!这不就是说明她的cp真得不能再真!

    唐晓诺差点一口气噶过去,这比赛,参加得简直太值了!

    第058章 采访

    褚洄之没再耽搁, 转身回到准备间。

    与他预想中的场景不同,洛达并没对着莫岁热情地狂摇尾巴。洛达扶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莫岁给他递了管能量试剂。

    褚洄之这才发现, 洛达的状态差到夸张。虽然唐晓诺是天生神力,但她毕竟没动真格, 二人不过是拉扯了几分钟,洛达却跟刚完成负重训练似的。

    三人毕竟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 莫岁早把洛达当成了自己人,蹙眉问道:

    “他们不是说你去专门疗养院住院了吗,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是这样?”

    洛达倒是一向乐观:“其实前两周我都不太能维持人形来着,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这才来看你们的。”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转向褚洄之道:“还有, 多谢你之前给我贴的纸片片, 要不是那个东西,我可能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怎么看都不像“好多了”的样子。

    就三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 洛达的瞳孔便闪烁了好几次, 几乎压制不住体内的兽化能量。

    莫岁抿唇,灰色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洛达。

    人人都说莫岁对于星兽体的控制力强到不可思议, 但这也与莫岁星兽本体并不强大有很大关系。星兽体越强大便越难控制,在最糟糕的情况下, 兽化者甚至有可能彻底异化为丧失理智的异兽。

    如果当时没在洛达的身上贴上符文,现在的洛达可能已经是失去自我意识的雪狼了。

    褚洄之取出自己装符文的锦袋, 从里面拿出两张静气符。

    他把符纸塞给洛达:“上次给你贴的纸片。我手头只有这两张了,回头你去我和莫岁的宿舍, 我多给你一些。”

    洛达也没客气,他收下,开朗道谢:

    “谢谢你啊哥们。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没能力跟学长搭档呢,是我以貌取人了,给你道个歉,你和学长组合特别好。”

    他接着遗憾道:“不过你俩宿舍我可能是去不了了,我还在审查期呢。”

    莫岁皱眉:“什么审查期?”

    洛达解释道:“当时不是在我的装备匣里发现违禁装置了吗,那件事还没查出结果呢。”

    这事对赛事的安排影响也不小。

    原本是七组选手按分数排名进入复赛,但洛达小组得分位列第四,占去了一个名额。洛达小组被判作弊出局,这个名额并未顺延,而是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选取了六个小组进入复赛。

    莫岁不满:“那不是你的问题,你出局已经是对于比赛秩序的维护了,为什么还要审查。”

    洛达本人倒是不太在乎,他直起身:“没关系,迟早会查清楚的。我来可不是跟你们俩卖惨的,就是想跟你们说句加油。”

    他笑容灿烂:“而且主星的调查总局局长方覃现在是我的审查官,他能力很强,还说相信我没作弊,肯定会还我清白的。”

    话是这么说,但气氛还是有些沉重。

    “你自己有什么怀疑对象吗?你的装备匣接触过哪些人?”褚洄之问。

    洛达犹豫片刻,随后道:

    “方局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仔细回想过,在通过安检后,我的装备匣确实还接触过一个人。”

    “二年级的辅导员,科林。在上飞行器之前,我跟他拥抱过。”

    但洛达很快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话:

    “但科林老师应该不会是幕后黑手。他给我送行也需要通过安检,应该是没法把违禁品带进来的。而且,他一直对我很好,也经常帮我训练什么的,没理由会害我。”

    “不聊我了。”洛达打起精神,给二人加油。

    “你们俩要上场了吧,我可是拿我两个月生活费下注你俩能赢的,别让我亏钱啊!”

    赛事工作人员催促二人前往主持间,二人走入后台窄长的黑暗通道,前往可以直接升到主持台的升降梯。

    莫岁沉默着走在通道内,脑海中还是洛达憔悴虚弱的样子。

    洛达的处境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初见面时那么健康阳光的少年,现在不仅身体状况堪忧,名誉也被抹黑,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起查不清缘由的无妄之灾。

    通道阴冷,寒意沁入骨血,莫岁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洛达。

    一片黑暗中,莫岁的手腕被褚洄之牵住,他转头,看不清褚洄之的脸。

    但也因此,手腕上的温度更加明显,传入耳中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他会好的,我们会查清真相,不要自责。”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莫岁的心情确实被有效地安抚了,他忍不住询问褚洄之:

    “你为什么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也是你的能力之一吗?能不能教教我?”

