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听到莫岁的回答, 林文毅神色复杂,视线在莫岁和褚洄之之间来回打转,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真有这么喜欢他?
莫岁本人倒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惊人,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注意到林文毅的纠结。
“可褚洄之不承认他是我遇到的那个人,我问了他很多遍, 他都不承认。”
林文毅犹豫再三,斟酌着询问莫岁:
“莫岁, 你跟我说实话,我绝对会保密的。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岁没听懂,一脸理所当然:“还能是什么关系,就和以前一样啊。”
林文毅震惊。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莫岁这个榆木脑袋居然还没开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褚洄之。
按褚洄之那个极度利己、事事算计的性子, 一点亏都吃不得,他居然真的有耐心等莫岁自己慢慢想清楚。
而能让他彻底转性的, 显然只是真心而已。
林文毅瞥了眼处在沉睡中对一切无知无觉的褚洄之, 眼光中多了两分认同。
事已至此。好像,他还不如往前推莫岁一把。
与一贯“随遇而安”的林文毅不同, 莫岁从小就倔强, 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莫岁是真能做出鱼死网破的事。
据林文毅所知, 就莫晤沉处理掉莫岁偷养的异兽那次,莫岁绝食了三天, 偷跑出门又被抓回来五次,甚至差点一个人搭上离开主星的星际环列。
林文毅当初知道莫岁要离家出走, 抱着莫岁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样也没能拖住莫岁的脚步。
从那时起林文毅就深知, 莫岁不是一个能被外力轻易改变想法态度的人。
正因此,能够左右莫岁想法的褚洄之才更加特殊,让莫岁放弃褚洄之选择其他“更优解”也更显得不可能。
林文毅深呼吸,他组织了下措辞,问莫岁:
“那个,莫岁,如果褚洄之某天告诉你,他身边出现了别人,或许是朋友,更可能是恋人,对他来说那个人要比你更重要,你能接受吗?”
“谁?”
莫岁立马抬头,想都没想便直接否定:“不行!”
他说的甚至不是“不能”,而是“不行”,他从源头上抗拒这件事发生。
“我就是举个例子,没说真有这人。”
林文毅赶紧把快炸毛的小少爷稳住,接着道:“莫岁,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关系才拥有彼此唯一的确定性?”
“很明显,包养关系不是唯一的,所有由金钱建立的关系都可以被更多的金钱取缔,任何商品都可以被更高质量的商品替代。”
“朋友关系也不是唯一的,你跟褚洄之交朋友,我也没不高兴是不是?”
“嗯。”
莫岁顺从点头,应答得很乖巧。对于他不了解的事情,他一向愿意虚心听别人的建议。
“让我想想。”他低声道。
莫岁也察觉到,二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心理期待了。
当初说是包养,归根到底是他想在短时间内强行拉近自己与褚洄之的关系,而包养是不太擅长人际交往的莫岁能想出来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现在,他需要一种和朋友关系、搭档关系、包养关系都不一样的关系,能够有理有据地让褚洄之向他袒露更多真实的自我,更能够确认彼此无可替代的唯一性。
见莫岁明显若有所思,林文毅并没把话说明,他不想刻意引导莫岁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上,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想明白最好。
他等了一会儿,承担了调节气氛的任务,转移话题询问莫岁:
“不过你为什么认为那个跟你表白的疯子不是褚洄之?有什么证据吗?”
莫岁堪堪回神,他大部分的脑细胞都还在用于思考林文毅刚刚说的话,随口应道:
“褚洄之说他登不上暗网,所以不可能是他。”
林文毅瞪大了双眼,没想到唬住莫岁的是这么个拙劣的理由。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放屁!”
他提高声音,信誓旦旦向莫岁道:“他几个月之前就有暗网账号了!从我这儿要的,绝对错不了!”
莫岁愣住。
“没有暗网账号”这句话确实是褚洄之亲口说的。因为褚洄之当时说得很笃定,所以莫岁也没有多加怀疑。
如果这个理由完全不成立,那只能说明褚洄之瞒着他的事情远比他想象得更多。
心底涌上不妙的预感,他问林文毅:“你知道褚洄之用暗网账号干什么吗?”
林文毅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他后来没跟我说过。”
莫岁对暗网的了解不算多,非法交易、任务委派,他知道的大概就这些。
如果那人真是褚洄之,他以“扬加”的身份出现在那里,还对事实缄口不言,难道是因为在执行非法任务吗?
还是说,褚洄之和扬加那种无恶不作的星盗有联系?
莫岁了解的线索有限,在他的视角里,这个答案实在太过合理。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绝对不行,不论是出于基本道德还是对褚洄之安危的考虑,莫岁都要让褚洄之和星盗断绝往来。
“到了。”
悬浮车停在宿舍楼地下的专用停泊区,林文毅问莫岁:
“我帮你把他扛上去?”
忧心忡忡的莫岁没心情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文毅合作,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来,更快。”
林文毅没搞清楚莫岁要干嘛,绕到悬浮车侧面,却见莫岁已经背起了褚洄之,表情没见吃力。
“我去!”林文毅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声。
对机甲课的尖子生来说,一个成年人怎么也不会比重型的全身护甲更沉,莫岁能背动褚洄之这点并不奇怪。
所以,令林文毅发出感叹的并不是莫岁能背起褚洄之,而是莫岁居然会背别人这件事本身。
除了莫岁那把经过几轮特批许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顶配精尖离子枪,林文毅从来没见过莫岁这么在意其他任何人或物。
这要是换做别人,林文毅肯定,莫岁绝对就直接把人扔在悬浮车里自生自灭了,哪里会亲自把人背回去。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林文毅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喜欢和合适究竟哪个更重要,但身为朋友,他非常希望莫岁能够按自己的心意更改所谓的正确答案。
褚洄之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于一叶起伏的小舟上。
虽然起伏,但并不算很颠簸,没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没醒,只隐约恢复了点意识,全凭着本能往前靠了靠。
与身前的温暖愈加贴近,褚洄之心满意足,用侧脸蹭了蹭那片热源,无意识地耳鬓厮磨。
像是梦话,他毫不设防地喃喃唤出了心心念念的名字:“……岁岁。”
瞬间,莫岁整个人都僵住了,莫名的紧张感极速攀升,绯红色也迅速窜上白皙的皮肤。
他甚至下意识“嗯”了一声。
等下,他为什么要乖乖应答?褚洄之现在根本听不清别人说话啊。
心跳彻底乱了节奏,莫岁眼皮一颤,自己都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太听褚洄之的话了。
从上楼到进屋的距离不算短,莫岁本来就已经要招架不住。
虽然重量不是问题,但因为体型差的存在,褚洄之几乎环抱住他,男人的碎发一直若有若无地轻扫过他后颈,略显沉重的滚烫鼻息也随着呼吸一遍遍烙过他的皮肤。
这下,莫岁的防线彻底被击溃,像是被揪住了尾羽的小鸟,莫岁现在只想快点逃回自己的巢穴。
他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窜进房间,把褚洄之重重扔进了床铺。
莫岁慌乱转身,却在即将逃离的瞬间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褚洄之依旧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因为突然远离了怀中柔软的热源,还被粗鲁地扔进了冰冷空旷的地方,像是求救的溺水者,他在半梦半醒间本能地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别,丢下我。”
褚洄之把自己的脸贴在了莫岁温暖的掌心,少见地显出没有任何表演成分的脆弱。
“一个人,很冷。”
心脏猛地紧缩,莫岁停住了脚步。
窗外暗淡的月光随着潮湿的雨汽流渗进室内,缠缠绵绵地将两人环绕,望着那张比白瓷更加苍白脆弱的脸,莫岁突然不忍心一走了之了。
他磨蹭着,往床的方向挪近了两步,犹豫着半俯下身。
就这么一点机会也没被褚洄之错过。
他像是沙漠中拼命汲取有限养分的藤蔓,手指向上扣住莫岁的小臂,他将莫岁拉向自己,双臂紧紧环住了莫岁的腰。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莫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于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是一个半昏迷的人能做出来的。
没有得到回抱,褚洄之仍觉得不够,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执拗地抱紧莫岁,以求得到莫岁的回应。
现在的褚洄之简直比平常好“对付”太多,甚至有点任人摆布的意思。
莫岁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他好像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询问褚洄之那些平常问不出答案的问题。
莫岁第一次干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他清了清嗓,不太好意思地问褚洄之:
“是、是想让我抱着你吗?”
褚洄之在半梦半醒之中使劲点了点头,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尽是朦朦胧胧的雾气,讨好似的殷切望向莫岁。
克制着过速的心跳,莫岁在床边坐下。
任由褚洄之把自己抱得更紧,他一字一句,极生疏地诱哄道:
“那就听我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好才有奖励,听明白了吗?”
第082章 第 82 章
夜色浓郁, 窗外淅沥的雨声又是绝佳的催眠白噪音,褚洄之在迷蒙之中根本分不出神去听莫岁到底说了什么。
奖励……
他只听到了这个。莫岁说要给他奖励。
褚洄之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什么奖励,奖励是乖孩子和被爱的孩子才能拥有的东西, 很明显, 褚洄之和这二者都不沾边。
可他没有并不证明他不想要,恰恰相反, 褚洄之非常羡慕那些能轻易得到奖励的孩子。
内心空缺的部分因饱胀而酸涩,褚洄之用那双脉脉含情的漂亮眼睛巴巴地望着莫岁。
清醒时所有的成熟自持都被弃之脑后, 他像是个要糖的孩子,期待地问:
“什么奖励?现在给我吗?”
莫岁被他问住了,他摇头,试图向还被药力控制的人讲道理:
“要先回答问题……”
他还没说完,褚洄之只看见他摇头, 眸中的亮光霎时便黯淡下去。睫毛像是被无形的落雨打湿后颤悠悠地垂下,整张脸都被落寞笼罩。
摇头就是没有。
褚洄之觉得很委屈, 分明是莫岁先说要给他奖励的, 为什么出尔反尔。
“你骗我。”昏昏沉沉的褚洄之如此控诉。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出不满,可他的手指却还是不忍心松开莫岁的衣角, 这让他觉得自己更没出息, 于是他再一次强调:
“是你说的,奖励。”
莫岁还什么都没问, 主动权就被一个半昏半醒的人这么唬走了,他被褚洄之转移了话题, 急着自证道:
“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褚洄之不为所动, 依旧执拗地与莫岁僵持。
那意思很明显,要是莫岁不付出点实际行动, 褚洄之是不会信的。
怎么回事,这人中了药比平时还要难缠。平时的褚洄之好歹还记得事事都留有余地,也不会逼莫岁做他不想做的事,这下却连半步都不肯退让了。
莫岁犯愁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岁被褚洄之埋怨的目光盯得真有点理亏。
没办法,他只好伸开双臂,主动环抱住了褚洄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背以示安抚。
莫岁硬得像块钢板,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到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
他极小声地问褚洄之,语气里带上点商量的意思。
莫岁没听到回话,男人的手更加用力地揽住了他,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冲击突如其来,莫岁瞳孔放大,他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肩膀重重撞上了褚洄之的胸膛。
这一下撞得不轻,褚洄之绝对会觉得难受,可他的双臂依旧没有任何放松,莫岁拍了拍褚洄之示意他可以先松开自己,褚洄之却只是固执地摇头。
褚洄之缺乏安全感的程度远超莫岁的想象,他简直像是在害怕,害怕一旦松手就会被收回给他的奖励。
褚洄之其实真的很缠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莫岁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把下巴垫在褚洄之肩头,揽住褚洄之腰身的手收紧了些,他保证道: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莫岁尝试与褚洄之沟通:“松开一点好不好,你再不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褚洄之不情不愿,他贪心到没边。
他还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莫岁,提起要求来倒是理直气壮的。
“那你再拍拍我。”褚洄之得寸进尺,“像刚才那样。”
不擅长交易的小少爷压根没意识到,就算要提前交付奖励,他也不应该直接就给这么大的甜头,这只会让他之后的交换更加难以为继。
他现在和褚洄之达成的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等价交换。为了换取褚洄之的信息,他给出的东西势必将要远远大于他的预估。
莫岁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他下手有点没轻没重,力度不像是安抚,倒像是要把人生生拍醒。
但褚洄之很受用,唇角笑意舒展,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莫岁的侧脸,一脸心满意足。
两人相拥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褚洄之依旧没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莫岁手都僵了,他强行把褚洄之推开一点,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褚洄之没立即回答,他专注于再次把人搂紧,这才乖乖点了点头:“嗯。”
算了,再折腾天都要亮了,莫岁放弃挣扎,靠在褚洄之怀里提问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暗网账号?”
褚洄之眸色清明了一瞬间,他这才意识到莫岁是真的有正事要问他。
虽然神志不清,但褚洄之还惦记着要保守秘密,抿着唇装聋作哑,没有回答莫岁的问题。
看着褚洄之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莫岁真有点被气着了,抱也抱了哄也哄了,这人究竟有没有基本的契约精神?
“不说话是吧?那我走了!”
莫岁威胁道,拽下褚洄之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作势要起身离去。
褚洄之顿时慌了神,他一把拉住莫岁,不肯放人离开。
隐瞒真相还是以诚相待,在褚洄之心里,这两个选项其实根本不需要衡量比较,隐瞒莫岁一直都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如果他清醒着,还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外部因素而违心隐忍,但此刻,全被本能驱使的褚洄之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亲手放弃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暖。
“有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莫岁催道。
褚洄之低头,仔细地与莫岁十指相扣,确定莫岁没法因为生气直接挣开他走人,这才点头认错似的承认:“有。”
莫岁虽然已经从林文毅那儿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亲耳听到褚洄之承认,他还是有点震惊。
他深呼吸,接着问褚洄之:“你用暗网账号干什么?”
这个问题在褚洄之看来倒没什么不能答的。
他向莫岁笑了笑,有点腼腆地自夸道:“赚钱,赚了很多钱。”
这回答在莫岁听来却是基本做实了褚洄之“误入歧途”。
他瞪大了双眼,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褚洄之!你缺钱居然不找我而是去找星盗!”
两只手都被褚洄之扣住无法自如行动,莫岁气到恨不得给褚洄之一口。
他咬牙,嘴唇都有点发抖:“你也不怕被切成八块之后卖到黑市去!你还瞒着我!你还说你对暗网不熟!你只会编故事骗我!”
莫岁又生气又委屈,眼眶隐隐发红,他明知褚洄之此刻根本理解不了太复杂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发泄道:
“你知不知道在暗网有多容易送命?要是哪天我一觉睡醒发现你脑死亡了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出事的!”
“你觉得我真有这么好骗是吗?反正我也不聪明,所以这些事你不跟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发现是不是?”
莫岁眼睛发酸,似乎是有咸腥的水滴挂在了睫毛上,他倔强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向天花板,不愿承认那是即将滚落的泪珠。
完全没理解事态的褚洄之不知道莫岁为什么这么生气,也没太听明白莫岁怎么就认定自己和星盗有勾结。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岁要哭了。
还是因为自己。
不论如何,他都应该能想出哄莫岁高兴的办法的,这对他来说本不应是难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头很痛,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褚洄之松了一只手,皱着眉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但大脑依旧罢工,他耳中全是紊乱的杂音。
“又在想什么理由来骗我?”
莫岁抽了抽鼻子,看出褚洄之这些小动作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于是更气恼:
“都这幅样子了,算一加一等于几都费劲,还想着瞒我吗?”
滚烫的泪珠吧嗒一声砸下来,落在两人交扣的指尖。
不想了。
虽然不得良法,但褚洄之很确定自己的目的。
他不想让莫岁哭,实现这一点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
他双手捧住了莫岁的脸。
炙热真挚的吻落在了莫岁被泪水沁凉的眼睫,一点点辗转而过,吻去了所有将落未落的咸涩液体。
可那双透灰色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泽,晶莹剔透的泪水是一圈圈涟漪,不断潮涌、不断流溢。
好像互相舔舐的小兽,两个人的脸都被蹭得湿漉漉的,可莫岁眼中依旧满是水汪汪的郁色。
这样不行。
褚洄之突然想到,有个术法可以透支一段时间的精力,虽然时效有限,过后还会断片,但起码能维持他此刻的清醒。
符文没入额间,褚洄之脑中荡起激越的鸣钟之音,所有的昏沉困顿都暂时被涤净,他瞳孔猛缩,整个人像是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
莫岁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看眼神也能看出褚洄之此刻神智恢复清明,他顿时慌不择路,转身就要逃离现场,却被褚洄之从背后抱住。
心跳声震耳欲聋,却因为距离足够近,心慌意乱的莫岁依旧听到了褚洄之在他耳边的剖白。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
“我没和星盗勾结,我不会一个人去死的,死了就见不到你了,我舍不得。”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哭,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第083章 第 83 章
莫岁转回身, 对上褚洄之那双漂亮到有点渗人的眼睛。
深邃漆黑的瞳仁像是将夜色压缩到极致的一点,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岁打了个冷颤, 几乎产生置身于宇宙最阴冷的无星区的错觉。
“你醒了吗?头还痛吗?”
莫岁难得干点不太光彩的事, 居然就这么被抓包,他有点难堪, 错开视线问道。
褚洄之点头:“现在算是清醒,没关系。”
他站不太稳, 只好坐在床沿,抬头看向月光下莫岁还带着泪痕的脸。
那张一贯精致冷淡的脸现在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鼻头发红,眼皮也有点肿,看上去像是刚淋过雨的小鸟, 羽毛都耷拉着。
褚洄之在某些时刻其实非常唾弃自己恶劣的性格,比如现在。
看着刚刚哭过的莫岁, 他心底竟然有些隐秘的欣喜, 欣喜于能给莫岁带来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人是自己。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吻他。
吻他因为自己而哭红的眼睛,吻他湿漉漉的脸颊和双唇, 然后在莫岁意乱情迷的时候哄骗莫岁, 告诉他这种混乱的感觉就是喜欢,他们早该在一起。
褚洄之不止一次地有过这样见不得光的想法, 可令他产生这些想法的是爱,令他始终抗拒本性克制自己的也是爱。
就像此刻, 他知道自己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心软与冲动而付出代价,但他不会为此而后悔。
他抬手, 温柔地用拇指抹去莫岁侧脸的泪痕,轻声道:
“想问什么, 问吧,都告诉你。不要哭了。”
突然得到这样宽泛的许可,莫岁倒有点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他脑袋有点乱,无数个乱七八糟的问题涌上来,他从头开始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意骗我把你带回主星的?”
褚洄之挑眉,没想到莫岁真会从头问起。他没忍住笑,提醒道:
“莫岁,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真不问点更重要的?”
“十分钟?这么短?”
莫岁都准备好要问褚洄之一百个问题了,没想到突然被加了时限。他不太高兴,问道:“为什么?”
“这个术法只能维持十分钟,之后我会昏迷。”
褚洄之解释道:“还有一件事,我醒来之后会忘记这十分钟里发生的一切,所以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不用有负担。”
莫岁好不容易理好的思路又被打乱,他挑挑拣拣,最后选择直接问了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我真问了。那次在暗网,我遇到的人是你吗?”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短促地叹了口气。按莫岁直来直往的性子,他最先问的果然是这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褚洄之在悬浮车上的时候确实是昏迷着的,所以并不知道林文毅和莫岁的谈话内容,更不知道莫岁已经想清楚不介意他是不是那个疯子。
换言之,这道题现在在褚洄之眼里是一道货真价实的送命题。
褚洄之紧紧地拉住了莫岁的手腕,无意识摩挲着莫岁皮肤的指尖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纠结与不安。
他不想再说假话了,他不想亲手葬送掉莫岁对自己最后的信任,可如果诚实换来的是莫岁的疏远,他又确实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后果。
褚洄之抬眸,直视莫岁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变得平静,所有的杂音都被屏蔽。
“……是我,那个人是我。”
褚洄之声音有些哑,他艰难地承认道:“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终于得到这个答案,莫岁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反而像是巨石落地,他长舒了一口气。
听到莫岁的叹气,褚洄之眼皮一颤。他垂下眼帘,紧握着莫岁手腕的手也悄然放松,他害怕看到莫岁眼中的厌恶和失望。
莫岁果然挣脱了他的手。眼前出现密集而灰暗的重影,褚洄之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低声开口,像是最后一点奢求:“要是讨厌我,就不要告诉我了,可以吗?”
可莫岁捧起了他的脸。
他愕然抬头,猝不及防地与莫岁对视,在那双一向藏不住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没看到自己以为会看见的东西。
莫岁只是平静地,带了点疑惑地问他:
“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褚洄之目光颤动,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岁的手落在他的发顶,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莫岁看着他,认真道:“你答得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心中那根因为担心而绷紧的弦倏然断裂,褚洄之无法自控地抱紧了莫岁。
少年有些单薄的身躯给予了他从未得到过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等一下,莫岁突然意识到一个此刻对他来说更严重的问题。
褚洄之真是那个人,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扮成女生的样子也全被褚洄之看到了?
这对要面子的小少爷来说简直不可接受,他脑袋里嗡地一声,有点结巴地质问道: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女孩子是我的?”
莫岁自顾自地推理,好给自己挽回点所剩不多的尊严:
“总、总不可能是第一眼见到就认出我了吧,那是在我说我叫穗穗的时候?还是我拿刀出来袭击你的时候?”
虽然看出莫岁大受打击,但褚洄之还是如实回答道:
“是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认出来的。你的动作和眼神都很明显,很好认。”
莫岁简直想去撞墙,他这辈子就穿过这么一次女装,居然就被褚洄之撞见了。
更丢人的是,褚洄之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有模有样地威胁算计褚洄之,想起来自己当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觉得蠢到家了。
褚洄之一贯不太要脸,所以并不能太理解莫岁此刻的羞恼。
他真心道:“你怎么样都好看,真的,穿裙子特别漂亮。”
莫岁脸都要黑了:“所以呢?”
或许是因为褚洄之被刚刚莫岁对他的纵容冲昏了头脑,听莫岁这么问,他居然没察觉不对,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道:
“下次不戴面具就好了,想看见你的脸。或者穿亮一点的颜色吧,白色和粉色比黑色更衬你。”
莫岁是真的要被气到走人了,他羞恼地一把推开褚洄之:
“你居然还想着有下次!”
褚洄之终于明白莫岁是为什么在不高兴,颇有点委屈地收了声,很会装可怜地拽了拽莫岁的衣角,却没说任何道歉的话。
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错,他还没说更过分的呢。
莫岁深呼吸,平复心情,开始想下一个问题。
经过刚才的打岔,时间所剩不多,目前摆在莫岁眼前的有两个重要问题,回答起来耗时绝对都不会短。
是问褚洄之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还是问褚洄之是怎么混进巴顿的宴会的,他到底和谁达成了什么交易。
莫岁很是犹豫,时间却不容他再纠结,他只好先问那个自己绝对更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莫岁和褚洄之拉开了点距离,雨夜潮湿冰冷的空气随着呼吸入肺,能帮助他稍微冷静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紧张,问题还没问出口,心跳却已经越来越快,就好像他其实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似的。
“那你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莫岁其实不太敢和褚洄之视线相接,却觉得这些话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才对,于是他还是选择直视着褚洄之深邃的眼睛,小声补充道:
“我指的是,你说,喜欢我的那些话。”
“你真的,喜欢我?”
