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寂灭
丹赤灵矿, 位于天火岭千里之外。
此处灵矿盛产下品和中品灵石,原本被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三方势力把持。
近三百年来,浅层容易被开采的中品灵石被开采殆尽, 下品灵石也数量锐减,唯有极深层的地脉中还存有一定的中品灵石,不过要深入开采危机极大,成本也极巨增加。
因此,四方势力将此处对外开放,接受三派之外的修士前来开采或探索。
一行人刚从灵矿内出来,赵平之突然站住脚步向着天火岭的方向望去。
“赵大哥,怎么了?”卫妙含奇怪地看向他。
卫妙含身边的一个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的男子道:“谁知道呢。”
“我们这次没什么收获, 小师妹, 我早就说了我们两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不需要来这种早就被人刮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地皮来碰运气了,跟着他白白浪费时间。”
卫妙含顿时不乐意了,她狠狠瞪了男子一眼,道:“穆建明,我们本就是出来游历的, 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呢?”
“还有,你在我与赵大哥之后入的宗门, 你该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师姐, 谁是你小师妹了?”
穆建明呵呵一笑,跟卫妙含说话声调都不自觉地放软了。
“我们成就金丹时, 也就是真传弟子了。我必定先你一步结丹,成为真传弟子, 到时我不就可以叫你小师妹了?”
“你……”卫妙含被他的腔调恶心到了,白了他一眼, “谁先谁后还未可知。”
另一个面相和气的男子赶忙过来,打圆场道:“卫道友别生气,穆道友不是那个意思,哦,对了,赵道友在看什么?”
钟百的话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了赵平之身上。
赵平之一贯稳重随和,此时脸上的神情却极为凝重。
“天火岭的方向,我感觉到了很恐怖的魔气。”
卫妙含、穆建明和钟百闻言放开灵觉,随即三人神情骤变。
卫妙含道:“确实有魔气和灵力波动,似乎是某位真人在与魔头斗法。”
实际上,绝生之所以会把伏杀萧淡水的地点放在天火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本命蛊可以很好融入环境。
他的本命蛊覆盖了整个天火岭后,就可以掩盖天火岭内的灵力和魔气波动。
毕竟绝生他们是魔,他们要是太早暴露自身的行踪,会引来灵天修士的联合围剿。
当然,绝生的蛊无法阻止萧淡水以同门玉佩求救。
这其实也是玉轻尘他们想要萧淡水做的,毕竟萧淡水与越荒州关系匪浅。
会被太无宗派来救他的,很可能就是这对师兄弟。
若真是这对师兄弟来救,玉轻尘与碧渊一人拦住一个,绝生与苦渡杀死萧淡水绰绰有余。
当然,若来救的不是何不见与越荒州,而是太无宗的其他真人,他们也不介意一起杀了。
若来救的是元婴或化神修士,绝生也早早布置好了触发式的传送阵。
感受到致命威胁时,绝生打算推枯骨与苦渡出去拖延时间,自己再通过传送阵回老巢脱身。
天火岭就是绝生的主场。
现在,赵平之等人能感受到天火岭方向的魔气,是因为绝生吃了萧淡水好几剑,陷入虚弱状态。
枯骨召唤出骷髅山,搞出的魔气太大了,超过了虚弱的绝生能掩盖的极限。
穆建明瞄了一眼赵平之,双眼闪了闪,突然道:“我们要不要过去观战?”
“观战?我们?别了……”钟百是散修,这种情况,他的经验和本能都在告诉他最好离远点,不要靠近天火岭。
“没错,我们最好赶紧远离。”赵平之郑重道。
卫妙含清脆地答应道:“好。”
“等等!”
穆建明很不爽。
在场四人,他与卫妙含是筑基大圆满修士,钟百是筑基后期,只有赵平之是筑基中期修士。
凭什么是这个平庸的筑基中期修士最先察觉到了波动?
看到卫妙含这么听赵平之的话,穆建明更来劲了,他赶忙道:“这可是金丹级别的交战。”
“小师妹……哦,不,卫师姐,我们两个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此刻观摩金丹期真人的战斗,对我们进境大有裨益。”
“今晚我们恰好在交战附近,岂不是我们的机缘?错过这次,还不知要等哪次才能看到。”
卫妙含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她又有些心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由得看向赵平之。
她与赵平之一起入太无宗,那时她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赵平之已将近三十岁,赵平之对她多有照顾。
赵平之稳重老成,她也习惯听赵平之的话。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赵平之虽然修为进境不如她快,却依旧是她心中的大哥。
穆建明看到卫妙含的反应,知道她动摇了,赶紧加一把劲,道:“师姐,这可是我们的机缘。”
“我们只在战场边缘围观,绝不靠得太近,没那么危险。”
“再说,我们两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打不过金丹期魔修,难道还跑不掉吗?”
“这……”卫妙含心中的天平不由得更加倾向穆建明。
连钟百也有些心动。
赵平之有些黯然,他看看另外三人,知道自己拦也没用,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绝不能靠得太近,最少与他们相隔百里。”
他还没说完,穆建明已经先一步施展遁术,向着天火岭飞去。
其他三人赶紧跟上。
……
天火岭。
枯骨身下的骷髅山“噼里啪啦”地断裂开来。
一具具骷髅从四面八方飞向越荒州与萧淡水,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
“呼……呃啊——”
成千上万个骷髅头长大嘴巴,向着越荒州与萧淡水发出刺耳的哀嚎。
声波裹挟着怨恨的力量,尽皆向着两人倾泻。
剑气分化!
斩渊剑分化出的万千道剑气。
万千剑气由一点爆发,斩向四周,围绕着越荒州与萧淡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
苦渡、绝生和枯骨的攻击被一道道剑气削弱斩击,竟然都被拦在了剑气之外。
不过三魔联手之下,他们的攻击将剑气撑起的球形空间一再压缩。
眼见自己落入劣势,越荒州的神色却没有分毫慌乱。
“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枯骨恨声道,“没错,你以为仅此而已吗?”
枯骨寄身的巨大髑髅七窍内的漆黑怨气再次膨胀,他张开了嘴,空荡荡的颅骨内蕴藏的怨气不断向口中涌去、压缩、凝实,然后——
喷吐而出!
包裹在剑气球形空间之外的万千骷髅,嘴中喷吐的啸叫与怨气融入了这道怨恨之中,一道向着越荒州喷去。
“万千怨恨杀!”
