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唐青本该拒绝, 望着萧隽淡目里涌出的火热,话到了嘴边,却化为一丝婉转勾魂的轻吟, 胳膊更是慢慢的环上了萧隽脖颈,

    这是无声的默许。

    榻前氤着百花藤纹的帷幔飘摇晃动, 他的瞳孔也在晃动, 好像变成了一汪水, 因着炙热的触碰, 变得愈发柔软。

    蓦然间, 唐青双腿颤了颤,润湿迷离的眸落在不知何时滑向榻尾的人影。

    那伟廓的阴影几乎将榻尾覆盖了。

    他欲合起双膝,腿弯却无论如何也拢不起来。

    唐青深深吸了口气, 无奈之余,细长的指尖稍微施力,揪住了萧隽的一绺墨发,迫使对方抬头。

    “别……陛下……”

    他气息混乱, 一只手不停地抓乱萧隽的头发, 另一只手扯散帷幔。

    指尖勾了纱幔落下, 盖在他的如含春露的脸颊。

    朦胧的纱幔缠裹他的身子,晕出两抹艳丽的绯色。

    仿如供在神龛里玲珑剔透的珠子,颤颤巍巍的,叫人好不怜惜。

    萧隽想吻,想怜惜他。

    因而萧隽抬头,重新在唐青面前俯身而下。

    隔着纱幔就要吻上时,唐青连忙用手心遮住那张炙潮的薄唇。

    他别过眉眼, 哑声道:“别……”

    抵在萧隽唇边的那只手心霎时又潮又热。

    唐青缩回指尖,对着手心里的湿渍出神。

    萧隽目光深暗, 毫无顾忌地拿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再次啄吻。

    “都是青儿的味道。”

    唐青眸光仍有些涣散,耳根殷血般通红:“莫要说了。”

    萧隽吮着他的唇畔:“孤喜欢吃青儿的味道。”

    唐青偏过艳丽靡红的一张脸,说什么也不碰落下的唇舌,太奇怪了。

    萧隽低笑,始终俯身压着他,低低开口:“都咽干净了。”

    唐青一颤,柔软的指腹贴在对方肩头,只摸到了萧隽流出来的满背的汗。

    “别、别说……”

    “听青儿的。”

    夜色渐临,二人始终隔着一层朦胧轻薄的纱幔亲近。

    纱幔已经湿透,缠上了唐青每一寸肌肤,萧隽拥着,心火沸腾,掌心的力道也不知轻重起来。

    一阵清风涌入窗扉,微微吹散馥郁浓稠的气息。

    再一次,唐青无神地靠在萧隽的臂弯里,良久,幽幽望向了外面彻底暗下的天色,

    想起回府时兰香和副管事去了后厨张罗,这会儿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灯也没添。

    他愈发脸热,软绵绵地推了推萧隽汗湿的肩膀。

    “陛下,我们该起来了。”

    萧隽哑道:“好。”

    说罢,正要起身,唐青反拉了他一把。

    在夜色里看着那半起的轮廓,他默默伸出泛酸的手心;“子深,你要不……”

    刚起身的帝王再次俯身拥紧了他,哑声笑着在他耳边啄吻。

    “青儿怎么如此好?”

    唐青耳根愈加烫了。

    萧隽沿着他的腰际和下边,意有所指地揉按几记。

    “适才已经叫青儿累着了,孤如何舍得,过会儿就好。”

    唐青手都酸了,对萧隽也只能起到半安抚的作用。闻言,也不勉强自己,用巾帕沾了水稍适擦了其他地方,等萧隽也整理完毕,二人这才走出寝屋。

    *

    兰香叫后厨补了道乌鸡参元汤,佐以红枣等调补元气的食材配料,唐青有些不好意思,萧隽目光却很温柔。

    萧隽问:“可还要喝?”

    唐青连饮两碗,摇头拒绝。

    一阵穿堂风入了屋,他放下碗筷静心感受,良久,总算吹散了滞留在身上的那股热。

    这夜萧隽未在府邸留宿,回宫后,过了半宿没有阖眼,便差李显义把折子呈到案前批阅。

    同一轮月色下,唐青也有点失眠。

    他靠在床前,看着重新挂上去的纱幔,指尖抚了抚渐渐滚烫的脸,缓慢吐了口气,幽声道:“别想了。”

    *

    又过半月,金秋时节飘起凉意,邺都内举行一场耕收礼,天子亲自主持开坛仪式。

    帝王的御撵前往太庙时,邺都街头四处汇集近乎全城的百姓,朱雀街上,乌泱泱的人头,只为了一睹帝王圣颜。

    唐青跟在百官队伍的前列中,遥遥望向了前方的御撵,眼底浮起很浅的笑意。

    在太庙前,萧隽一袭衮衣冕冠,携百官步入祭坛门前。

    唐青站在阶下,只见着了玄色九龙衮衣的萧隽立在最高台上,向天祈祷,又在九尊洪鼎上供香。

    之后,帝王先于前轩献礼,再入殿内向神明祷告,百官不得跟入。

    太常立于前轩,高声宣告,宣布耕收大典的仪式安排。话音刚落,四周击铭礼钟,太庙内伴诵着一段又一段的古老祷文。

    唐青学过大邺祭祀的礼仪,此时和身旁的百官一起,虔诚敬香参拜。

    仪式持续了两个时辰。

    日过正午,唐青准备打道回府。

    一辆马车停在面前,李显义从里探出脸来,依旧是接他入宫的。

    唐青颔首,被对方扶上车内。

    马车畅行无阻地入了玄天门,之后换乘明黄色轿撵,直接送他去往颐心殿。

    他与萧隽在一起一个多月,时常留在宫内,私下里已经引起些许官员察觉。

    眼下邯州灾情初平,大邺政局稳定。唐青便没多想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顺其自然吧。

    来到颐心殿,唐青在萧隽休寝的地方等候。

    殿里熏着沉香,使人舒适静心。

    时逢秋末,天渐渐冷了,宫殿里的地板铺就了厚实平整的华丽毡毯,窗户也叫人掩上了。

    李显义领着宫人送了点心和茶水进来,唐青简单洗漱后,喝了几口热茶,又尝了两块点心。

    他静静翻着案上的书,不知过了几时,倦意涌上身子,昏昏沉沉地伏在案前睡下。

    待他再睁眼,殿内闪烁着明珠映照的流光,有些昏暗。

    唐青转过身,脸颊蹭了蹭身后温暖阔健的胸.膛,和换了一袭里衣的萧隽贴紧而躺。

    萧隽也睁开了眼:“睡的可好?”

    唐青点头,问过时辰,才发现他居然从午后睡到了晚上。

    他没有动,感受着额前印下的轻吻,不觉弯了弯唇角。

    “怎么不唤醒我?”

    萧隽不加掩饰:“孤想留你。”

    说着,彼此的唇舌渐渐触碰。

    萧隽几乎一下子深.入了唐青的口腔,掠过他的蜜津,慢慢翻身而上,将握在掌心的雪腕压在枕边。

    嗅着唐青身上那股温暖柔和的沁香,萧隽半月前压下的那股躁动再次汹涌薄浮起。

    唐青脸上泛出的热潮没比萧隽好到哪里,他试图动了动手,换来的,却是两只手都被禁在发顶上。

    萧隽深深吻着他,衣襟松散,唐青这才发现自己在睡后换了身合适的小衣。

    **

    他的嗓音渐渐没了调,下意识曲起一条腿。

    旋即,萧隽又按着他。

    唐青眯起眸,不禁“唔”了声。

    他微微颦眉,脸若芙蓉,不由持续地颤动。

    待他睁眼,朦胧潮湿的眸光瞥见萧隽稍适退开,明白当前是无路可退了。

    唐青缠上准备退开的萧隽,湿润的胳膊环紧了对方汗湿的脖颈。

    "没关系陛下……"

    萧隽忍着声哑道:“孤怕——”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唐青主动献上唇瓣。

    萧隽连连吻着他,两人的汗珠混缠在一块。

    最终,萧隽还是如愿以偿。

    当下他爱意难抑,吻着唐青的唇,都怕把他凿穿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月上中天, 侍奉的宫人们将香胰,棉巾等盥洗器物送往颐心殿,李显义更是亲自备了参茶送至御前。

    帝王御用的汤池里, 热气腾腾, 水雾缭绕, 汤池中央, 隐约可见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唐青被萧隽抱来泡了会儿香汤, 此时已经恢复些许力气。

    他倚在对方怀里, 曲起双膝坐着。

    此时膝盖仍然泛红。

    即使御榻里准备了上好的枕垫, 唐青只伏跪片刻,膝盖上柔嫩的肌肤也因连续的冲撞摩擦蹭得通红。

    所幸萧隽及时抱他放回怀里,如若不然, 这会儿膝盖只怕已经擦破皮出了血。

    见他放空望着膝头,萧隽俯身,怜惜地在上面印下一吻。

    “可是弄疼了,待会儿抹些药。”

    唐青倚在身后帝王的胸膛上, 胳膊环起膝盖。

    青丝贴着他斑红交错的雪背, 叫萧隽看得心软, 忍不住揽了那截细腰,继而拨开湿润的发丝,在他后颈啄吻几记。

    唐青颈根敏.感,抖着身子颤了颤。

    他才耗损元气,素日里又单薄,不宜在香汤里泡太久。

    很快,萧隽拿起棉巾裹着他, 抱上汤池旁边的睡榻,放下后细细擦去水珠。

    萧隽碰到他的膝盖时, 捧在掌心里端详,如同看着世间珍宝,又是怜爱地在泛红的肌肤上亲了亲。

    唐青脸若春芙,握住对方落在肩头的一绺湿发,想把腿抽出来。

    “子深,别。”