狂风骤然灌入室内,细密凌乱的雨丝被吹进未关紧的窗,两人朝着窗户的半边身体都被打湿,却没有一个人以风雨迷眼为理由移开视线。
褚洄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的心脏超负荷地运作,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此刻毫无理智可言,也根本不想再维持所谓的体面。
他绝对不想这样表白的。
在褚洄之的设想里,他向莫岁告白应该是会在他功成名就,任何人都不能说他配不上莫岁的时候。
等到他堂堂正正,等到一切水到渠成,他有把握于莫岁会答应他,有把握于二人的未来会是幸福的,那才是褚洄之原本的计划。
可或许,爱一个人永远都不能被计划,理智和情感永远冲突。
真有人能做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向自己的心上人一丝不漏地隐瞒爱意吗,起码褚洄之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他深深望向莫岁,在那双已经袒露了一切情愫的眼睛里,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这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吗?”他问。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莫岁。
“或者,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岁岁?”
望着朝自己逼近的褚洄之,莫岁下意识地后退,听到那声“岁岁”,他心脏一颤,脊背也在同时撞上墙壁,他退无可退。
“后退是什么意思?怕我吗?不想我像那天一样说些你听不懂的疯话?觉得我变了?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我了吗?”
褚洄之语气平静,眼神中却染上疯狂偏执的郁色。
他撑住墙面,将莫岁困在自己双臂之间。
“可是,岁岁,是你问我要答案的。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忍耐了,是你问我要答案的。”
因为失控的事态,莫岁突然有点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答案之后该怎样面对褚洄之,不知道二人的关系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较真而滑落向崖底,所以他起了逃避的心思。
眼见褚洄之启唇,莫岁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褚洄之的嘴。
“别,别说了,我不问了。”
他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像个耍赖要退出必输赛局的孩子。
他看到褚洄之的眼睛狭长地弯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却和温柔丝毫搭不上关系,更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蛇瞳。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褚洄之扣住,掌心传来被细密亲吻的微痒触感。甚至,除了唇瓣,还有更柔软湿润的东西在舔他的掌心。
莫岁大脑彻底罢工,他触电般想要收回手,却因褚洄之的钳制无路可逃。
褚洄之贴近他,男人蛊惑般的声音几乎是在控诉:
“岁岁,现在后悔实在太晚了。不能什么规则都由你来定的,这不公平。”
第084章 第 84 章
被褚洄之困在双臂之间, 莫岁不知所措地紧贴着墙壁,视野中只剩下了褚洄之的脸。
其实,如果真要抗拒, 莫岁是可以跑掉的。
最不济, 他还可以使用他最擅长的武力,比如直接把褚洄之打晕, 所有的慌乱和不堪都会在瞬间化解。
可莫岁已经彻底断线了,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因为完全的未知,莫岁甚至有点害怕,深夜的冷风吹透未干的衣服,他忍不住有点发抖。
“真是可怜的小鸟。”
褚洄之带着安抚意味的低哑声音极暧昧地在他耳侧响起, 因为有些低烧而格外滚烫的掌心轻轻贴上了莫岁的侧脸。
莫岁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冰凉的侧脸无意识地贴近了热源。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受。莫岁分明清楚, 让自己感到如履薄冰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可自己居然还在依赖他。
内心巨大的矛盾感快要将莫岁撕裂,他应该远离褚洄之才对, 可他膝盖发软, 像是被钉死在原地,连移步都困难。
褚洄之深深注视着莫岁, 他眼眸中的光炙热明亮,坚定到令人无法不相信他, 莫岁就在这样的目光里,一点点地被剥下了所有的防备。
不知道过了多久, 褚洄之终于开口。
他说:“岁岁,我那时候说的, 都是真心话。”
直视着莫岁的眼睛,他绝对真挚地道:
“我喜欢你。”
一锤定音似的,莫岁大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可褚洄之没有给莫岁任何回应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了下去。
“喜欢你,所以第一次见到你就要骗你带我走,所以用尽手段也要和你扯上关系,所以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岁岁。”
褚洄之轻叹,眼中无解的迷恋丝丝缕缕将莫岁紧紧包裹,莫岁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产生被缠绕窒息般的错觉。
男人抚摸莫岁脸颊的手微微颤抖,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好力度,所以他收回手,攥拳抵住了墙面。
情绪翻涌,褚洄之眼神中透出近乎责备的挣扎神色,声音也彻底失去了平时的清润动听:
“可你还是允许我靠近,还是允许我与众不同,让我怎么能不多想呢?你不应该一次次纵容我的,莫岁,我原来并没有这么贪心的。”
“我喜欢你喜欢得已经快疯了,可作为始作俑者的你,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莫岁完全失语。
看着褚洄之那张满是迫切的苍白的脸,他的心脏紧缩成酸软的一团,心底不知名的深重情绪如同一遍遍翻涌着潮起潮落,他却还是不明白那情绪究竟是什么。
胸口实在堵得慌,他呼吸困难,抬手攥紧了自己的衣领。
莫岁突然很内疚于自己的愚钝,他茫然地看着褚洄之,小声道歉道: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莫岁很想做点什么来挽回现在这个完全失控的局面,他也清楚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幼稚无力,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他开口,小心翼翼地问褚洄之:
“可我们现在把话说开来不就好了吗?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坦诚告诉对方,这样不可以吗?”
听到他的话,褚洄之瞳孔中浮起诧异的神色,不明白莫岁怎么可以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片刻后,褚洄之极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听起来很是逼狭刺耳,像是硬生生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褚洄之上前半步,二人之间留有的最后一点空间也被挤压消失。
他俯身,黑沼般黏腻深重的目光流连着,从莫岁精致的眉眼缓慢转移到微鼓的细腻脸颊,再一寸寸下移到嫣红饱满的唇瓣。
这样近乎凝视的目光让莫岁觉得很不舒服,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不太明白褚洄之的用意。
“觉得不舒服是吗?”
褚洄之的语气并不如往常那样善解人意,他居高临下,看穿一切的冷淡语调让莫岁觉得陌生到有点害怕。
“真的想让我坦诚吗,可我还没说我想干什么,你就已经在怕我了。”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缓地捏住了莫岁的下巴,拇指指腹按住莫岁紧抿的下唇,将莫岁被咬得泛白的下唇从齿关间解救出来。
覆水难收,他无法自控地一错到底,一字一句地揭露自己肮脏的内心。
“从你开始提问到现在,你想的只是得到真相,是纠正我们的关系,对吧?”
莫岁被褚洄之那张在阴暗的夜色中漂亮到有点诡异的脸晃了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褚洄之轻笑,诡艳的脸上流露出令人恐惧的痴迷与疯狂。
他低声道:“可我一直在想吻你,不管是昏沉还是清醒,我都只想吻你。”
“你给我的奖励只是短暂的拥抱吗?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岁岁。”
“我想亲吻你每一寸赤/裸的皮肤,想和你上/床,想让你爱我,想看你因为我沉溺在肮脏的情/欲里,想独占你所有不为人知混乱不堪的时刻,想要你的一切。”
褚洄之到底在说什么啊!
彻底超出莫岁认知范围的字眼像一颗颗重磅炸弹投入耳膜,他好不容易勉强建构起来的镇静被完完全全夷为废墟。
他连瞳孔都有些失焦,几乎听不懂褚洄之在说什么。
可褚洄之还在逼问他。
“你还想要这样的坦诚吗?莫岁?”
“你还觉得坦诚就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我想要的你能给吗?你想清楚了吗?”
这样蛮不讲理的褚洄之实在让莫岁觉得很陌生,他突然有点委屈,他确实是没有想清楚,可他又没有说拒绝褚洄之,褚洄之为什么这么凶。
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地追问他。
“……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你不要这样逼我。”
骄纵惯了的小少爷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莫岁丢盔卸甲,简直是在投降,语气里也带上近乎崩溃的慌乱。
他真的怕褚洄之再说出什么自己完全接受不了的话,语速极快,毫无逻辑可言地碎碎念道:
“你不要再说了,我、我需要好好想想。什么爱不爱的我之前没有想过,但我会想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想清楚,但总之我会想的!”
莫岁整张脸连着锁骨都已经红透了,眼睛却是水汪汪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脸上的温度灼烫到可怕,他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褚洄之实在很过分,怎么能一下子给自己出这么多难题。
嘴角往下撇了撇,莫岁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鸟,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藏,居然闭着眼,一头撞进了褚洄之怀里,拉起褚洄之的外衣蒙住了自己。
褚洄之愣住,听到莫岁带着颤音的声音从自己的外衣下闷闷地传出来。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不太懂这些事,你突然说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想明白。”
这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跟莫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他早就一拳干脆利落地打上去了,可他又舍不得打褚洄之。
“你得给我时间,你不能这样逼我回答。”
莫岁抽了抽鼻子,实在委屈得不行:
“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怀里的人在发抖。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如梦方醒。手掌扣在少年的脖颈和腰侧,他揽紧了慌乱不安的莫岁。
褚洄之眼中有心疼,却并没有后悔。
他知道自己说了很多完全超出莫岁接受范围的话,可他只想自私这一回。他害怕自己没有机会,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真的永远不能得见天日了。
他根本就没奢求得到莫岁肯定的答案,不然也不会选在自己会失忆的时候跟莫岁说这些话了,这本来就是他留给莫岁的后路。
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他很轻很轻地揉了揉莫岁的头发,安慰道:
“没关系的,莫岁,十分钟马上到了,等我醒过来,你可以当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他的话,莫岁猛然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褚洄之。
什么意思,就算褚洄之会失忆,他又怎么能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褚洄之温柔地笑了笑,刚才那些阴暗不堪的欲念已经被他重新掩藏起来。
“你想怎么做都好,不论你需要多久想明白,我都会等的。如果你还是想维持现状也可以,只要你不提,我永远都不会想起今天晚上的事。”
“不论你最终决定给我什么答案,我都会接受。我们之间的主动权永远在你,所以不要为难,只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一张写着“封”字的符篆被褚洄之塞进莫岁的掌心。
“这张符篆里有我这十分钟的记忆,如果你哪一天想好了要怎么答复我,把它还给我,我会想起来的。可如果你不想让我想起来,直接撕掉它,那我就不会恢复这段记忆。”
“晚安。”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褚洄之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向前瘫倒。
在他身前的莫岁被迫接住他,却因为此刻过于心慌意乱,莫岁并没能扶稳褚洄之,两个人一起瘫坐在了地板上。
屋内归于宁静,如果不是莫岁的心跳依旧剧烈,手中的符篆也令他觉得烫手,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说什么晚安。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怎么晚安?”
莫岁嘟囔着抱怨,他偷偷瞄向褚洄之,却又立刻触电似的移开了视线。
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点窝囊,转回视线气鼓鼓地瞪着陷入昏睡的褚洄之,泄愤似的使劲对褚洄之的脸又戳又捏:
“我才不会撕呢!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保留这段记忆,褚洄之你等着,我迟早让你重新想起来!”
第085章 第 85 章
褚洄之彻底清醒是在两天后的傍晚。
夕阳西沉, 褚洄之缓缓睁眼,看到偏黄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投射进屋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灰尘飞扬起落的声音。
脑中像是被凭空剜去一块似的, 他头痛欲裂。
虽然周围的环境是熟悉的寝室, 但褚洄之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一时间下了床,推开门走进了客厅。
没有人, 莫岁这个时间大概是在训练场。
房间空荡到可怕,褚洄之看向窗外, 通红的人造太阳光线僵硬死板。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自己也即将被这轮诡异的红日彻底吞噬。
家居机器人递上来杯水,褚洄之没注意,手掌在握住杯子的瞬间被冰得有些麻。
他还是有许多难改的习惯, 比如更喜欢喝热水。但此刻大脑昏昏沉沉,褚洄之也懒得计较, 凑合着仰头灌下大半杯冰水。
对于自己昏迷时的记忆, 褚洄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是醒过一次。
当时外面应该是在下雨, 天色昏暗到分辨不出时间。全世界都是黑漆漆一片, 连莫岁的金发都显出点暗淡的灰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 让他不想注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做了什么来着。
空腹喝冰水让胃里很快隐隐涌起灼烧般的痛感,褚洄之满不在意地揉了揉, 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继续回想当时的场景。
他不太记得了, 大脑中空白一片,怎么回想都抓不住头绪。
莫岁好像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更令他在意的是,莫岁应该是抱了他好一会儿,他还记得近在咫尺的潮湿水汽混合着莫岁头发上暖香的味道。
柔软、温暖,莫岁好像还拍了拍他的背,舒服到甚至让他产生了就这样死去也不错的念头。
他中的药没什么致幻效果,所以这些应该不是他的幻想。
脑海中模糊混乱的场景摇晃闪回,却始终无法定格,褚洄之眸色暗了暗,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悔。
应该是发生了点更重要的事的,但他完全想不起来。
大脑和胃部都在疼痛着发出抗议,褚洄之回神,打开光屏,选购了些药品和食物。
镜头开启,映照出自己的脸,眼下泛青、发丝凌乱,褚洄之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两秒,关闭光屏,打消了立刻给莫岁发消息的想法。
他看了眼时间,反正莫岁的日常训练已经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物资送达的信息不多时发送到褚洄之的光屏上,宿舍楼栋不对外开放,他需要自己下楼去取。
褚洄之洗完澡,换好宽松的家居服下了楼。
打开个人存物柜的瞬间,褚洄之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自己采购的东西,而是一封花花绿绿的信件。
手写信在星际是极其罕见的东西,可以说,除了还有着不切实际浪漫想象的少男少女,基本没人会费时费力地手写书信来传递信息。
寄错了吧,谁会给他写信。
信件自柜中滑落,褚洄之下意识伸手接住,发现收信人那一栏写的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信封上还画了粉色的桃心,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对于被递情书这件事,褚洄之并不感到陌生。
他毕竟长了这么张脸,学生时代总是能讨人喜欢的,但褚洄之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示好就动摇的人,所以递给他的情书都没有结果。
或许是褚洄之的思想扭曲异常,在他看来,要靠递情书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一件坦荡的事。
既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感情,却又不敢直面可能被拒绝的结果,只是把单恋的情绪自私地分担给另一个人而已。
归根到底,褚洄之自己面对感情就不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自然不会为其他同样胆怯试探的人动心。
处理这种事也很简单,冷处理就是最好的方法,让情书的存在止于你知我知就好。
信封上没写寄件人的名字,褚洄之犹豫了下,还是拆开了信件。
知道是谁写的,方便他心里有个数,避免以后不必要的接触和麻烦。
另一边,结束训练的莫岁已经走出训练场。
他今天的训练状态不太好,他总是在分神,克制不住地一遍遍想到雨夜里那双漆黑炽热的眼睛。
“莫岁学长,打扰一下。”
身后有人叫自己,莫岁转身,看到几个凑成一堆的学生,簇拥着中间一个垂头脸红的女孩子。
一看就是他处理不好的麻烦事。
莫岁张望四周,想找林文毅做挡箭牌,看了一圈没见人影,他这才想起这个隔三差五请假的家伙今天逃课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面对了。
算了,也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样,人家说不定有正事呢。要是话锋不对劲,他直接溜之大吉就是了。
虽然是这么自我安慰,但来人的用意实在太过明显,完全不会应付这种事的莫岁如临大敌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尴尬问道:
“有事吗?”
女孩深呼吸,鼓起勇气道:“莫岁学长,请问您知道褚洄之同学这几天为什么没来训练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
莫岁压根没认真听女孩说了什么,客套的推辞语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女生话中的重点好像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褚洄之?”他眉心一跳,重复道。
“嗯。”
女生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些:“复赛结束后这两天他都没来上课,我想,跟他说声加油。”
莫岁被搞懵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有点憋闷。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说声加油又怎么了,当然是可以的,他不应该在意这种小事才对啊。
“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
莫岁草草应答,他想转身离开,却被再度叫住。
女生显然是豁出去了,有点冒失地问道:“那个,莫岁学长,星网上那些离谱的绯闻,应该都是造谣吧?”
莫岁皱眉,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还没回答,女生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莫岁是同样为传闻烦心,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很抱歉这么冒昧地向学长求证这个,是假的就好。其实,我对褚洄之同学很有好感,想问下学长知道褚洄之同学有女朋友吗?”
噗滋一声。
莫岁手里拿着的袋装营养液被他捏爆了,粘稠的有色液体飞溅而出,瞬间弄脏了莫岁的制服。
女生脸色一白:“抱歉学长,我太冒犯了吗?还是说,褚洄之同学是有女朋友的吗?”
这让他怎么回答!
莫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极生硬地如实回道:“他没有。”
莫岁这时才认真看向眼前的女生,女孩毋庸置疑地长得漂亮,莫岁想起自己在射击训练的记录榜上也见过她,她的战斗成绩也很出色。
莫岁的视线又扫过不远处等待女孩的朋友们,男男女女人数不少,看上去都很关心她。
所以她的人缘也很好,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不对。莫岁愣住了。
他在分析什么?他为什么,好像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女生得到莫岁的回答,再接再厉似的还要追问:
“那个,我跟褚同学还不太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或许,学长知道褚同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女生察觉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忙不迭道歉道:“对不起学长,是我太着急了,您肯定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实在不好意思。”
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可太清楚了。
莫岁脸上温度滚烫,感觉自己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强烈的憋闷感堵得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脑海里又回放起那天晚上的场景,褚洄之说的那些话还仿佛萦绕耳畔,处在众人注视之中,莫岁几乎无地自容,一贯冷淡的表情已经在堪堪碎裂的边缘了——
他总不能说褚洄之喜欢的是自己吧?!
女生隐约察觉气氛不对,赶紧结束对话:“那多谢学长了,我会努力的!我先走了,学长再见!”
努力?她要努力什么?
听到女生的话,莫岁一慌,不知怎么竟然叫住了她。
“你等等。”
女生闻声停步,莫岁反倒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让她不要接近褚洄之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了原地。
算了,管他的。莫岁头脑一热,心一横,口不择言地震声道:
“你别努力了,他,他不喜欢女生!”
从尴尬现场撤离的莫岁落荒而逃地跑回宿舍楼下,他远远看见褚洄之,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褚洄之已经醒了。
莫岁原先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能够泰然地面对清醒后的褚洄之,可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混乱还是因为褚洄之这个人本身,他现在居然有点不敢上前跟褚洄之打招呼。
但褚洄之这人很神奇,只要莫岁出现在他附近,他立刻就能感受到。
他向着莫岁的方向准确抬头,挥了挥手,露出舒展的笑容:“下午好啊,莫学长。”
本来已经习惯了的称呼在此刻拥有了新的杀伤力,莫岁心跳一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告诉我?”
“刚醒没多久,不想打扰你训练。”
褚洄之视线扫过莫岁明显脏了一块的制服上衣,神色一暗,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上的。”
莫岁僵硬作答,因为心虚,视线飘忽不定。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褚洄之手里拿着的粉色信纸。
信纸是摊开的,褚洄之的手指正夹在落款附近。很显然,在自己回来之前,褚洄之正在看信,而且已经要看完了。
莫岁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洄之——
“你!”
不是说只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要读别人递的情书!
第086章 第 86 章
直觉告诉褚洄之, 他绝对有哪里惹到莫岁了。
走廊上,小少爷气鼓鼓地走在前头,他原本走路就快, 现在步子迈得比以往还大些, 一头卷毛也炸蓬蓬的,就差把“我在生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 莫岁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健步如飞,也依旧在留意身后的动静。
应该是因为褚洄之刚醒不久、体力很差, 莫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节奏有点乱。他偷瞄向墙上二人的影子,距离并不近,看得出来褚洄之跟得有点勉强。
这人晕了两天,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下楼收信,甚至都没给自己发消息。
莫岁心头莫名有点烦躁, 板着张脸,默默放慢了脚步。
褚洄之察觉到莫岁放缓了步速, 立即识趣地跟了上去。
可是, 他仔细搜寻记忆,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他这两天都在昏睡, 要说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也没可能啊。
难道是因为那封信吗。
褚洄之犹豫了下, 并不觉得这个设想合理。
但想不出别的缘由,他试探性地向莫岁解释道:
“拆信是因为想确定寄信人, 省得以后造成误会,信的内容我没看。”
莫岁依旧大步流星, 眉目间的锐色却明显软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很明显是听进去了褚洄之的话。
“……知道了。”他小声道。
真是因为这个?
褚洄之捕捉到莫岁的神色变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可是, 莫岁为什么会因为有人向自己示好而生气?
褚洄之少见地有点发懵,还是没完全搞清楚莫岁生气的原因。
“那你下次别拆……”
莫岁不自在地开口,只说了半句却又转了语调,提高声音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撑面子:
“不对,没有下次!这些东西多容易分心啊,你简直是不务正业!”
“你要是再收到这种东西的话,给、给我过目吧。”
说完这句话,莫岁心虚到不敢看褚洄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为正事考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要过目还是要销毁。
等一下。
褚洄之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过分自作多情的想法。
莫岁这样子,真的很像,在吃醋。
褚洄之瞳孔倏地放大了一圈,他有点被自己不知好歹的自恋给惊到,顿时不自然地猛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问莫岁:
“咳,没问题。不过,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不是有点太冤枉我了,莫小少爷?”
他还敢提冤枉!
闻言,莫岁猛地停步,一双明亮艳丽的眼睛带着怨气斜瞪向褚洄之。
自从听褚洄之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已经连着两天睡不好觉了!
莫岁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当时两人糊里糊涂紧贴着的场景,都快凭着记忆把褚洄之有几根睫毛给数清了。
他有什么冤枉的,最会折磨人的就是他了!
莫岁原本是有点恼羞成怒的,但对上褚洄之那张写满了无辜的脸,他又瞬间哑了火。
从褚洄之现在的视角来看,他确实没做任何错事,倒是自己无故朝人发脾气。
莫岁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理不直气不壮,没法把褚洄之怎么样,自己却已经快要因为回忆死机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只好不明不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壮举的褚洄之皱着眉,冷不丁地道:
“等一下,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某只小鸟突然受到过分的惊吓,差点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想起什么?褚洄之不是说他绝对不会想起那十分钟的事情吗?
莫岁已经僵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想、想起什么?”
褚洄之揉了揉眉心,严肃地看向莫岁,郑重其事道:
“是因为知道我在暗网有账号,你才不高兴的吗?”
褚洄之已经是尽力了,他拼命搜刮了那一夜所剩不多的记忆,才终于想起有这么一茬。
但关于之后更重要的十分钟内,他向莫岁承认自己就是假冒的“扬加”以及表白的事情,褚洄之确实依旧没有任何印象。
莫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大脑已经进入卡顿状态,却没想到褚洄之提起的是这么件无关紧要的事。
劫后余生,他一哽,愤然转身:
“你自己想吧!”