这才是枯骨的本命法宝与道术结合的杀招。
之前散开万千骷髅发出的哀嚎啸叫,不过是这一招的前奏。
这一招凝聚了万千骷髅与枯骨身上全部修为,其威力堪比元婴修士一击。
也正因如此,这一招似快实慢。
枯骨这一招必须要以自身的怨恨为核心,与万千骷髅的怨恨融为一体,那样才能爆发出全部威力。
“绝生!苦渡!拦住他们!”枯骨厉声喊道。
只要拦住越荒州与萧淡水,让他们硬吃这一击,他们就死定了!
绝生前面连吃了萧淡水几剑,损失惨重,实力只剩下全盛状态的三成。
此时他是最怕枯骨与苦渡撤走的人。
若枯骨与苦渡见势不妙,转身而走,他绝对会沦为越荒州攻击的对象,也绝对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因此枯骨吃了越荒州一剑,他心中多少有几分庆幸。
如今看枯骨也拼上了一切,绝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当机立断。
“吸天汲地!血海再起!”
绝生同时激活了所有的嗜血蚁。
天火岭附近,本有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三个小门派。
这三个门派内一片寂静,看门的弟子、侍弄花草的弟子、喂养灵兽的弟子乃至灵兽,都按部就班地做事。
所有人都安静、麻木、机械。
突然,他们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僵直,紧接着他们的七窍内爬出了密密麻麻的米粒大小的嗜血蚁。
嗜血蚁爬出后,一具具人皮包裹着的骨架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天火岭地面的落叶层中,半空中的枫叶上,铺天盖地的蛊虫爆发出了强劲的吸力。
哪怕它们隔着一段距离,似乎也能将越荒州与萧淡水吸成干尸。
“嗯唔。”萧淡水闷哼一声。
他之前受了伤,浑身到处都是伤口,这吸力对他的影响最大。
不过萧淡水反应极快,他立刻动用恢复了一些的灵力包裹住自己,传音给越荒州:“不用顾忌我。”
越荒州早已有了决断,他先是取出一枚真元丹含在口中。
斩渊剑漆黑的剑身散发出一股荒芜寂寥的气息。
它并未发出剑鸣,化作一道乌光,穿梭于空中,刺向了绝生!
乌光划过之处,浮现出了种种幻象。
失去水分的叶子自枝头飘落、盛开的花朵逐渐干枯、色泽光鲜的果子外皮生出点点黑斑、少年少女转瞬衰老……
一切都会荒芜,然而荒芜并不是结束,荒芜之后还有漫长而永恒的寂灭。
落叶腐烂成泥、干枯的花朵化为齑粉、生出黑斑的果子彻底腐烂、衰老的身体化为黄土……
重重幻象浮现后又湮灭,乌光刺破了嗜血虫组成的血幕、刺穿了绝生触发式的种种防御,最终自他的前额进入、自脑后穿出。
这一切太快了,快到萧淡水传音的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快到绝生脸上还带着残忍的兴奋,快到时间似乎都在此定格了一瞬。
下一帧,时间恢复流逝。
绝生自上而下化为飞灰,如同被“擦除”了一般。
紧接着,他的那些铺天盖地的嗜血蚁,也在一瞬化为了齑粉。
同一时间,绝生老巢内,他那些没有带在身边的蛊虫也化为了灰烬,他的诸多后手亦是骤然破碎。
斩渊剑穿透绝生后,自乌光重新显化出剑的形状,随后竟飞不动了,直接插在了远处地面上。
这一剑,不是“荒”字剑诀,而是越荒州第一次用出的“寂”字剑诀。
“寂”字剑诀融合了越荒州自萧淡水那里传承来的“了”字剑诀。
“了”字剑决可以斩因果、断缘法。
越荒州的“寂”字剑诀,不光可以消灭敌人,还能沿着敌人留下的因果、缘法,逆向斩碎敌人的一切分身、化身乃至复活法宝。
务必确保中了这一剑的人,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剑威力惊人,当然越荒州付出的代价亦是惊人。
这一剑抽干了越荒州所有的灵力和神魂力量,且让他短时间内不能役使斩渊剑,连再用斩渊剑发出剑气都做不到。
绝生死得太快了,直到他成了灰,枯骨的“万千怨恨杀”才汇聚完毕,苦渡的刀山剑树、铜柱镬汤才将要攻到越荒州身上。
此刻越荒州头痛欲裂、体内空虚无比。
不过越荒州在用出“寂”字剑诀时早有准备,他将口中的真元丹咽下。
真元丹对金丹修士的回复效果没那么强,不过也让越荒州恢复了一丝灵力。
这就够了。
越荒州以这一丝灵力为引,融掉了他左手上的星珠链。
星光大放之间,他左手中出现了另一把剑。
一把……血红的剑。
第162章 道意
不过, 这把血红的剑,却依旧没有迎向枯骨的“万千怨恨杀”,反而迎向了苦渡的攻击。
“当当当当当……”
天魔蚀心剑自他手中一跃而起, 连劈刀山剑树,刺破了滚烫的镬汤,将撞过来的铜柱斩成三截。
“怎么可能?”
苦渡还来不及为绝生的死惊讶,就被越荒州手中出现的另一把血红的剑惊到。
灵器?
为什么这个剑修除了本命法宝外,还能有一把灵器?
待枯骨看到那把血红的剑斩向苦渡的攻击时,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能杀了那两人,怒的是越荒州竟然无视了他的攻击。
枯骨看到苦渡的攻击接连被血剑斩破,他的喜与怒也定格在了这一刻。
因为, 一张散发着紫光的卷轴从天而降。
卷轴的后半部分围住了越荒州与萧淡水, 其上爆发出浓郁的紫光,化为一道紫色城墙,帮助两人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天量怨气。
卷轴的前半部分则裹住巨大的骷髅头,轻轻一紧。
“咯……咯咯……”
“唔,不……”
一连串刺耳的碎裂声响起,一人高的巨大髑髅硬生生被“挤”成了篮球大小。
何不见的身影自远处出现又消失, 一闪过后,投影到了枯骨身边。
紫虚云卷层层松开。
何不见一把扣住枯骨的脑壳, 冷声道:“以多欺少, 当我是死人吗?”
“轰!”