    男人停顿,低低的笑声在黑暗中慵懒散漫地传过来。

    “不是。用心观察,就这么简单。”

    莫岁不接受这么糊弄的答案:“骗人。我也观察了,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褚洄之语气依旧淡淡的:“那就说明,观察得还不够多。语调、呼吸、步幅、眼神、指尖的动作、肌肉的颤动,人类总是把真心话藏在最外露的皮囊里。”

    “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得准的,我没那么神。”

    莫岁却觉得褚洄之在这方面就是很神,他反驳道:

    “可你每次猜我都猜得很准。”

    褚洄之笑意里带上点无奈:“说过了,只是观察得比较多。”

    “什么意思?”莫岁问。

    褚洄之欲言又止,还不等他回答,主持人的声音响彻全场。

    “下面让我们有请,初赛排名第一的小队搭档——莫岁、褚洄之!”

    升降台启动,打断了褚洄之未出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看着你,莫岁。

    主持台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嘉宾席上是特邀评审兰德勒公爵,还有一个莫岁叫不上名字的知名娱乐女星。

    “欢迎二位,请坐。”主持人道。

    “二位在初赛的表现非常精彩,相信大家也都认识霸榜维拉利加第一名的莫岁同学,但我们还是先请二位做个自我介绍?”

    主持人话说的是二位,但不论是串场词还是镜头都以莫岁为中心,似乎是默认了莫岁才是主角,而褚洄之不过是可以一笔带过的“莫岁的搭档”。

    众人对褚洄之轻视得明明白白,莫岁突然有点不爽。

    初赛中,分明褚洄之才是最终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小少爷突然任性,他没看提词器,直视镜头,冷静地语出惊人:

    “大家好,我是莫岁。褚洄之的搭档。”

    没人想到莫岁会这么介绍自己。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连主持人也卡了壳,一时没接上莫岁的话。

    众人震惊不已,只有褚洄之还微笑着,他调了下自己面前的话筒,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家好,我是褚洄之。莫岁的搭档。”

    “二位的自我介绍很有新意啊,简洁明了。”

    主持人赶紧接过话茬,打圆场道。

    看出莫岁绝对是个不可控因素,主持人把话递给了褚洄之:

    “我们知道,初赛之前,褚同学作为完全的生面孔受到了很多质疑。能顶着压力在初赛中精彩发挥,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经验或者诀窍可以跟我们分享吗?”

    可惜,褚洄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谦逊微笑:“谈不上经验或者诀窍,倒是有想感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说?”

    主持人被他笑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你、你说。”

    褚洄之笑意更明显了些:“您别紧张,没什么不能播的。”

    主持人脏话都要出来了,没什么不能播的你特意问什么问。

    褚洄之看向莫岁:

    “感谢莫岁学长,选择我成为他的搭档,还给了我能够精彩发挥的机会。”

    “但复赛里,我还是更希望能和他一起站到最后。不要再留我一个人在场上了,要是再来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有心理阴影了。”

    莫岁耳朵有点发烫,他很久没听到褚洄之叫他学长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私下里分明正常的称呼,此刻却莫名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他不知道褚洄之是故意这样叫他的,正如他不知道褚洄之就是要潜移默化地侵占他生活中所有习以为常的角落,让所有众目睽睽下的寻常都变作二人心照不宣的隐晦悸动。

    还有,这是褚洄之在初赛结束后,第一次提及当初他要求褚洄之捅他的那一刀。

    相处了这么久,莫岁也逐渐了解褚洄之的性格。褚洄之并不比常人勇敢,他一定是自己默默消化了很久,才终于做到能够把这件事风轻云淡地摆到明面上来说。

    莫岁后知后觉地,有点心疼当时的褚洄之。

    可惜他还不清楚,这种心疼意味着什么更深层次的情感。

    主持人眼见莫岁张口,生怕他再回应出点什么轰动全场的话来,抢先打断道:

    “看来两位的战斗友谊很是坚固啊。”