    萧隽笑笑,待把他的身子抹干,发丝也仔细擦拭,这才拿起熏了木香的衣袍给他穿好。

    唐青整理衣襟,对比起自己衣衫完好的模样,萧隽依旧不着寸缕。

    滑落的余光瞥见微起的沉物,半蛰伏的规模也令他心惧不已。

    他别开眸光,萧隽嘴角噙了笑意。

    二人穿戴完毕,萧隽牵起他,柔声道:“先去吃点东西。”

    又问:“可还能走?不若孤抱你。”

    唐青率先踩着几分虚软的步子赶到前面,带着掩饰的意味说道:“陛下,臣还能走。”

    萧隽上前,继续牵了他的手。

    从汤泉宫离开,寝殿里的金丝楠木食案上已经摆置着几道膳食。

    唐青先把参茶喝了,已近子时,周围灯火通明,他与萧隽面对面坐着安静用膳。

    早已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用了些宵夜,唐青留宿在寝殿里。

    龙床上的被褥和帷幔已经更换过,鎏金瑞兽香炉里漂浮着舒适的沉香,催人困睡。

    唐青很累了,掀不开眼眸,趴在明黄柔软的锦缎枕头里,肌肤不间断地袭来微凉触感。

    萧隽给他涂完药,又将他翻回正面,同样用药膏好好呵护了一番颤巍巍肿立的地方。

    淡色眼瞳深了深,萧隽换了口气后,替唐青扣好小衣上的结绳,拥紧他躺下。

    翌日无朝会,又落了一场秋末的雨。雨水簌簌洒落,笼着庄严沉肃的王城,显出几许萧瑟。

    萧隽拥着唐青多睡了片刻。

    秋雨刚歇,宫人一早就送来早膳。

    唐青陪萧隽用早膳,膳后喝了道滋补养元的汤。

    经过一夜休息,身子的乏酸感已去六七分,萧隽给他用的秘药专供皇室贵族所用,效果很好。

    萧隽:“一会儿可去尚书台,孤遣人送你过去。”

    唐青微忖,很快答应。

    “好。”

    颐心殿离尚书台有段路程,加上身子仍乏,他便没有拒绝这份心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走前,萧隽为他披上斗篷,又拨着他的落发理了理:“莫要着凉。”

    唐青抬眸:“陛下也要照顾好自己。”

    斗篷所制的面料是今年进贡到御前的极品,绣以日月江河的纹图,华美而贵气。

    唐青披着这身斗篷入宫,凡旁人见到,足以忖度他与皇帝的情谊深厚无比。

    乘坐御撵到了尚书台,他刚下轿撵,在一楼整理卷宗的苏少游立刻围了过来。

    苏少游先看看那明显为皇上所乘的御撵,再打量唐青身上的斗篷,瞪大了眼。

    “侍郎,您……”

    近些时日,关于唐青和皇上的艳闻在朝堂底下传了不少。

    有说看见皇上和唐青比肩狩猎的,一起到田郊巡视的,更有说在上元节当夜,于庙会附近的茶楼上看见他和皇上游街。

    唐青哑然。

    他的沉默,等同于正面承认苏少游听到的小道消息。

    苏少游呐呐。

    他们深知唐青得皇上信任,如今又得了另一份宠爱,心惊之余,不免有些担心。

    作为臣子,唐青所作所为无可挑剔,但若是“宠臣”,便有着伴君如伴虎的潜患。

    面对同僚的关怀,唐青温声道:“我自有分寸,无须担心。”

    这一日,他和萧隽的关系,正式被尚书台的同僚们知悉。

    寇广陵与他商讨了一些新策,说完,忽然看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唐青吹了吹茶水飘浮的热气:“大人可要与下官说什么?”

    寇广陵摇摇头,纵有再多的话,总归都咽回了肚子。

    皇上和唐青如何,非任何人能议的,但他私心希望唐青不要在这份关系中受伤。

    *

    唐青从尚书台下值,马车沿金水街返回府邸时,邺都的街头又飘起了雨。

    今日他乏得早,毕竟身子久未欢/爱,又耗损精力理了一批卷宗,洗漱不久,便回房准备早点休息。

    正待宽衣,门外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青儿。”

    唐青侧首,连忙打开房门。

    “陛下?”

    他四下环望,庭院秋雨朦胧,风里带着寒意,当即把萧隽请进寝屋。

    “天色不早,陛下怎么还过来?”

    伴随话音的落下,他很快被拢入一个温暖健阔的怀抱。

    萧隽解开披风,常服里透出一股温暖的气息,衣衫氲着沉香,将唐青从头到脚包拢。

    萧隽俯身吻上他的发际:“想你。”

    “昨夜孤与青儿……今日怎舍得让你独自一人?”

    顺道再给唐青上药。

    *

    灯火蒙蒙,温暖舒适的床榻上,唐青趴在萧隽怀里,容着对方用掌心搓热药膏,再均匀地涂抹他的肌肤。

    只此片刻,二人都相继出了点汗。

    萧隽吻着他细细的汗珠,本就有些流连的指腹,带着还未擦净的药脂,浅浅探入少许。

    唐青轻吟,萧隽呼吸已有些沉促,旋即抬手。

    “……孤莽撞了。”

    开口时握着他的腰,沉沉叹道:“孤怎么这般想你。”

    "陛下……"

    唐青欲言又止,眸子里流淌着细细绵绵的水光。

    他静静伏在拥揽自己的怀抱里,本来想等萧隽平静下来,可未过多时,就因倦意先入了梦。

    萧隽注视唐青,沿着他的耳廓亲吻。

    夜色无边,纵使身下煎熬得厉害,却只抱紧了人没有继续,也只有唐青才能让他甘愿受此甜蜜的煎熬。

    萧隽掌心贴着怀里美人最柔软的地方,生了茧子的指腹微微刮蹭。

    如雪丘般绵润起伏的肌肤贴着手掌,以此稍作慰藉。

    第133章 第 133 章

    气候愈冷, 转眼间年关将至,不论萧隽还是尚书台处,需要处理的国事政务渐渐多了起来。

    尚书台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还有些夹在其中顺风吹火的谏贴。

    唐青与萧隽在一起后, 不消两个多月, 朝堂上下俱已听闻此事。

    除了国家要政, 劝谏皇帝的折子也如雪花一样往上呈, 眼见皇帝劝不动, 转来规劝唐青。

    送到尚书台的奏折已经过整理, 奈何奏本实在太多,总有几本漏网之鱼。

    唐青看着关于他的奏本,只无声弯了弯唇角, 未做处置。

    寇广陵忙里偷闲,抬了头往他的书案瞟来一眼,道:“不必理会。”

    唐青品了几口清茗,笑道:“无妨, 如今诸位忙碌, 这些本子看着倒还解闷。”

    苏少游怀里抱来一撂刚理好的折子上来, 看着和尚书令谈笑风生的唐青,努努嘴,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

    他下了二楼,碰到李秀莽,可惜地叹了口气。

    李秀莽问:“何事叹气。”

    苏少游摇头,心忖:若侍郎与秀莽同僚在一起,也无须站在风口浪尖上, 成为众位官员以笔诛伐的目标。

    唐青倒没想那么多,从前他早就有此顾虑, 如今既然已经和萧隽定情,那么该面对的他决计不会回避。

    有此心理建设,自然无畏旁人嘴上如何说。

    过了午后,唐青下值。

    他离开尚书台,行过御道,忽闻远处有人唤他。

    回眸望去,一名绿衣官服青年朝他拱手行礼,正是李问。

    唐青原先修撰藏书阁旧籍时,教过此人现代计数。

    唐青颔首,李问得了示意,小跑着朝他靠近。

    “下官见过大人。”

    唐青:“何事?”

    李问挠挠后脑,不敢直视,低头赧道:“回大人,小人这半年都在潜心钻研您教过的计算方法,近日感触颇深,也不知可有进步,还望大人指教一二。”

    又急忙补充道:“如若冒犯大人,还请责罚。”

    唐青官居二品,只为皇上办事,又与皇上传出……

    李问虽不掺和宫里的流言,可听得多了,自然潜意识站了队。

    他相信唐青,而且如若那些传言属真,也坚信唐青的立场和选择。

    脑子刚闪过念头,李问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大人,下官相信您。”

    唐青失笑:“不是要与我探讨计算,择个地方,容我考考你半年多学习成果如何。”

    李问惊喜道:“多谢大人!”

    于是唐青带着李问去了附近的一处观景亭,二人相对坐下,看李问稍显局促,他温和一笑:“无须紧张。”

    李问嘿嘿笑了笑,稍一斟酌,把过去半年学习数字计算的感悟详细道出。

    唐青耐心倾听,拿过李问递来的纸和笔,现场考了他几道计算题。

    入了冬,时节刮起北风,周围值守的侍卫上前,询问唐青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温声婉拒。

    待李问把题目解完,他逐一将对方的答题卷面看了。

    李问局促地搓了搓手,唐青看完卷子后,抬眸打量,最后笑着赞赏:“都答对了。”

    他过去所教,多为运算概念和口诀,李问花了时间把内容吃透,看他写的本子,单独列出了许多计算的数目。

    譬如生活工作遇到需要计算的地方,李问都先以文字举列,再佐以数字运算,将结果算出。

    唐青的思绪再次回到过去和萧隽的一次谈话里,当时就萌生了把数字计算的相关教学编纂成书,从而改革大邺教育和选拔制度。

    李问安静等候,见唐青垂眸不语,有些不安。

    “大人,可是小人做得不好?”