汹涌而去怨恨浪潮撞击在无法撼动的“围墙”上,爆炸产生的威力只得向上和向下倾泻。
向上, 怨恨如瀑布倒卷而上,冲击云霄。
向下, 怨恨将地面炸出一个三丈深、三十丈宽的巨坑。
碰撞的黑色余波更是向着四面八方横扫开来。
余波尽皆被何不见身周的星图挡住,何不见如定海神针立于空中, 连一根发丝都未动。
银光浮动,与何不见脸上的冷意呼应。
紫虚云卷之内,越荒州的灵识将这一切都印刻在脑海中,连他都忍不住道:“师兄。”
天火岭二百里外,目睹这一幕的四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良久,卫妙含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那是何师叔祖?简直不像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
卫妙含的印象中,何不见还是当初那个温和低调的样子。
如今这一见,打碎了旧日的影子,金丹真人冷峻威严的形象深深刻入了她的心中。
“紫虚云卷……”赵平之的心却越发沉了。
何师叔祖带紫虚云卷出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需要灵宝才能应对?
穆建明眼中异彩连连,他后进入宗门,几乎就是听着灵和、定虚两位师叔祖的事迹修炼到现在的。
从越荒州的一剑灭魔,再到何不见雷霆出手,都让穆建明看得如痴如醉。
怨气余波散尽,紫虚云卷围绕在越荒州与萧淡水身边保护着他们。
何不见单手提着枯骨。
“呃……呃……”
挤压变形的髑髅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枯骨没死,或者说没死透。
何不见废了他的本命法宝,连带着也废了枯骨的修为,留下他的魂魄不过是为了之后问话。
何不见看向了在场剩下的最后一个魔修——苦渡。
“现在,换我们以多欺少了。”何不见召出三颗宝珠,道,“你还要挣扎吗?束手就擒吧。”
苦渡睁开的四只眼都流下了血泪。
越荒州用蚀心剑斩破他的刀山剑树、铜柱镬汤,到底还是伤到了他。
他面对何不见、越荒州,还有紫虚云卷、天魔蚀心剑,却没有慌。
苦渡举起枯瘦、过长的手臂,十指在身前交叉。
“碧渊说的不错,你们的成长速度确实太快了,未来必成我们魔修的大敌。”
“不如先一步杀了你们,以绝后患。”
碧渊?
这里面居然还有碧渊参与?
何不见越发觉得这次魔修伏杀萧淡水的事不简单,不过他也留了一手,玉轻尘和枯骨都没死。
等解决了苦渡,也可以留苦渡一命,好好审问一下这三魔。
何不见正要役使紫虚云卷,就听苦渡道:“你知道何为五苦吗?”
什么?
不待何不见回答,苦渡便自言自语道:“刀山、剑树、铜柱、镬汤,和……”
“涟汲溟波[注]。”
苦渡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气息骤然暴涨。
金丹大圆满,元婴,元婴大圆满……
在何不见的骇然中,他的气息最终定格在了元婴大圆满,并未再向上突破。
紧接着,苦渡睁开了他的第五只眼,也即额头上那只竖眼。
竖眼睁开,眼白内呈着一个冰蓝色的眼珠。
这颗眼珠也与正常人类的眼珠不同,它的虹膜并非呈中心放射状,而是一轮又一轮的同心圆相套。
圆与圆之间的颜色,自中心向外逐渐变浅。
这颗眼珠向外投射出一圈又一圈的蓝色波纹。
蓝色波纹霎时扩展到覆盖了整个空间,将何不见、越荒州、萧淡水及苦渡自身都囊括于其内。
何不见身上的气息迅速跌落。
何不见下意识使用遁术,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到了越荒州、萧淡水的身边,也即紫虚云卷的保护范围内。
到了这里,他身上跌落的气息终于缓慢回升。
好恐怖,刚刚暴露于这个蓝色世界中的一瞬间,他差点就重新变成了毫无修为的凡人。
这是什么?法则领域?
不,不可能,法则领域明明是合道后的合道境大能才能展开的。
何不见起初极其骇然,随即恢复了镇定。
不论苦渡的修为为何暴涨,他都不可能用的出法则领域。
若真是法则领域展开,他们三人必不可能活命。
这应当只是范围型的神通。
若只是元婴大圆满修士施展的神通,何不见反而不怕了,他有紫虚云卷在手。
被冰蓝色光芒笼罩的空间内,三人一魔的上方与下方,各出现了一片光海。
这片空间中,有无数阴魂,源源不断地自下方的光海中捧起一捧水,将其送到上方的光海中。
到了上方后,阴魂又自上方的光海中伸手捧一捧水,再送到下方去。
就这样循环往复,做着徒劳无用的事。
“涟汲溟波,”何不见望着那些阴魂,道,“原来指的就是这个吗?”
若没有紫虚云卷,他们被拉入这个冰蓝色空间的一瞬间,就会被剥夺修为、打成凡人,和这些阴魂一样永远做着循环往复的事,直至累死。
“分神……”一直在冥想恢复自身的萧淡水睁开眼,道,“他应当是某个化神真君的分神。”
“这个境界,他无法维持太久。”
化神期的修士会分出诸多神念,入红尘历练,这些神念也可视为阴神,通常境界就在金丹上下。
在分神遇见危险时,本体可以向其倾斜自身的力量,短时间内强行提升分神的力量。
不过,一道分神终究无法承载过多的力量,无法维持太久,很快就会自行湮灭。
不待何不见回答,苦渡就道:“确实无法持续太久,但杀掉你们三个绰绰有余。”
苦渡的竖眼眼珠不动,剩下四枚眼珠看向了紫虚云卷。
“后天灵宝,在一个金丹修士手中,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永远沉沦在溟波地狱中吧。”
说着,他流血的四颗眼珠忽然炸开。
随着眼珠破碎,刀山、剑树、铜柱、镬汤四个地狱景象被投射到了紫虚云卷上。
组成云卷本体的紫气与景云剧烈翻滚。
何不见只觉紫虚云卷如黑洞一般疯狂吞噬着他的神魂力量与灵力,短短一息之间就消耗了他三分之一的力量。
现在,他与苦渡比就是消耗,谁先撑不下去,谁就会死。
这样下去,他绝对撑不过苦渡。
何不见掏出自己库存的真元丹,仰头直接灌下,随即一颗又一颗融掉星珠,狠狠补充了一下灵力。
“师弟……”何不见还做了最坏的打算,“蚀心剑。”
以心血祭之,换来三倍提升,代价是元气大伤和持续一年的虚弱期。
“不。”越荒州握紧了蚀心剑,并不远将它交给何不见,“我来。”
“我以血祭之,可以再施展一次荒字剑诀,斩了他。”
你疯了?
何不见差点脱口而出。
“不用。”
萧淡水的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拉扯,他看向何不见,道:“灵和,你继承的是太无宗主脉,与紫虚云卷天然契合。”
“静心反本,意守中宫,以你的道去驭使紫虚云卷。”
“弃假存真,就在此刻,更待何时!”