虽然闹别扭,但两个人还是记得有正事要干的。
房间内开启了重重的屏蔽仪器和防窥装置,褚洄之从储物符里取出了方覃的证据芯片。
芯片被激活,随着亮蓝色的光线投射,一面全息投影的证据墙出现在两人面前。
与二人想象的不同,证据墙上并没有明确的证物线索指向某位嫌疑人,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人物的资料信息。
更准确地说,这些人全都是历届星炬杯“意外”失控或死亡的参赛选手。
莫岁拉下光幕上记载年份最近的一页资料。
“这个人……我记得他,是上一届止步复赛的选手。”
“他当时势如破竹,一度成为夺冠热门,却在和异兽的战斗中失控。不久他就自行退赛了,后来便杳无音讯。”
“自行退赛?”
褚洄之凑上前,发现资料中的退赛声明只是一纸文字公告,并没有任何本人出镜的影像留存。
“嗯。”莫岁点头。
“他的星兽体偏重自愈能力,按理说失控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我印象很深。”
“自愈?他的星兽体是什么,不会是蝾螈吧?”
听到褚洄之的回答,莫岁有点意外:“对,你怎么知道,你看过那一届星炬杯吗?”
褚洄之显然没看过,他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了下一页的证据资料。
一张偷拍的照片。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躺在极长的餐桌上的,赫然是一只已经被剜肉取血到只剩半副残躯的巨型蝾螈。
顺着褚洄之的目光,莫岁也看到了那只异兽。
莫岁脸色霎时一白,极荒唐的猜想在心中升起,他放大那张图片,直到画面集中在蝾螈的蹼掌。
这只蝾螈的蹼掌断了一趾,断口处呈灰败的乌紫色。
“是他!”
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呈现在眼前,莫岁转头看向褚洄之,肉眼可见地慌张震惊。
“这种肢体末端的伤势对自愈能力极强的蝾螈来说本来是很好恢复的,但复赛时跟他对战的异兽携带剧毒,他断了一趾没能复原,就是这样的伤口。”
方寸大乱的莫岁下意识地向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寻求帮助,指尖不自觉地抓住了褚洄之的衣袖:
“是我想错了,伤口一样也不能证明就是他,对吧?这不可能的啊,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褚洄之的目光沉静深邃,他没有回复莫岁,但莫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说别的,方覃把这两页资料放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颤抖的视线再次扫视那张图片,莫岁不可抑制地发散出更加糟糕的想象。
长桌上有不少放大版的刀叉,看上去更加类似斧戟,刀叉染血,上面甚至还插着肉块。
并且,高脚杯中的深红色液体仔细看也并不像是红酒,那液体过分粘稠,还含有着不明的沉淀生物组织。
反胃的感觉一路上涌,莫岁几欲作呕,艰难开口问道:
“他是被,分食了吗?”
褚洄之干脆地关闭了画面,有力的手掌坚定地按住了莫岁发凉的指尖,温润的声音如春风入耳:
“莫岁,看着我。”
莫岁依言抬头,视网膜上血淋淋的画面一下子切换成男人赏心悦目的脸,不管是眼球还是大脑,简直是瞬间得到了净化。
他由衷地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没办法,不管褚洄之干了什么过分的事,光为了他这张脸,莫岁就能宽宏大量个六七成。
莫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又不是见到个平头正脸的就觉得好看,褚洄之是难得的个例,自己宽容点不是很正常吗。
“不要去想象无法确证的事情,只看眼前能看到的就好。”
褚洄之温声问道:“现在好一点了吗?”
莫岁从震悚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
“嗯,接着看线索吧,要是又想吐我就看你一眼,挺管用的。”
这话说得奇怪,褚洄之却只是纵容地轻笑了一声,没对莫岁把他当晕车药表示什么异议。
画面里其实不止这点线索。
在蝾螈七零八落的残躯之下,露出了一点金属的边角。
褚洄之将画面放大到极限,二人终于勉强看清,那是一枚写有编号的金属铭牌。
这东西眼熟得很,莫岁脸色骤变。
和他之前捡到的铭牌一模一样,难道,还有更多人也受到了和这人一样的遭遇吗?
铭牌上的一串数字很长,莫岁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什么数量的编号,更不敢去想背后有多少人已经受害。
“……其实,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褚洄之凝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受到冲击的莫岁不解地看向他,一时竟觉得很难再有什么问题可以更严重。
褚洄之道:“我对兽化不算非常了解,但是拥有兽化能力的人类濒死时,不应该能量溃散无法维持兽形吗?”
“是这样没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莫岁瞳孔一缩,因为震惊,生生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任谁乍看这张照片,都绝对不会想到画面里濒死的异兽会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年。可这不对,伤势重成这样,他早该恢复人形的。
除非,他已经变不回来了。
所以,在少年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菜”之前,他经历了更多惨无人道的黑暗遭遇。
不管是手术、实验还是疾病,总之,他已经彻底异化成为了非人非兽的怪物,才会以异兽的形态定格在了惨死的瞬间。
第087章 第 87 章
乍见罪恶的秘辛, 褚洄之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他碰了碰莫岁的手背,轻声提醒:
“没必要一直盯着这个。”后面还有很多没看的。
莫岁点头,沉默着关掉当前页面, 第二个窗口弹出, 内容与这一份资料基本类似。
被判定在荒星失踪死亡的青年参赛选手,以半残形态出现在黑市拍卖场的高价异兽。
这两幅绝对没法被人联系起来的画面此刻叠放在一起, 照片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眼睛和铁笼中毫无生气的兽瞳诡异地重合,触目惊心。
现在分明是白天, 日光照耀,莫岁却感觉遍体生寒,掌心已经渗出冷汗。
他再往下翻,也都是同类型的内容,一个个光幕弹窗像是出了系统故障似的, 怎么关也关不完,重叠成令人绝望的一摞, 最早的资料甚至追溯到了十五年前。
历届星炬杯都有受伤或失控的选手, 但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从没有人想过,这些事故里有多少是真正的意外, 又是否有人利用这些意外牟取了多少染血的肮脏利益。
莫岁关页面已经关到有点麻木了, 紧张和恶心不断堆积,剧烈的反胃感顶到喉头。
每一次关闭弹窗都要面对新的视觉冲击, 当令人发指的画面再度出现在二人眼前时,褚洄之按下了莫岁明显颤抖的手。
“我来吧, 你去休息。”他道。
“不行……”莫岁拒绝。
“去休息,出现不一样的东西我会叫你的。”
褚洄之神色沉定, 坚持道:“这些内容现在看一份和一百份没有本质区别,没必要浪费两个人的精力。”
褚洄之的话很有说服力, 莫岁也确实到了精神上承受的极限,他点点头,把操控终端交给褚洄之,退后将自己窝进了沙发里。
他看向褚洄之的背影。
散落的黑发随意垂在光洁如玉的后颈,男人肩颈精干的肌肉线条因此被如雾的发丝遮掩,生造出了几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柔顺感。
都是假象。
莫岁撇了撇嘴,他现在越来越察觉褚洄之这人根本不是软柿子了,初见面时候受欺负的样子都是在装可怜,真强硬起来比谁都说一不二。
褚洄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飞速扫视过重叠的页面,接二连三出现的精神污染画面也难免让他感到疲惫。
他揉了揉眼睛,垂手的时候,手边触碰到了冰凉的温度。
褚洄之转头,是坐在沙发上的莫岁拿着冰袋碰了碰他。
“敷眼睛。坐下看。”
莫岁小声道,顺便往沙发旁边挪了挪,给褚洄之让出位置。
不过,虽然褚洄之不是软柿子,但他比自己还不知道自我保护,所以依旧很需要被自己罩着。莫岁如此判断。
褚洄之愣了下,笑着“嗯”了声,乖乖落座。
他刚刚坐下,怀里就被莫岁塞过来一堆东西。
“能量补充剂。你没有吃东西。”
“抱枕。靠着。”
“热水。”说到这儿,莫岁有点心虚,“我不喜欢喝,所以你昏迷的时候,饮水机的制热功能是我关的。”
莫岁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褚洄之,整个人也是紧巴巴地缩成一团,在双人沙发上窝得有点憋屈。
小少爷一贯心大得很,平时都不是很在意会不会和褚洄之有肢体接触,也因此,他现在有意识的回避才更显得突兀。
简直像是怕被自己吃了似的。
褚洄之脑中冒出这么句话,他目光落在两人之间如有实质的空气墙,又想起从自己醒来后莫岁就变得奇怪的态度,眸光一时暗沉下去。
可他的视线回到自己怀里被塞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终并没说什么。
注意力重新聚焦到证据墙,终于,最后一份资料上出现了不同的内容。
“莫岁,看这个。”褚洄之道。
闻言,莫岁抬眼凝神,看到一份十五年前的军部人员殉职留存档案。
照片上是个身着军装的青年女性,一头利落的亚麻色中短发,英姿飒爽。就算是拍这种死板的证件照也笑得很开朗,看上去是个很阳光的人。
姓名,云冉。
年龄,28。
职务,荒星巡查部107号先遣小队队长。
殉职原因,于第六星区W522星巡查勘探过程中遭遇S级异兽潮,兽化能力失控,为保护队友,云冉同志在丧失理智前选择自杀。
为什么在调查星炬杯选手被害的资料中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份看似毫不相关的档案?
莫岁正在疑惑,褚洄之切换页面,下一页的内容给了两人答案。
备注:
因云冉同志无直系亲属,由好友代领遗体及遗物。
代领人,皇家研究所在职研究员,科林·斯维。星历2857年2月。
“科林?”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前,莫岁有些吃惊。
他脑子转得很快,想起之前看过科林的资料:
“2857年,十五年前,科林就是在这年9月入职维拉利加的。”
“十五年前不止发生了这两件事。”
褚洄之调出刚刚关闭页面的其中之一,声音严肃:
“在所有星炬杯选手遇害的惨案里,最早的一起,就发生在十五年前。”
这一起事故和其他的案例都不同,这是唯一一起经过了调查局官方审理并留档的案件,定性为医疗事故。
这名选手并不是在比赛过程中出事的,他接受了一台违规的“强化手术”,将同属性的高级异兽血清注入体内,以期强化自身的兽化能力。
很显然,这样荒唐的手术毫无可行性,就算是外行人也会觉得只是天方夜谭。
可这名经过专业军事训练的青年不知是听信了哪位庸医的鬼话,又或者是被得到力量的渴望冲昏了头脑,居然真的接受了这台未经任何正规批示的手术。
在手术中——或者该说“实验”更合适,被害者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最终没能活着走下手术台。
“案件处理结果呢?有抓捕到罪犯吗?是谁?和科林有关吗?”
光幕的操控终端在褚洄之手里,莫岁心急地想看接下来的内容,在沙发上半跪起身,伸手去够操控终端。
他一手撑在褚洄之大腿附近,另一只手越过褚洄之身前,去拿远在另一头的终端。
因为前趴,莫岁的后腰微微下塌,看着轻薄的绒毯堆叠着搭在少年腰臀之间凹陷的弧度,褚洄之微微眯起了眼睛。
现在又不担心会和自己产生肢体接触了?
莫岁没注意到从上方投射而下的深沉视线。
在他的视角里,终端突然向高处移动,与自己的指尖堪堪擦过。他诧异抬眼,发现是褚洄之拿着终端往反方向抬高了手臂。
褚洄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坏心眼地将终端又举远了些。
刚刚莫岁跟他保持距离的样子令褚洄之非常在意,他忍不住试探,看莫岁会不会为了避免和他产生更亲密的接触而选择从地面绕行。
满脑子线索的莫岁哪儿想得了这么多弯绕,他不解地看了褚洄之一眼,没懂这人为什么不让自己拿终端。
算了。他自力更生,在沙发上向前膝行了两步。
他像只被宠惯了所以横行跋扈、完全不管会不会踩坏东西的猫,膝盖直接压上褚洄之大腿,指尖则奋力够向自己想拿的东西。
视线瞬间被莫岁的衬衫下摆遮了个严严实实,光线透过衣料,清晰地勾勒出衬衫下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形,褚洄之愣在了原地。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抓握着向后制住,莫岁的指尖从自己掌心勾走了终端。
“拿到了。”
莫岁全然不知自己的防护意识有多么差劲,语气里还有点洋洋自得。
“拿到了就回去坐好。”
褚洄之的声线听起来有点绷紧,莫岁懵懂转头,眼前赫然是褚洄之放大的脸,幽深的瞳孔正牢牢盯着自己。
自己什么时候离他这么近的!
莫岁吓了一跳,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弹射后退。
沙发本来就不大点地方,短绒的布料又滑得很,莫岁还是从人家腿上慌乱撤退的,他踩到了沙发边缘,一脚踏空。
眼见莫岁要狠狠撞到坚硬的木质沙发脚,褚洄之行动快过了思考,伸手握住莫岁的脚踝把人捞回了沙发。
脚踝上的温度过于炙热,莫岁跟惊弓之鸟似的,顿时一个激灵,声音都有点走调:
“你,你抓我干什么?”
这话倒把褚洄之问懵了。
天地良心,虽然他平日是有不少龌龊的想法,但刚刚真的只是怕莫岁撞伤而已。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岁也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多不识好歹了。
褚洄之能是为什么抓他,不还是因为他自己冒冒失失,差点一脚“血溅当场”。
一时之间,两人面面相觑。
分明是不需要解释的正常突发状况,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需要被解释一下。
褚洄之犹豫着,刚要开口找补下:“呃……”
“行了别说了。”
莫岁羞愤欲死,他把自己死死裹进毯子,打断了褚洄之的话。
“我脑袋出问题了,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接着看证据吧。”
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终端此刻成了个烫手山芋,莫岁切换到自己想看的内容,立刻撒手扔掉了这东西。
另一边,褚洄之则欲盖弥彰地拿回了原本已经被放在一旁的冰袋。
滑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他僵硬地移开视线,从善如流地扯回正题,继续道:
“当时的主刀医生已被执行死刑。其余相关人员也全都判了重刑,被关押进其他星区的监狱了,基本都是终身监禁。”
“虽说事件性质恶劣,但惩处过重,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猫腻。”
根据方覃的情报,那位主刀医生的女儿原本身患重病,在这件事之后不久便得到了无偿使用临床试验新药的机会,病情好转后从主星搬离到了第二星区修养。
褚洄之抿了口温水,目光沉着,笃定道:
“所以,这些人,都只是替罪羊而已。”
第088章 第 88 章
乍听褚洄之的结论, 莫岁还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按自己的思路推理了下,也认同了这个观点。
“嗯, 不说别的, 高级异兽的血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能拿到的物资。”
莫岁眉头紧蹙着,澄澈的眼神中是明晃晃的鄙夷和愤怒。
“我拿这些证据去检举, 仅仅是方覃收集到的案例就有这么多,谁知道背后还有多少人无辜受害。”
但褚洄之制止了他:“不行。”
莫岁不解:“有什么不行的?我不怕他们有人威胁我。”
这些案件持续时间久远、涉及人群庞大, 却始终没被揭露,不难想象主谋者在暗地里使了多少封口的手段。
自己的家世不就该在这时候用吗,小少爷觉得没人比他更适合当出头鸟了。
“因为我们手里的东西都不能被称作证据。”
褚洄之道:“我们之所以相信这些资料给出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只是因为我们信任方覃而已。”
“我们没法证明那些异化的怪物就是受害的人类,更没法证明这些案例彼此联系, 背后还有着同样的主谋者。”
“这时候跳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莫岁一时无言, 他很不服气, 却又不得不承认褚洄之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当事人,他也不会相信这些信息。
“而且, 比起其他人, 我更担心你。”
褚洄之看向莫岁,认真道。
纵观案例, 幕后黑手选择下手的对象都是实力强悍的青年兽化者,再结合二人此前遭遇的暗害, 不难推断,莫岁也在幕后黑手感兴趣的范围内。
莫岁本人倒不害怕自己会被盯上。
“我没关系。被害者的星兽体都是难以控制的强大物种, 而且所有被害者都存在兽化失控的现象。”
“幕后主谋抓我一只鸟干什么。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肯定不会失控的,别人在这方面动不了手脚。”
话是这么说,但褚洄之心头总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莫岁对于兽化表现出了绝对超出他人的精准控制力,这样特殊的样本,真的不会让专研兽化失控现象的幕后黑手动心吗?
但褚洄之的话也启发了莫岁。比起为已经救不回来的受害者伸冤,保护还活着的人确实是更紧要的事。
突然,莫岁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扯开绒毯,语气中除了严肃,更多了两分急迫。
“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你昏迷的这两天,其他小组的复赛对决也已经结束了,别的倒没什么,但缪特和柒柒爆冷输给了初赛第七名的杜克和塞里。”
莫岁打开光屏,急着调出赛事的录像。
“柒柒从头到尾的战斗都没问题,甚至比前段时间还有很大进步,她本来不应该输的。是她的对手从登场起就很奇怪,我觉得他们的状态很像当时展熠用药后的狂暴状态。”
“而且,你看这里。”
莫岁全神贯注,暂停影像,指着画面中一处细节。柒柒将杜克掀翻,后者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因此短暂地飞出衣领,形成一片金属色的残影。
“虽然看不太清,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形状和大小,很像我们捡到过的铭牌?”
空气中的扬尘仿佛火山喷发前的灰埃,无声无息,却极具压迫感地昭示着近在咫尺的灾厄。
糟糕的预感一点点攀升,终于掀开重重华幕遮掩下无尽黑暗的一角。
“还有洛达,我们从那起事故后就没有见过他了。”
线索都被串联,莫岁指尖有些颤抖,指甲陷入了掌心:
“医护人员带走他的时候,我应该拦下的,可我那时候没怀疑。”
这一届星炬杯里究竟有多少人被卷入了漩涡?
遭遇木蛛潮攻击的自己、失控伤人的洛达、使用违禁药物的展熠,再到柒柒和杜克,经过了十余年的暗中扩张,未知的势力在今天已经猖獗到无孔不入。
室内压抑静默,就在这时,褚洄之光屏传出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寂静。
“抱歉。”褚洄之打开光屏,调成静音。
可在看清消息栏的那瞬间,他原本干脆利落熄灭光屏的动作出现了一丝犹豫。
是瑞卡·嘉利发来的消息。
【现在有空见一面吗,我这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关于我和缪特,关于星炬杯。】
褚洄之面上没见任何波动,他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地收起光屏,转向莫岁道:
“只一个科林搞不出这么多事情,维拉利加很危险,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住在莫宅会比较安全。”
把莫岁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就能放开手,冒险去做引蛇出洞的事了。
之后就算是要用些法度之外的暴力手段,那也和莫岁没有关系。
褚洄之是这么想的。
可是,对于他的这个提议,莫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浅灰色的瞳孔映着窗外停止流动的晚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褚洄之很少感受到被看穿的窘迫感,但此刻,在莫岁的注视下,心虚一点点堆积,让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
“……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良久,褚洄之听到莫岁平静中带点疑惑的问话。
莫岁的开门见山让褚洄之有些招架不住,他还想要负隅顽抗,却被莫岁更加直白地戳穿。
“谁给你发的消息?跟我们现在在查的事情有关吗?”
“你想瞒着我,一个人面对可能更危险的东西,是吗?”
“你每次骗我都是这样的,找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正当理由,遮掩你的真实目的。被骗了这么多次,我都有经验了。”
莫岁语气平淡,并不是在抱怨,却说得褚洄之有点无地自容。
褚洄之扯着嘴角,勉强一笑:“看来我的演技变差了。”
“不是因为这个。”
莫岁摇头,继续道:
“如果是好消息,不用我问,就算是再小的事,你都会自己主动告诉我的。”
“可现在我们两个面对面,你只字不提消息的具体内容,因为你觉得那对我来说是坏消息。”
莫岁不清楚喜欢一个人具体会有哪些表现,但他想,如果喜欢某人,肯定是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远离危险的。
所以莫岁能理解,褚洄之为什么总是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但是,虽然理解,莫岁并不支持褚洄之的这种做法。
如果这个人总要作茧自缚,莫岁不介意把他从茧里扒出来晒太阳。
他起身,向褚洄之摊开手掌,用有些骄纵的语气命令道:
“你的光屏。什么消息,跟我一起看。”
窗外呆板的人造光线映在莫岁的眸子里,竟然仿佛拥有了跃动的生机。
褚洄之望着那样一双明丽倨傲的眼睛,内心也一点点变得透明敞亮,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笑出了声。
都已经被看穿了,还藏什么,怪没意思的。
真的没办法。
他完全拒绝不了莫岁向他伸出的手。
当晚,暗网。
戴着面具的少女盘着浅金色的长发,穿着绝对舒适方便的长衣长裤,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地跟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兜帽低低垂下,看不清脸。
少女满眼新奇,四处东张西望,把一条直路生生走成了S弯道。
她在小巷边的倒卖摊贩驻足,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拿起改装枪械仔细察看。
“小姐对改制枪有兴趣吗?”
摊主热情介绍道:“只要一万星币,这可是PW-03系列的先锋款,最适合防身了,外边儿的市场价都得三万星币起呢。”
“可你这枪是坏的。”
少女眯起了淡灰色的眸子,认真检查枪械的部件,直言不讳:
“能量转化储块耗损严重,更换一块的价格就得在两万星币了。”
摊主看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也不像懂枪的,哂笑道:
“小姑娘,你第一次来暗网吗?这可是从‘蒹葭’手里出的货,实际使用绝对没问题,要不然哪能这么便宜。”
听到摊主管莫岁叫小姑娘,还质疑莫岁的专业能力,在后方站着的褚洄之吃吃地闷着笑,斗篷抖得有点明显。
莫岁不可置信地瞪了这个看自己笑话的人一眼。
分明就是这人哄着自己说这样装扮更不会惹人怀疑的,还说什么谁敢造谣总长次子男扮女装,现在居然在这儿乐得跟个没事人似的。
莫岁憋着股气,不听摊主或真或假的推销,自顾自地上膛举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瞄准摊主身后飞过的拟态电子昆虫。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命中目标,数据条消散在空中。
“真能用!”
莫岁惊叹。
“诶,你知不知道改装原理?”
他眼睛都亮了,兴奋地询问摊主。
他那枚子弹是贴着摊主脸侧擦过去的,人被他吓得脸色煞白,对他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这我上哪儿知道。我要知道怎么改,哪还止现在这个价。”
莫岁不计较这个,豪爽地就要付账,把东西买到手仔细研究:
“一万星币是吧,我买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任他为所欲为的褚洄之伸手,阻止了他转账的动作。
“怎么了?”莫岁看向褚洄之,不明就里。
一万星币对他来说就是不足挂齿的小钱而已,权当买个玩具。
褚洄之似笑非笑,歪头看着莫岁,意有所指:
“不先问问‘蒹葭’是谁?”
莫岁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恍然大悟——
这么奇怪的名字,除了褚洄之,还有谁能起得出来。
见莫岁察觉,褚洄之同样蹲下身,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两个人的脸。
他凑近莫岁耳边,为了防止其他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极具蛊惑性:
“这人可是个奸商,从我这儿进货,原价只需要七千星币呢。”
“而且——”
男人调侃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震得莫岁耳朵都有点痒。
“我们关系这么好,只要你一句话,给‘小姑娘’一个友情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人简直比奸商更奸商!
莫岁脸颊烧红,内心忍不住吐槽——
装什么呢!你最好只给我“友情”价!