    唐青回神,道:“你做得很好,勤奋好学,还有天赋,若以后我有事想寻你帮忙,或许要花很多年去做,你可愿意?”

    李问诧异,连忙拱手行礼:“大人所托,小人定当竭力照办。”

    唐青笑了笑,还待开口,周围值守的侍卫道:“参见皇上。”

    闻声,便看见萧隽过来了。

    他起身迎上前:“微臣见过陛下。”

    李问紧随在后,跪地磕头。

    萧隽屏退众人,四周清净了,牵起唐青的手,拢在掌心捂了捂。

    “今后出行,带个手炉子揣着。”

    唐青笑着点头:“好。”

    他主动解释:“适才有点事,耽搁了时间。”

    本来约好午后去颐心殿,遇到李问,便误了会儿时辰。

    萧隽看着他:“孤来接你。”

    握住了他的手便没再放,袖子底下五指相扣,徐徐穿过御道。

    还没走到颐心殿,唐青忽然抬头。

    举目眺望,只见灰蒙蒙的云层里坠落许多零星白点,不由轻轻挠了一记萧隽的掌心。

    “陛下,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王城每一处。

    他望着雪,萧隽看着他,应了声“嗯”。

    唐青侧眸,好笑道:“看雪,我又不是雪。”

    萧隽抬手,拂下落在他发梢的雪沫。

    “青儿若是喜欢,孤陪你到九霄阁看雪。”

    九霄阁是皇宫乃至整个邺都城里最高的地方,若从上面赏雪,别有一番触动。

    唐青道:“今日不是时候,先回殿里吧。”

    萧隽还有政务忙,他下了值便过来陪同,有能帮忙的地方也都做了。

    颐心殿内,地龙烧着,此处都暖洋洋的。

    唐青本来想单独坐在案前,不想被萧隽揽至御案上。

    萧隽道:“就在孤身边。”

    唐青笑着开口:“霸道。”

    话是如此,却没挣扎。

    萧隽揽着他的腰,或牵起他的一只手置在膝头,二人安静地相处,理着朝政,很快就迎来了夜色。

    *

    朔风凛冽,唐青系着披好的狐裘,本想在宫门落钥前回府,没成想午后飘起来的毛毛小雪,成了纷飞大雪。

    颐心殿前面的台阶积了一地白,北风卷着雪花迎面扑到脸上,唐青打了个喷嚏,下一刻,萧隽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往回走,入了寝殿。

    唐青刚戴好的绒帽落下,满头青丝垂在半空摇曳。

    “陛下……”唐青晃了晃双腿,“臣自己走。”

    萧隽:“这会儿不便回去,留在宫里。”

    说着,注视他的眼眸:“青儿,留在孤身边,可好?”

    唐青微微点头,萧隽道:“孤遣人备了膳食,先用膳。”

    待用完晚膳,唐青到汤池里沐浴。

    雾气缭绕,下水不久,温热的水流使得他昏昏欲睡。

    他眼眸轻阖,背后忽然一暖,一具身躯靠近了,借着水的浮力将他轻易抱入怀里。

    唐青诧异,掀开水汽蕴湿的桃花眸。

    “陛下,你……”

    萧隽吻了吻他的耳廓:“一起洗。”

    边说着,掌心微动,叫唐青不禁蜷起腿脚。

    “子深,不是洗澡么?”

    萧隽以舌扫过他的颈,根,随后把他翻了个角度,面对面抱在身前。

    唐青不得不抚着对方肩头。

    萧隽抱着他,微微托高了。

    目光接触,唐青被那双深流涌动的眼睛吸引,主动低下脸,把萧隽的湿发拨到背后,露出优越性.感的额头。

    唐青摸了摸萧隽的眉峰,唇慢慢碰着对方,很快被萧隽以退为进。

    二人喘着气,唐青本来踩着萧隽的脚背,忽然一软,找不到支撑点。

    再上汤池时,唐青依然被萧隽抱着,从雪背落下的青丝飘荡得厉害。

    第134章 第 134 章

    年关时节, 除了宫宴,最热闹的,当属帝王华筵。

    萧隽的生辰, 唐青往年只随朝堂百官向对方祝贺, 讲究官场氛围居多。

    如今二人关系不同, 这个生辰宴, 对唐青而言, 寓意自然也不同。

    他下了朝, 李显义照常接他上颐心殿。

    将近正午, 萧隽理了政务回来,唐青本来在案前等待,没成想又伏在上边睡了起来。

    殿里烧着地龙, 暖气充足,唐青伏在案前的脸颊犹如洇了层胭脂。

    萧隽微微俯身,看他着迷似的,没出动静, 而是把人轻轻地往御榻方向抱去。

    沾了龙床, 唐青自发背过身, 选个了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见状,萧隽淡色的瞳孔轻微晃动,带着笑意,将外衣宽去后在一侧躺下,把唐青拢入怀里。

    青天白日睡觉,萧隽还是头一遭。

    奈何美人在榻,气氛太好, 他舍不得惊扰了唐青的美梦,便陪着对方一起。

    李显义带着宫人传送午膳, 见此情形,又连忙遣人悄悄退出殿门,贴心地将宫门合起。

    *

    觉至午后,唐青睁眼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他幽幽眨着朦胧的眼眸,视线越过帷幔和屏风,萧隽的身影就在案前,似在批阅折子。

    甫一动静,萧隽闻声侧首,看着他:“醒了?”

    唐青起了身,同时也落进萧隽的胸膛。

    他自然而然地枕着对方的肩头:“怎么不叫醒我”

    萧隽俯首,薄唇印在他发际吻了吻:“青儿该多加休息,孤怎舍得扰你。”

    唐青合起眸子,感受着轻柔炙热的吻从发际沿着眉心触碰,再从鼻尖一点一点滑下,含了含他的上唇,辗至下唇。

    沉香的气息缓慢渗入肺腑,唐青仰脸,鼻翼翕动。他的指尖沿着萧隽的脖颈和耳根轻抚,似将萧隽耳根都摸红了,继而搂了上去。

    缠/绵的一吻结束,唐青换着气息,喝了两盏递到唇边的茶水。

    他摇摇头:“不喝了。”

    萧隽放下瓷盏,唐青推了对方一把:“陛下可还要处理政事?”

    又道:“我陪你。”

    李显义亲自送了午膳进来,唐青用过后,稍作洗漱,便在御前帮萧隽梳理奏折,间或商议一些国政策略。

    他忽然问:“陛下生辰,想要我送什么礼?”

    萧隽侧目,唐青弯起唇畔:“总不能和往年那般。”

    萧隽挑眉:“往年如何?”

    唐青倒也实诚,笑意渐深,坦白开口道:“往年只想着与百官们一起应付过去,除了那副象棋,旁的并不出彩。”

    萧隽好气又无奈,将他的手置在膝前捏了捏,又怜爱地握住,道:“只要是青儿送的,孤都喜欢。”

    如此一说,倒让唐青不好意思起来。

    可萧隽贵为一国之君,天下都是他的,实在想不出送什么礼物。

    萧隽把他圈在怀里,又是一记啄吻。

    “只要青儿陪在孤身旁,就是最好的贺礼。”

    唐青冥思苦想,最后打算亲自给萧隽准备一份长寿面。

    **

    他在现代偶尔下厨,来到古代,很少有机会再进厨房。

    这日趁着沐休,唐青着了一袭干练常服,穿过主院,到了庖房,向准备膳食的师傅请教长寿面的做法。

    兰香杵在一旁,她干看着着急,想从唐青手里把活接过。

    “先生,外头那么冷,这些水也是凉的,您让我将菜洗了切了罢。”

    唐青笑着拦去她的动作:“若你都抢着做了,我还做什么?”

    又道:“用筷子搅合搅合面,洒点酱料?”

    兰香:“……也不是不行。”

    唐青:“陛下生辰,我没什么可送他的,这份面,还是亲手准备吧。”

    兰香:“万一着凉呐。”

    唐青指了指灶头底下正在烧的火炭,厨房里最不缺火,不会着凉。

    *

    萧隽生辰当天,邺都大雪。

    今夜宫内设华宴,唐青着了一袭银杏色云纹华服,他立于阶前,望着皑皑白雪覆盖的王都,心里喜悦,乘车去了皇宫赴宴。

    宫宴一如往年走了开场和过程,唐青坐在席下,隔空与金銮座上的萧隽对视。

    帝王周身无王后妃嫔,目光倒是几次落在同一个方向。

    唐青敛眸,举止做派端正温和。

    他与萧隽虽有更亲密的关系往来,但在这种场合,于旁人眼底,还是十分含蓄的,把自己摆在了君臣之位对待。

    原本想寻机开口的老官员,看着这么一份君臣深厚的情谊,摇摇头,唉声叹气地饮酒作罢。

    离开宴席后,唐青独自来到颐心殿等待,只听珠帘轻响,萧隽自后环着他,怀里犹带轻微的雪梅气息。

    “青儿可等久了?”

    萧隽边说,边侧首低头,在他脸侧吻了吻。

    唐青眉眼含笑:“没等多时,陛下有没有喝醉?”