说到最后,萧淡水更是运用了自身的灵力灌注在每个字中。
字字若霹雳。
当头棒喝!
对啊,为什么他要去指望天魔蚀心剑。
一旦人心中有了备选项,哪怕能忍住一时诱惑,可往后每到关键时刻,心中都会动摇,倾向于那个备选项。
何不见屏气凝神,将刚刚补充的所有灵力、神魂力量,全部灌注于紫虚云卷之中。
他的道……他的道!
“万星群象,天地变道!”何不见骤然睁开眼。
紫虚云卷紫光大放,景云组成的卷纸上浮现出周天星图。
云卷一抖,星图脱离了卷纸。
霎时间,天翻地覆。
星图首尾左右相接,薄薄的星图扭曲囊括了一方空间。
冰蓝色的球形空间“咔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烁着星光空间。
“什么?”
这下,轮到苦渡大吃一惊了。
为什么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这么早就找到属于他的“道”?
为什么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对“道”的理解远超他的境界?
种种惊讶定格在了苦渡的思维中。
下一刻,星图上的每颗星星光芒大放。
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星光精准击中在他身上,将他化为了灰烬。
这一击,何不见完全是借助了后天灵宝力量才能打出的。
他无法维持星图太久,一击之后,星图空间就消散了。
“我……”何不见被抽干了灵力和神魂力量,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越荒州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何不见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他没事的……”萧淡水支撑不住,盘膝坐在了地上,“以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借助灵宝,提前动用了‘道’的一丝力量。”
“若不中道陨落,未来他至少会修到合道境。”
越荒州沉默片刻,向着远处伸手,召回了插在地上的斩渊剑,将斩渊与蚀心两柄剑收好。
“我不会落后于师兄太远。”越荒州坚定道,“求道之路上,我会与师兄相伴。”
“好。”萧淡水半闭着眼,“这里动静太大了,我们恢复片刻,马上离开。”
……
远处,枫树下,待看到苦渡的冰蓝领域破碎,碧渊立刻引动了身上的大挪移符,原地消失。
……
中州,第一城,观天阁。
云鸿放下喝的第三杯茶,看向走过来的人。
此人身穿青色道袍,他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云鸿的茶壶就往口中倒。
若何不见在此,他会认出来,此人是他与越荒州刚进入沧溟世界,同他们打过招呼的散修——慕和畅。
“如何了?”云鸿问道。
放下茶壶,道:“还能如何,没成喽。”
“玉轻尘被废,绝生死得不能再死,枯骨估计马上就死,苦渡化为飞灰。”
“苦渡强行提升了自己的境界,施展了神通涟汲溟波,都没能杀死何不见与越荒州。”
“灾厄真君丢了一道分神,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恼怒,最近我可不会回天魔妙欲宫。”
“涟汲溟波都没能杀死他们吗?”云鸿一开始神情自若,听到中间神情才一变。
“对啊,他们两个带了紫虚云卷。”
“我就说引蛇出洞这招不好使,太无宗又不是傻子会让他们两个单独来送,必然会让他们带上灵宝的。”
慕和畅,或者说碧渊,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
“若不是你给了他们两个道纹灵果,何不见可不会那么容易触摸到大道真意,也不会那么容易击碎溟波地狱。”
第163章 筹谋
云鸿笑了笑, 道:“毕竟我在他们面前发过因果誓言,那两颗果子确确实实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那两颗果子有毒或是有什么诅咒,那害人也害得太明显了, 他们不会中招的。”
“有时候,‘好’也是可以利用的。”
说到这里,云鸿声音一顿,转而道:“昆仑长老来了。”
碧渊闻言放下茶壶,端正了坐姿,重新扮演好散修“慕和畅”。
就在这时,一个面颊消瘦、神情冷峻的男子走入观天阁。
云鸿站起来恭敬道:“见过清灵长老。”
冯北音,道号清灵, 昆仑玉虚宗元婴长老。
不久前, 刚刚出关的冯北音还未离开洞府,面前忽然出现一面镜子。
镜中之人,居然是少阳仙君。
少阳仙君出身昆仑,是得道真仙,算起来他还要称呼一声师祖。
少阳仙君传达法旨,告知他太无宗内有天魔化身混了进去, 他以览宙幻镜看到了此方宇宙时间线的终结。
此天魔应寂灭大道而生,一旦他飞升至仙天, 本方宇宙都会走向寂灭。
唯一能阻止本方宇宙毁灭的方法, 就是在他还未飞升前,杀了他。
冯北音并不是傻子, 更不会随便轻信他人。
他也怀疑镜中之人,难道真的是少阳仙君吗?
少阳似乎看出了他疑惑, 为了争取他的信任,甚至将那面镜子的使用权暂时交给了他。
获得镜子的操纵权后, 冯北音才得知这面“览宙幻镜”是仿造昆仑镜而成。
览宙幻镜与昆仑玉虚宗的镇派灵宝洞微阴阳镜,可以算是姊妹兄弟,不过威力比洞微阴阳镜略逊。
祖师、相似的灵宝,这两点只是让冯北音从三分信到了五分。
镜中的少阳仙君还道,若他能杀了越荒州,就将这面镜子赐予他,并承诺日后会指点他修行。
若他不愿,此事也就作罢,少阳仙君会去寻其他修士。
后天灵宝,仙君指点。
有了这两样筹码重重压上,哪怕是冯北音也不由得动心了。
冯北音还问过少阳仙君,为何不将此事公布到宗门内,让众长老齐心合力一同灭杀越荒州,反而单单来找他。
少阳仙君对此,解释道:“那天魔化身得到了太无宗信任,明面上还是太无宗的真传弟子。若昆仑长老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太无宗的金丹弟子,岂不是伤了彼此之间多年的情谊?”