第089章 第 89 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鸟本来就会啄人。
被褚洄之欺负久了,莫岁憋了股气,偏想现在扳回一城。
那把售价远超成本的改制枪在莫岁的指尖打了个圈, 随后被他拍进了褚洄之怀里。
褚洄之不知道莫岁要干什么, 只见莫岁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冲着他眨了下左眼, 透出股不甘示弱的机灵劲儿。
莫岁问:“友情价?意思是不用我花钱咯?”
褚洄之觉得好笑,想看莫岁要搞什么名堂。
他点头, 语调微微上扬,完全纵容莫岁捣乱:“嗯。”
莫岁清了清嗓,提高了音量,直到周围的路人都能轻易听到的程度:
“真的呀?哥哥对我真好,谢谢哥哥给我买/枪~”
“老板, 找我哥哥结账吧。不用打折,他有钱, 付原价。”
莫岁叫他什么?
褚洄之愣神一瞬间的工夫, 对他而言完全是赔本生意的账单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褚洄之挑眉,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莫岁会要他一仓库的改制枪械之类的, 没想到缺心眼的小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就是想让他吃哑巴亏, 高价回购由自己改造出手的枪械吗。
这有什么,换两声“哥哥”可太值了, 他这便宜占得,简直是连吃带拿。
莫岁还没有意识到, 他做的事对褚洄之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精神打击效果。
他以为褚洄之会尴尬,可褚洄之根本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更直白点说, 这人现在爽得要死。
见褚洄之付了账,莫岁准备拿了枪溜之大吉。
他伸手去抢还在褚洄之手里的枪, 谁知褚洄之突然后撤了一步,凭借着身高优势,没让他如愿以偿。
莫岁抬头,见褚洄之噙着笑,狐狸似的眼睛俯视着他,含了点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坏了。要被秋后算账了。
莫岁见势不妙,直接拔腿就跑。可他不认识路,跑到分岔路口只能犹豫着停了步。
莫岁没回头,却确定褚洄之会跟上自己,他仰头直视前方,理不直气也壮:
“咳,左边还是右边?”
男人的影子从身后笼罩住他,他听到褚洄之悠哉开口:
“嗯,可能是左边,也可能是右边,不太记得了。”
也太小心眼了!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莫岁忿忿地转向褚洄之,视线撞入男人含笑的眼睛,他才发现这人压根没在生气。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之中,褚洄之压低了声音:
“我没记错的话,小少爷可不止一个好哥哥。”
褚洄之分明知道莫岁叫的就是他,也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抢走了他人独特称呼的后来者,却像是不满与他人共享同一个称谓似的,故意为难道:
“岁岁刚刚叫的是谁呢?我实在是搞不太清楚,可以解释一下吗?”
莫岁心脏一颤。
他本来就是因为乔装后没人认识自己才大放厥词,听到褚洄之叫自己的名字,他像是被人一下扯掉了伪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丢脸的东西。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褚洄之的话,希望能糊弄过去。
但褚洄之没要到好处,显然不会轻易翻篇。
高大的身形往下俯了俯,竟然显出两分委屈巴巴的感觉来。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其他人,向你要个不一样的称呼也不行吗?”
褚洄之不像莫岁,说起这些怪话来一点负担都没有,格外情真意切。有几个路人经过,投向二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欲说还休。
大庭广众之下,莫岁脸皮薄,当下就有些脸热,他赶紧制止还要添油加醋的褚洄之:
“你别说了,哪有什么其他人。”
褚洄之的狐狸尾巴已经要翘到天上了,慢条斯理地追问:“那叫我什么?”
在褚洄之意图明显的注视下,莫岁实在招架不住。
他眼神飘了飘,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语速极快地道:
“……褚哥,可以了吧。”
“什么?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褚洄之眼角眉梢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却还在装模作样地耍赖。
“我的名字好像没有六个字吧。”
这人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莫岁简直想直接给他一肘,他深呼吸,拽住褚洄之斗篷的系带,将人用力拉向自己。
“好话只说一遍,没听见拉倒。”
彻底被惹毛的小少爷盯住得寸进尺的某人,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褚洄之带着莫岁进入一处保密空间,摘下了斗篷和面具。
莫岁的虚拟面容系统在此处也已经自动失效,但褚洄之提前跟他说过他认识要见的人,所以莫岁倒也不慌。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的合伙人?”
莫岁还是觉得奇怪,褚洄之说这位合伙人承担了现实中的物流以及宣传工作,可自己连褚洄之在搞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额外认识这号人物。
褚洄之看向他,答非所问:“你看不惯缪特,是因为他对瑞卡的死亡不甚在意吗?”
莫岁莫名其妙:“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褚洄之顿了一下。
瑞卡“死亡”的时候莫岁还是个满地乱跑的小豆丁,他总不好说自己是在担心莫岁见到活着的瑞卡会想起早已经作废的婚约。
他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很神经质:“算了,没什么。一会儿不要被吓到。”
空间尽头,传出了略显疲惫的中性女声: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瑞卡的脸自阴影中显露出来,无精打采的眼睛带着隐隐的责备,斜瞟了眼褚洄之:
“我还以为,这些危险的脏事,你会瞒着他。”
但她很快点头表示理解:“也是,你哪会真舍得让他始终蒙在鼓里。”
莫岁怔愣,他没见过长大后的瑞卡,但眼前的女人长得和缪特一模一样,就算再匪夷所思,这人也只能是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被认定死亡的瑞卡·嘉利。
“你是,瑞卡?”
莫岁难以置信,他急切地上前两步,想再凑近瑞卡一些,却被褚洄之拽住了后衣领。
“你放手,让我确认下她是不是AI或者机器人。”
莫岁没明白褚洄之为什么不让他靠近瑞卡,还企图跟人讲道理。
褚洄之这口醋吃得就不讲道理,他采取的是严防死守于未然的战略。
“是活人,站远点看也一样。”他道。
“所以她就是你说的合伙人?”
莫岁回过神,眼睛又睁大了一圈,他觉得这个世界非常荒谬:
“你早就知道瑞卡还活着?不对,等等,你俩怎么认识的?”
看着生龙活虎一顿折腾的莫岁,一贯表情冷淡的瑞卡嘴角浮出笑意,自己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小莫,还记得姐姐吗?”
瑞卡只把莫岁当小孩,却存了刻意给褚洄之找不痛快的心思。她比莫岁高出一点,微微弯腰,伸手要捏一把少年的脸颊。
褚洄之眼疾手快,一把钳住瑞卡的手腕向外撇开:
“不就是最近客户量变多了让你对接了几个通宵吗,至于这么记仇?”
“小心眼。”
瑞卡揉了揉手腕,笑意在浑浊的眼底摇摇欲坠。她看上去就是身心俱疲,很显然,让她劳神至此的不止是分内的工作而已。
另一边,莫岁没搞清楚状况,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当年的真相:
“你是真的瑞卡?当年那场大火没死人吗?缪特知道你还活着吗?”
瑞卡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平和,说的话却跟鬼故事似的:
“当年那场火烧得那么猛,当然有人死了。”
“可毕竟我和缪特长得一模一样,到底死了谁也很难认出来嘛。小莫要不要猜猜,死的究竟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呢?”
这话暗示得很明显,就算震惊,莫岁也还是下意识顺着瑞卡的话接了下去:
“死的人是缪特?可缪特这些年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啊,我和他不是经常见面吗?”
“吓唬小朋友有什么意思。”
褚洄之看不下去瑞卡神神叨叨的样子,他的手搭在了莫岁的肩膀上,按住了心神不宁的莫岁。
褚洄之抬眸看向瑞卡,接着道:
“应该这样说吧,在那场大火中,你们两个都已经死了一次。在生物意义上消亡的缪特,以及在社会意义上死亡的瑞卡。”
“你这些年女扮男装,将自己彻底变成了缪特,也是够能演的。”
瑞卡沉默,眸光沉郁一瞬,但很快又重归平静。
她嘴角更上扬了些,单手捋起额发,那张寡淡平和的脸上显出两分和缪特极为相似的玩世不恭:
“嘁,本来还想拿这个消息当重磅炸弹来吓唬你们两个呢,和你这种人一起玩儿真是没意思。”
女人斜靠着桌台,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更加随性,她拿出把折扇抵着下巴,卷曲的长发垂下,看上去和缪特一模一样。
低到分不出性别的笑声闷闷地从胸腔传出,她调侃道:
“不过我们小莫真的很给姐姐面子啊,收收下巴,快掉下来了。”
“当年死的人其实是缪特?”
莫岁完全没法消化令人震惊的真相,他满脸不解:
“那为什么你要扮成他?”
瑞卡叹了口气,轻声道:
“没办法,不扮成缪特那个家伙的话,我不能继承爵位,更没法替那个蠢货报仇啊。”
第090章 第 90 章
母亲改嫁那年, 缪特和瑞卡只有十岁。
兄妹俩很讨厌他们的继父罗茨,那个明明满身烟酒味,却穿着被香料熏透的昂贵西服的男人。
因为他不会像二人的亲生父亲一样让他们坐在脖子上去爬庭院里最高的榆树, 更因为他在和母亲订婚的第一天就撤下了大厅里一家四口的合照。
“为什么要让他住进家里?”兄妹俩问过母亲。
刚过服丧期不久的贵妇人笑了笑, 温柔却苦涩地道:“缪特和瑞卡想一直住在大房子里对不对?他会保护我们的。”
丈夫的暴毙让恶犬们盯上了家族岌岌可危的产业,而那个男人是唯一能够替空有爵位而无实权的嘉利夫人解围的人。
缪特和瑞卡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一直住在大房子里, 但母亲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不愿意再让母亲伤神。
“我们要做懂事的孩子, 讨厌他是我们的事,和母亲没有关系。”
缪特如此嘱咐瑞卡。
于是,在婚礼上,“懂事”的缪特用自己还不熟练的兽化能力烧毁了新郎的礼服,而瑞卡在每位来宾的邀请函上都画了难看的鬼脸。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 直到瑞卡发现,她唯一的同党, 正在变得和他们的敌人越来越亲近。
“缪特, 你为什么又单独和罗茨见面?”
某天夜晚,瑞卡闯进了缪特的房间, 怒气冲冲地将一份统计表拍在了哥哥的脸上。
“周二, 你和他单独在书房待了三个小时,周四晚上, 他带你去参加晚宴你没拒绝,今天又是, 而且你居然忘了你答应过我,今天要教我怎么兽化!”
少年静静地看着生气跳脚的妹妹, 不久后,他冷冰冰地说出了令瑞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话:
“瑞卡, 没有天赋的话,我教你你也学不会的,不要白费功夫了。”
“我想和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们是双胞胎不是连体婴,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那天,愤怒的瑞卡砸碎了缪特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也因为生气,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缪特之所以没有起身阻止她,不是因为缪特对她的情绪不闻不问,而是因为满身虚汗的缪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缪特变得越来越强大,也变得越来越清瘦且沉默。
与之相伴的,是罗茨逐渐吞掉了嘉利夫人手中所有的财产和权力,缪特跟着继父出入名利场,所有人都说,他们的继父对待缪特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好。
瑞卡发现端倪是在十四岁那年。
那天,母亲因病晕倒,而缪特一整天都没出现在病床前。
瑞卡在次日拦住了缪特:“缪特,我们谈谈吧。昨天母亲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
“父亲的书房。”缪特回答,“没来得及赶过来,抱歉。”
瑞卡也忘记她是怎么和缪特拉扯起来的了,总之,她扯坏了缪特的衣袖,在缪特瘦骨嶙峋的右上臂上,她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针眼。
新伤叠在旧疤上,或青或紫,经年累月,像是无数虫蚁啃噬过的丝帛。
“那天我什么也没问出来,所以我跟踪了缪特。”
瑞卡面不改色,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已经一帧帧回忆过太多遍,所以讲述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我这才知道,罗茨的书房里有一间实验室,而缪特是他的实验品。”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瑞卡躲在实验室的角落,目睹了噩梦般的一切。
被捆缚在手术台上的缪特条件反射地抗拒罗茨的靠近,却又因为男人的一句话放弃了抵抗——
“你不试药,是要我把瑞卡抓过来代替你吗?的确,你们的基因这么相似,她的兽化能力却完全不如你,是很有实验对照的必要。”
然后,瑞卡眼睁睁看着继父将不知名的药物注入缪特体内,看着缪特数次进入可怖的兽化状态又被电击回人型,看着继父向屏幕后不知姓名的神秘人汇报实验进度,说新药的稳定性比以往更高,有投入正式使用的可能。
直到继父离开,剩下半昏迷的缪特一个人在实验室,瑞卡才爬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瑞卡现在都还记得缪特看向自己的眼神,悲伤、绝望,却又带着终于被发现的埋怨和解脱。
缪特的皮肤灼烫到可怕,瑞卡却紧紧地抱住了他,她这辈子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眼泪,冰凉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却依旧没能降下缪特身上的温度。
从缪特口中,瑞卡得知了这些年的真相。
罗茨在替某位位高权重的贵族做事,那人需要一个天赋极高、拥有贵族血统的实验体,因此,毫无疑问地,缪特成为了他选择的投名状。
实验是为了用药物最大限度地激活兽化者的兽化程度,可谁知道“最大”究竟是个什么程度,于是,一剂剂更加刺激的新药被注入少年的身体,折磨也变得看不到尽头。
“不是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的吗,可在他受苦的那些时候,我一次都没感受到。”
瑞卡的声音听起来空空落落,或者说,她整个人早就已经被掏空了。
完全被震惊的莫岁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是罗茨害死了缪特吗?”
“不。”
瑞卡抬眸,眼神里带上了决绝和痛快交织的恨意:
“当年那场火,是缪特放的。”
在瑞卡又一次潜入实验室的时候,她被罗茨发现了。
没什么兽化能力的少女当然逃不开一个成年男人的钳制,在针头对准她血管的那一刻,缪特失控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冲破了一切禁制,直接将罗茨的手臂烧成了焦炭。半兽化的缪特挣脱束缚带,拿着手术刀,发疯似的一刀刀捅向罗茨。
等缪特回神,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身下的罗茨早已咽气,而他本人也油尽灯枯,从口鼻溢出的鲜血浸透了整片衣襟。
“缪特跟我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他让我带着妈妈离开主星,不要回来,不要追查,活着就好。”
瑞卡垂眸,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没办法,我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妹妹。我说,不,我要报仇。”
家中实际的掌权人与继承人同时死于意外,嘉利夫人又缠绵病榻,罗茨的亲族自然会盯上嘉利家的家产。
瑞卡用自己的身份是争不过别人的,只有换用缪特的身份,她才可能借着继父对缪特一直以来的“偏爱”,名正言顺地继承继父的遗产。
在火场之中,瑞卡依偎着奄奄一息的缪特,狠心掰断了缪特身上锋利的鳞片。
她用带血的鳞片割断了两个人的头发,和缪特换了衣服,将缪特的血抹在了自己身上。
她全程紧抿着唇,生怕自己的哭声会从齿关间泄露,可到了最后一步,她要把缪特一个人留在火海的时候,少女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了,所以我没有死,不要哭。”
这是缪特留给瑞卡的最后一句话。他将瑞卡推离火海,熊熊的火焰被他引到自己身上,烧掉了所有可能会暴露瑞卡身份的痕迹。
“这家伙死得那么仓促,都没来得及告诉我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还得我自己去查。”
瑞卡喃喃道,她深呼吸,收拾好情绪:
“后来的事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罗茨和瑞卡死于火海,嘉利夫人带着缪特搬离了主星,而缪特因为事故丧失了兽化天赋,成为了百无一用的纨绔公子。”
见莫岁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忧心忡忡地紧盯着自己,瑞卡笑了笑: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怎么,小莫心疼我?那还要不要和姐姐结婚呀?”
褚洄之原本还对瑞卡存有两分同情之心,谁想这人一言不合就要撬他墙角。知道莫岁向来吃软不吃硬,褚洄之瞬间警铃大作,一记眼刀狠狠扔向瑞卡。
“……不行。”
莫岁本不想在这时候说任何让瑞卡不高兴的话,可他纠结了几秒钟,还是觉得这种话不能模棱两可。
“我们不能结婚。”他认真道。
逗莫岁实在是一件很能缓解坏心情的事,瑞卡噗嗤笑出了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为什么呀?这么直白拒绝,姐姐会伤心的。”
“行了吧,人家不喜欢你,你非得自讨没趣,什么毛病?”
褚洄之挡在了莫岁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斜睨向瑞卡,替莫岁一口回绝,语气不善。
“褚洄之,人家不和我结婚也轮不到你吧,你在这儿着什么急?”
瑞卡不甘示弱地回怼,转脸向莫岁寻求认同:“是吧小莫?”
突然遭受无妄之灾的莫岁眼睛顿时瞪大,没搞懂这两人的唇枪舌剑是怎么波及到自己的。
在瑞卡和褚洄之的注视下,莫岁脸颊一点点涨红,那个本应脱口而出的“是”字卡在嘴边,半天却也没法干脆出口。
时间拖得越久气氛便越加诡异,刚才还斩钉截铁拒绝瑞卡结婚请求的莫岁此刻却生生在原地卡了壳。
他还是没有回答,密长的睫毛颤得像只寒风中打哆嗦的蝴蝶,终于含糊应道:“大概,可能,或许,应该……”
突然,褚洄之轻轻晃了下他的手腕,莫岁抬眼,看见褚洄之微笑着向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并不要求他给出答案。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这是你的特权,岁岁。”他温柔道。
第091章 第 91 章
“为什么选择再次回到主星, 你并没有查出当年的主谋是谁吧。”
褚洄之没太被瑞卡讲述的故事影响情绪,冷静询问:
“但凡有一丝机会,你早就选择鱼死网破了, 哪还会悠哉地参加什么比赛。”
瑞卡表情淡然, 并不介意直陈自己的失败:
“还能为什么,查不出来呗。”
“当初刚刚搬离主星时, 我心惊胆战,生怕有人会追杀我和母亲, 也担心会有人来抓回作为实验体的缪特,但是没有,没有一个和实验相关的人找上门。”
“小时候,我以为是我运气好,后来才想明白, 是因为他们不缺缪特这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缪特’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逃到第二星区才能捡回性命、连保有爵位都勉强的落魄贵族。就好像已经扔出手的垃圾, 没有人会捡回来确认垃圾还有没有剩余价值。”
瑞卡自嘲一笑:“况且, 就算我知晓部分内情又如何,我说的话没有任何人相信。”
褚洄之:“所以你创办了‘闲言’。”
“对。”
瑞卡点头:“如果他们觉得我一个人的声音不够大, 那就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 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线索不足, 我没法顺藤摸瓜,只能想办法引他们找上我。”
“我通过闲言报道了不少兽化失控的案例, 并以瑞卡的身份在幕后运营,希望能引来幕后者调查当年瑞卡死亡的真相。”
褚洄之蹙眉, 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问题:
“这显然并不可行。他们连放走一个切实参与了实验的缪特都不在乎,怎么会冒着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和你产生接触。”
这话说得没错, 可瑞卡实在是不喜欢褚洄之这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她纳闷地问莫岁:
“他平常也跟你这么说话吗?你要是做点什么不聪明的事,他也摆这么一张厌蠢的冷脸给你看?”
没等莫岁回答,褚洄之眉峰微挑,理所当然地接过了话茬:
“莫岁一直聪明得很,我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话?”
倒也没有吧。
因为心虚,莫岁摸了摸鼻头,耳尖有点发热。
不说蠢事,他起码做过不少冲动莽撞的事,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多聪明的人。
“也还好吧,我没那么聪明。”莫岁小声纠正褚洄之。
眼见莫岁被哄得七荤八素,瑞卡真情实感地对着褚洄之竖了个中指。
不和恋爱脑一般见识,她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往下讲述:
“是,这招确实没用。我后来想明白,那些人只在乎两件事,一是他们所谓的理想,二是切实的生命威胁。”
“要想让他们看到我,只能把刀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所以我回到了主星。”瑞卡做结。
褚洄之点头,理清逻辑。
瑞卡当初跟自己合作,也是在尽力增加跟那些人对峙的筹码。
可莫岁觉得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望向瑞卡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星炬杯呢?这和你追查当年的真相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瑞卡一顿,并没立即回答。
抢在她开口之前,褚洄之轻轻撞了下莫岁的手肘,极其幼稚地争夺莫岁的注意力:
“这个我猜到了,她不说我来说,要不要听听看?”
见莫岁望向自己猛猛点头,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褚洄之唇角浮出一丝笑意,缓道:
“别听她说什么都没查出来,没查到怎么可能敢回来。记得我们看的那些资料吗,跟缪特接受实验后兽化失控的情况是不是很类似?”
莫岁恍然大悟:“所以,星炬杯是她查到的切入口。参加星炬杯是为了获得和主谋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嗯。聪明。”褚洄之一点也不敷衍,尾音微微上扬,认真夸奖道。
瑞卡不想看这两人腻腻歪歪,自己补充了剩下的部分:
“优质的兽化实验品能从哪里得到补充,从这一点出发,又有缪特留下的线索,不难查到更多的受害者。”
“但是,或许是因为缪特最终失去了兽化能力,主谋者的实验方向有所改变。至少,从受害者范围变广这点来看,他们不再执着于反复实验使个体得到多次强化,而转变为批量制造更多可控制的异变兽化者。”
说到这儿,瑞卡的声音沉了下去,若有所思: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接近主谋者的途径变广了。”
褚洄之霎时抬眼,深邃的目光锁定瑞卡,他语调加重:
“柒柒,是你特意找来的诱饵。”
褚洄之不留情面地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从偏远星区找到一个拥有强大兽化天赋的人作为队友,让她完全听命于你,让她在初赛就崭露头角,这才是你的计划。”
“在你的人为策划下,她符合幕后主谋挑选实验品的所有条件,你确信她一定会被看中,从而用她引出幕后主使。”
瑞卡抿唇,覆下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她没有否认褚洄之的话。
她开口,语气坚定,听起来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后悔。
“对,我当初找到柒柒,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的。”
虽然经过了极力克制,但也不难看出瑞卡胸腔起伏。她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声音紧绷,紧接着道:
“我没有瞒着她。我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就告诉她了,我不是不求回报的好人,找她就是为了帮我办事的,她有可能会死,要不要跟我走全看她自己。”
回忆里,瘦弱的少女满脸都是搬运矿石留下的尘灰,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清澈干净。她勉强挑出衣服上没那么脏的部分,尽力把手擦得干净些,然后坚定地牵住了自己的衣角。
瑞卡脸上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出现裂痕,她阖了眼,喃喃道:
“蠢丫头。”
听到瑞卡这番说辞,褚洄之冷笑了一声。
眼神中是不加遮掩的蔑视,话语之间也是锋芒毕露,和他平时的圆滑周全大相径庭。
“她当然会同意你的计划。一个挖掘了她的天赋、把她从第六星区救出来、对她关怀备至甚至连最要紧的秘密都对她和盘托出的大恩人。”
“她信任你,为了实现你的目标,她什么都愿意做。可她的这份自愿是你骗来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像是被刺穿了虚幻的泡沫,瑞卡怒瞪向褚洄之,但这份怒气是冲着她自己的。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利:“是,我给她的东西不过是我随手就能给的,我卑鄙地骗取了她的信任,所以呢?”