    “信任是双人组队的基础,也是取得胜利的基础,二位敢于把胜利的可能□□付给彼此,正说明了搭档之间的信任和友谊有多么重要。”

    听到这番方向完全跑偏的话,褚洄之轻笑了声。

    他表情和善,这时候笑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主持人却觉得就是能从那张彬彬有礼的脸上看出两分嘲讽。

    这时,嘉宾席上的兰德勒公爵接过了话。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这位褚同学。”

    台本里没有嘉宾采访选手的环节。

    两位主持人对了个濒临崩溃的眼神,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一句话——“随便吧,反正谁也惹不起”。

    褚洄之之前并未见过这位兰德勒公爵。

    他看向身处高位的男人,与公爵那双沧桑沉静的眼睛对视。

    兰德勒道:“我对你的表现印象很深刻,例如你处理变异木蛛的方法,实在是很新奇。虽然目睹了全程,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059章 骑士与公主

    莫岁藏不太住情绪, 听到兰德勒的问题,略带紧张的眼神下意识便瞟向褚洄之。但他立刻察觉自己此举不妥,垂下眼睑、收回目光。

    兰德勒视线平淡扫过, 似乎是没留意到莫岁那一瞬间的异常。

    褚洄之并不慌张, 他的语速和微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淡定解释道:

    “说来惭愧, 其实没什么异于常人的。蓝焰是我星兽体的属性能力,但因为我运用力量还很生疏, 所以没有以兽化形态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借口并不算周全,但术法是完全超出星际认知范围的东西,而人类下意识便会认同符合自身认知的东西,所以褚洄之并不担心受到质疑。

    兰德勒眯了眯眼,接受了这番说辞, 唇角微微勾起弧度:“这样,未来可期。”

    二人的交谈并未继续, 主持人抓住机会赶紧走流程:

    “除了复赛采取擂台对决淘汰制之外, 有关复赛具体赛制的更多信息并未公开。下面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正式公布复赛的具体赛制。”

    主持人转向兼负赛制公布人身份的兰德勒公爵:

    “公爵冕下, 请您移步。”

    幸好, 嘉宾这回总算是肯赏脸按部就班了。

    兰德勒微微颔首,按彩排流程走到主持台正中, 按下启动按钮。

    漫天飞花与火光冲天的立体光效乍现,截然不同的氛围交融相织, 四面光幕上逐渐浮出由剑光和花藤缠绕的五个大字——

    “骑士与公主。”

    兰德勒朗声公布道:

    “第三十届星炬杯复赛,双败淘汰制擂台赛, 比赛名为,骑士与公主。”

    这个颇有些浪漫气息的名字一出, 观众席上,议论声纷然四起。

    褚洄之转头,和同样一无所知的莫岁对了个眼神。

    “是的。关于双败淘汰制的具体规则我们稍后说明,就先请讲解员配合全息先导片,为大家说明一下“骑士与公主”的具体含义吧。”

    流程终于按预定展开,主持人控住了场,如释重负道。

    话音落下,全场灯光瞬间熄灭,黑暗笼罩会场,光幕放映的全息动画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半空之中,光粒流转汇聚,场景一分明暗两半。

    红盔银甲的骑士身骑白马、处于明亮光辉的霞光之中;霞光流逝,夜色中的玫瑰花丛随风摇曳,一袭纯白长裙的公主就置身这片沉重的暗红色。

    解说声音放送:“复赛中,每支小队的两名成员需要先行确定二人的不同定位,一人为骑士,一人为公主。”

    场景切换、明暗交融,画面重现,骑士和公主都已经乔装为手执利刃的士兵,背靠背共同面对包围二人的敌人。

    “二人定位由小队成员自行决定,一经确定不可更改,在小队成员淘汰之前,不会对外公开。请保守你们的秘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炮火纷飞,一柄利剑闪着寒光,当胸穿过其中一名士兵的心脏。

    伪装卸去,被击杀的士兵变为骑士,倒在公主怀中,汩汩鲜血浸透战甲,也染红纯白的丝质长裙。

    “擂台对决中,如果小队中持有骑士身份的选手率先淘汰,持有公主身份的选手不受影响,仍然可以在场战斗。”