“你可以寻一些散修合作,在他外出游历之时,将他杀了就是。”
“更重要的是……清灵,我可只有这一面镜子可以赐下。”
少阳仙君意味深长的话,让冯北音瞬间了然。
若他联合昆仑之外的人杀了越荒州,少阳仙君赐下的览宙幻镜就是他自己的。
若将此事公之于昆仑内,所有长老一同出手,不但传出去不好听,到时览宙幻镜也必然会变成宗门的灵宝,而不是他冯北音的灵宝。
“这是你的机缘,这样的机缘可不多见。”
“本君还是看在你是这代道子的师父这一份上,才来找的你。”
“能不能把握住,都在你。”
少阳仙君的身影在镜中消失,冯北音心中的天平不断倾斜。
出关后,冯北音从宗门之内得到了不少越荒州与何不见的消息。
他知道了问心秘境内三个弟子死在他们二人手中。
他也知道了这两人异于常人的进境速度。
同时,他也知道了天机被蒙蔽之事。
这些虽然连嫌疑都算不上,可对于冯北音心中本就倾斜的天平来说,哪怕是无中生有的鸿毛,此时也重若泰山。
反正天机被蒙蔽,只要他做的快,做的干净利落,哪怕是太无宗也查不出什么。
古往今来,名震一时的天骄中道而陨的,又不在少数。
说白了……越荒州到底是不是天魔化身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少阳仙君认为他是,冯北音自然也就认为他是。
不久后,镜中的少阳仙君再次出现,让他与云鸿合作。
因此,冯北音才来到观天阁。
云鸿见过礼后,道:“清灵长老请坐,观天阁内有隔音阵法,请放心,这里声音一丝都不会传到外面去。”
冯北音坐下后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说:“你想让我看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云鸿用眼神示意慕和畅。
慕和畅抬起手,施展圆光回溯术,他的掌心上浮现出了越荒州手握蚀心剑斩出的模样。
“我明白了。”冯北音垂下眼,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云少主捏造个消息将那小子骗出来,我杀了他便是。”
云鸿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暗道你们大宗门的长老这么直接的吗?
“清灵长老,此事没那么简单。”慕和畅接话道。
在冯北音看过来时,慕和畅拱手道:“在下慕和畅,道号转玄,一介散修,对何不见与越荒州这对师兄弟有些了解。”
“杀越荒州,最麻烦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兄何不见,这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何不见是不当存在于此时此地的一个人,他是闯进时间长河的变数。”
“长老出身昆仑,对时空的感悟比我等散修要深刻的多,应当能明白我的意思。”
冯北音颔首。
所谓“太初一气,敷落万真”,昆仑玉虚宗自道祖处传习的主脉便是时空之道,他当然理解慕和畅的意思。
慕和畅道:“这个变数,就是越荒州的护身符、挡箭牌。有变数在,我们不可能杀得掉越荒州,这也是仙君告诉我的。”
“偏偏这两人形影不离,几乎从不分开。”
“像此次,我与云少主联手设局,引诱苦渡、枯骨、绝生和玉轻尘四魔出手。”
“这四魔可都是金丹大圆满的魔修,可四魔却被他们师兄弟轻易反杀。”
听到这里,冯北音不神情微动,道:“他们两个的境界……”
“他们两个一个是金丹大圆满,一个是金丹四元。”云鸿接话道。
“怎么会进境如此之快?”这下连冯北音都惊了。
冯北音知道他们两个修炼速度快,但怎么如此之快?他们结成金丹不是才四十年左右?
按理来说,应当在一元、二元境界,怎么就大圆满和四元了?
“是啊,这才是麻烦之处,他们进境太快了。”慕和畅神情晦暗。
“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要么一起回宗门闭关,要么一起外出游历。”
“回宗门时我们不能出手,他们外出时,由于天机被蒙蔽,我们又很难得知他们去了哪里,偏偏他们修炼速度奇快。”
“这才几十年,一个不留神,两个人就双双摸到元婴的门槛了。”
“我们已经无法再等时机了,再拖下去,他们就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了。”
三人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少阳仙君的郁闷也在于此。
修士的时间观念与凡人不同,同样,仙人的时间观念与修士也不同。
几十年时间,对少阳仙君来说,就像过了几天一样。
少阳仙君简直就像一个绝望的老农。
他昨天刚拿到除草剂,看了眼觉得田里的草还不多,活很轻松,可以慢慢干。
结果今天一看,发现野草已经疯长得比麦子要高了。
因此他才不得不仓促现身,看看还来不来及除草。
慕和畅继续道:“总之,光引蛇出洞不够,我们必须想办法将他们两人分开,还必须是自然而然的、不能让他们察觉这个意图的,将他们分开。”
“并且,我们要埋伏在越荒州一定会去的某个地点”
“最好让何不见救之不及,或根本无法来救。”
云鸿成竹在胸地道:“所以,我不久前送了他们两样东西,一样是两枚道纹灵果,一样是飞来剑派的论剑请帖。”
“既然他们两个进境快,那就再帮他们一把,让他们进境更快一些。”
“突破元婴?”冯北音意识到了什么。
云鸿道:“没错,何不见已是金丹大圆满,离突破元婴只需要一个契机、一点小的助力。”
“道纹灵果,可是不折不扣的好东西,可助他触摸大道意蕴。”
“如果道纹灵果还不够助他突破,那一场大战也有助于他突破不是吗?”慕和畅在旁补充道。
四魔围杀萧淡水一事,一方面用于引蛇出洞试探他们的战斗力,另一面则是压榨何不见的潜力、逼迫他动用越阶的力量。
冯北音算是完全明白了,这两人想要打一个时间差。
何不见在金丹期修炼的时间太短了,进境太快,根基太浅,这么短的时间突破元婴,必然十分凶险。
他若真要突破,这一闭关少说也要几十年。
而飞来剑派的论剑就在四年后。
若何不见闭关,越荒州就很大可能会单独前往论剑。
“可……”冯北音看这两人的眼神都很奇怪,“这样的谋划,有太多不确定了。”
“你们怎么知道何不见一定会突破,怎么料定越荒州一定会单独前往论剑?”
“若越荒州还是舍不下他师兄,为了师兄在宗门硬等几十年呢?”
“你们怎么有把握的?”
“没把握。”云鸿脱口而出,随即耸了耸肩,道,“长老,到了你的境界,就该明白,对扎扎实实修炼的正道高阶修士来说,越是缜密的阴谋成功率越低。”
“哪怕天机被蒙蔽了,与大道接近的你们,总会有冥冥之中的感觉。”
“有时,把握不大、最不确定的筹谋,才更有可能成功。”
“若真如你所说,何不见没突破也没闭关,或是越荒州宁愿在宗门里守着他,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云鸿看得极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谋算不成,只能说天意在那对师兄弟身上。
而且,他又未必一定要为仙君做事。
反正那两枚道纹灵果他真的送出去了,若天意真在何不见与越荒州身上,那他与那对师兄弟卖个好、结个缘,也不亏喽。
第164章 曾经
“除非清灵长老有办法攻破太无宗的护派大阵, 闯进去强杀越荒州。”
听了云鸿的话,冯北音也是一阵默然。
“四年后,飞来剑派, 我会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说完,冯北音起身离去。
冯北音离开后,慕和畅霎时松了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你那边呢?”云鸿看向他,问道,“魔修那边还要你联络。”
慕和畅,也即碧渊, 歪了歪头, 道:“放心吧。”
“灾厄真君吃了亏,得到消息必定会出手。”
“天罗化血宗没了玉轻尘,跟他们谈谈,或许也有长老会心动的。”
云鸿直视着他,道:“你不出手吗?”