“我能怎么办?为了实现目标,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时舍弃,还要我顾及一枚棋子的性命吗?”
在褚洄之听来,瑞卡的这些话不过冠冕堂皇,除了能让她自己心安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上位者不过内心歉疚,下位者却要真真切切地付出性命,褚洄之不认同这样的忠心耿耿。
或许这也是他喜欢莫岁的原因之一。
视线落到莫岁的身上,褚洄之眼神软化。
莫岁比谁都有高高在上利用他人的资本,可他从来不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想要成绩就努力训练,想要真心就真心待人,这种一点不带转弯的脑回路对褚洄之来说简直是绝杀的暴击。
莫岁没注意到褚洄之的注视,他直视着瑞卡,语调平和:
“别说气话,你分明已经后悔了。联系褚洄之不就是因为需要帮助吗?”
透灰色的瞳孔澄澈见底,仿佛能够瓦解一切口是心非的伪装。
瑞卡眼皮微颤,终于说出自己找到二人的直接原因:
“我跟柒柒失联了。擂台赛结束的第二天,她不见了。”
她说的是失联而不是失踪,褚洄之敏锐察觉:
“所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瑞卡长长呼气,极疲惫地回答道:
“科林·斯维的实验室。”
她在一旁坐下,平复心绪,讲述来龙去脉。
“初赛结束后,科林就找上过柒柒。但我知道,科林只是一把明面上的刀而已,真正的主谋者另有其人。”
“所以,柒柒按照我的指示,持续和科林接触。直到复赛前夕,科林向柒柒提出了通过实验来加强兽化实力的邀请。”
“你让她同意了?”褚洄之毫不客气地问道。
“没有。”瑞卡摇头,“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犹豫了。”
“我让柒柒拒绝了他,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柒柒在复赛输给了对手,而科林在赛后再次找上了柒柒。”
“柒柒瞒着我,答应了科林参与实验的要求,我和她就是在这之后失联的。”
瑞卡撑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前额,低声道:
“她知道我进退两难,所以替我做了决定。她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居然是为了推进我的计划。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我从来没问过她。”
听到瑞卡这样说,褚洄之的眸光沉了下来,他感同身受,替柒柒回答道:
“她只是想让你记住她。她不奢望能摘下一直仰望的星星,只能拼尽全力让星星记住自己,这对她而言,是可以付出生命去实现的事。”
闻言,莫岁转头看向褚洄之。
他总感觉,褚洄之分明话里有话。
褚洄之也觉得自己遥不可及吗,所以才一直掩藏着真实的渴望?
心脏微微抽痛,酸涩的感觉顺着神经传导至指尖,莫岁张开手,抑制不住地想去拉起褚洄之的手。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褚洄之掌心的瞬间,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外界传来,霎时间地动山摇。
空间崩解,无数的数据条散逸在空中,一枚子弹射穿空间的外部保护层,直冲褚洄之而去。
“小心!”
莫岁瞳孔猛缩,他抬起手,向反方向猛地推开褚洄之。
第092章 第 92 章
莫岁被厚重宽大的斗篷包裹住, 虚拟面容系统的保密程度也被提升到了最高级。
他心跳有些快,却不是因为外界持续的炮火轰击。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他还是没想明白, 自己明明往反方向推开了褚洄之, 这人是怎么顶着流弹瞬间冲向自己这边的。
发现褚洄之要把他的面具也给自己戴上,莫岁阻止他:
“我的防护已经够多了, 这个你自己戴。”
褚洄之摇摇头,只是帮莫岁细致地固定好了面具的系带。
“没事, 不用管我。”
“藏好。我出去看看。”
褚洄之替莫岁拉起斗篷的兜帽,隔着布料,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轻拍了拍莫岁的头。
防护层没那么容易被彻底轰开,所以室外暂时还算安宁。褚洄之捡起散落脚边的弹壳,看到上面刻印着漆黑的骷髅图案。
他将弹壳隔空扔给瑞卡:“认识吗?来要货还是要命的?”
他语气平淡, 莫岁却因此听得不太舒服,默不作声地抬眼看向褚洄之的背影。
褚洄之的冷静并不只是因为性格, 更像是已经习惯暗杀这种事的发生。
可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另一边, 瑞卡接住弹壳,仔细辨认上面的图纹。
“星枢星盗团。”
她脸色变得难看了些:“有笔生意没谈拢, 虽然是要货的, 但是比要命的更难缠。”
“他们前任头领好像是出事了,新上任的一把手在寻找新的长期军火合作商, 联系过我想要大量购入改装枪械,我没同意。”
星枢, 褚洄之听过这个名字。扬加率领的星盗团伙。
所以外面那些人是扬加的残党。
瑞卡唤出系统界面,准备退出:
“管他们想干嘛, 你又不会给他们供货。”
“这伙星盗出了名的胡搅蛮缠,没必要和他们扯上关系。直接退出登录吧, 这个空间的保护层撑不了多久了。”
“你知道科林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吗?”
突然,褚洄之提了个看似与现状毫不相关的问题。
瑞卡愣了下:“不知道,怎么了?”
“那就不需要直接退出。”
褚洄之按下退出界面的取消按钮。
“这些人能带我们找到科林的实验室。”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些人干的是非法捕杀异兽的生意。高级异兽的实验材料,就是这些人供给科林的。”
说完,褚洄之回到莫岁身边。
“你先离开,回去等我。”他道。
莫岁皱眉,不接受褚洄之的安排:“为什么让我先走?”
褚洄之解释道:“那些人的认知里只有我和瑞卡,看到第三个人可能会选择灭口。而且我不能保证不和他们产生武力冲突,你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闻言,莫岁更加诧异:“这样的话,我不比瑞卡更能打吗?要送走一个人也应该先送走瑞卡吧?”
“他们见过你的脸吗?”莫岁问瑞卡。
“没有。”瑞卡如实回答。
“那我可以代替你,你先走。”莫岁点点头,不容分说地做了决定。
褚洄之却并不想让莫岁承担任何风险,再度争取劝说道:
“听我说莫岁,货物交易的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褚洄之,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莫岁深呼吸,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转头斜睨向褚洄之,瞳孔中几乎出现愠色:
“你到底是想接近我还是推开我?”
望着莫岁直视自己的眼睛,褚洄之瞬间失了声。
与此同时,猛烈的炮火轰开了空间的裂缝,霎时撕裂开一片巨大的口子。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褚洄之放弃了思考,他遵循着本能,将莫岁拉向了自己。
“准备好。”他服输似的低声道。
“终于舍得出来了?还以为你会直接退出逃跑呢。还行,不算孬种。”
天光乍泄,一个身材魁梧的红发男人扛着能量炮,大马金刀地正对着空间轰出的缺口。在他身后纠集了不少人,全都是荷枪实弹。
“生意总是要做的。”
轻松带笑的声音响起,褚洄之自阴影处现身。
“逃得了这一次,你难道不会带着你的人围追堵截吗?那我还要不要和别人做生意了?”
红发青年咧嘴,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
“你不卖给我,我只能抢你卖给别人的嘛,这可怨不得我。”
褚洄之不欲和他废话,明明白白地摆出了自己的态度。
“想要什么货,要多少,你只管提你的要求,我可以合作。”
“别着急啊。”
那人说着,眼底闪过不怀好意的寒芒。
“按我们星盗的规矩,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总得先抓点筹码在手里。”
一道人影闪过,瞬间掠过褚洄之,直奔他身后看似人畜无害的莫岁。
他们是想先抓人质。
褚洄之立时反应,心脏不可避免地一颤。但慌乱转瞬即逝,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下一秒,莫岁四两拨千斤地掀翻了迎面冲来企图挟持他的壮汉,掐着脖子将人猛地按在了地上。
“借用一下。”
莫岁说着,摸出对方身上原本要用来捆缚自己的绳索,反将对方捆了个严实。
那人还在挣扎,莫岁一脚踩在了男人胸膛:“老实点。”
把绳索的另一头塞给褚洄之,莫岁颇有点邀功的意思:
“人质。都说了我能帮上你的忙。”
“一个够吗?要不我再去抓两个?”
褚洄之憋笑憋得实在难受,他不太走心地伸手拦了拦,制止要去把对面一锅端了的莫岁。
“够了够了,回来吧。”
“这就是你合作的态度?”
对面的红发男人脸色阴沉,枪管闷沉地敲着小臂,他大言不惭道:
“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要是你不知好歹,逼我采取暴力手段,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的诚意?”
冷锐的眼神扫视四周,莫岁像台人形扫描仪似的,语速飞快:
“五点钟、九点钟、十二点钟,一共三架狙击瞄准镜;最外围,你的人铺设信号屏蔽网的进度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这也叫诚意?”
闻言,红发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到了莫岁身上。
“你这女人挺有意思的,之前打交道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还以为你是只会翻账本的呆子。”
他更加越界,冒犯的眼神上下打量没露出半分真容的“女性”。
“喂,你别跟着他了,跟老子混吧。”
“为什么蒙着脸,你长得不能见人?”
神经病。莫岁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他权当没听见,还有正事没办,不能和这人起正面冲突。
红发男人似乎也是抓准了这一点,言语间更加轻率粗鄙:
“那些娇娇弱弱的女人有什么意思,折腾不了几天就要死要活,我就喜欢你这种带劲儿——”
没说完的话因为外力卡在了喉咙里,男人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看向瞬移般出现、掐住了自己脖颈的褚洄之。
没人看清褚洄之是怎么动作的,在无数枪口对准他的同时,褚洄之夺下距他最近的一把枪,坚硬的枪管直接狠狠捅入了红发男人的口腔。
褚洄之微笑着,嘴角僵硬的弧度却只让人觉得阴森。他语气温和,可手背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浮现出分明的青筋。
“不想要你的舌头?我可以帮你。”
金属的苦咸在口腔蔓延,红发男人用尽全力抵住褚洄之的手,才勉强阻止枪管向咽喉的深入。
顶着剧烈的干呕感,他从牙关挤出字来:“开个玩笑。”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莫岁拽了拽褚洄之衣角。
“还有正事呢。”
但褚洄之没有要轻易揭过的意思,他没有松手,只是垂头看向莫岁。
阴鸷沉郁的眼神瞬间覆上一层极冲突的温柔水色,除了莫岁,目睹褚洄之神情转换的人都是一阵恶寒。
像是委屈于莫岁对自己的制止,褚洄之执着地低声道:
“可他不尊重你。”
这人怎么这么能钻牛角尖,莫岁深感责任重大地叹了口气。
幸好,他对该怎么让褚洄之恢复理智这件事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温柔地握住了褚洄之的手腕,莫岁的话说得偏心到没边儿:
“我没事,他说什么我又不在乎。放手吧,你手被他抓得不疼吗?”
枪口依旧防备地对准敌人,在莫岁的坚持下,褚洄之不情不愿地略略松手。
自己哄人真是哄出经验来了,改天说不定都能去考个训犬资格证。莫岁心道。
局势缓和,他转脸问红发男:
“本来是你挑的事,就此各退一步吧。交货的时间地点?”
“七日后,第三星区F-52星,有一场拍卖会。”
劫后余生的红发男揉了揉还在肿痛的脖颈,他压下眼底的凶光,声音沙哑到像是含着血沫,向褚洄之道:
“你带着货来。我们面谈。”
“通行凭证呢?”褚洄之问。
红发男啧了一声,粗暴拽过褚洄之的左臂,没什么耐性地将一块芯片贴上小臂外侧的皮肤。
“电子通行证,和你的暗网账号匹配。”
褚洄之放下袖管,莫岁却眼尖地捕捉到袖管下一闪而过的红色。
他眼疾手快,抓住褚洄之的手腕向上撸起袖口,在褚洄之小臂内侧看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痕。
“这是什么?”莫岁问。
褚洄之眸色霎时一沉。
他专心防范星盗有没有阴招,居然不慎让莫岁发现了这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晤沉当时植入他体内的控制芯片逐渐扎根,他左臂上原本只有一颗痣大小的红点也逐渐蔓延外扩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臂内侧本来也不是什么日常会格外注意的部分,所以莫岁也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这块形似胎记的红斑。
褚洄之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胎记而已,一直都有的,没印象吗?”
真的是一直都有吗?
莫岁半信半疑,目光依旧牢牢锁定那块像是烙印于血肉的诡异痕迹,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第093章 第 93 章
“查明巴顿罪证这件事, 你办得不错。”
这还是褚洄之第一次单独来莫家。
看着长桌后莫晤沉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褚洄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您过奖。”
“听说巴顿落马后,于最终审讯之前在司法院畏罪自裁了。”
褚洄之意有所指:“这人倒挺奇怪, 几轮审讯都已经审完了, 居然选了这么个节骨眼自杀。”
莫晤沉手头处理着公文,声音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
“勾结星盗、非法交易、渎职失职。他早就该死。”
闻言,褚洄之幽黑的眼瞳不着痕迹地扫视过男人, 他微笑,懒得揭穿:“您说的是。”
巴顿分明是莫晤沉派人解决的。
如果是巴顿的上线出手灭口,巴顿根本活不到现在。
只有一种可能,在其他势力的干涉下,最终审讯不会判处巴顿死刑, 而这与莫晤沉的意愿相悖,因此, 他先一步出手, 直接解决了这个祸患。
可褚洄之没法准确判断莫晤沉为什么要解决巴顿。
总不可能是出于维护正义的使命感吧,莫晤沉怎么看都不像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褚洄之试探道:“部分贵族中似乎盛行着将异兽作为交易商品的某种猎奇风气, 需要彻查吗?”
听到褚洄之的话, 莫晤沉并没表示出任何惊讶或犹豫,他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褚洄之的提议:
“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 只要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没必要处理他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莫晤沉对异兽实验的事情知情吗。
褚洄之眉峰微微一蹙,他加重语气, 进一步试探道:
“可根据对巴顿的调查,这些非法交易中应该有人无辜受害。”
莫晤沉停了笔, 他沉缓抬眼,讳莫如深的目光锁定褚洄之,似乎是在衡量有没有必要跟褚洄之多说。
片刻后,他道:
“秩序高于一切。为了维护秩序,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牺牲的是平民的性命?”褚洄之问。
“对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来说,这已经是较小的损耗了。你会为了一两个螺丝,更换机器的发动装置吗?”
莫晤沉的语气听上去理所当然,在他需要制衡协调的众多事项里,几个平民的死亡实在是不值得他格外劳神的事情。
褚洄之听明白了。
莫晤沉是绝对的精英主义者,秩序至上、权力为先。
所以,不管莫晤沉对兽化实验的具体情况是否知情,就算他会出手处理这件事,他的方式也必然是在暗中解决掉所有不稳定的因素。
他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更不会将公道还给受害者。
他不在乎正义,他只需要稳定。
褚洄之第一万零一次诧异于莫家究竟是怎么养出莫岁这么赤诚单纯的人的,莫晤沉和莫岁的本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莫晤沉没把褚洄之刚刚的话放在心上,他谈起今天和褚洄之议事的主要目的。
“你说你有办法清理巴顿留下的烂摊子?”
扬加的嘴很硬,到死也没有透露星盗团的完整名单和航舰星图。
莫晤沉原本想借着巴顿倒台一举剿灭星枢,但现在星枢群龙无首,反倒在第三星区惹出更多风波,他为此也有些头疼。
褚洄之点头:“只要您批准我离开主星,一周后,我有把握将星枢航舰的行进轨迹星图交给您。”
参加拍卖会需要去往第三星区,可由于手臂上控制芯片的存在,褚洄之没法长时间隐瞒自己的行踪。
所以,他干脆利用莫晤沉想要除掉星枢这一点,将自己追查科林的真实目的隐藏在莫晤沉剿灭星盗的计划之下。
“你有把握?”
莫晤沉审视的目光瞟向褚洄之,指尖缓缓扣在木质的桌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只看结果,所以并不在乎下属对他有一定程度上的隐瞒。
但是,他需要保证控制权百分百在他手中。
“将星图交给我?你不想做剿灭星枢的头号功臣吗?”
莫晤沉向褚洄之抛出诱饵:
“事成之后,我可以安排你直接入职主星政府,部门由你选择。”
绝对不能受莫晤沉一点恩惠,否则必然处处受他掣肘。
褚洄之歉意微笑,摇头道:“承蒙您厚爱……”
可莫晤沉既然这样提,就不容许褚洄之拒绝。
他略微抬手,打断褚洄之:“我以为你我都清楚,你并没有拒绝我的权利和资本。”
承诺官职只是幌子,莫晤沉是在试探褚洄之的野心。
谈话中仅剩的一丝轻松也全然消失,莫晤沉不怒自威:“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天真地想要争取自主选择权。”
分不清是不是幻觉,左臂上的红痕隐隐有些灼热。褚洄之迎上莫晤沉审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冷静道:
“除我之外,您有大把更加合适的人选。”
“而且,星炬杯决赛就在两周后,您应该知道,我分身乏术。”
“那个比赛?不重要。”
莫晤沉不甚在意,轻飘飘地否定道:
“莫岁那孩子总喜欢做无用功。赛制改为双人参赛后,赛事含金量大大降低,夺冠能带给他的东西已经是他光凭出身就能得到的了,就此退赛也无不可。”
他在说什么。他管莫岁的努力叫无用功?
听着莫晤沉荒唐的话,褚洄之的眉头一点点紧锁,被威逼利诱也不曾动摇的冷静淡然在此刻尽数瓦解。
“莫岁想靠星炬杯证明自己,就算星兽体天赋不高,他也能够比其他人都强。”
褚洄之有些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他很期待得到您的认可。”
“他倒是相信你,连星兽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那双沉郁的眼睛并未因为幼子的努力而产生任何波澜,莫晤沉几乎是称得上苛刻地定义道:
“本来就是错误,需要他费劲证明什么。”
“用药物辅助他兽化只是想暂时隐瞒他的先天不足,不要暴露出丑闻而已,谁想他会勉强自己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给他这点希望。”
他到底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屁话。
紧攥的拳微微颤抖,褚洄之紧盯着莫晤沉那张冷漠无情到可怕的脸,拼命压制心头涌上的怒火。
愤怒之外,他更觉得匪夷所思。
莫晤沉对于莫岁的否定根本没道理,如果只是觉得莫岁不够优秀,为什么对莫岁已经超越自身极限取得的成绩视若无睹。
就好像,他对莫岁唯一的要求只有听话。
可莫晤沉分明不是这么对莫凌昭的。莫凌昭在商界发展个人势力,在许多新领域都有涉足,这同样超出了莫晤沉的控制范围,莫晤沉却并未否定莫凌昭的尝试。
只是偏心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褚洄之不敢深想,他甚至觉得,莫晤沉是打心眼里不认同莫岁这个孩子的存在。
与此同时,身处维拉利加的莫岁提前中止了日常训练。
莫岁有一套用得很习惯的护甲出现了损耗,在前些日子送去了检修保养。
他刚刚收到物流送达的信息,说护甲已经保养完毕,交由机器人收纳进了他的武器装备库。武痴的小少爷迫不及待想将焕然一新的护甲拿到手,因此提早结束了训练。
莫岁进入仓库,却没在他存放常用装备的位置看见那套护甲。
他重新检查了下系统信息,发现是护甲的代码编号没有更新,所以机器人依旧将维修好的护甲放入了仓库的损耗品闲置区。
闲置区内堆放的都是已经淘汰的武器设备,不是损耗严重就是版本落后,所以莫岁平时基本不会去到那里。
大概是因为代码混乱,新护甲的位置与其他闲置装备的位置出现了冲突,机器人却并没有自检到这一错误。
莫岁进入闲置区的时候,正看到负责规整设备的机器人蠢兮兮地闷头往设备架上撞。
眼见装备散落,莫岁赶紧冲过去阻止,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不少装备匣从架子上散落下来,霎时狼藉一片。
真是有点倒霉。
莫岁轻轻叹了口气。
幸好,区域内的其他东西都是老旧蒙尘的,衬托之下,莫岁要找的东西倒也显眼。
他从设备堆中艰难地取出焕新的护甲,视线的余光却在倒塌的装备匣中捕捉到一抹锃亮崭新的金属色。
莫岁有些惊讶地定神去看,发现在堆叠的报废机械之中,确实有个格格不入的东西。
他清开障碍物,那东西是个足有成年人臂长的金属匣,通体漆黑、没有标识。
是自己什么时候不慎遗落在这儿的装备吗。
莫岁没什么印象,他不记得自己有定制过这种型号的机械装置。
金属匣完全密闭,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可这种程度的保密装置完全难不倒从小把组装枪械当积木的莫岁。
他拿了把多功能军刀,摸索着鼓捣了一会儿,很快找到打开匣子的机械关窍,几下撬开了金属匣的锁芯。
匣盖被莫岁揭开,在看清内容物的瞬间,莫岁顿时头皮发麻,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出去——
匣子里是一条人类的手臂。
不对,不是血肉,只是机械臂而已。
惊魂未定的莫岁反应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手臂的仿真度太高,他第一眼居然看岔了。
可他的装备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心头疑窦顿生,莫岁凝神观察,脸色也随之一点点变差。
那是一条成年男性的左臂,匀称有力、骨如玉塑,手指格外修长,连指甲的形状都饱满漂亮。
可莫岁觉得这条机械臂非常眼熟。
再说的直白点,他觉得这条机械臂和褚洄之的手臂极其相似。
第094章 第 94 章
莫岁的第一反应是去确认机械臂到底是不是对照褚洄之的手臂仿真制作的。
他翻过机械臂, 内侧的仿真皮肤白皙光洁,并没有充满违和感的红痕。
可不安的预感反而在心头愈加扩大,莫岁面色严肃, 不自觉地紧咬住了下唇, 捡回了刚刚被自己扔在一旁的金属匣仔细检查。
在把匣子几乎拆得七零八落之后,莫岁终于强行打开了匣子的暗格。
里面有张纸条, 压着个数据芯片。
“测试报告附在芯片,经过测试, 这一版外观和功能的仿真度综合达到了94.6%,勉强符合你的要求。如果你左臂上的炸弹要爆炸,可以随时找我改装。”
莫岁将芯片导入读取器,打开了测试报告。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手臂的建模信息。
视线掠过实拍的参考图片,莫岁瞳孔骤缩, 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瞬间攥紧——
实拍图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送给褚洄之的戒指。
虽然早有预感,但想法得到确证, 莫岁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胸闷和慌张。
他飞快滑动着界面, 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报告内容,试图寻找褚洄之定制这个东西的原因。
但这只是一份数据检测报告而已, 莫岁实在很难从这上面得到更多自己需要的信息。
直到翻到检测报告最末, 他看到了订单生成的时间。
是之前他带着褚洄之一起回莫家的那天深夜。
记忆回溯,莫岁突然想起, 那天晚上父亲叫过褚洄之单独去书房。
线索像是被打通了似的全都串联起来,信息量爆炸, 大脑钝钝地发疼,莫岁觉得自己有点没办法消化这些信息。
父亲不会做任何无目的的事, 褚洄之没时间也没理由会再受到其他人的胁迫。
是谁在以高压手段控制褚洄之,对于这个问题, 虽然莫岁非常不想承认,但糟糕透顶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如果炸弹是指褚洄之手臂上的红痕,那么植入炸弹的人无疑就是莫晤沉。
那天晚上父亲和褚洄之达成了某些不平等的利益交换,甚至对褚洄之造成了生命威胁,所以褚洄之不得不选择暗中定制机械臂以谋取更多的主动权。
褚洄之选择将机械臂藏匿在自己的装备库里也是说得通的,一来这里绝对安全,再者,如果不是接二连三的巧合,自己根本不会来仓库闲置区,更不可能发现众多的武器设施里多了这么个不起眼的黑匣子。
慌乱的心跳声在无所适从的沉默中震耳欲聋,像是被闷头重击,莫岁一时茫然,他打开光屏,给褚洄之发消息。
【你在哪儿。】
没有回复,莫岁发起通话,被直接挂断。
褚洄之就算在杀人都能腾出手来接自己的通讯,莫岁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指尖有些颤抖,他不信邪地再次发起通话,依旧在瞬间被拒接。
胸口发凉,一直紧绷的脸部肌肉已经开始发麻,莫岁深深吸气入肺。
近日来,对于莫岁和褚洄之的深交,莫晤沉的态度其实是称得上纵容的。
星炬杯复赛后,两个人或真或假的绯闻满天飞,莫晤沉也并没有责令莫岁注意分寸或是直接对褚洄之下手。
对此,莫岁之前其实一直抱有着幼稚的幻想,他甚至以为父亲是心软或者认可了自己,所以才不再干涉二人的交往。
可如今看来,莫晤沉不再反对褚洄之的存在,分明只是因为褚洄之对他另有用处。
荒谬的事实摆在面前,莫岁仰头,疲惫地抬手捂住双眼,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受够了。
在父亲眼中,褚洄之算什么,一枚从天而降不用白不用的棋子吗?