    萧隽:“在宴上千杯不倒,看到你只觉醉了。”

    唐青失笑:“陛下,莫要油嘴滑舌。”

    他怕对方喝醉,想遣宫人送些醒酒汤来,萧隽却把人都打发干净,拥着他,与他静静眺望窗外的红梅白雪。

    萧隽蹭了蹭他的脸颊,沉声喟叹:“孤喜欢这个生辰。”

    唐青眸子一弯:“我还有贺礼送给你。”

    他缓缓扬起唇角:“子深,随我出宫吧。”

    李显义送醒酒汤入殿时,只见他们陛下让侍郎牵着,似要出宫。

    他收起托盘上的醒酒汤,默默退至门后。

    *

    玉河桥上白雪纷飞,唐青揭开帘子打量,街道上都是积雪,鲜少行人。

    只过须臾,腕子很快让一只宽大的掌心握住,顺道再把车帘落下。

    萧隽道:“莫要受凉了。”

    唐青两只手都叫萧隽握在掌心,很顺从地让对方握着。

    回到府邸时,他领着萧隽去往庖房。

    兰香一早就备好食材,府内下人俱已屏退,周围只余他们二人。

    唐青让萧隽在食桌前坐下等候,继而扎起袖摆,来到灶头前,将洗干净的菜用刀切去。

    萧隽跟来,长眉跳了跳,握上他的手制止:“当心。”

    唐青:“陛下等着吧。”

    萧隽打量一旁的面,唐青轻声道:“陛下坐拥山河,我没什么珍贵的贺礼相送,只能想到这碗面。”

    又道:“先太后去得早 ,尝不到她做的,今后尝一尝我做的,可好?”

    萧隽幼年遭受冷落,未作为质子被送往胡族前,只吃过几次先太后做的长寿面,至此以后便是母子二人的一生,天人永隔。

    于萧隽而言,这碗长寿面可谓意义非凡。

    唐青一双桃花眸流露着真挚,萧隽目光有些湿润,逐渐松开桎住他的掌心。

    “青儿,你……”

    唐青浅笑,睨了睨食桌:“那儿等着,莫要妨碍我。”

    萧隽无奈,眼中却俱是笑意。

    *

    毕竟花沐休的时间学了一日,唐青很快就把做好的长寿面送到桌上。

    汤碗源源不断飘着热气,他吹了吹上面的葱花,把筷子递给对方。

    萧隽尝了几口,温柔地望着唐青的眉眼:“味道很好。”

    唐青笑道:“那就请陛下吃完,一点汤都不能剩。”

    萧隽应允,忽然问:“青儿给孤贺生辰,可青儿的生辰是几时?”

    鱼符上的生日是假的,唐青从来没有提过。

    唐青一忖:“我不过生日。”

    萧隽:“为何?”

    见唐青垂眸,萧隽握紧他的手:“同孤说说,可好?”

    唐青放空思绪,半晌才道:“没什么可说的。”

    “我父母的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上的,他们聚少离多,生了我以后,感情非但没有培养起来,还因为我的“病”,把关系闹得越来越僵,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时时争吵,无休无止。”

    他叹气:“最后婚姻破裂,各自分开,也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和子女,我只是他们生活中一次痛苦煎熬的印记,无法磨灭,只能远离与相忘。”

    他的到来没有给他们带来喜悦,是他们痛苦和纷争的升级,他是不被欢迎的,所以从来不过生日。

    萧隽听完,听着二人抛弃唐青已然心火骤起,可再往后听,却有些慌神,眉毛一紧:“病?”

    唐青瞥见萧隽神情严肃,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萧隽:“当真治好了,如何医治?不若让宫里的御医再替你仔细检查。”

    唐青想起过去如影随形的高压监视,想起那些穿过身体的电击治疗,时隔十多年再回忆,有种如梦似幻的错乱感。

    他摇摇头,淡笑不语。

    萧隽:“是……什么病?”

    唐青:“……”

    萧隽看着他:“青儿?”

    唐青笑道:“喜欢同性不是病。”

    萧隽目光一变,唐青反握对方的手掌,拍了拍,说道:“都过去了。”

    萧隽神色凛然:“孤即是青儿的依靠,亦是亲人。”

    “他们不要你,孤要你。只要孤在,凡我大邺疆土,都是你的家。”

    第135章 第 135 章

    永朔九年夏, 邺都开了满城的凌霄花,绚烂盛火。

    天未亮,颐心殿一派悄寂, 宫人们备好了盥洗用具, 此时静静候在殿门外。

    隔着厚沉的宫门, 寝殿内沉香氲绕, 华美的毡毯上, 摆置了两双锦靴。

    明黄色的御榻里, 薄褥内探出一只雪白修长的胳膊, 往后推了推,哑声道:“热……”

    抵在背后的身躯拥他拥得很是紧密,被他一推, 纹丝不动,反而还缠了上来,顺着他的柔软和潮湿,轻轻滑入。

    唐青蹙眉, 细长的手指抓着枕面, 如云青丝铺散, 额际沁出如珠的薄汗。

    他隐忍着轻吟,顷刻后眸里渍出些水光。

    萧隽拥着他,只觉怀里的人馥郁芬甜,不禁贴在他颈后吻了吻,极近温柔。

    停了会儿,继而低声问:“青儿可好?”

    唐青捏了一把握在腰上的手,嗓子哑得厉害:“我都这样了, 你还问好不好……”

    又道:“若是不好,你会停么?”

    萧隽低笑, 炙热的吻密集地落在他脸颊,缱绻地搓磨那两片如花殷红的唇瓣。

    “孤会改进,让青儿觉得哪里都好。”

    唐青濡湿的红唇不停启合,想瞪对方一眼,无奈使不出一丝力气。

    天色明亮,寝殿外依然悄静。

    过了片刻,萧隽命人送些温水进来,替唐青整理干净了,更是亲手为他穿衣束发。

    唐青半阖的眼尾泛着桃红一样的色彩,慵懒地靠在萧隽腰腹前,没忍住又往这人身上掐了一把,不轻不重的。

    萧隽捉着他的手,亲吻葱白的指尖:“莫要抓疼了。”

    唐青一早就被萧隽弄得没什么力气,今日无朝会,萧隽与他用了早膳,便去处理政事。

    **

    今年南方雨水颇密,多个郡县水果长势丰好,稻田也泛着橙黄,若接下去两个月风调雨顺,今年仍是个丰收年。

    据呈上来的奏折来看,涿州以南郡为中心的一带地区,水稻产生较前几年增产了几十倍不止,完全得益于水车的普遍推广运用。

    萧隽把这件事告诉唐青时,他一忖,道:“名章做到了他以前的承诺。”

    提起梁名章,唐青的记忆不由飘向久远,举着茶杯微微出神。

    他兀自喃喃:“不知他们现今如何,两个孩子今年都过了十岁吧。”

    自离开南郡,他与梁名章书信互通,以此联系方式,得知他们的生活境况。

    知晓挂念的友人都在好好生活,欣慰之余,思念的意味倒是更重了。

    从前一心自保,又连续忙了几年,而今稳居邺都,没前些年辗转奔劳,慢慢得了闲,难免生出几分思念。

    他发自内心感慨,萧隽稍有吃味,却并未制止。

    萧隽心里明白,唐青举目无亲地来到大邺,梁王府于他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可这六年,唐青没与那里的人见过一面……

    茶盏已空,唐青自己续了杯,正要给萧隽续上,见他面色沉静,便轻唤:“子深?”

    萧隽深深注视他,继而牵起,朝书案走去。

    唐青顺从地跟着,还替他研墨。

    萧隽当即书拟圣旨,是关于南郡梁王府的。

    唐青定睛细看,眸光渐渐动容。

    “子深,你……”

    萧隽抚着他的手背:道:“大邺是青儿的家,断然没有不见他们的道理。”

    说罢,让李显义把圣旨传到南郡。

    萧隽解了梁名章不得踏足邺都的禁令,对梁王府这些年在南郡,甚至带动涿州各郡的举动,表示了嘉奖。

    萧隽并非一叶障目的人,有罪惩处,有功论赏。梁名章过去无意造铸的欺君罪行,已该抵消了。

    他问:“青儿可怪我?”

    唐青看着萧隽的眼睛,过了须臾,轻轻摇头。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些思维和想法注定和你不同。皇帝掌管天下,言行举措自有考量,我改变不了,也没想着凭一己之力来扭转这个时代运行的规律。”

    他做不到,也办不了,只能尽力。

    成功固然是好,失败了也在情理之中,连当初他为保全“自我”时,不也带了孤注一掷的心理。

    而且这些年他和梁名章保持定期的书信来往,若萧隽当真有心断了他们,何必给他们至今联系的机会。

    唐青微微一笑,道:“陛下并非想象中的冷硬,若不触及国政,凡事都给人留了回转的余地。”

    这些年大邺逐渐稳定,经济升涨,百姓逐渐安康。

    朝堂的一群老头愈发得闲,没事就上奏,奏的目标正是萧隽。

    这帮老臣规劝他早日立后宫,更甚下了朝,虽未得召见,兀自跑到颐心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搅得诸多百官私下里啼叫皆非。

    饶是如此,萧隽也只令这些顽固老臣回府面壁思过一个月,无要事不得入宫。

    萧隽与唐青交往两年,内心都软和了不少,若照以往手段,可得给这帮老臣上一顿棍子,叫他们收收瞎操劳的心,最好在府里躺上两三个月的,省得耳边不清净。

    一些顽固老臣派看不惯唐青,也有默许了唐青身份的,甚至想把他往更高的位置抬。

    唐青和萧隽愈发亲密,且身为朝中能臣,若是登上君后一位……

    他与皇帝掌管山河,梳理朝政,整顿后宫,委实绰绰有余,再合适不过。

    *

    八月中旬,唐青和萧隽沿着王城闲游,赏了一日的凌霄花。

    他们在茶楼休息,听到外来贸易的商人说起胡族入犯北境的杂闻。

    翌日朝会,接到冀州来报。

    密报上说眼下临秋,今年胡族多地遭旱,颗粒无收,多股游军于北地边境军镇多处挑衅,欲劫掠粮食物资。

    萧亭已特调镇压边关的将领迎战驱逐,北境打了好几日,消息才传到王城里。

    大邺这些年注重发展外交,大国的恩威礼仪声势浩大,多个邻国和外邦无不示好。

    胡族却不太安生,偶尔挑衅,又沉寂般退至境外,今年遭遇旱情,南下的次数频发起来。

    消息一出,朝堂上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少了平日里互相喷口水的场面,一致对外,俱震声斥责胡族蛮夷,鄙其宵小所为。

    素日里本就能言善道的文官更是滔滔不绝分析了一番,主张趁今年入秋之际,发兵征讨胡族!