“彼此彼此,”碧渊坐正身子, 视线与他相对,“你不也没有直接出手?”
两人相视一笑, 错开了视线。
他们都是大人物的棋子, 可棋子也有自己的心思和盘算。
这是碧渊活的第二世。
第一世的他出生于青阳世界,拜入了穿云派。
青阳世界是个灵气浓度一般的世界, 在此世内流通的最顶尖功法也仅能修到元婴,没有直指大道的功法, 那里的修士大多也不知道灵天的存在。
而穿云派,是这样一个小世界里的二流门派。
拜入这个二流门派内的他则成了这个二流门派的天才, 得到了门派师长的全力栽培。
他的修行之路本该一帆风顺,可惜的是……没多久就有魔修偶然来到了青阳世界。
穿云派不幸成了那魔修选择的修行之地。
一夜之间,整个穿云派被灭了满门。
师父、师叔、师兄乃至小师妹都死在他面前,唯有他活了下来。
此后碧渊堕入魔道,修炼多年后,最终找到了当年的那个魔修,与他同归于尽,报了昔日的血海深仇。
原以为自己就那么死了,再睁眼,他却成了灵天内的一个无人在意的散修,身上还多了一缕自称焚心的魔念。
碧渊一开始搞不清楚状况,以为自己重生了,还发了疯地想回穿云派,随后他听到了焚心的嘲笑。
焚心告诉他,他不是这个真魔在往生轮回路上选中的一缕亡魂。
他已经转生了,这是他的第二世。
他会有前世的记忆,完全是因为他的灵魂中多了一缕魔念。
在魔念的庇护下,他前世的记忆没被轮回磨灭,只是被胎中之谜暂时遮蔽了。
在他踏上修炼之途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魔念的声音,也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而自己,不过是焚心选中的棋子,要为她做事。
焚心这么说,碧渊却完全不那么想。
第二世……灵天……
第一世的他完全不知道还有灵天存在,也完全不知道元婴之后还有更高的境界。
他始终被仇恨驱使着,自门派覆灭后,就再也没有为了自己活过一天。
而今,胎中之谜勘破,前因后果俱明,此身自由,顿觉天地广阔。
他要为了自己而活。
因此,这一世碧渊没有加入任何门派,做了散修。
他一边假意遵从焚心的意念,一边寻找着摆脱她的机会。
从沧溟世界的幻境出来后,焚心的魔念消失了,碧渊还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却不想还是被天魔妙欲宫的人找上,再次成了棋子。
碧渊可不会就这么认命。
他太清楚魔修的习性了,一旦他帮着魔修达成了他们的目的,就沦为了废子,等待自己的不会是自由,而是死。
所以,碧渊不会不听天魔妙欲宫的话,又不会太听天魔妙欲宫的话。
他在这危险的钢丝之上摇摆,在左右的夹缝中喘息生存,给自己争取更多修炼变强的时间。
提到玉轻尘,云鸿想到了什么,转而问碧渊:“四魔都死了吗?会不会泄露什么?”
“绝生和苦渡死得不能再死了,玉轻尘和枯骨还有一口气。”
碧渊道:“枯骨是个被利所诱的蠢货,而玉轻尘……他是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
天火岭。
何不见昏过去没多久,居然醒了过来。
“师弟……了灭……”何不见看了眼越荒州,又看了眼萧淡水,见两人都还活着,这才放下了心。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正靠在越荒州胸膛上,他刚想撑起身子,就眼前一晕。
“师兄,小心。”
越荒州撑了他一下。
紫虚云卷自何不见身上飞出,也绕到他身边伸出卷轴一同托了他一把。
越荒州关切道:“还好吗?再冥想一会吧,这里有我守着。”
“没事。”何不见借着力道才勉强站稳身体。
该死,透支太过了。
他现在头痛欲裂,脚下发飘,眼前更是晕晕的。
他用出那一招实在是太早了,也太不知死活。
若不是紫虚云卷作为灵宝,自动护主,帮他承担了八成的消耗,光那一招就能耗尽他的本源,让他油尽灯枯而死。
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有紫虚云卷,他也用不出那一招。
他现在能醒过来,一是心中记挂着事,担忧越荒州与萧淡水,靠着一股意念在强撑,二就是……
他要突破了。
没错,用出那一招后,他就感觉到丹田内的金丹“碎而成婴”的预兆。
将要突破的波动惊醒了他。
何不见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丹药,仰头一股脑倒进嘴里,闭眼恢复了片刻,然后道:“我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完,何不见役使着紫虚云卷,让它飞去幽草涧的方向,将玉轻尘一裹,再飞回来将枯骨碎裂的骷髅头。
三人施展遁术离开之前,何不见还没忘通过玉佩给远处观战的三人传音:“大战结束,此地危险,切莫久留。”
三人向着九重城而去,经由九重城的传送阵,直达玄都。
观战四人组里三人接到了消息,彼此对视一眼,也知道这个道理,赶紧离去。
十绝的蛊虫化为灰烬后,天火岭的枫叶都不再似以往那般红了。
如今,天火岭重又安静了下来。
……
玄都,萧淡水的洞府。
何不见与越荒州返回玄都后,先将重伤的萧淡水带到他的洞府。
何不见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处。
他也没想到,这里会有如此规模的紫竹林。
微风吹过,竹叶晃动、交错、纠缠,哗哗作响。
萧淡水盘膝坐在竹屋外的空地上,他的剑横于膝上,他抚着剑身,注视着面前的紫竹林,不知在想什么。
他之前在四魔的围攻下遭到重创,身上更是被刀山剑树扎出了许多口子。
后面他吃了三花丹,身上的血止住了,浅一些的伤愈合了,深一些的伤反而有腐烂、加重的迹象。
苦渡造出的伤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上面覆盖着“五苦气息”和一定的法则之力。
“你的伤……”何不见不由得皱起眉,“等掌门师兄回来,掌门师兄会有办法的。”
“没事。”萧淡水道,“我的伤没有大碍,受些苦,要花时间化解。”
何不见点了点头,他回头与越荒州对视一眼,再看向萧淡水,道:“玉轻尘还活着,我挖了他的金丹,你……要见他吗?”