    画面翻转、角色对调,公主被利剑穿胸,骑士却选择拔出长剑,自刎于公主身侧。

    “反之,如果公主率先出局,则骑士同样无条件出局,小队判负。”

    “只要公主存活,小队就还有一线生机。”

    “各位骑士,请守护好你的公主;各位公主,不论骑士是你的利刃还是你的盾牌,你只需要谨记,保护好自己的秘密。”

    解说结束,褚洄之若有所思。

    非常有观赏性和娱乐性的附加规则,不难理解,但很吸引眼球。在单纯的竞技之外,选手对于身份的安排本身就是看点。

    这时,莫岁在桌子底下戳了戳他。

    全场灯光尚未开启,两人在黑暗中交换眼神,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也同样想问的问题:

    谁是公主?

    二人的麦被暂时关掉了,主持间漆黑一片,旁人也是看不见二人的口型的。

    但莫岁为了保险,还是双手拢成喇叭,紧紧贴在褚洄之耳侧,靠近小声耳语道:

    “你当公主。”

    莫岁这话和褚洄之预想得一模一样,他眉峰一挑,没忍住笑。

    “笑什么,我认真的。”

    莫岁不太高兴地撇撇嘴角,再度强调道。

    旁人都会以为二人中莫岁实力更强,又占据主导地位,自然会承担更重要的角色。

    但实际上,褚洄之的作战能力和筹划能力都不逊色,又有莫岁吸引他人视线,褚洄之持有公主的角色反而会更加稳妥。

    可褚洄之不这么想。

    在他眼中,莫岁一直都很像公主,漂亮勇敢又善良,简直是童话里才有可能出现的人物。所以,说他神经也好矫情也罢,就算明知比赛规则不能和他的臆想混为一谈,褚洄之却还是偏执认定二人中的公主只能是莫岁。

    但用正当理由说服莫岁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此刻的褚洄之实在认真不太起来。

    莫岁说话时微微湿润的气流就打在自己耳侧,轻微的鼻息也因为环境沉静而清晰入耳,微翘的鼻尖甚至就要擦过自己的耳廓,褚洄之心猿意马。

    他带着笑意,调侃莫岁:“为什么我是公主?因为我漂亮?因为我皮肤白?因为我头发长?”

    褚洄之刻意压着声音,温润的嗓音里掺杂着暧昧不清的低笑声,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开人玩笑。

    醉酒时自己说过的话被无端再度提起,莫岁觉得这人实在很过分。

    “你!”

    小少爷有些不高兴,给了褚洄之一拳。

    “小少爷就这么保护公主?”

    褚洄之小题大作,捂着被莫岁捶了一拳的胳膊,笑着得寸进尺。

    “所以行不行?”莫岁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跟他废话。

    褚洄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别这么草率决定,定位选择很重要,我们回去之后仔细商议。”

    “嗯,也有道理。”

    莫岁点头,想起自己刚刚还有没说完的话:“还有,那个主持人刚刚打断我说话。”

    任性的小少爷不知道人家主持人有多不容易,才从他和褚洄之两张毫无遮拦的嘴里维持住现场的秩序,还觉得人家业务能力不太行。

    “嗯,刚刚想说什么,我听着。”

    褚洄之当然知道刚才几人对话里的弯弯绕绕,却没跟莫岁点破,相当纵容莫岁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迟钝。

    莫岁组织了下措辞,认真道: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初赛的时候我不会要求你那么做了。就算危险,我也会跟你一起寻找新的解法,而不是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

    “我想说,我有点后悔。对不起。”

    这一记直球打得褚洄之瞬间没了刚才的轻松自如。

    心跳如擂、耳廓发烫,他没说话,只注视着莫岁,默默尝试着将莫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直到场内灯光缓缓恢复,主持间内亮起昏暗的过渡灯光,他终于能看清莫岁同样望向自己的浅灰色眼瞳,褚洄之才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光线柔和的环状灯在莫岁眸中映出一圈光环,褚洄之眼神颤动,笑意轻浅,他轻声道:

    “都说过很多次了,别说对不起。”