那自己又算什么,只是用来遮掩这枚棋子真实用途的障眼法?
他生下来就是莫晤沉的儿子,他没得选,所以就算他理解不了,他也还是接受了枷锁。
可褚洄之做错了什么。
像是有人拿着钉锤一下下狠狠砸进莫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莫岁眸中翻涌而上自责与愤怒交织的浓烈情绪。
褚洄之是个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受人掣肘的人,他之所以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父亲的命令,只是因为他喜欢自己、不想被迫远离自己而已。
自己大概真到了叛逆期吧。莫岁想。
之前还只是为了星炬杯的事情和莫凌昭闹矛盾,现在居然要去和莫晤沉正面摊牌。
管他呢。
莫岁利落地骑上机车,将目的地定为莫宅。
他不希望褚洄之喜欢一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他不接受褚洄之喜欢自己这件事是错误。
莫宅。
管家敲响了书房的门,在得到莫晤沉授意后,管家进屋道:
“小少爷回来了。说是有话想跟您谈。”
这个时间,莫岁怎么会突然回来。
想到刚刚挂断的那两通通讯,褚洄之神情骤然凝重,他以为莫岁只是单纯有事找他,可实情分明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莫晤沉微微点头,面色不改:“知道了,让他去次书房等我。”
管家退出书房,莫晤沉思忖的目光平移向褚洄之。
机械钟秒针的走字声在安静空旷的室内清晰可闻,数过三声之后,褚洄之听到莫晤沉不容置喙的声音。
“既然你有自己的计划,那就尽快实行吧。今晚也不必再回维拉利加了,直接启程去第三星区。”
“能否赶上决赛参赛全看你的本事。如果你在两周内完成了剿灭星枢的任务,我会出席决赛,并且接受主办方邀请我出任决赛颁奖嘉宾的提议。”
这完全是褚洄之没法拒绝的条件。
不为别的,如果决赛夺冠且由莫晤沉颁奖,莫岁一定会非常高兴。
二人对视良久,褚洄之终于妥协,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星枢的战舰他非上不可,他只有尽己所能。
褚洄之短促地呼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开口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去跟莫岁说两句话。”
“我不会透露星枢的相关信息,您只让我亲口告诉他我两周内会回来就好。”
搭档在决赛之前的关键时间点突然消失,可以想见莫岁会有多慌乱,但凡莫晤沉多考虑一点莫岁的感受,他都应该会同意褚洄之的要求。
可莫晤沉依旧冷漠,像是台完全不会受到情感干扰的机器。
“不需要,只是两周而已,你想说什么,等回来再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闻言,褚洄之的眼神冷到极点,他打消最后一点本就虚无缥缈的期待,懒得再跟莫晤沉进行人类之间的沟通。
他起身,连声告辞都没说,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大门。
“你干什么?站住。”莫晤沉在后严声勒令。
“我说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走之前我一定要见他。”
褚洄之偏头,脸上看似礼貌的微笑已经到了彻底崩解的边缘,瞳孔里尽是轻屑的冷意。
“您不让我见他,没关系,我也没说过我会听您的。”
莫晤沉神色凌厉,沉声施压:
“不要节外生枝。动脑子想清楚。”
这时候去找莫岁,对褚洄之和莫晤沉来说没有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可褚洄之勾了勾唇角,对莫凌昭给出的最优解嗤之以鼻:
“我与您不同,并不将自己的获利建立在他人的煎熬之上。”
见褚洄之依旧义无反顾地要推门而出,莫晤沉表情不改,手底却已经准备按上封锁大门的按钮。
就在这时,褚洄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是有人在跑向书房。褚洄之心念一动,即将握上门把的手停在了半空。
下一秒,书房厚重的双开大门被从外部猛然大力拉开,满屋的日光顿时倾泻而出,在出口处放射成为一片扇形的光域。
门外少年的脸庞莽撞却坚定,他迎面撞上温暖的光晕,周身都被镀上一圈灿金色的微芒,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眸子却衬得日光都黯淡。
是莫岁。他胸口剧烈起伏,还在喘着粗气,一看就是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的。
像是被狂风揉皱的湖心,褚洄之眼波颤动,他紧盯着眼前奇迹般出现的人,有点呆愣地组织措辞:
“……莫岁?”
“是我,你没出现幻觉。我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莫岁越过愣神的褚洄之,他走上前,直视莫晤沉已经明显出现愠色的严肃的脸:
“您没必要阻止褚洄之,我已经知道了。”
莫晤沉没产生丝毫歉意或心虚,他只觉得莫岁的这股倔劲让他头疼,叹了口气问道:
“谁放你上来的?管家呢?”
“是我允许莫岁上来的。”
温和坚毅的女声响起,身着军装的赫莲娜夫人于门外现身。
“这孩子,跑这么快,我都跟不上。”
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部,十天半月不回莫家也是常事,按理说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她是被莫岁临时叫回来的。
莫晤沉皱眉:“赫莲娜,你应该记得,我们的原则是互不干涉。”
“当然。我无意左右您的决策。”
因为腿上的旧疾,赫莲娜的步伐略显迟缓。她缓慢地走上前来,女人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两个少年的身前。
“莫岁在星炬杯复赛的表现很好,身为他名义上的养母,更身为着意提拔后辈的军部前辈,我只是来给他送一点他理应得到的小礼物。”
“我不关心您需要这个孩子为您做什么事,但是,给孩子们一点道别的时间应该不算过分。”
赫莲娜的声音并不强势,却在平静之中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只是十分钟而已,您会同意的,对吧?”
不等莫晤沉给出回应,赫莲娜转身,饱经风霜依旧温柔有力的双手分别搭上了莫岁和褚洄之的肩膀,将两人向门口推去。
“你们两个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去莫岁的房间聊吧,十分钟可是很短的。”
第095章 第 95 章
薄薄的房门似乎被赋予了什么格外强大的力量, 在上锁的刹那,纷扰的世界被隔绝在外,褚洄之和莫岁都由衷地松了口气。
其实两个人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恰恰是因为时间紧迫, 谁也不愿意让独处时仅剩的一点自由的时间也变得紧张。
莫岁坐在床边,褚洄之在他旁边并肩坐下。
床褥柔软蓬松, 每一分因重量而产生的形变都被放大,就算没有看向对方, 身边人的存在感也足够强烈。
两人都是垂手放在床沿,小拇指的侧缘便堪堪挨住,属于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体温在无言中缓缓攀升上肌肤。
总不能真的浪费掉这来之不易的十分钟,褚洄之打破沉默,低声问莫岁:
“怎么会突然回来?”
莫岁打开光屏, 把拍到的机械臂的照片递到褚洄之面前。
“出了点意外,总之, 我发现了这个。”
“而且你挂我通话, 两次。”莫岁忿忿不平地翻旧账。
褚洄之轻轻勾了下唇角,自认理亏:
“原本是想着灯下黑才往你装备库里藏东西的, 看来是老天都嫌我这么做太欺负人。”
总也绕不开那个最难回答的问题。莫岁深呼吸, 很是艰难地询问褚洄之:
“所以,父亲他, 真的用人体炸弹威胁你?”
褚洄之少有地感觉有些尴尬,他怕莫岁以为自己很在意这个,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回答的尺度。
他摸了摸鼻尖,避重就轻:
“咳, 倒也没那么严重,他不想对我下手的话就没什么影响。”
这人在说什么废话。
莫岁颇觉无语, 猛地转过身来面向褚洄之。
“伸手。”他命令道。
褚洄之听话地伸出左手,莫岁一手拉住他,另一只手挽起了他的袖子。
白皙小臂上延展的红斑触目惊心,莫岁用拇指使劲蹭了蹭那块皮肤,像是想把那块难看的红色擦掉似的。
“炸弹在这里?取不出来吗?”莫岁问。
褚洄之点头,据实道:
“嗯,应该是的,有外力干涉会直接自爆,手术难度很高,所以最多做到截肢保命。”
小少爷不满意这个答案,漂亮的眉毛很大幅度地皱了皱:
“你找的什么庸医,靠谱吗?”
褚洄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并没有回答莫岁。
这只是发泄情绪的提问,莫岁其实也心知肚明,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样一条退路,已经是万幸了。
但莫岁讨厌这种不得已的万幸。
他问:“那条机械臂能和你的手臂一模一样吗?”
褚洄之不清楚莫岁这样问的用意,为了让莫岁放心,刻意把话说得很满:
“外观上已经做到完全复刻。灵活性肯定还是差一点的,但是机械总比血肉耐用多了,也不纯算是坏事。”
听到这个答案,莫岁低下头,额发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眉眼中的情绪。
“别动。”他突然道。
尽管不知道莫岁要干嘛,褚洄之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莫岁下一步动作。
莫岁在来之前就做好打算了,虽然这个决定很任性,但他觉得褚洄之不会有意见。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次性简易式皮肤颜料刺针,撕开包装,中空的针头刺入了褚洄之左手手腕内侧的皮肤。
血珠渗出皮肤被莫岁擦去,朱红色的颜料注入皮层,留在皮下形成殷红的一点,像是一粒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朱砂痣。
“现在不一样了。”
莫岁抬眸,对上褚洄之讶异中透出疑惑的目光,执拗地重复道:
“现在不是一模一样了,不要去换那条机械臂。”
褚洄之第一次知道,疼痛居然也可以给人带来惊喜。
他深深凝视着莫岁,手腕上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感,内心的归属感却因这样有些病态的方式被深刻满足。
莫岁没什么深意,他这么做只是担心褚洄之真会在自己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去截肢,所以想留下点自己能掌控的记号。
但在褚洄之看来,莫岁这个举动几乎是占据的证明——
他身上有一寸皮肤是属于他的。
那他就是属于莫岁的了。
见褚洄之望着自己没有回话,莫岁手指点了点那粒小小的红痣,认真强调道:
“这是我做的标记,等你回来之后我要检查的。”
“不管什么机械臂都复制不了这个,你不能背着我去做手术,我们总能找到其他办法的,听到没有?”
真说起来,莫岁的这个举动根本没有实际上的约束效果。
手腕上多个痣太过无关紧要了,影响的那点仿真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褚洄之愿意就此把属于自己的肢体处理权让渡给莫岁,他用力点头,眼角眉梢都溢出专注且真挚的色彩:“嗯。”
听到褚洄之肯定的回答,莫岁总算是暂时放心。
冷静之后,莫岁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冒犯,要是有人什么都不说上来给自己扎一针,他肯定会觉得那人精神有问题。
他不自在地清清嗓,移开视线问褚洄之:“还痛吗?”
“有一点。”
褚洄之也不客气,他拿准了莫岁不好意思,想讨更多的甜头:
“火辣辣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发炎。”
莫岁皱眉,抬起褚洄之的手腕,仔细检查自己刚刚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见那块皮肤周围是有点泛红,莫岁也没想别的,冲着那儿轻轻呼了两口气。
微凉的气流触碰到敏感的手腕内侧,像是有电流一路沿着神经极速传导,酥麻感瞬间抵达大脑皮层,褚洄之猛地抽回了手。
“怎么了?”莫岁抬头,不明就里。
褚洄之握拳抵在脸前,清除脑海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转移话题道:
“咳,没事。我们还剩多长时间?”
“应该还早……”
不疑有他的莫岁随意瞟了眼光屏,顿时睁大了眼睛:
“只剩三分钟了?我光屏出问题了吧?”
可光屏失灵显然是没可能的,莫岁撇了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现实。
时间所剩无多,两个人终于说起正事,莫岁加快了语速:
“具体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有危险吗?”
褚洄之完全将自己向莫晤沉承诺不提及星枢的事情抛之脑后,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先去参加跟星枢约定的拍卖会,之后想办法混上星枢的航舰,按莫晤、你父亲的意思,我会和他里应外合剿灭星枢。”
莫岁眉头锁紧:“做这些事,两周来得及吗?”
褚洄之不想让莫岁担心,下意识大包大揽地保证道:“相信我,我可以……”
“褚洄之。”
可莫岁打断了他,望向他的眸子干净澄澈,不掺一点杂质。
“别逞强。”
时间在二人的对视中一点点流逝而过,褚洄之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终于低声坦白:
“我,没有把握。”
“我不敢说我两周后一定能回来。两周内处理掉星枢不是难事,但如果要算上借势查清科林的实验室甚至他的幕后主使,两周时间还是太紧了。”
喉咙有些发干,褚洄之不知道在跟谁道歉:“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问题。”
莫岁开口,阻止褚洄之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已经成为了褚洄之的思维惯性,他摇头:
“是我考虑得不周全,如今才会束手束脚。当初只想着尽可能一石二鸟,却忘了这几方多有矛盾,主动权很难同时争取到手。”
“或许吧。”莫岁顿了顿,坚定道:
“不管这些,你在我这里就是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褚洄之瞬间失了声。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心头的复杂感受。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跟自己说过这种话,可他又好像一直在等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
经年落空的期待没有出口,只能累积成厚重的阴云盘旋在心头,在莫岁开口的那一刻,蓄积了多年的暴雨终于在心头倾盆而下。
心房的角角落落都在瞬间濡湿,水位无休止地上涨,褚洄之整颗心都酸涨到无以复加,无法再容纳哪怕一滴来源别处的水滴。
“……莫岁。”
褚洄之声音有些沙哑,掺杂着莫岁听不太懂的情绪。
“嗯?”
莫岁发声,声音却在下一秒被撞回了胸膛,褚洄之抱住了他。
惊讶只有一瞬间,担忧很快成为了莫岁主要的情绪——他发现褚洄之在发抖。
“怎、怎么了?”
莫岁有点懵,褚洄之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额头低垂抵在他的肩窝,完全是寻求安慰的姿势。
莫岁也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出了问题,只好采取广撒网的策略,希望自己能说中真正的关键。
“呃,你不用担心我,我肯定会好好训练好好生活。”
“是害怕星枢吗?那些星盗基本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你又是从内部下手的,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还有,如果两周时间不够,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实在不行,星炬杯起码还有下一届,可如果你出什么事,我找不到第二个你了。”
莫岁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他拍了拍褚洄之的背:
“我有说到点子上吗?别不说话呀。”
褚洄之深深呼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
“怎么办呢,莫岁。”他低低开口。
环抱莫岁腰肢的双手更加收紧,像是要把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褚洄之声音温柔却酸涩,他抬起那双氤氲着浓雾的黑色眸子,凝视着莫岁的脸,低声道:
“还没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仅存十分钟的乌托邦被瞬间打碎。
管家的声音传进屋内:“时间到了,小少爷。”
第096章 第 96 章
三日后, 深夜的莫宅。
一个矫健的身影跃出园林中足有人高的灌木,一记手刀利落地敲晕了背对自己的守卫。
莫岁将人拖进茂密的植被,他披上了守卫的制服外套, 翻出控制器暂时关闭保卫系统, 转身奔向庄园最外围。
深夜寂静无人,莫岁挑的又是条最为人迹罕至的线路,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
他已经接近围墙边缘,只要翻出去就万事大吉。
莫岁攀上墙头, 突然,一个无奈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又要往外跑?”
是莫凌昭。
机不可失,莫岁心一横,权当没听见他哥的声音,反而加快了向外逃脱的脚步。
莫凌昭叹了口气, 重新打开了保卫系统,无形的屏障瞬间在半空铺展, 把莫岁整个人弹了回来。
三天内第五次出逃计划宣告失败, 莫岁深感挫败,呈大字形躺在了草坪上。
他最成功的一次都已经跑到空港了, 却还是被莫晤沉给抓了回来。
莫凌昭在莫岁身边蹲下:
“父亲连维拉利加都不让你去了, 还没死心?非得被彻底关在自己房间里足不出户才能消停?”
莫岁的上一次出逃计划是趁着在维拉利加训练,差点直接开着银隼冲出主星。
计划败露后, 莫晤沉勃然大怒,不仅把银隼锁了起来, 还以秘密训练的名义把莫岁关在了莫宅。
莫岁垂死挣扎,他坐起身, 可怜巴巴地拉住了莫凌昭的袖子:
“哥,求求你了, 你放我出去吧,父亲今晚不回来,我找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莫凌昭伸出食指抵住莫岁的额头将人推远了些,同时残忍地拒绝道:
“父亲扣押了你的跨星区游访凭证,你现在出主星是违法的。你搭乘不了任何星际航线,账户也被冻结了。”
“我现在放你出去,你难道要捡虫子填饱肚子,靠你那两只小胖翅膀飞去找褚洄之?”
晴天霹雳。
忽闻噩耗的莫岁再次砰地躺倒了下去,整个人一动也不想动。
见莫岁蔫巴成一颗缺水的小趴菜,莫凌昭总归有些不忍心,开口道:
“不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听哥哥的,你在家好吃好喝待着,别想那么多啊。”
莫岁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左不过也就半个月,就算有些难熬,但数着指头,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但分离的困难远超过他的想象。
训练的时候会见缝插针地想起他,空闲的时候更是一直在想他,所以压根做不到什么吃好喝好。
不仅是见不到面,连通讯也被掐断,他得不到一点关于褚洄之的消息。
莫岁没经历过这样的离别,沉重的、难捱的,却也因为掺杂着对未来的期待而多了一丝欣喜和激动。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究竟该如何归因,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见到他,这些满溢的情绪就无法得到释放。
所以,在褚洄之离开的第二天,行动派的莫岁就开始了他一次次的逃跑计划。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尝试,莫岁一天胜过一天地想见到那个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看着莫岁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莫凌昭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他一把揪住了莫岁侧脸的软肉,咬牙道:
“你现在老实一点,对你对他都好。”
莫岁只觉得胸口憋闷,他再次坐起身,希望莫凌昭能帮他解答疑惑:
“哥,为什么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呢?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节外生枝,也知道两周很快就会过去,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空想又想不出来答案,除了去找他,我真的想不出来别的办法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看着莫岁那张青涩且迷茫的脸,莫凌昭简直心梗。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脑袋缺根弦的莫岁早就喜欢上了那个混小子,却笨到情根深种也没察觉这件事。
他半晌没说话,眼神没什么波动,捏着莫岁脸颊的手指却在无意识中收紧。
“哥,脸疼。”
等待解惑的莫岁耐心忍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莫凌昭给他答案。他实在是被莫凌昭掐得脸痛,有点口齿不清地提醒道。
莫凌昭恍然回神,他撒手,语气很是无情:“疼点好,省得你总惦记些有的没的。”
他想把人从草坪上拉起来,莫岁却纹丝不动,大有莫凌昭不帮他他就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
两人一时僵持,过了不知多久,还是莫凌昭先认了输。
他叹气,问莫岁:“非得是他?”
莫岁根本没听懂莫凌昭真正想问的,毫不犹豫地猛猛点头:“嗯。”
莫凌昭被莫岁这副胳膊肘往外拐出二里地的样子气得简直胃疼,他深呼吸,刚刚动的那一点恻隐之心瞬间又被打消。
他完全是家长心态,只觉得莫岁还是个小孩,搞什么谈情说爱,和早恋有什么区别。
就在莫凌昭打定主意狠心拒绝莫岁的前一刻,莫岁望着他开了口。
“哥,他对我很重要。”
“理由?”莫凌昭问。
莫岁道:“他救过我很多次,我也救过他很多次,如果没有遇到对方,我们两个都没命活到现在。”
爱情与恩情完全是两码事,莫凌昭并不认可莫岁给出的这个理由:
“所以呢?你们两个是在互相报恩吗?比谁的道德标准更高?那要没完没了地报到什么时候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岁摇摇头。黑夜中,少年的一双眼睛亮得比星星还要璀璨纯粹,绝对真心不假。
他看着莫凌昭,笃定地说道:
“我想说的是,就算一次次切身经历生死,就算明知前路艰险,我和他也还是会选择一起向前,我们每一次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对我很重要,就像我对他很重要一样。”
莫凌昭轻视的目光终于改换,他认真审视着莫岁,在少年的脸上只看到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坚定。
虽然莫岁不知道爱的定义是什么,但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更天然地拥有爱人的能力。
“……父亲不在,你要是跑出去,第一责任人是我。”
莫凌昭这么说其实已经是在退让了,他一句话绕了三个弯,想委婉告诉莫岁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只能偷偷帮忙。
可莫岁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皱了皱眉,认真地出谋划策:
“要不我把你打晕吧?这样父亲回来只会责备我太出格,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了。”
莫凌昭真是被气笑了,狠狠弹了没良心的弟弟一个脑瓜崩。
“从哪儿学的破招,姓褚的教你的?”
他转身,同时向莫岁道:“跟上。”
莫凌昭带着莫岁进入了他的飞行器地下机库。
莫岁只知道莫凌昭有购置飞行器的习惯,却不知道飞行器的数量居然有这么多。型号各异的飞行器塞满了足有民用机场大小的空间,简直像是批发来的玩具模型。
感受到莫岁惊讶的目光,莫凌昭轻描淡写:
“怎么,跑又跑不了,还不允许我多买几架飞行器过过眼瘾?”