萧淡水沉默良久,道:“你们知道我与他之间的过往吗?”
何不见沉默片刻,道:“听林幽提过一嘴,他说你与玉轻尘被人称为‘萧琴双绝’,后来问心秘境内,玉轻尘叛出了宗门。”
萧淡水再次望向紫竹林,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是的,曾经我与他是知己,是兄弟,更是生死之交。”
“我的剑是修行之后所练,我的萧……确是为他而练的。”
“我曾经也以为,我与他会向你们一样,一起进阶金丹,一起继续修行,一起向前走到不能再走为止。”
“可惜……”
何不见凝神静听,越荒州的视线也定在萧淡水身上,没有移动分毫,他们其实都很在意萧淡水与玉轻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们一起参加问心秘境,八年过去后,我发现与我们一同参加秘境的人出了问题。”
“他们身上被人用天罗化血宗的功法种下了‘种子’,这些人要么被吸干了,要么就沦为消耗品。”
“一次进入问心秘境的最多有五十五人,那次,大概有超过三十人被种下了‘种子’,其中包括许多同门。”
“我与他发现不对后,便一同追查这个混进秘境内的‘魔头’。”
“谁曾想到,在问心秘境将要结束的时候,我发现了那个魔头竟然就是他。”
“不,应该不能说是我发现的,其实是他主动让我发现的。”
“我曾见到内门弟子在我面前燃烧成血色火把,也曾见到熟悉的朋友在我面前被吸成干尸。”
“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质问他为何修魔功,为何杀同门,为何残害无辜,又为何让我发现那个魔头就是他……”
“最关键的就是,我与他朝夕相伴,对他全无戒心,为何他没有在我身上种下‘种子’?难不成是下不去手吗?”
“可死去的同门……又算什么?”
提及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往,素来淡漠的萧淡水不由得握紧了剑身。
锐利的剑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第165章 断掉
“我无法接受同门死于他手中, 可我与他多年的知己之情、兄弟之义,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
“我与他在问心秘境大打出手,一声又一声质问他为何修魔功、为何要那么做……”
“他说……”萧淡水顿了下, 闭目道,“他说他只是‘想’修魔功而已。”
萧淡水好似回到了与玉轻尘决裂的那一天,眼前又浮现出了他猖狂大笑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想这么做啊!”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问自己的是‘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修道实在是太漫长、太累、太无聊了,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你以为我与你漫游灵天、斩妖除魔,是为了维护正道吗?”
“不,我只是陪你玩而已。”
“还记得吗?上次你我一起围杀天罗化血宗的魔修,最后一击是我打出的, 我搜了他的魂哦!”
“看到了魔道功法后, 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我心所欲!”
“萧淡水,这就是我的道。”
“我们从不是同道中人,你也从没有了解过真正的我……”
“哈哈哈哈哈哈……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你若了解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们就做不成知己,只能做仇人了。”
“果然, 你看我们现在的样子,我说中了, 哈哈哈哈哈哈!”
玉轻尘明明还穿着那身白衣, 脸上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兴奋、嗜血神色。
就这吗?这就是答案吗?
萧淡水道:“玉轻尘不是误入歧途,不是被人陷害利用, 而是出于‘本性’和‘本心’选了魔道,是自己‘想’而已。”
“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
“难道我当真从未了解过他, 难道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可昔日,这片紫竹林是他们一同栽下的。
甚至他的萧, 也是玉轻尘为他做的。
他们也曾有过一人抚琴、一人吹箫,月下林间,萧琴和鸣的过往。
萧淡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玉轻尘否认了一切,连过往曾为知己的过去都被他亲口否认了。
“我终究挥出了那一剑……那让我觉醒了剑意的一剑。”
“可笑的是,那一剑也不是斩向他的,而是斩向我的萧、斩向我与他之间的缘。”
“自此以后,我与他‘生毋相见,死毋相哭’。”
“那一剑过后,我觉醒了金丹,被排斥出了问心秘境,自此后当真与他再未相见。”
挥剑断萧的那一刻,萧淡水的心是决绝的。
然而可笑的是,他结成上品金丹被排斥出秘境后,看着手中握着的半截断萧,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本来就没有怀疑过玉轻尘,是玉轻尘主动将自己修魔功、残害同门之事暴露给他。
玉轻尘是故意的。
暴露给他是故意的,说那些话也是故意的,与他如此惨烈地决裂或许也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点的那刻,萧淡水五内如焚。
他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心情极其复杂。
萧淡水提到断萧,何不见忽然想起来当初萧淡水将断萧借给他来着,他后面一直没找到机会还。
何不见赶紧从储物法器里把断萧取出来,不好意思道:“抱歉,了灭,当初你将断萧借给我,这么多年我都没找到机会还给你,你……”
萧淡水看着何不见手中接过断萧,良久,又抬眼看了面前并肩而立、关切看着他的何不见与越荒州。
他借出去的断萧,居然在今日被还了回来。
那一刻,他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冥冥中的天意。
许多人都有这样一个时刻,在人生走到死角的那刻、或是陷入迷惘不可自拔之时,会有某个物品突兀地映入眼帘,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顿悟也只在这一瞬间。
他这些年,一直将这把断萧挂在腰间,终究是因为心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放不下。
如今想想,昔日他既然已挥剑断萧,留着这半截断萧又有何用?
既然当初已经斩断了缘分,现在又何必再见?
既然他早就从玉轻尘口中得到了答案,不管他当初是为了刺激自己,还是出于本心,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
“罢了。”
萧淡水的眉宇舒展开来,他从何不见手中接过断萧,突然笑了一下,挥手将断萧扔向远处的紫竹林。
曾经断萧重要,只是因为萧是重要的人做的。
去掉附加在上面的含义,它也不过是一截竹子,和这片竹林中的许多竹子一样。
“断了就是断了。”萧淡水恢复了平静,道,“我与也确实没有必要相见了,有事你们问他就好。”
萧淡水周身灵气鼓荡,原本浑浊的气息重归清定,身上糜烂的伤口都有了转好之态。
何不见与越荒州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喜意。
萧淡水跨过了心中的一关,有了突破之兆。
只有心境不崩,身上的伤再麻烦,宗门总有办法可以解决。
“好,你好好休息养伤。”
何不见也是在硬撑,萧淡水这边没事了,他立马拉着越荒州回了紫藤小筑。
……
紫藤小筑内,藤花依旧。
凡间的植物的荣枯随四季而变,紫藤这样的灵植吞吐灵力,终年花开不败。
紫藤花下眯眼趴着睡的小狐狸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外面,随即它跳了起来,快速跑向门口。
紫藤的枝条也一跃而起,拉开门。
何不见看着紫藤的枝条一根根竖着排列,扭曲成波浪形,围着自己与越荒州两人旋转扭曲,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什么啊……”
何不见蹲下身摸了摸扑到脚边的小狐狸,随后无情推开了它。
“我有事。”
小狐狸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身形僵在原地,起初是不敢置信,在听到何不见的话后,它又尴尬地一扭身趴在地上,动动前爪舔舔身上的毛,一秒钟一百个假动作,一副“我才没有讨好你,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的架势。
何不见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他刚一坐下,秋千架就一沉,越荒州也坐在了他旁边。
何不见放出玉轻尘和枯骨,道:“谁是这次围杀萧淡水的主谋?玉轻尘,是你吗?还是碧渊?”