    为了你,所有辛苦的事都是我自愿。

    穹顶之上,顶灯最后亮起,场内再度恢复刚才的亮如白昼。

    而就在最后一排追光灯亮起的瞬间,一声尖叫划破宁静。

    褚洄之立刻循声看去,瞳孔骤然猛缩。

    造成混乱的,是一头他非常眼熟的雪狼。

    而他认识的雪狼,只有兽化的洛达。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人来得及阻止,这起事故早在黑暗之中就已发生。

    群众四散奔跑,好消息是,雪狼没有发动范围攻击的意思,但他的利爪却已经按住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那人大半身躯都被冰雪牢牢封锁,透过厚重的冰壳,褚洄之还是认出了被雪狼重伤的那人。

    事情糟糕到了极点,因为被重伤的那人正是洛达的审查官,方覃。

    “洛达失控重伤方覃”这个荒谬的事实已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等褚洄之和莫岁有所行动,在二人亲眼目睹之中,雪狼又一爪重重击上方覃的腹部,霎时血雾四溅。

    血红色刺痛眼球,莫岁冲出采访台,就要击碎主持间的玻璃直接赴往现场。

    兽化的羽翅掀起狂风,而就在这时,莫岁的肩膀被人牢牢按住。

    他回头,按住他的人是兰德勒。

    威严的男人看上去沉稳如常:“护卫队已经去制伏那个孩子了,你不用去。”

    “冕下,他是我的朋友,麻烦您让我过去看一眼。”莫岁急道。

    他并没说动兰德勒,有力的大手扣住他肩膀,不为所动。

    没有任何时间废话,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已经束缚了雪狼的四肢,要给他注入麻醉针剂。

    遥遥望去,眼力极佳的莫岁一眼认出,那不是普通的麻醉|药剂,而是会破坏异兽神经组织的强力军用武器。

    不行,再晚一步,洛达真的会异化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异兽。

    莫岁真的慌了神,就在他打算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暴力摆脱兰德勒的时候,褚洄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准备好。”

    褚洄之站在玻璃墙旁边,抬手按住玻璃,看上去毫无威胁性的动作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下一秒,随着他掌心浮光暗涌,以他手掌为中心,无数条裂缝如同迅速蔓延的根须,瞬间遍布整面玻璃墙。

    褚洄之指尖施力,裂缝同时炸裂,可以抵挡火力攻击的强化玻璃墙竟然化作齑粉。

    兰德勒惊愕、手下力道一松,莫岁却立刻默契反应,他挣脱兰德勒的控制,矛隼飞身跃下,直扑现场。

    第060章 威胁

    在莫岁飞身赶赴现场后, 褚洄之没有耽误,转身通过升降通道前往现场。

    主持间内的其他人都被护卫队带离疏散,空间内只剩下了兰德勒和他的亲卫。

    “冕下, ”兰德勒的亲卫敬礼道, “现场正在疏散群众,抽签仪式应该也会延后, 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先行离开。”

    “我没什么不安全的, 那只雪狼不会再攻击别人了。”

    兰德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到主持间边缘,蹲下拾起一块玻璃碎片。

    “你过来,看看这个。”他招手,示意亲卫。

    玻璃碎片的边缘隐隐显出幽蓝色的灼痕, 入手还有些发烫。

    亲卫道:“切面非常利落,几乎是火力切割武器才能做到的程度。”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那个姓褚的少年, 击碎这面玻璃的时候确实赤手空拳。”

    兰德勒语气依旧沉稳无波:“他说他对星兽体力量的控制欠缺,但从他击碎这面强化玻璃的精准干脆来看, 并非如此。”

    “或许他只是担心第二只星兽出现在现场会引起恐慌, 所以才没有化形?”兰德勒的亲卫试探分析道。

    兰德勒看了眼他这位忠心耿耿、使命永远先于生命的亲卫,唇角微勾, 摇了摇头。

    “塞尔,你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一种像你,顾全大局、事事周虑。”

    “但褚洄之是第二种人, 眼中容不下无关的东西。他才不会在乎现场会不会恐慌,他只考虑自己的目标能不能实现。”

    “对他的关注优先度可以提前一些, 他很有意思。”玻璃碎片在兰德勒指尖泯灭成灰,他拂去衣袖的灰尘,轻描淡写道。

    通往观众席的通道此刻人满为患,褚洄之又与众人逆行,更是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褚洄之的肩膀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抱歉。”