    武将摩拳擦掌,少有地认同。他们想打仗,遵循国策休养生息五六年,都快把一双铁拳养成绣花拳头了。

    如今大邺库藏充足,有粮有马,军队苦训几年,这仗合该打,就像两年前把突桀灭了,收归为大邺疆土一样。

    周围哪个邻国外邦挑衅,胆敢不服的,就该用铁拳把他们打得服气!

    唐青眉心一跳,似心有灵犀,与萧隽对视了一眼。

    萧隽当日择官员发布讨胡檄文。

    官员罗列胡族这些年对大邺挑衅入犯所为,举例完了还不够说的,差点没把当今皇帝幼时被押送胡族为质的事迹也写了进去。

    接到皇上冷淡的目光,官员手一抖,赶忙把檄文呈上。

    字里行间堆积的旧怨,小到胡族人踩了冀州边境地界的“仇”都算上了,巴不得把胡族立刻踏平了才好。

    檄文一出,征讨胡族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萧隽还亲自宣告了一件事。

    此行北上,由他亲自领兵。

    唐青抬眸,看清了萧隽回望的目光。

    那双淡色的瞳孔暗流深涌,有旧仇清算,还有勃.发的野心。

    萧隽从始至终就有着征降外邦,一统大邺,扩充疆土的雄图抱负,唐青安静地与其对视。

    这日耽误了些时辰下朝,唐青一如往日来到颐心殿。

    萧隽正欲揽上他,被他避开了。

    萧隽:“青儿”

    良久,唐青回眸,避开萧隽直视的目光,手指径直没入玄色的衣襟内。

    萧隽没动,任由唐青往他肩背摸索遍布的旧伤。

    “大邺能力出众的武将不在少数,陛下定要亲自征降胡族么?”

    唐青手心贴着那些陈伤留下的痕迹,他知萧隽的抱负,也能理解。

    作为一个帝王,萧隽有此心志,其政治目光和作战手段无可挑剔,但听他此次要御驾亲征,唐青确是不舍的。

    他脸颊一偏,靠在萧隽的颈边。

    萧隽顿了顿,吻上他光洁的额头。

    “孤会平安归来。”

    他柔声解释:“胡族是孤前生的困囚之地,孤想亲自打破它。”

    唐青闷闷:“嗯……”

    萧隽把他的手从衣襟里抽出,怜惜地逐根吻过。

    唐青蜷起手指,萧隽笑道:“孤在前方,你在王城,为孤守着这里的安宁可好?”

    唐青抽回被吻得有些潮湿的手指,指尖泛着红润,无奈道:“我能说不好么?”

    话音刚落,整个人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

    龙榻一晃,唐青发丝落了满枕。

    他推了推萧隽,萧隽锢着他的手腕压在发顶上,目光灼出热烈。

    “征胡择秋启程,在此之前,青儿还需好好犒劳孤,为孤震震士气可好?”

    唐青软下身,萧隽知他心软,更是爱怜地亲着他的眼睫,耐心安抚。

    就着昨天夜里残留的软润,慢慢滑入。

    第136章 第 136 章

    临至孟秋, 亦是分别。

    大邺虽推行了几年的休息之策,但邺朝历代以来重武强兵,根基在此, 军队的血气没有丝毫磨平。

    征讨胡族的檄文一出, 邺军秣马厉兵, 只待天子一声令下, 即刻赴往北境之外, 剿覆胡人, 扬大邺国威。

    王城近日热闹, 百姓们议论得最多的,即是天子御驾亲征,进剿胡人一事。

    凡大街小巷, 茶寮摊舍,农地耕田,就连路牙旁的树墩旁,都聚了三三两两的百姓闲论, 莫说市井街头, 皇宫里也时常有些宫人私下窃语。

    外头都在说, 兰香却不许府邸的几个下人说,还细心地挨个交代了一遍,让他们想说等睡觉时再悄悄说去。

    皇上将要启程北上,兰香望着书房方向,叹了口气。

    她家先生一如素日,端地似那皎月清风,从容温和。

    可兰香看出来先生有些心不在焉, 几次手上的茶盏都凉了,也没碰那珍贵的茶水一口。

    能叫她家先生这般失常的, 只怕就属近日里人人都挂在嘴上议论的事情了。

    *

    唐青提笔蘸墨,几个字写写停停,连临字的闲思都没有。

    他饮了口清茶,正欲起身,只听兰香来报:“先生,李常侍来了。”

    唐青走到前厅,看见李显义,便问:“陛下要见我?”

    李显义:“还请侍郎准备准备。”

    唐青应下,又吩咐兰香帮他收拾几件东西。

    他打算在宫里多留几日,等送了萧隽离开,再回府不迟。

    萧隽离都,自有很多事宜需要交代,连着几日都在轩德殿开会,唐青并未扰他。

    入了宫,刚进颐心殿,萧隽已换下朝服,着了身玄色常服,见他来了,长眉轻挑,自然地握上他的手腕,再将他圈入怀里。

    唐青顺从地坐在萧隽腿上,偏过脸问:“忙完了?”

    萧隽拨着他颈边的发丝,在如玉的耳垂上刮了刮:“都交代下去了,孤出京以后,朝内便交由周相主持,你和寇广陵辅政。”

    萧隽舍不得让唐青太过操劳,但唐青有能力,又是足以信任托付的人,考量之后,虽然不舍,却不可能让他闲完全着。

    一味的庇护,怕会使得唐青徒增困扰。

    唐青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我会替你镇守后方。”

    话音方落,又商量着道:“若有条件,等时机适当了,务必给我来信。”

    萧隽沉声笑了笑,欣然允诺。

    又道:“青儿也要给孤书信。”

    若过程顺利,秋季交战,最快入冬时就能剿覆胡人。

    *

    往后几日,唐青留在颐心殿,白日与萧隽理政,闲下来了,二人都默契地往龙榻的方向靠,衣襟尚尚不及宽退,发丝便缠在了一起。

    唐青平日内敛,鲜少有如此热烈的时候,他这般纠缠,直叫萧隽舍不得退开。

    褥边一片湿,萧隽不断亲吻他绯红的眼尾。

    待唐青缓过气,他们依旧亲密相连。

    唐青轻微蹙着晕红的眉心:“陛下……”

    嗓子已是哑得不行。

    萧隽长臂一横,取了盏兑了蜂蜜的水喂至他唇边,待唐青饮完,继而俯身吻去那双唇畔边的水渍,

    感受着在耳廓软绵绵轻抚的指尖,萧隽汲取着馥郁柔软的香气,高挺的鼻峰蹭着嗅着,汗珠滚滚。

    唐青仰起泛红的颈,更是给他行了方便。

    萧隽情不自禁地喟叹:“青儿真好……”

    唐青捂上他的唇,萧隽眉眼落下密汗,带着笑意拥紧他,又再度往里送了送。

    *

    五日后,秋风卷过兖州,窗外飘入几片泛黄的叶子。

    唐庆幽幽眨眼,眸光一晃,凝着毡毯上的几片树叶,盯着叶子的脉络出神。

    他忽然想起什么,朝四周张望,只觉静得慌。

    甫一起身,险些栽倒回龙榻。

    宫人闻讯入殿:“大人可有吩咐?”

    唐青:“陛下呢?”

    宫人道:“皇上今日带军北上,这会儿该要……”

    不等宫人说完,唐青随手披了件雪青色的外衫,匆忙朝殿外赶。

    昨夜又是一番纠缠,他累极,后半夜睡得昏沉。

    萧隽许是为了不扰他,这才没有将他唤起。

    *

    秋日天光透过云影,琉璃瓦折出暖融而古韵的光彩。

    一袭雪青色的身影自颐心殿出现,如蹁跹飞舞的蝶羽越过重重宫廊。

    唐青最终还是赶上了。

    他停在乌木回廊的转角后,喘着气喊道:“陛下——”

    束高冠,着了紫金胄甲萧隽侧首,那袭带着香气的雪青身影,犹如轻羽扑了满怀。

    他收起臂膀拢起满怀柔软的暖香:“青儿?”