“过来,开这个。”
莫凌昭把密钥扔给四处张望的莫岁,指着机库深处一架没有任何使用痕迹的飞行器说道。
“这架飞行器的所有权不在我名下,你开它出去,不会被怀疑与莫家有关。”
莫凌昭接着道:“而且这架飞行器有跨越星区的长期权限,可以避免你到第三星区的入境检查。”
仅从外观而言,这架飞行器显然并不符合莫凌昭的取向,它过于笨重粗犷,只考虑实用而完全不考虑美观,莫凌昭这种极其注重面子工程的讲究人应该是看不上的。
“方覃送的。灰头土脸的,一点审美都没有。”
莫凌昭语气平淡,他推了莫岁一把,示意莫岁离开:“但给你用正合适,他好像还在飞行器上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武器设备,你有机会可以试试。”
“还愣着干什么,趁我没反悔,赶紧走。”
惊喜突如其来,莫岁有些不可置信于莫凌昭真的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
他一边因为怕莫凌昭反悔而飞快地进入了飞行器,一边又实在好奇莫凌昭转变态度的原因,在驾驶舱里探头探脑地向外看向莫凌昭。
就在这时,莫岁的光屏响了。
他看向光屏,顿时脸色一白,来电人居然是莫晤沉。
父亲肯定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不管了,先斩后奏了再说。
莫岁心一横,装作没看见来电提醒,速度飞快地调试各项仪表设备,准备直接驾驶飞行器离开。
可通话不知为何突然被强制接通,掌权者严肃的声音阴云一般压了下来。
“莫岁,你在干什么?”
莫岁本能地一颤,莫晤沉没给他任何喘息稳定情绪的机会,声音里透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现在回到你的房间乖乖待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又是只差一点吗。
飞行器全面启动的进度条已经加载到了百分之九十,莫岁紧紧盯着仪表盘上那条即将完成的绿色,手指攥紧了操作杆,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此离开。
莫晤沉的叹息声从光屏那头传来:“莫岁,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你让我很失望。”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莫岁那根神经,他瞳孔一缩,在瞬间口无遮拦地道:
“分明是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吧。您才是让我一次比一次更失望!”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连不远处的莫凌昭都震惊到瞬间丧失了表情管理,诧异地看向了一脸无畏的莫岁。
理智正拼命往回拉着莫岁劝他不要再口出狂言,可积攒已久的怀疑和失望像决堤的洪水,无可挽回地推着莫岁,让他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只是乖乖当莫家年纪最小的吉祥物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抱歉我这辈子都不能让您满意了,我意不在此。”
“为了让您对我改观,我在维拉利加拿了无数次第一,您却依旧只看到我先天不足的兽化能力,认为我不适合走这条路,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脑海内的警报已经拉响到最尖锐的极限,莫岁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事情已经被自己彻底搞砸,这下莫晤沉肯定更不会放他出去了。
可他依旧没有选择沉默,咬着牙闭了闭眼,反而多了股破罐子破摔的莽劲儿:
“您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走我最擅长的这条路?真的是对我的保护吗?还是只是害怕别人发现我星兽体的秘密会影响您在外界完美无缺的形象?”
霎时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空间,连线两端都陷入沉默。
没有奇迹发生,莫岁越界的这番坦诚剖白并没有打动莫晤沉,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听起来比往常更加冷硬。
“冥顽不灵。为了一个认识不久、毫无权势的平头小子,你连基本的自控力都没有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莫岁?”
跑是跑不出去了,莫晤沉肯定完全监视了自己的行动轨迹。
莫岁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他也懒得再争辩,只等待莫晤沉对自己进行更加严格的限制。
突然,莫凌昭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莫岁不解的眼神中,莫凌昭取走了他的光屏。
“父亲,是我。”
莫凌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他抬眸看了眼莫岁,那张脸上写满了倔强和不服,他毫不怀疑,就算这次被锁在房间里寸步不出,莫岁也会想方设法地再次逃跑。
这让莫凌昭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光屏,向莫晤沉道:
“您应该还记得,阿余生前最后的愿望,是让莫岁自由成长。”
“您当初答应了她,却很快食言而肥,好歹这一次让莫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阿余?小时候那个经常陪着他、后来却突然不知所踪的侍女?
哥哥突然提她做什么?阿余最后的愿望为什么会跟自己有关?
莫岁懵圈,只觉得完全听不懂莫凌昭的话。
可更令他震惊的是,听到莫凌昭这两句不知所云的话,莫晤沉居然真的有了动摇。
光屏那头没再传出任何阻挠或批评的话,在莫岁惊讶与不解交织的目光里,莫凌昭上前,替莫岁关好了飞行器的舱门。
“别想那么多,抓紧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飞行器离港,拟态隐身遮罩开启,转瞬之间,庞大的飞行器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莫凌昭站在地面,漫无目标地抬头看向无垠的夜空。
光屏的通讯尚未挂断,莫晤沉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多了两分疲惫。
“我以为你还恨她,她害死了你的母亲。”
莫凌昭扯了扯嘴角,觉得莫晤沉的话好笑得很荒唐。
“母亲是心力交瘁、精神受打击过度而去世的。”
就算一定要为母亲的死找一个责任人,那人也不应该是阿余,而应该是莫晤沉。
如果不是莫晤沉与阿余诞下了私生子并强行逼迫母亲接受私生子为次子,母亲也不会在饱受折磨后精神失常。
或者该说,是莫晤沉的独裁让一切都变得扭曲了。
莫凌昭有些恶意地设想着,如果没有莫晤沉会怎样呢,一切会不那么糟糕吗。
母亲不会油尽灯枯含恨而终,阿余不会因为屡次想要越界接近自己的孩子而被处理掉,几年前的自己不会在得知真相后迁怒原本疼爱的弟弟。
莫岁也不会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早逝的莫夫人,而是那位年轻漂亮的侍女阿余。
还有,他的成绩之所以总被父亲否定,并不全是因为变异的兽化基因,更多是因为莫岁的存在对莫晤沉而言,本身就是失控与污点的证明。
第097章 第 97 章
由于星球运行轨道偏离, 第三星区夜长昼短,星区主星一年中更是有近半的时间都处在极夜。所有的建筑都被荧绿色的能量灯带环绕,这里也因此得名为“极光之城”。
这里以高度发达的经济贸易闻名, 遍地黄金却也遍地纷争。幻想着在这里一夜暴富的人数不胜数, 黑夜吞噬了无数人的梦想与生命,或狂热或天真的新人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 填充了这座由血骨铸就的欲望之都。
第三星区主星的中心地带是一座几乎占去三分之一星球面积的超大型经济复合体。
复合体最外围是黑市和商场,向里则以赌场和娱乐区为主, 最内部是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塔,外层塔身组合式的银灰色金属材料让整座高塔看上去像一把庞大的利剑,直直地插在地带核心。
危云,这座高塔的名字。
整座塔楼都是拍卖场,以高度划分了不同的拍卖会等级。其中以顶层拍卖会最为特殊, 能在这里出现的拍品未必价格昂贵,却一定足够稀奇罕见、千金难求。
除此之外, 顶层拍卖会的交易货币未必是金钱, 不论是货物还是人命,只要能给出最高的价值, 就都可以达成交易。
披着斗篷的褚洄之此刻就站在危云顶楼休息区的观景台上。
能来到的这里的人必然有所图谋, 休息区内的其他人或兴奋过头或紧张祈祷,总之都神经兮兮的, 与之对比,单纯站在观景台上看风景的褚洄之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那位就是蒹葭?他不是从没以真容出现过吗?”
“消息可靠, 错不了。”
“看着很年轻,倒和他暗网虚拟形象的身形很像。”
身后隐隐传来他人对自己的议论, 褚洄之并不意外于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消息显然是星枢的人泄露的, 万一没达成合作,星枢怎么也得借此狠坑他一把。
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高脚杯,很是自来熟地上前来跟褚洄之碰了下杯。
“危云的外景确实值得俯瞰。寸土寸金,任何一栋楼都是由财富堆砌的。”
“见您看了很久,不知道您心仪的是哪一块地皮?赌场?商圈?每一块都是遍地流金的好地方,要是想拿到手,在下倒是很乐意帮您。”
对于陌生人抛出橄榄枝的搭讪,褚洄之目光无动,并没做出对方想要的反应。
因为他根本不是在俯瞰地面,而是在仰望天际。
这里是第三星区的最高点,他刚刚只是怀抱着天方夜谭般的幻想,尝试从这里看到主星。
虽然看到了主星也看不到莫岁,褚洄之依旧仿佛得到了某种聊胜于无的慰藉。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有人在等他,光是想到这个,他就能感受到幸福。
为了隐瞒真实身份,褚洄之手上并没有戴戒指,而是把戒圈挂在项链上塞进了衣领。
他视线扫过自己无名指指根处那一圈比周围的皮肤略微白些的戒痕,翻过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粒小小的红痣。
上前搭讪的人没得到褚洄之的回应,只好略显尴尬地寻找其他话题:
“您看过今天的拍品名册吗?不知道您中意哪件珍品?”
“还有两分钟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褚洄之婉拒,转身走向入场大门:“比起在这里因为我浪费时间,您还是小心,不要错过入场时间比较好。”
拍卖场内部为中间贯通的三层圆环状结构,一层大厅是六芒星形状的展示舞台,竞买人坐区则居高临下地设置在二三层,二层为露天散座,三层为贵宾包厢。
褚洄之的位置是由人安排好的,他进入包厢,看到包厢中间隔了一道半透明的百叶帘,另一侧已经坐了个人影,隐约能看出是个染了红发的青年男子。
褚洄之不慌不忙地落座,目视前方,语气温和地跟对面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对面的人投来了饶有兴致的目光,说的话却称不上友善。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或者身有残疾不能见人,没想到你本人和你的虚拟形象居然没有太大差别,怪扫兴的。”
“你不也是吗,”褚洄之温柔回击,“跟个廉价的红灯球似的,之前还以为是你虚拟面容系统没充够钱,隔着帘子都晃得我眼睛疼。”
红灯球气得差点拍案而起:“你tm有没有审美?”
“算了算了,老子是干大事的人,才不磨磨唧唧地跟你扯这嘴皮子。”
红灯球挥了挥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枢的新任领航,你可以叫我兰蒙。”
这人怎么继扬加之后混成星盗团的一把手的。
褚洄之颇有些不解,他觉得兰蒙脑子不太好用。
兰蒙问:“知道为什么要约你本人在这儿见面吗?”
褚洄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难道不是想请我去星枢做客吗?”
“既然知道是做客,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兰蒙充分发扬星盗雁过拔毛的风格,说起这种不要脸的话来一点都不心虚。
“可兄弟们跟我说,你是空着手来到第三星区的,你的诚意呢?”
褚洄之轻笑:“我本人都已经在你的地盘上了,还需要什么诚意?”
第三星区是星枢的主场,如果只是要他手里的现货,其实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他控制在自己的地盘,因此,兰蒙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他的改造技术。
兰蒙大笑:“你这人挺有意思,跟你说话爽快!”
隔着帘子,褚洄之看到他手指比枪指了指额头,癫狂的语气中透出令人不适的兴奋。
“我脑子吃过枪子,所以这儿不太好使。”
“我不像扬加,会使那么多阴招,在我看来,只要火力足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管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吃上一梭子,都得乖乖就范。”
“所以,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只给了你两条路走。要么,你跟我上舰,用你的技术帮我把星枢战舰的火力提升一个量级——”
说到这儿,兰蒙明显更加兴奋起来,他跟灌水似的猛灌了几口酒,嘴角露出一抹开朗却残忍的微笑:
“要么,我就在这儿杀了你。”
四面八方都传来机关打开和子弹上膛的声音,褚洄之不用抬眼查看都知道是包厢内壁镶嵌的枪管已经伸出,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正对着他几处要害。
虽然兰蒙威胁他登上航舰的要求正中褚洄之下怀,但总得拉扯下才显得不那么刻意。
褚洄之神态冷静、言语带笑,与一帘之隔已经蠢蠢欲动要下手杀人的兰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只是个修枪的,让我替你改造战舰,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兰蒙这人记仇到了变态的程度,对于暗网中褚洄之把枪管塞到他嘴里那件事怀恨至今,能忍着不直接杀掉褚洄之,已经是他考虑大局为重的极限了。
虽说他也是真心希望褚洄之能够为他所用,但想到只要褚洄之选择不跟他合作他就能利落地把人打成筛子,兰蒙就止不住兴奋到发抖。
他眼球泛上猩红的血丝,明显已经压抑不住愉悦的杀意:“别那么多废话,你只说你怎么选?”
想象到褚洄之倒在血泊里喘息挣扎的样子,兰蒙发颤的手抓紧了红酒瓶,直接对着瓶把所剩不多的酒液全部灌进了肚。
“你是什么血型?最好是O型,最甜,还有一股陈年的酒香味;RH型也不错,虽然味道不够好,但是胜在够有刺激感,而且足够难得。”
神经病,这人怎么没感染朊病毒。扬加带出来的接班人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小塑料瓶穿透隔帘,被面无表情的褚洄之扔给兰蒙。
兰蒙以为这是褚洄之开战的信号,他一把抓住那个小瓶子,就要操控枪管放枪,却在已经被他捏到变形的瓶身上看到了三个小字——“镇定剂”。
“有病就吃药。”褚洄之淡淡道。
虽说他自己精神状态也不算太稳定,但他起码不像兰蒙这种纯种变态似的以此为荣,还是很积极配合治疗的。
“我还不想死,劝你别惦记着杀我了。”
兰蒙狠狠“嘁”了一声。他也不怕褚洄之给他下毒,就着红酒生嚼了几片镇定药片,随后像是彻底丧失了兴致似的,重重瘫在了沙发椅上。
“早知道该把你叫去赌场,起码还能看个挖眼截肢之类的,真没意思。”他无精打采道。
褚洄之没对兰蒙这番令人反胃的话做出回应,对于这种躁郁的暴力狂,他多给一丝反应都嫌浪费生命。
恰好此时,顶灯打亮了一楼大厅的中央平台,拍卖师出现在主持台侧。
褚洄之对拍卖倒也不太感兴趣,但总比跟兰蒙说话有意思,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向了面前的介绍转播屏。
第一件拍品就不是什么会出现在正常拍卖会上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只活体异兽,具体来说,是一只变异的寒原白头尖尾枭。
介绍词里写道,这种异兽生长在最寒冷的雪原,是只有少数几颗永冻星才会出现的生物,一般而言可以剥皮或炼油,是绝佳的生物御寒材料。
并且,今天拍卖的这只白头尖尾枭由于变异,体型较同类更加硕大,性情却比其他的猛禽温顺,不论是当珍惜物资还是自养宠物,都是合适的选择。
可兰蒙对这番介绍嗤之以鼻。
“什么温顺的宠物,危云写介绍词的人纯纯是在放屁。”
“老子为了抓它,腿上胳膊上添了三条疤,折了这畜生一只翅膀,差点扒下来它一层皮,好不容易才驯得它知道乖乖听人话。”
所以星枢非法捕捉的异兽也会与危云拍卖场合作进行转手倒卖,怪不得在方覃提供的资料里会出现最终被拍卖的受害者。
褚洄之没有应声,思忖的视线却在暗中无声无息地瞥向兰蒙。
兰蒙知道多少关于星兽体实验的事,接下来被拍卖的异兽会与人体实验有关吗。
需要的话,把这场拍卖会中所有出现的活体生物都买下来倒也可以,说不定还能阴差阳错地救下某个被害的证人。
褚洄之这样想着,终于集中精神到眼前的转播屏幕,等着看关押异兽的方笼从地下的升降平台上完全升到地面。
等等,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对劲。
随着方笼一点点出现在褚洄之视线中,他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按照介绍中的图片和数据,这只异兽的体高接近两米,绝对是个大块头,可透明的方笼逐渐升高,褚洄之依旧没看到笼中异兽的影子。
方笼大半已经暴露在外,就算异兽此刻是趴着的,也不该一点身体部位都没露出来。
异兽消失了?可这怎么可能。
褚洄之的目光牢牢锁定只剩最后一截还没出现在视线中的方笼,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方笼彻底升上平台,烘托氛围的白雾散去,聚光灯照亮了笼里的生物,霎时,全场哗然。
此刻,就连褚洄之也不再是总在喧闹的人群中保持绝对冷静的那一个了。
恰恰相反,褚洄之的反应比其他人更大,在看清屏幕画面的那一瞬间,他甚至直接猛地站了起来,连沉重的沙发椅都被他撞得向后猛移了一大截。
方笼里是有生物的,是异兽不错,是鸟类不错,是白绒绒的也不错。
但那生物压根不是什么寒原白头尖尾枭,而是一只只有成年人两拳大的北长尾山雀。
小肥啾圆滚滚一团,虽然毛量不少,羽毛却过分蓬松,看上去就是只会吃饭和卖萌,没什么捕猎或者抵御极端严寒的能力。
刚刚的介绍词还在全场轮报。
“体型硕大……”
那个大方笼能装至少两百只小肥啾,体型娇小的肥啾挤到方笼上方的换气口,差一点就能从孔洞里挤出来。
“性情温顺……宜作私宠……”
猛力往外钻的肥啾肚子最宽处恰好卡在了换气孔的直径,它转头,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肚子上的羽毛就是一阵力大砖飞的猛啄。
绒羽纷飞,肥啾生生把自己啄瘦了一圈,十分生猛地从换气孔里挤了出来,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它一球扑到主持台上,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中气十足地长长啾了一声。
第098章 第 98 章
意外突如其来, 主舞台上,拍卖师已经汗流浃背了。
虽然大部分竞买人还处在不明真相的状态,工作人员却知道这是出了大岔子, 拍卖师的耳麦里传来了后台负责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一号拍品呢?那只奄奄一息还拴着锁的东西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台上这只蠢鸟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简直活见鬼!”
可拍卖会才刚刚开始, 没工夫追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务之急显然是稳住现场, 不要让竞买人们意识到这是主办方的重大失误。
“按流程竞拍,就当这只鸟是一号拍品, 我们的人会象征性竞价,抓紧先把这茬揭过再说。”
听到场控的指示,拍卖师清了清嗓,让自己的笑容不要看上去过分僵硬,他稳住心神, 睁着眼睛说瞎话:
“咳,寒、寒原白头尖尾枭, 起拍价十二万。”
话音未落, 拍卖师求救的目光便瞟向了二层后排几位有可能出价救场的内部人员。
第一声出价提示音比预期的更早响起,他大大松了口气, 就要一锤定音, 抓紧把正昂首挺胸站在主舞台上的烫手毛球送出去。
“十二万,出价人……”
他敲下拍卖槌, 看向屏幕上显示的竞买人编号,刚刚好转的脸色霎时苍白到了极点。
出价的竞买人并非二层散座中预先安排的内部人员, 而是三层的贵宾。
褚洄之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念莫岁到有点失心疯了,他竟然觉得这只平白无故出现在拍卖台上的小鸟是莫岁。
隔着百叶帘, 兰蒙诧异地看向明显方寸大乱的褚洄之,这人的反应简直匪夷所思, 他挑眉道:
“什么意思,有钱没地儿花?看到只小肥鸟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褚洄之没心情搭理他,他急匆匆上前两步俯在边栏,紧盯着六芒星舞台中央那团小小的白色。
距离太远,他通过反馈屏幕才能看清那只小鸟,更不可能通过传音确认身份。
而且,除了莫岁之外,他也没怎么见过别的北长尾山雀,所以他没法判断,他的熟悉感是否只是因为台上的那只小鸟是莫岁的同类。
从自己的对外通讯被全面禁止的那一刻起,褚洄之就知道莫岁也会受到限制。
不难想象,但凡莫岁表现出任何要来找自己的想法,莫晤沉都一定会防患于未然地软禁他,不会给莫岁任何出逃的机会或条件。
所以冷静点,莫岁现在应该好好地待在主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纠结之中,褚洄之的手攥紧了边栏,他心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唐,却依旧无法将视线从那团小鸟身上移开。
虽然没法确定身份,但褚洄之的出价是一点没犹豫。
刚刚率先叫价的人就是他,他现在恨不能直接从三楼冲下去替磨磨唧唧的拍卖师抓紧敲完那三下锤子。
可事与愿违,工作人员并不想就此速战速决,这笔交易最好还是完成在自己人手里,方便下场后将出了问题的拍品彻底销毁。
再说了,哪里真会有不识货的家伙斥巨资买下这只显然没什么价值的小肥啾,刚刚出价的贵宾应该只是手滑失误而已。
“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
根据场控的指示,拍卖师拖着长音。
“103号竞买人加价,十三万!”
见自己人加价,拍卖师语调上扬,落锤的动作也明显加快。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场乌龙,所以褚洄之本不担心会有人跟他竞争,听到有人加价,他瞳孔一缩,原本还在犹豫中残留着的一点理智瞬间被抛之脑后——
还观望个屁,是谁要跟他抢!
他懒得去思考加价人的动机目的,只想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竞价牌再次被举起,在加价数字显示在现场公屏的瞬间,全场哗然。
“……”
饶是拍卖师经验丰富,此刻也因震惊而有些结巴:
“004号竞买人,出价,二、二百三十七万。”
褚洄之手里的存款其实并不多,大部分赚到的钱都用于投资和生产,二百三十七万,是他现在能立刻拿得出来的全部现金。
要不是因为加价只能论万,褚洄之能干脆把剩余的六千九百五十二块零钱全给报上。
虽然这数字对后面压轴的珍贵拍品不太够看,但对于第一道开胃小菜来说,已经足够前无古人了。
震惊的情绪瞬间弥漫全场,众人要么小声议论,要么探头探脑地看向三楼包厢,总之都觉得这位004号贵宾要么眼力有问题要么精神有问题。
就连危云的内部人员也被这个过于溢价的数字给唬住了,再抬高价格回收这只肥啾实在是得不偿失,直到拍卖槌三声落下,交易敲定,再没人和褚洄之争抢这只小肥啾的归属权。
每件拍品完成拍卖后会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褚洄之一刻也等不了,直接要下楼去接那只小鸟。
可在他即将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兰蒙拦住了他。
“站住,你去哪儿?”
兰蒙神色狐疑,动手远程锁住了包厢门。
“你不会是想借机逃跑吧?那只鸟哪儿值这么多钱?”
这人脑子有泡吗,褚洄之无语得简直想当场给兰蒙开瓢治治脑子,他要真想跑哪里用这么大费周章。
他不耐烦地冷声道:“你不放心就跟我一起下楼,抓紧把门打开。”
“危云的人会把成交的拍品送上来,不用你去接。”
兰蒙这种人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对危险和敌意的感知度很高,他被褚洄之阴沉的眼神激得后背发凉,扭过头啧声道:
“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只鸟是你老婆。”
如他所言,包厢门被敲响,工作人员带着交易单和一个金属质的小方笼走进了屋。
褚洄之看都没看便在交易单上签了字,他迫不及待打开笼锁,白色的小绒球立刻冲了出来。
没等褚洄之确认这只小鸟究竟是不是莫岁,这团白色的影子率先极近地凑到了他脸前。
褚洄之戴的是半面式的面具,如果是在现实中熟悉他的人,是能够认出他来的。
小山雀绕着他的脸飞了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转回身落在褚洄之的手掌上,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褚洄之的手腕在袖子下露出半截,小鸟叼住他的袖子边缘使劲儿往上扯了扯,随后轻轻啄了啄缀在骨瓷般皮肤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
这只小鸟居然真的是莫岁。
这怎么可能呢,可事实偏偏如此。
褚洄之心脏酸软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团美梦此刻就被他捧在手心里。
“莫岁?真的是你吗?”