    那人一身护卫队的装束,嗓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护卫队,不疏散群众、不处理现场,怎么会出现在人群之中。

    褚洄之下意识觉得反常,人潮却很快把他和那名护卫挤散,也因此,褚洄之没有看清,那人刻意压低的帽檐下,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事发区域已被隔离带封锁,褚洄之遥遥望去,看到方覃被急救舱接走,洛达也已经不在现场。

    封锁区域内,调查官正在和莫岁对话,可莫岁眼神闪躲、闭口不言,没有回答调查官的问题。

    褚洄之靠近隔离带,立刻被外部的护卫拦住。

    “站住,你不能进去。”

    不远处,调查官质询莫岁的声音传来:

    “……莫公子,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突然闯入现场,有没有能提供的线索,还麻烦你如实说明。”

    莫岁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他抿着唇、眼眶发红,就在这时,他抬头,恰好和隔离带外的褚洄之对视。

    莫岁眼瞳中的慌乱无措蓦然撞进视线,褚洄之连心脏都揪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莫岁没赶上救下洛达吗?

    “劳驾,让我进去。我也算是当事人。”

    褚洄之耐着性子,向拦住他的护卫解释。

    但这种话显然不足以让人放他进入现场。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这些公子哥仗着自己有点家世就横行霸道,事发现场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吗?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添乱。”

    那人说着,抬手向外推了褚洄之一把。

    突然被人泄愤推搡,褚洄之反倒笑出了声,点头认下了无理的恶意揣测:

    “你既然觉得我横行霸道,那我不干点出格的事,反倒辜负你了。”

    说罢,褚洄之抬腿,就要直接强行闯入隔离区。

    但下一刻,迎面向他跑来的身影在瞳孔中放大,阻止了褚洄之的脚步。

    出乎所有人意料,莫岁冲出了隔离带,在众人目睹之下,他猛地抱住了褚洄之。

    褚洄之今天穿的是件长风衣,莫岁几乎把自己埋进去,双臂在风衣内紧紧环住褚洄之的腰,微垂的头抵住褚洄之肩胛。

    褚洄之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本能地同样揽住莫岁。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担心。

    因为这举动实在太不符合莫岁的性格了,就算再慌乱,莫岁也实在不是会当众表现出脆弱依赖的人。

    “怎么了?”褚洄之拍拍莫岁的后背,轻声询问。

    这时,一个冰凉轻薄的金属制物品落入褚洄之的裤子口袋。

    “收好。”莫岁低声道。

    褚洄之瞬间了然。

    莫岁应该是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目前不打算把这些线索如实告诉调查官。

    不远处,调查官咳了两声,不尴不尬地暗示两人分开。

    “莫公子,虽然你说没什么能提供的信息,但流程总是要走的,还是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

    褚洄之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莫岁揪紧。

    传递线索是真,寻求安慰和支持同样也不假。

    虽然碍于现场人多眼杂,二人没法交谈,但莫岁绝对是掌握了一些令他暂时很难冷静的信息。

    褚洄之把人搂紧了些。

    他转向调查官,礼貌微笑道:“麻烦您稍等,小少爷比较娇气,打打杀杀的,有点吓到他了。”

    这话纯属胡扯,莫岁从三岁就开始打打杀杀了。

    他被褚洄之说得有点害臊,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从发丝间露出的泛红耳尖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褚洄之抬手,温柔地揉了揉莫岁的发顶,给足了莫岁深呼吸舒缓情绪的时间。

    “别慌。”

    “去做笔录吧,我在外面等你。”

    可莫岁赖着不走不只有心绪不宁这一个原因,他对自己撒谎的技术实在是没什么信心,怕做笔录的时候会露馅。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褚洄之,一步三回头地往调查官的方向挪过去。

    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棒打鸳鸯的苦情偶像剧。

    突然,褚洄之伸手,拉住了莫岁的手腕。

    莫岁被他拽回去,不明所以地抬头,却看见褚洄之弯腰俯身,和他的距离也被猛然拉近。

    莫岁顿时僵住了,在场其他人也被褚洄之的动作惊到,所以没人留意到,褚洄之俯身不是为了做些不合时宜的亲密举动,而是为了和莫岁说悄悄话。

    褚洄之另一只手按住莫岁后脑,抬起的手臂遮挡了他的口型,他低声道:“九句真话混着一句假话说,实在不好说的就说不知道,别心虚。”