    远处号角传响,唐青抬起手指,沿萧隽俯低的眉眼触碰。

    该说的都说过了,唐青轻叹。

    “我就送陛下到这里,要平安回来。”

    萧隽深深注视他,扣起他的下巴,印下一吻。

    “孤答应你。”

    唐青勾了勾唇角,阖起眼眸感受这个稍触即分的吻。

    临别之际,他往萧隽手里塞了道平安符,而后静静地立在宫廊前,目送对方越走越远。

    第137章 第 137 章

    十月秋, 沐休日唐青沿着邺都周围的田庄逛了一圈,午后回了府邸。

    这两个月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内,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才打道回府。

    自北境传回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往宫里, 他留候的时间长, 方便最快接到战报。

    今日甫一下车, 值守的门房连忙迎下台阶。

    见他面带倦色, 门房小心翼翼地伸了手, 欲搀扶一把。

    唐青示意自己无妨, 走进院子, 瞧见兰香正搭了个梯子站在石榴树旁,用木杆子和剪刀采摘结出的果实。

    他伫立在一旁,嗓音温和轻, 叮嘱道:“当心别摔着。”

    兰香嘴上笑吟吟的,又是剪下一个硕大的石榴,捧在手上展示给唐青看。

    今年入夏,石榴花开得比往年都要红火繁盛, 入秋后结出的石榴质量更是喜人。

    唐青实在不放心, 道:“兰香, 你下来吧,让其他人上去。”

    兰香表示没事,很快把采了一竹篮的石榴带下。

    她先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神情欣喜:“很甜。”

    又道: “一会儿我给先生剥一碗尝尝,还能拿来做成饮子喝。”

    唐青道:“辛苦你了。”

    兰香摇头。

    府内她管事,许多事只需盯着不需动手,这才闲着来摘果, 素日里变着法研究吃食,想让唐青多吃点东西。

    她细细端量, 道:“先生近些时候都没有好好休息,瘦了点。”

    唐青往脸颊抚了几记,回到寝屋,对着铜镜兀自瞧了片刻,眼下浮出少许青色。

    兰香很快跟来,端了托盘,上面是一叠藕糕和一碗桂花凉羹。

    秋日易燥,唐青又心有牵绊,待政事处理完毕,人极易疲倦。每每夜里睡下了,却时常反复醒来,觉浅得很,如此不过一个月,人就消瘦了。

    他慢慢咬着冰瓷碟里的藕糕,品了几口凉羹,又很快没了胃口。

    见状,兰香暗自叹气,把剩了大半的藕糕收拾好,复又端了碗弄好的石榴送来。

    一粒粒石榴饱满,艳红剔透,唐青用木勺舀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沁入肺腑。

    唐青陆续挖了几勺,不知不觉间,便把一碗石榴吃完了。

    兰香喜笑颜开,道:“先生脾胃弱,好吃也不能多尝了,明日再给您剥。”

    唐青好笑不已:“说得我像是个贪嘴的人。”

    兰香嘟囔:“若先生贪嘴就好了,能吃是福,吃胖了就不容易生病了!”

    唐青与她闲聊几句,注意力好歹暂时从北上进剿胡人一事转移。

    *

    深夜,唐青再度因梦惊醒。

    过了子时很是凉快,可他心里滞了一股燥火,一场梦境更是叫他冷汗浸了里衣。

    十日前从冀州北地传回战报,前线进展顺利,已找到潜入胡族王庭的路线。

    尽管得知前线平安,作为等待的一方,唐青难免会忧思过甚。

    他取下一张挂在架子上的软帕,拭去肌肤渗出的冷汗。

    月过窗扉,投下一地清冷的银辉。

    唐青坐在榻前稍微冷静片刻,逐渐把梦里带血的画面抛出脑后。

    翌日,他很早就起身洗漱。

    用完早膳,饮了兰香递来的参茶,待天微微亮,时辰一到,唐青乘坐马车入宫,径直去了尚书台。

    今日无前线传回的消息,他与几名同僚整理近日国政奏本,务必做到事无巨细。

    *

    日近正午,李秀莽送热茶和点心进屋,刚进门便凝了视线。

    唐青伏在案前,一头青丝斜着垂落,秋风过了窗户,发丝微微摆动。

    李秀莽轻轻摆放茶盏,饶是动作足够的小心,也令浅眠中的人霎时惊醒。

    唐青眯起眼眸,眺望窗外的一树黄叶。

    “我又睡着了?”

    李秀莽问:“近来可是没休息好?”

    唐青摇摇头:“睡的时间不短,就是容易醒。”

    以致于睡了比没睡还要疲累。

    李秀莽皱眉,劝道:“请位御医瞧瞧。”

    唐青吹了吹茶水浮起的热气,润了嗓子开口:“看完大夫,无非给我开些安神益气的方子,那些药府里还有很多。”

    又道:“只是没睡好,没生什么病,不妨事。”

    李秀莽仍蹙眉宇,唐青笑笑,顺手摊开一折宗卷,与其商议起各个州郡报上来的政事。

    他云淡风轻,李秀莽却有些忧虑。

    *

    散了值,唐青离开尚书台,途径池畔,遇见亭子下的李问。

    李问是专门等他的,唤了声大人,连忙抱着怀里的书卷朝他跑近。

    李问拱了拱手,唐青温和道:“不必多礼。”

    说着,视线落在对方怀里的书籍上,李问挠挠头,道:“这本《书算》下官又做了些调整,还请大人过目。”

    唐青主张新编攥订关于算数的书籍后,得到萧隽的支持,同时把原来设立的司书监交给他监督,负责跟进此事。

    于是他就把李问调到司书监帮忙。

    将近两年的时间,李问耗费了诸多精力新撰了一本融合现代计算理念的《书算》,唐青看过之前修订的最新一册,能写出目前的效果已经很好了。

    没成想李问精益求精,尽管得了唐青的认定,回去后再次做了改进。

    唐青坐在观景亭里稍作翻阅,温声赞许。

    得到赞赏的李问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望着天幕,落寞而长长的叹了口气。

    唐青:“何故叹气?”

    李问:“大人,下官以为这是本好书,您也认为是好书,这般好的书,就该得到推行,让更多的寒门子弟,乃至百姓有机会学习。”

    话一顿,李问又道:“这太难了。”

    李问原本想法很天真,既有唐青主张,唐青又得圣上赞成,此事理该轻而易举。

    实际上,书一年前完成编攥,可大半年过去,想要把《术算》普及下去,太难了。

    听完李问的烦恼,唐青笑道:“就为此事?”

    李问诧异:“大人,您不难过吗?这是咱们的心血……”

    唐青:“原来我就与你说过,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或许三五年,甚至十年,又或更久才能完成,所以我们只管耐心等待,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读书的资源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想要把知识推广开,势必会引起阶层利益的动荡。

    连根拔除太过霸道,往最坏的结果想,可能会引起叛乱。

    唐青看着李问,:“温水煮青蛙便是这么个道理,耐心静候。”

    与李问闲谈一番,唐青在宫门落钥前离开。

    兰香备了许多他喜欢的膳食,无奈唐青胃口不大,草草填了肚子,便回房洗漱。

    觉至半夜,再度醒了。

    他望着地上的月色,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来到书案前,拉开一格抽屉,取出里面的锦盒。

    先是这两个月收到的书信,萧隽送了四封回来,他早已阅览数次,小心收着存放。

    第二个锦盒里摆着两只干燥的草蚱蜢,活灵活现的。

    他兀自一笑,继续打开剩下的锦盒,将萧隽送他的那把精巧的云雀弩放在手心。

    也算是睹物思人吧。

    第138章 第 138 章

    夜深人静, 一席软榻窸窣轻响。

    褥子夹了两层棉花,有些厚实,里头微微隆着, 唐青掩唇咳嗽了几声, 从不算安稳的觉眠中睁眼。

    过了秋末便愈发的冷了, 唐青的身子近来也断断续续的病了一阵, 时常无力, 倦睡, 傍晚回府时受了些凉, 尽管睡前服过驱寒的姜汤,这会儿还是因为着凉,引起不止的咳症。

    寝室留了一盏灯火, 落着罩子,昏昏暗暗的。

    他靠在榻前,褥子盖在膝上,又是闷闷咳了几声, 坐着喘了会儿。

    待缓过气息, 唐青轻舔发干的唇, 踩着床尾的银纹缎面棉鞋下榻,取了桌前的紫砂壶和杯盏,连斟两杯温水饮下。

    他的房内置备了药箱,素日里能用的药一应俱全。

    唐青没有惊扰值守的下人,兀自取了支药瓶,倒出药草片含在嗓子里,慢慢等待药效, 平息胸肺微喘的不适。

    天蒙蒙亮,兰香备盥洗用具送入屋内时。

    窗外冬景萧瑟, 唐青已着好衣物,青丝半束,坐在书案前看着书。

    兰香道:“先生又这般早起。”

    不等唐青开口,她又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唐青眼下浮露微青,面上稍显无法掩饰的倦容,见此,并不瞒着她,点了点头。

    "许是昨日受凉,夜里咳了一阵。"

    兰香:”先生怎么不唤我?”