他传音给莫岁,语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
莫岁得意洋洋地抖抖翅膀,很是自满于自己能孤身一人成功找到褚洄之:
“除了我还能有谁?”
惊喜盖过了一切情绪,褚洄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莫岁,几日以来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上真切地浮现出极生动灿烂的笑意。
褚洄之自大地以为他早已经习惯孤独,不过是过几天他习惯的日子,这段时间不会多么难熬。可直到连续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眠,他才察觉自己到底有多依赖莫岁。
分明只是不到一周没见,可这也确实是自他和莫岁结识之后,二人分离的最长的时间。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褚洄之却觉得这句话该改一改,一日不见,他的时间就是永恒的静止,仿佛再也流动不到尽头。
他此刻连说话都嫌破坏气氛,心里却实在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轻轻戳了下莫岁的脑袋,褚洄之传音问他:
“为什么跑出来了?怎么到第三星区来的?又怎么会这样出现在拍卖会?”
仔细看,小肥啾其实比原先稍微瘦了一点,身体不像之前那样圆滚到找不出一点棱角了。
羽毛也乱糟糟,一贯蓬松轻盈的羽尖都有些打蔫地垂落下来,明显是累的。
说起这个,莫岁来了精神。
他往前跳了跳,生动诠释“雀跃”这个词,很是神气地讲述道:
“想找你就跑出来了呗,我跑了好几次都被抓回去了,差点被锁在房间里,不过第六次跑成了,还行,比我想象的次数少。”
“到第三星区就是开飞行器过来的,这个简单。”
“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只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场拍卖会,所以就想着想办法混进这里。”
莫岁有点口渴,他跳到桌上,从褚洄之的杯子里喝了几口水。
“但这个地方审核太严,我用人形压根混不进来,就干脆变成这样飞进来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可这里人也太多了,连上个楼都分等级,就算混了进来,我也很难找到你。所以我就换个思路想,到哪里一定能让你看见我。”
“那就只能到拍卖台上了。我跟着工作人员到了后台,遇到了那只即将被拍卖的白头尖尾枭,用了两张你留给我的纸片把它救走,自己钻进了笼子里。”
终于将自己的冒险经历大致讲完,莫岁沾沾自喜地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简直智勇双全。
“怎么样,我厉害吧!”他期待道。
可他等了几秒也没等到褚洄之的夸奖,睁着双溜圆的眼睛歪头看去,却发现褚洄之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脸色差得要命。
“怎么了?”莫岁茫然不解地问。
褚洄之完全是算账的架势,他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抹微笑,一把将莫岁抓回了掌心。
眼前漂亮到毫无瑕疵的脸有点吓人,莫岁试着挣扎了两下,却被褚洄之用食指按住脑袋狠狠揉了两把。
“我走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管我?”
“五次都没跑出来为什么还要冒险?自己一个人从主星开飞行器过来?变成这幅样子在这种地方横冲直撞?把自己换成拍品上拍卖台?”
褚洄之越说就越是又气又心疼,他一阵后怕,万一自己没有出价呢,或者有人比自己出价更高该怎么办,他简直不敢想。
手掌不自觉收拢,像是怕莫岁就此消失似的。
褚洄之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忙不迭松手,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向莫岁道:
“对不起。我只是在害怕,差一点就会因为自己的失误和你错过。”
“饿不饿?我让他们送点吃的上来。”
莫岁摇头,他觉得褚洄之的这份害怕很没有道理。
“可是我蒙面女装的时候你也能一眼认出我啊,再说了,全场除了你也没人有可能会为一只小鸟出价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褚洄之心上。
他为自己曾有过的一瞬间的犹豫而自责不已。即使是传音,莫岁也听到了他声音中的颤抖和自我否定。
“这不一样,如果我失误,遭遇危险的人反而是你,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安危全部寄托在我身上。”
“莫岁,不要这么相信我,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么相信我自己。”
他说什么呢,自己完全听不懂啊。
莫岁有点生气,他觉得褚洄之这个人实在是很拧巴。
自己花了这么多功夫见到他,褚洄之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担心这么多根本没发生的事。
莫岁的少爷脾气涌上来,他转头,泄愤似的狠狠啄了下褚洄之的指尖。
“那我没办法,已经相信你了,改也改不了。”
“你自己努力,让自己更值得被我信任吧。”
第099章 第 99 章
莫岁赌气说不饿, 但褚洄之叫了服务人员送些甜点上楼,他却吃得很香。
褚洄之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拍卖会了,他还是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按捺着自己忐忑的心绪询问莫岁:
“主星出什么事了吗?”
莫岁正努力对付一块烤得过于松脆的点心, 为了不掉下任何碎屑,他必须专心致志地维持吃相的优雅。听到褚洄之的话, 他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地回道:
“没有啊, 主星能出什么事。”
“那是有新线索了?还是训练遇到什么麻烦了?在主星过得不好吗?”
褚洄之左猜右猜,总是不把原因完全归结到自己身上,他还是不敢相信,莫岁如此大费周章不辞辛苦地从主星赶到第三星区,真的只是因为想他而已。
莫岁有些纳闷于褚洄之的刨根问底, 他歪着脑袋认真想了片刻,随后询问道:
“一定需要理由吗?好像没有。”
不一定需要理由。
我只是想知道, 你究竟是想见我还是想我。这二者完全不同。
褚洄之深深凝视莫岁, 嘴唇几度张合,最终还是没说任何会显得露骨刻意的话。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莫岁来找他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 他应该知足。
拍卖会进入尾声,拍品里没什么值得格外注意的东西, 褚洄之忍不住走神得更加彻底,他一手慵懒地斜撑着下巴, 另一只手则开始整理小肥啾有些凌乱的羽毛。
褚洄之指甲的弧度修剪得圆钝漂亮,手指揉捋羽毛的力度也恰到好处, 莫岁被摸得有点舒服,而且褚洄之也没打扰到他吃点心, 他瞟了一眼,也就任由褚洄之动作了。
褚洄之察觉到莫岁对自己的纵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得寸进尺地揉了揉小肥啾的胸羽,却在层叠的羽毛下面摸到一个小小的硬块。
他霎时神色一紧,手掌挡住任何可能从外部投来的视线,拨开莫岁的羽毛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机械装置。
“这是什么?”褚洄之问。
莫岁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甜点,这才开口回答。
“是我开来飞行器的定位仪。”
方覃那架飞行器确实是好东西,带有宇宙导航和续航能源功能的定位仪能微缩到这种程度,基本是技术极限了。
莫岁进一步解释道:“飞行器现在停泊在星区中转空间站,等完成这里的事情,我给它发个信号,它就能来接我们了。”
“喂,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兰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看着褚洄之,向桌上的小鸟抬了抬下巴。
“带去星枢?事先警告你,星枢上没人养这种一无是处的宠物,要是它被异兽咬死或者被讨厌它的人扔出航舰,我可管不了。”
褚洄之嘴角带笑,礼貌回敬:“既然如此,你最好也事先知晓,要是我把伤害他的人扔出航舰,那也不关你的事。”
兰蒙显然是对所有的兽类都没什么好脸色,哪怕面对眼前这只萌得很客观的小肥啾。
他嘁了一声:“随便你。照你这个喂法,不出两周,这鸟就得被你喂得肥死。”
男人称得上是恐吓的眼神恶狠狠地盯住了莫岁:
“到时候正好烤了吃,虽然没二两肉,也算加餐。”
神经病。吓唬谁呢。
莫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身形小,所以吃点东西便格外明显,整个团子才会肉眼看上去就比刚才胖了一圈。
莫岁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兰蒙,随后钻进了褚洄之宽大遮光的袖子里。
吃累了,睡觉。他都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拍卖会结束后,兰蒙带着褚洄之走上了危云的楼顶平台,星枢前来接应的航空器已经提前停在这里。
兰蒙走上舷梯,手执安检仪的星盗却拦住了要跟他上前的褚洄之。
“例行检查,没意见吧?”
站在舷梯上的兰蒙回身,信口道:“毕竟我也不希望,你会带上来类似信号发射器或者卫星定位仪之类的东西暴露星枢的位置。”
褚洄之流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当然,没问题。”
他推了推窝在自己袖子里的莫岁,不得已打断莫岁的睡眠,同时传音道:“你先上去。”
褚洄之将莫岁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檀珠似的漂亮眸子沉静地看向拿着安检仪的星盗,他语气和善:
“先送这个小家伙先上去,应该不算过分吧?”
就算戴着面具,也能看出眼前人拥有一张毫无攻击性、清丽到雌雄莫辨的脸,星盗犹豫了下,转头看向身后的兰蒙。
兰蒙打了个哈欠:“让那只小肥鸟上来吧,他刚花二百万买的,弄死了你赔他。”
不多时,褚洄之顺利完成安检,他微笑着向星盗道了声谢,走上舷梯。
“走吧。”
他蹲下身,向着舷梯上等他的小肥啾摊开手掌,后者乖乖跳到了他的掌心上。
航空器经过了几次跃迁,直到褚洄之已经完全没法凭借人脑判断自己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巨大的宇宙航舰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在甲板地勤人员的指挥下,航空器与航舰主体接驳,与此同时,莫岁轻轻啄了下褚洄之的手指。
“定位仪信号被屏蔽了。”他传音道。
褚洄之指尖轻轻点了点莫岁的脑袋,示意他自己已经知悉。
舱门开启,褚洄之跟着兰蒙走上航舰的甲板,准备穿过廊道的公共区域进入内区。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这艘航舰基础量级极大,目之所及操作人员的水平也十分专业,怎么看也不像是纯粹乌合之众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莫岁仗着自己现在是只鸟,观察起周围的事物来很是肆无忌惮。他对于军事方面的细节信息更加敏感,向褚洄之道:
“刚刚降落的时候,地勤人员最后传递信息的习惯性手势是军部专用的。要么,是这个人曾经就职军部,要么,是军部有人和星枢有勾结。”
估计是后者。褚洄之默默思忖。
这样一艘巨大的整体式航舰不可能凭空打造,很有可能是有人提供了建造及审核过程的便利,这个人职位不低,应该就是之前巴顿提及的大人物。
几人走上甲板不久,莫岁便敏锐地听到了自甲板边缘隐隐传来殴打声,似乎还夹杂着求饶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围在角落。众人中有个极其瘦弱的人影,半跪在地蜷缩着身体,看不清性别和脸孔。
很明显是一场恃强凌弱的霸凌。
莫岁最看不惯这种事,他用脑袋拱了拱褚洄之,示意褚洄之看过去。
褚洄之知道莫岁的意思,他不疾不徐地问兰蒙:
“这是星枢的余兴活动?”
兰蒙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解释道:
“哦,那是阿查。他是这个月的‘猎物’,在他找到新的猎物替代自己之前,这艘航舰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拿他出气。”
“怎么?你要英雄救美?”
说实话,褚洄之并不太想救人。
一来,他确实也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好人,并不想惹是生非;二来,这个阿查本身就是星盗,未必是什么值得被救的人。
而且,按兰蒙的说法,他救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但莫岁面冷心热,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见到受欺负的人就忍不住搭把手。
褚洄之自己也是这么被莫岁救回来的,他看向明显不愿对此坐视不理的莫岁,内心有些动摇。
两人已经走过人群,褚洄之停了步,又折返回了人群外围。
算了,只救这一次。
清润的嗓音彬彬有礼道:
“地上这位,能劳烦给我带个路吗?”
听到有人出头,围着阿查的人都惊讶地看向褚洄之,见是张生面孔,几人瞬间发出嘲笑声。
“新来的?不懂规矩?”
为首的男人面向褚洄之,上下打量了一番。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看上去不像狠角色。
“他当了猎物还不老实,敢去储藏室偷东西。你帮他出头,那要不你来替他?”
“我倒是乐意效劳。”
褚洄之笑容不变,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郁色:
“只是,您或许得先征求兰蒙的同意,要是我断手断脚,他可能会有点苦恼。”
兰蒙?哪个兰蒙?
闻言,几人脸色乍变,都跟无头苍蝇似的慌忙看向四周,这才在廊道转角处看到那头炸毛的红发。
靠着墙壁的兰蒙虽然看上去很不耐烦,但显然是在等这个新人。
“差不多行了,你们也收着点,把阿查打死了,下一个猎物就从你们几个人里挑。”
兰蒙懒懒发话,几人顿时面如菜色,没过几秒便作鸟兽散。
事情解决,褚洄之也懒得看躺倒在地上的那人到底死没死,转身便要离开。
可他堪堪迈出半步,裤脚就被一只血迹斑斑、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拽住了。
“谢、谢谢你。”
喑哑的男声自地面传来。
褚洄之回身,想让阿查放开自己的裤脚,他低头,看清阿查那张勉力抬起的脸,顿时连动作都卡壳了半秒。
两个原因。
一是阿查的左脸上有一道自眉骨延伸至脸颊的伤疤。
二是他那张脸,长得居然跟莫岁至少有四分相像。
阿查察觉到褚洄之讶异的目光,或许以为是自己的伤疤吓到了褚洄之,他连忙拨弄了几下头发,长及肩颈的浅金色直发遮住了伤疤。
按理来说,爱屋及乌是正常人都会产生的情绪,无可厚非。
但褚洄之不是正常人,他在一瞬间是有些惊讶于阿查的长相,但也只止步于惊讶而已。
或者说,他会对和莫岁有相似之处的某些事物有偏爱,但这个范围绝对排除人类。
“不用谢我。”
褚洄之退后半步,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肩膀上那只小鸟的脑袋。
“谢他吧,那些人吵吵嚷嚷的,会吵到他睡觉。”
第100章 第 100 章
单人间的房门咔哒上锁, 莫岁立刻像个炮弹似的扑到了睡眠舱里。
他在只能勉强被称作是床的硬邦邦的舱体内打了几个滚,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除兽化好好舒展一下,下一秒却在天花板上看到一点暗淡的红光。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莫岁飞上前, 确认那点红光是由监控摄像头发出的。
完蛋。这还解除个锤子。
一颗小胖球顿时生无可恋地从半空砸了下来。
消沉了大概半分钟,不死心的莫岁重整旗鼓, 开始在屋里寻找监控的死角。
过了一会儿,死角没找到, 倒是让他又发现了三个隐藏摄像头。
拆又拆不了,监控一旦损坏,兰蒙肯定会起疑心。
顿感人生无望的小肥啾双目无光,重新一头扎进了冷冰冰的睡眠舱,只能泄愤似的啄着坚硬的舱体。
这破地方, 连张好床都没有。
莫岁一通操作的这段时间里,褚洄之一直靠在门边看着, 他眼见生闷气的团子一点点炸毛, 比刚刚至少蓬松了一圈。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笑出声了莫岁肯定生气,只好握拳抵着完全压不住弧度的唇角。
“想笑就笑吧。”莫岁已经心如死灰到不在乎这点小细节了。
褚洄之没回话, 他走向房间内部, 打开储物柜,从里面取出星枢统一配备的航空常服。
是用分子材料制作的防护衣, 没什么柔软度可言。
他点了点莫岁的脑袋,软蓬蓬的绒毛顿时被他按出一个凹坑:
“等我一会儿。”
莫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正顾着催眠自己适应糟糕的环境,随口应了声“嗯”。
褚洄之进了淋浴间,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防护服,手里拿着刚刚清洁过的旧衣服。
他走近睡眠舱旁坐下, 将自己的长款白风衣编结成环状,又拿了几件航空服垫成厚实的底座。
莫岁被褚洄之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他跳到褚洄之手边,看着褚洄之把柔软的毛衣和里衬也折叠整理成圆状。
“是我的窝!”
莫岁眼睛都亮了,叼着还没叠好的衣服就往自己的新窝里拖。
做好的新窝足够柔软温暖,莫岁眯着眼睛在窝里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心满意足地摊成了一滩圆饼。
好像还缺点什么。莫岁一骨碌滚起来,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
“怎么了?”褚洄之问他。
挑选自己心仪的材料筑巢大概是所有小鸟的天性,可莫岁的窝里还没有他自己挑的材料。
莫岁飞到了褚洄之肩膀上,眼珠一转,看上了褚洄之的发带。
青绿色的宽绸带非常适合给自己的新窝当彩带,而且还有一点褚洄之身上清爽的味道,会让啾很有安全感。
莫岁叼住发带的末端,用力一扯,衔着自己的战利品飞回了窝里。
褚洄之原本还担心这个窝太简陋,但看着莫岁在里面乐得自在,他眼中的担心也转化为了笑意。
“还有一个不算太好的好消息。”褚洄之道。
“淋浴间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我检查过了。”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直接弹射起飞,下一秒却被褚洄之一把抓回来拎到了面前。
“但是,淋浴间很小,连两个站立身位都勉强,你确定你要进去罚站?”
那还是算了。
莫岁摇摇头,蔫蔫地落回了自己窝里,没有在这儿躺着舒服。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褚洄之起身走向房门,莫岁也立刻跟着落到了他肩膀上。
房门打开,门外是阿查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很明显是又被其他星盗欺负了。
褚洄之看得不太舒服,皱了皱眉问道:“有事吗?”
阿查没立刻接话,他往房间内部看了看。
团成窝的纯白衣物上搭着一段青绿色的绸带,在一片灰暗金属色的房间内显眼得格格不入,只消一眼就能注意到。
褚洄之察觉到阿查的目光,抬起手臂撑在门框,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事吗?”他加重语气,再次询问道。
“您对这只小鸟真好。”
阿查微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勾唇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他顿时轻轻嘶了一声。
“兰蒙让我来邀您参加为您准备的接风宴,您会赏光的,对吧?”
在褚洄之彻底丧失耐心之前,阿查终于道明了来意。那张和莫岁颇有几分相似的伤痕累累的脸殷切地望向褚洄之,明显是在恳求。
这人很奇怪,他并不怕兰蒙。这样一个处在众人食物链底端的人,提起兰蒙的语气居然是轻率的。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接风宴这种东西。”
褚洄之拒绝。
“可是,您不去的话,他们会打死我的。”
阿查似乎是没想到褚洄之会拒绝,他眼中泛起通红的血丝,向前迫近半步,左手扯开衣领,露出了锁骨以下触目惊心的鞭打与灼烧的痕迹。
“您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您会救我第二次的吧?”
“除了您没人能救我了,您是个好人!我知道的!您不会见死不救的!”
道德绑架这招对褚洄之没用,他对于阿查疯癫的举动没什么反应,脸上甚至还挂着礼貌疏离到冷酷的微笑。
不用想都知道所谓的接风宴绝对是场鸿门宴,这是他不想赴宴的理由。
但冷静思索,如果不去,就没法探明兰蒙的用意,兰蒙后续还会用其他的方法来试探他,取得信任盗取星图之类的事就更会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场接风宴他其实非去不可,理由和眼前这人的生死并没有什么关系。
褚洄之叹了口气。
“……等着。”
褚洄之回屋,把莫岁放回了窝里。
被放下的莫岁有些吃惊:“你不带我一起去?”
“兰蒙已经有点怀疑你的身份了,要是连赴宴都带你一起,我怕他会对你下手。”褚洄之解释道。
“他只会试探我,所以我不会有危险,放心在房间等我好吗?”
莫岁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嗯,一定。”
褚洄之温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却被莫岁再度叫住。
“不过,我觉得那个阿查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莫岁道。
褚洄之讶异挑眉,觉得莫岁的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你认识的人?你不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吗?”
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觉得自己的脸是独一无二的,莫岁其实不觉得阿查和自己有多像。
“还好吧,是有一点点。”
“但他和阿余长得特别像,差不多有七八分相似了。”
“算了,可能只是巧合吧,和我们要做的事也没什么关系。”莫岁摇摇头,揭过这茬。
阿查带着褚洄之穿过航舰漫长的走廊,没话找话似的询问道:
“他们说您花两百万买了那只鸟,您又对它那么好,那只鸟肯定很名贵吧?是我眼拙,倒也看不出来它名贵在哪里。您愿意救它,实在是个善良的人。”
“那只小鸟真是幸运得令人羡慕,我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褚洄之瞟了阿查一眼,看到后者羞怯地低了低头,发丝滑落,露出白皙脖颈上青紫色的淤伤,我见犹怜。
可惜,褚洄之只觉得好笑。这种茶里茶气的手段用在他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
阿查说的显然不是真心话,褚洄之敢打包票,这种话阿查起码得跟百八十个不同的人说过百八十遍了,从语气表情再到动作,都熟练得跟车间里拧螺丝的老师傅似的。
如果阿查的目的是寻求庇护,褚洄之倒也不介意跟他对几场戏,各取所需罢了,他应该能从阿查这里挖出不少星枢的秘密。
两人刚走进宴会厅,一个玻璃酒杯就直直地砸了出来。
“请个人都这么慢,去哪儿偷懒了?”
阿查的额头顿时流了血,他捂住额头,只一声不吭地捡拾起地面的玻璃碎片。
褚洄之蹲下身,挂着标准的和善笑容,递给阿查一块手帕。
“小心手,用这个。”
阿查明显愣了一秒,独处的时候褚洄之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这时候怎么突然在众人面前一反常态。
他眼中一闪而过警惕的阴光,但很快又转换成那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谢、谢谢。”
周围响起人群的哄笑声,有人嘲讽阿查:
“怎么?这么快就靠着你那张脸勾引到新人了,是想靠他摆脱猎物的位置?”
褚洄之装着为阿查打抱不平,愤然向人群道:“他做错了什么?没必要这么折磨人吧。”
听到褚洄之的话,率先坐不住的居然是兰蒙,他走上前,一把揪住了阿查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
他不耐烦地向褚洄之道:“看清楚,他这张脸,整的。”
“整容模版还是主星金枝玉叶的少爷,莫晤沉的儿子,好像叫、莫岁吧?”
“真够搞笑的。顶着张假脸骗人,倒也没整得有多像。脸上的疤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容失败搞的。”
兰蒙放开阿查,狠狠啐了一口。
如果是整容,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褚洄之骤然凝重的目光看向阿查。
他的整容模板应该不是莫岁,二人面部的几处关键特征其实都并不相像,而且阿查的骨相轮廓对于成年男性来说太过平滑了。
褚洄之突然想起了莫岁说的话,阿余,他更倾向认为阿查是以这位女性的脸作为整容模板。
可阿查认识莫岁还可以理解,他又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位十几年前在莫家工作过的女佣?
如果自己的猜测成真,这背后必然隐藏着当年更大的秘密,甚至有关莫岁。
有好事者打断了褚洄之的思考:
“新来的,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风光,那可是扬加眼前的红人。他扒着多少人的大腿才往上爬到那个位置,现在摔成这样,也只能怪他自己始乱终弃、罪有应得。”
“行了。”
兰蒙中止众人的喧哗,视线转向褚洄之:“今天的重磅嘉宾另有其人,可别让某些肮脏的老鼠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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