    搞什么啊,原来只是为了教他怎么撒谎吗。

    思路跑偏的莫岁实在不好意思说,有一个瞬间,他差点以为褚洄之要亲自己。

    但这事怎么想都只能怪褚洄之,要不是他前两次亲自己都是不分场合毫无征兆的,自己也不会产生这种错觉。

    “知道了。”

    莫岁红着脸推开褚洄之,这次倒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时前还人满为患的竞技场此刻空空荡荡,褚洄之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周围无人,他取出了口袋里莫岁刚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个金属铭牌,样式和莫岁之前捡到过的一样。

    铭牌在褚洄之指尖翻了个面,没见编号,却看见一行潦草嚣张的刻痕。

    褚洄之瞳孔猛缩。

    他知道为什么莫岁会想要向调查官隐瞒这条线索了,那刻痕是一句话——“多管闲事的下场”。

    刻痕像是用兽爪划刻出的,而在金属牌的右下角,确实嵌了一小截被斩断的趾爪甲片。

    那是雪狼的趾爪。

    洛达为什么偏偏在全场关灯的时候失控;现场那么多人,他又怎么会正好重伤方覃;更何况方覃身为调查官武力值并不低,按理说是有反抗能力的。

    桩桩件件都不合常理,这起事故不是意外。

    是因为方覃查到了什么,幕后主使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他,也警告想要接着查明真相的后来者。

    不远处,重新传出的脚步声打断褚洄之的思考。

    莫岁结束调查,被“放”了出来。

    他坐到褚洄之身边,刚刚调查时憋在心里的真话此刻全都倒了出来。

    “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不让他们给洛达注射那针药剂。”

    “那种军方配给的针剂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场面混乱,竟然没人说得出,那只药剂是从哪儿来的。”

    褚洄之突然想到,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奇怪的护卫队员。

    “有人乔装,换了药。”他道。

    莫岁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绞得更紧了些,没对褚洄之的话提出异议,显然是也认为这起事故出自人为。

    他眼睫颤了颤,接着道:“还有,在方覃被接走之前,我看到了他的伤。”

    他转脸看向褚洄之,几乎压制不住嗓音中的颤抖:“我确定我没看错,我在辨认战斗痕迹这方面一向不会出错的。方覃咽喉处有一道很深的划痕,不是兽爪造成的,是利刃伤。”

    褚洄之道:“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在黑暗中先割了方覃的喉,让他丧失了反抗能力。之后再诱发洛达失控,一箭双雕,同时害了这两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莫岁拿过褚洄之手里的金属牌:“在我救下洛达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或许更早,在我把方覃拉下水的时候。甚至,在我第一次追杀异兽到第五星区捡到同样铭牌的时候。”

    莫岁不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一盘棋,只知道眼前似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他早在无意之中就被卷了进去。

    “我本来应该是第一个被害的,但我运气好得很糟糕。他们伤害了洛达和方覃,居然还没有害到我头上,或者说,他们俩都是因为我才被伤害的。”

    莫岁合眼,艰难地道出令他慌张无措的根源。

    褚洄之不认同莫岁这样的观点:“洛达说过,他的失控现象由来已久,幕后黑手早就盯上他了;方覃也是,他本就觉得洛达作弊背后另有隐情,不全是因为你才去查这件事的。”

    见莫岁依旧不安,褚洄之沉声道:“看着我,莫岁。”

    “害他们的人是幕后黑手,不是想要查清真相的你,别因为愧疚混淆这点。”

    “我不知道铭牌上的这句威胁是写给谁的。是给方覃,还是给你,或者是无差别地警告看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

    褚洄之道:“但我知道,它没能起到它应该起到的作用。对我而言,它是挑衅、是战书、是线索,总之是驱使我查清真相的,唯独不是让我产生恐惧的。”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莫岁?”

    莫岁凝视褚洄之的眼睛,在深邃坚定的墨黑色里,他逐渐找回镇静。

    片刻后,他终于露出笑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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