    她懊恼自责:“这些日子您睡不稳,我该在房内守着的。”

    寝屋有专供下人休息的小隔间,兰香过去偶尔宿在此处。

    唐青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莫要自责,过会儿我看大夫就是了。”

    兰香与副管事在一起后,唐青就不许她再进屋留宿照顾了。

    尽管他当对方是妹子,可莫说是义亲关系,纵使血缘再亲,到了年纪,有了爱人,异性关系还是避开些比较妥当。

    用完早膳,兰香早早请了大夫到府上。

    大夫替他诊脉,凝神道:“大人可是长久觉得困睡,全身倦怠,或觉浅易梦,肢体酸痛。”

    兰香抢着开口:“我家大人这两年确实常常困睡,稍一动静,便极易惊醒。”

    唐青微微应声。

    又道:“夜里胸闷,透气有些紧张。”

    大夫诊完脉像,问过病症后,捋着胡须再三叮嘱:“大人体弱,加之长久劳心忧思,心脉有损,理该服药,好好调养,勿要操神了。”

    继而语重心长道:“若病势再度恶化,恐会引发心疾。”

    兰香一听,立刻紧张地围着大夫询问,待把人送走,她依旧心焦。

    唐青微微一笑:“先坐下吧,晃得我头都晕了。”

    兰香搅着手指:“大人,您还笑得出来。”

    她苦着脸,满目愁容道:“仔细想来,大人这些年就没停过一刻,再如何小心照顾,您在外,总是受苦劳累,哪里能将身子养好呢。”

    说罢,兰香急忙去后厨煎药,唐青看她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折.腾,除了卧床休息,余下的,便是去想北境前线战况如何。

    这日午后,他服药睡了一会儿起来,只觉浑身乏软,连咳嗽的力气都使不上。

    唐青添了衣物想到外头走走,把筋骨活动开。

    兰香在院里剥菜,见他出来了,连忙跟上。

    唐青摆摆手,拢好斗篷,说道:“就出街走会儿,很快回来。”

    此时天色很阴,没刮什么风。

    见此,兰香稍微安心,可仍不忘叮嘱:“要尽早回来,大夫交代过您不能吹风。”

    唐青病容透出苍白,眉眼含了笑答应。

    他出了府沿金水街徐步闲逛,没走太远,看着两道的摊位,还买了包糖炒栗子,打算带回去尝尝。

    沿途折返时,摆着算卦摊的老头唤住他。

    “公子可要卜卦”

    唐青拎着油纸袋,没拒绝也没应声。

    他笑道:“我虽敬畏鬼神,却不代表我信这些。”

    老头看他抬头就走,连忙开口:“公子,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则阳寿折啊!”

    唐青顿步,狐疑地打量对方。

    “老先生何意?”

    老头儿摇摇头:“老头子我也不能说太多,只能劝公子好好珍惜,唯心而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呐。”

    唐青还欲再问,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他把兜帽戴好,再回首,却见老头子收拾好支起的摊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

    又两日,唐青结束病假,更换好衣物后,摸了摸怀里那把雀儿似的小弩,进宫去了。

    尚书台接到从北境送来的消息,胡族王首已经与大邺的军队交锋,鏖战三日,退败连连。

    此后捷报一封接着一封,既是喜讯,本该叫唐青安心调理,可他却克制不住的兴奋,连接几宿没能睡好。

    李显义见状,不免忧心,好歹好说的劝了半日,唐青答应在颐心殿住上一段日子,让宫里的御医替他把身子调养起来。

    这夜,他昏昏沉沉地入眠,只觉周围很是吵闹,想分辨究竟在吵些什么,耳畔却如封上一层厚重的膜,听不清声音的源头。

    待他睁眼,明黄的龙榻在夜明珠的辉映下透出微光,他合起冷汗微湿的里衣,梦境中那阵犹如幻听的吵声渐渐清晰。

    殿外当真有人在扬声喧报,昭阳殿的钟声更是长鸣不绝。

    唐青鞋子也来不穿,越过沉厚肃穆的殿门,向值守的宫人问:“发生何事?”

    他心跳得厉害,北地冬季寒冷,迎面袭卷的夜风很快把他双颊和鼻尖吹得通红。

    宫人行了礼,笑道:“回大人,是皇上回宫了。”

    唐青左眼陆续跳动,他不假思索地沿长阶跑下,宫人们唤:“大人,您还未穿鞋——”

    一袭月白衣袂轻盈地飘远了。

    北风拂过发梢,唐青披散的落发翻飞不止,出了颐心殿,越过的仍是那道长长的乌木宫廊。

    就在送别过萧隽的转角处,他倏地停下。

    萧隽仍一身紫金胄甲,披风猎猎飞扬,气势锋利又冷肃,见到他,神情瞬间柔和了。

    唐青正要跑去,萧隽道:“别动。”

    说着话,萧隽几步来到唐青面前,目光几乎灼在他脸上,长眉忽然一紧,径直抱起他,掌心握着他的脚踝摸了摸。

    “为何不穿鞋就出来。”

    唐青眼也不眨:“我忘了。”

    他喃喃道:“睡沉了,没能与百官迎接陛下回朝。”

    萧隽抱他入了颐心殿,一边走一边解去胄甲。

    二人相贴,唐青胳膊环在萧隽肩头,又忍不住搂上他的脖子,帮萧隽解去外衣。

    待屏退所有宫人,萧隽抱着唐青来到榻前时,目光满是思念。

    他眉宇有些疲色,嗅了嗅唐青雪白修长的颈项,英挺的鼻峰抵近,只隔着里衣,露出胸膛,把唐青贴在怀里抱。

    “青儿,孤好想你。”

    第139章 第 139 章

    汤池里映出两道重叠的人影, 水汽氤氲,唐青微微眯着眼眸。

    只见萧隽低头,他便仰颈, 右胳膊抬着, 往后绕至对方脖子上虚虚轻搂。

    他这样很方便萧隽对他做点什么, 先往他眼尾落下几个湿吻。

    萧隽指腹一刮, 抚着他洇出绯红的眼尾, 继而低头, 吮他胳膊上细滑莹润的肌肤。

    唐青缩回手, 愈发往背后的胸.膛倚去,笑道:“痒。”

    温暖的水下,一只大掌牢牢锢着他。

    萧隽英挺的鼻梁滚落几滴水珠, 目光淬着火,却耐心细致地丈量掌下寸寸肌肤,喑哑而怜惜道:“瘦了。”

    唐青与他对视,萧隽也瘦了, 面有些倦色, 但精神很好, 周身散发着一股从战场上涤荡而来的锋锐气息。

    在汤泉里泡了一阵,萧隽打横抱起已经暖和的唐青起身,擦拭残留的水珠后,先用绣着金丝的柔软里衣将他裹住,继而独自穿衣。

    唐青温顺地由着对方动作,萧隽穿衣时,他打量那道宽阔健实的后背, 似在寻找什么。

    萧隽回首,笑道:“可看出什么了?”

    唐青摇头, 庆幸没有再添新伤。

    正值深夜,宫人送来几道膳食。

    萧隽盯着唐青吃了少许,等他不吃以后,才把剩下的全部解决。

    二人稍作洗漱,外头落雪,梅香凛冽,殿内却满室温暖。

    萧隽拥着唐青,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双目睁着,始终看着他。

    唐青靠在萧隽胸腔,侧耳倾听心跳,沉稳有力的微震让他悬了几个月的心逐渐踏实,遂温温一笑,抬手遮住萧隽的眉眼。

    “怎么回来以后就一直这般看我?”

    萧隽:“想看你。”

    丝毫不掩饰欲.望和野心,唐青微微垂眸。

    里衣宽松,系得并不严实,他小腿轻轻勾了勾,挨着萧隽腿侧蹭了一记,若有若无的,欲语还休。

    得到信号的萧隽目光瞬间黯下,他克制地触着唐青的眉心轻吻,喉结滚了滚,大掌贴着细滑的肌肤,哑道:“孤想要青儿。”

    但此时不能要。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萧隽舍不得把唐青折.腾完再让他去议会。

    “青儿好生休息,孤守着你。”

    唐青小腿搭了过去,见状,有些讪讪地收起。

    萧隽将他小腿缠了起来,完全裹在怀里,拥着他哄他入睡。

    近四个月唐青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这会儿内心安稳,不多时就沉入梦里。

    **

    翌日,百官上朝。

    唐青一袭官服,身姿如竹般位列前排。

    他与金銮宝座上的帝王目光相接,少许怔松后,率先错开视线。

    此行萧隽亲征北上剿降胡人,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

    胡族王庭内部嫌隙颇多,又逢旱年,稍加利用挑拨,在大邺五十万强将精锐的骑军围困下,整个王庭瓦解离析。

    老胡王的首级已叫萧隽取下,胡人归顺,如今区域需要重新划分,文化,经济将会一统。

    大邺与胡地相连,百姓融合,教化胡人百姓,诸多事宜,都在朝会上相继安排了官员负责。

    会议一散,唐青先去了一趟尚书台,与几名同僚整理从胡境送来的卷宗秘档。

    萧隽也要召集各名官员私下议会,二人各自忙碌,连午膳都没时间一起用。

    傍晚时灰蒙蒙的云层陆续飘下雪花,唐青赶忙合起窗户,扫开案几的碎雪。

    案几上摆置了一个沙漏,已到散值的时辰。

    楼下热闹起来,刚下值,苏少游吆上李秀莽和陈霑等人去瑞福楼吃一顿,到了唐青跟前,自是不好相邀。

    唐青每日下值都会被李显义亲自接往颐心殿,他们哪敢跟皇上抢人。

    唐青笑道:“你们玩得尽兴。”

    几人与他在门外道别,不久,李显义来了,请他乘上御撵。

    天一冷,外头风雪交加,每每接送,都是帝王规格的明黄色御撵,昭示着萧隽独一份的心意和宠爱。

    唐青起初还推拒,而今满朝皆知两人的关系,所以就随对方去了。

    来到颐心殿,他在门后解下狐白斗篷递给宫人,一股温暖和沉香的气息拂面而来。

    自从与他在一起,萧隽惯用的麝香香料换成了沉香,醇厚中和的味道,长久使用对身子薄弱的人有益,给人踏实沉稳的感觉。

    刚过珠帘,立在黄花梨木案前临字的萧隽唤了他一声,唐青刚走近,一条手臂瞬间揽上他的腰肢。

    他顺着萧隽临字的帖子细瞧,像是胡人当地的诗谣。

    萧隽掷开狼毫,直接把他抱起。

    唐青胳膊轻环对方肩头,好笑道:“陛下,何须时时都抱着我走。”

    萧隽把他放在腿上,给他喂了点温润的雪梨羹,将他的肩侧的发丝拨至颈后,又情不自禁地轻嗅,道:“先用膳,再喝药。”

    唐青的药从一日两剂变为三剂,他仰眸叹息,萧隽不忍,拥着他贴在唇畔啄吻几记,低声安慰。

    “御医说你身子虚弱,这段日子孤会好好看着你调理。”

    唐青:“中药很苦。”

    萧隽:“孤已命刘执将你的药制成丸状,如此方便服用,不会叫青儿怕苦。”

    唐青靠着萧隽不说话。

    待宫人传送膳食上桌,唐青吃了将近一碗。

    饭后服用汤药,险些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他蹙眉,萧隽用软帕擦拭他湿润的嘴角,吻去苦涩的药渍。

    唐青倚在萧隽怀里,明黄的龙榻渐渐模糊。

    药效起来很快,他觉得发困,浑身没什么力气,本来还想与萧隽多说一会儿话,脸一偏,贴在萧隽怀里睡了。

    殿内寂然,萧隽静静拥着唐青,抚他精致消瘦下去的下巴,隐约不安。

    *

    当夜起了一场大雪,尽管室内温暖,可唐青身子敏.感,气候陡变,半夜立刻发了一场冷汗,还觉得透不过气。

    他闷在褥子里咳了几声,很快被萧隽扶起。

    萧隽掌心抵在他背后安抚轻拍,遣宫人召几名御医过来。

    唐青勉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胸腔里有些许疼,尚在能忍的程度。

    “青儿,身子有哪里不适?”

    他哑声道:“无妨,这段日子习惯了,半夜偶尔醒一阵,喝了药缓一缓就好。”

    萧隽给他喂了半盏温水,又低头沿着泛白的唇吻了吻,好叫他唇上有些血色。

    唐青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朦胧。

    他抚上萧隽深锁的眉头:“莫要皱眉。”

    说着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复又被吻上。

    萧隽慢慢滋润他的唇瓣,唐青试图推了一把:“别,万一把病气过给你怎么办。”

    萧隽与他扣着手指相牵:“这样也好,孤身骨健实,恢复得快。”

    第140章 第 140 章

    唐青这次病情总不见彻底好转, 卧床几日,白天稍能缓着一口气,到了深夜, 症状就又加重起来。

    萧隽夜里守着他, 待天际浮出少许灰白, 他服用的药完全起效后方才迷糊倦怠地睡下。

    这日无雪, 风也极小。

    颐心殿的地龙时时烧着, 唐青阖起的长睫轻轻掀开, 他有些无神, 望了片刻御榻旁的璎珞流苏,还没出声,只听候在不远的兰香开口:“先生, 您醒了。”

    萧隽白日需得理政,怕他使唤宫人不习惯,就遣人接了兰香进宫照顾。

    唐青近来胸闷,兰香担心他透气不舒服, 轻柔地扶他靠在榻前坐好, 很快送了盏温水喂他。

    清水里兑了少许蜂蜜, 滋润着唐青久咳干涩疼痛的嗓子。

    兰香问:“先生觉得如何,可要吃点东西?”

    说罢,她心里一阵发酸。

    唐青没什么胃口,可瞥见兰香充满关怀的神色,勉打起精神,话锋一转,道:“是有些饿了。”

    兰香像领了道神圣的使命般, 立即出去传膳。

    不久,兰香架起一张小梨木茶几, 上头摆着冒热气的牛乳粥,再搭配一碟拇指大小的汤汁包子,酥软可口的莲子山药饼,除了包子,多为清甜口味的食物。

    唐青一日三剂汤药,嗓子眼时时发苦,用些甜食,可暂缓苦涩。

    他舀了勺牛乳粥,吹了会浮出的热气,徐徐喝下。

    约莫半碗下腹,他就失去胃口,兴致缺缺地尝了片莲子山药饼,而后倚在坐榻里,神情有点恹恹的。

    兰香见他如此,满腹酸涩,问道:“先生可想躺会儿?”

    唐青:“日夜卧着,骨头都使不上力气。”

    他起身,兰香扶着他的胳膊,短短一段距离,走到窗后却叫唐青喘了半晌。

    望着外面的几树红梅,还不到最烂漫的时候,枝头新结了几朵颜色尚浅的花苞,他静静打量,想去外面走走。

    兰香迟疑:“先生不可受凉,就在殿里待着吧。”

    唐青没有强求,也十分配合,只在窗后驻足片刻。

    这些日子他时常觉得倦乏,从心口涌起绵软无力的感觉。

    不消几时,便回到榻前坐好。

    兰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他微微摇头,道:“守了我大半日,先下去休息吧。”

    说着,安静靠回榻前。

    养病期间,临字看书都成了极易消耗精力的事情,唐青昏沉地靠在榻里,左手探入棉软的缎枕下,摸索一阵。

    他把那支带在身边的云雀弩取出拿在手里把玩,好让自己打起几分精神。

    *

    萧隽散了会便赶回,连奏折都带回寝殿处理。

    唐青听到动静就醒了,手上还虚虚握着睡前拿来玩的小弩。

    萧隽把他抱起来靠在怀里:“可是乏了?”

    唐青含糊回应,萧隽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腾出来倒水,给他喂了半杯。

    唐青摇头:“睡前喝过牛乳粥。”

    为了照顾肠胃,这一个多月每天都汤汤水水的服用,膳食也多以稀粥为主,连喝水都变得乏味煎熬。

    他推开萧隽掌心,嘴角随即印下炽热的触感。

    萧隽薄唇触着他,问:“喝了多少?”

    唐青:“……差不多半碗。”

    萧隽赞叹:“青儿好乖。”

    唐青别过眉眼,玉似的耳垂薄红。

    服药期间胃口不好,每每喝完药,或多吃了几口膳食,萧隽总不吝啬的抱着他赞许,一会儿说他很乖、很棒。

    如此这般,倒叫唐青生出几分羞赧,毕竟他都过了而立之年,哪里还需要这般哄劝。

    他指尖捂在萧隽嘴唇上:“莫要说了。”

    萧隽顺势握着他的手指轻吻,一边拥着他,一边批阅折子,间或说些地方呈报上来的趣闻给唐青解闷。

    萧隽有心让唐青精神起来,奈何熬不过半时辰,人又倦倦地靠在他怀里睡下了。

    当前收复胡族,普天欢庆。

    萧隽整颗心却始终沉着,自回邺都后不敢松懈。

    他细细注视脆弱美丽的青年,把人揽在怀里。

    萧隽在政权上素来雄心勃勃,这会儿竟然开始萌生几许悔意。

    若他没有北上进剿胡人,而是守在唐青身边,会不会就能守好唐青,而非抱着苍白倦怠的人束手无策。

    *

    当夜暴雪,云层黑厚,雪花带着响落在宫檐上,扰人内心不安。

    唐青服了药不久便发起热症,起初是低低的热温,不消半刻开始高热不退。

    此时他已然烧得两颊酡红,红唇泛白,如瞬间失水的花瓣。

    萧隽大惊,掌心摸着他热乎乎的额头,见他气息紧促,很难透气,便抱起他让他靠在怀里,厉声冷呵:“快宣刘执!”

    “青儿,青儿?”

    萧隽不断唤着怀里的青年,见他气喘面红,脖颈和发际都是冷汗,先用袖子擦了擦,随即让他先靠在榻前,迅速赤着脚下床,将梨木架上的绸面软巾取下。

    唐青半阖眼眸,瞥见萧隽急忙慌乱的样子,想开口安慰几句,甫一动唇,心口的疼痛和窒息如潮水把他淹没,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都来得猛烈。

    只这瞬间,唐青气息透不上来,心口犹如巨石堵塞,痛得他咬唇低吟。

    倏地,腹部浮起一股温热,紧接而来的是一道逐渐明亮灼人的白光。

    唐青笼在如白昼明烈的光亮下,他模模糊糊看见萧隽满目震恸地朝他扑来,嘴里似在喊着什么,耳朵却封了层禁制般,只余寂静。

    白光刺得他泪水沿着眼尾滑落,最后再也忍受不住闭上眼,身体霎时间沉向很遥远的地方。

    **

    过了很久,唐青耳边恢复了一点声响。

    他好像听到有人从身边急速走过,不止一个人在周围,脚步声非常错乱。

    渐渐地,他竭力抖开沉重的眼皮,白光晃得他双目眩晕。

    此刻他躺在便携救护床上,罩着氧气瓶,身边几个白褂的青年推着救护床,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

    唐青眨了眨无神的眼睛,集中精力听了会儿,后知后觉地听出几句医疗术语。

    他疲累至极,身上难受得厉害。

    此后便是两眼一黑,失去所有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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