玉轻尘从紫虚云卷里滚到地上,先是坐好整理衣冠,再环视一圈周围,随即才看向秋千上的何不见与越荒州。
玉轻尘也没急于回答何不见的问题,反问道:“萧淡水呢?我还以为能见到他。我被你废了修为,如今已是凡人了,这样还是与他无缘再见吗?”
“搜魂吧。”越荒州侧头对何不见道,“和他说话浪费口舌。”
“也是。”何不见分外赞同越荒州的话。
越荒州以灵力堵住玉轻尘的嘴,固定住他的身体,迈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悬在他的头顶。
玉轻尘的身体猛地绷直,随即又软了下来。
越荒州收回手,回到手走回秋千坐下,将自己得到的记忆传给了何不见。
这一系列动作,迅速、干净、利落,配合上越荒州那张漠然的面孔,有种云淡风轻的残酷感。
不得不说,真帅。
“师兄。”越荒州喊了他一声。
何不见才回过神,用灵识快速翻阅玉轻尘的记忆。
这下子,除了这次伏杀的前因后果,连当初问心秘境内发生的一切何不见都看了一遍。
玉轻尘对萧淡水说的是实话。
玉轻尘在杀死一个天罗化血宗的魔修后搜了他的神,得到了天罗化血宗的入门功法,也打开了魔道修炼的大门。
所谓正魔不过是修士自行划分的,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的终极目标都是求取大道。
只是比起正道修士汲取天地灵气、扎扎实实一步步修炼,魔道的修行方式比起正道更不为常人所容,魔修往往可以用过一些血腥手段快速提高修为。
当然不是所有魔修都会采用这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法门,更多的魔道修士行事肆意妄为,放纵甚至夸大自己的七情六欲,行事毫无底线,更无道德感。
而玉轻尘实际上就是个道德感底下、几乎没有底线的人。
他自身其实并不认为魔道修士罪大恶极,他认为正道与魔道,只是修行方式不同。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走难走的路,而不去选更好走的路呢?
至少在玉轻尘眼中,魔道修行是一条更好走的路。
他在进入问心秘境之前,就已经背着宗门暗害不少散修,问心秘境之内,依靠着秘境隔绝内外的特点,才彻底不装了。
到是与萧淡水决裂的部分,玉轻尘的情感也十分复杂。
他确实是故意与萧淡水当面决裂的。
不过他想要的可不是什么不再相见的结局,而是期望萧淡水要记得他,要深深得记得他。
深到哪怕他离开宗门前往天罗化血宗修行,他的身影依旧烙印在萧淡水的脑海一刻也不曾磨灭的地步。
知己的反面不就是宿敌?
萧淡水一定要恨他,他可是打算作为萧淡水的宿敌,一直与他纠缠下去。
他死,也期望能死在萧淡水剑下。
可惜的是,萧淡水那一剑没有斩向他,而是斩向了他们之间的缘。
自此以后不复相见。
玉轻尘死也没能死在萧淡水手里。
围杀萧淡水一事,主谋是他。
玉轻尘的目的就是何不见的灵体。
他只要夺舍了何不见,就会继承何不见身上的因果,他与萧淡水断掉的缘就能重续。
记忆里,玉轻尘还设想过自己夺舍成功后,顶着何不见的身体出现在濒死的萧淡水面前,居高临下欣赏他愤恨不已模样的场景。
第166章 突破
想得倒美。
看到这里, 何不见心中冷冷一笑。
至于这次伏杀,玉轻尘与碧渊一拍即合。
玉轻尘拉来了绝生。
何不见与越荒州要是一同来救萧淡水,他夺舍何不见, 萧淡水和越荒州就可交给绝生。
对绝生这样魔修而言,两个正道金丹剑修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材料。
他可以让自己的蛊虫钻入他们的金丹内,一边汲取金丹的力量,一边将二者化为自己的蛊仆。
这段,在玉轻尘的记忆中,借着何不见的眼,何不见也看到了绝生控制下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
绝生这个金丹魔修早就来到了灵天,依托天火岭的特点, 精心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巢穴”。
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这三个中小门派里, 最强者也不过是中品金丹。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三个门派被绝生这个金丹大圆满的魔修盯上,逐步蚕食,竟然无声无息全部变成了绝生蛊虫的“培养皿”。
苦渡与枯骨则是碧渊拉来的,玉轻尘并不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碧渊。
何不见只知道他是天魔妙欲宫的魔修,蚀心剑很可能也是他带到蜃楼拍卖的, 目的就是引起众人的争夺,好冲破蜃珠封印。
不过, 何不见倒不认为碧渊是冲着蜃珠去的。
光凭他, 如何能与鲛人王和龙王抗衡?
碧渊很可能只是天魔妙欲宫的一枚棋子。
这次他设下了阴谋,却在他们师兄弟来之前消失了, 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是不是又在谋划着什么。
翻完记忆, 何不见看向倒在地上的玉轻尘。
玉轻尘毕竟曾经是金丹修士,灵魂比凡人要凝实得多, 搜魂只会让他变成白痴,还无法让他魂飞魄散。
此刻他还活着,不过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越荒州注意到了何不见的视线,知道何不见在想什么。
毕竟他也看了玉轻尘的记忆,知道只要玉轻尘死了,玉轻尘留下的后手就会被触发,何不见是百脉通玄灵体一事就会传遍整个天罗化血宗。
越荒州道:“待我恢复后,以‘寂’字剑诀杀了他便是。”
“‘寂’字剑决可逆溯因果、缘法,将他留下的后手一同湮灭。”
“师兄放心。”
何不见的脚尖点在地上,晃了晃秋千,向他绽放出一个笑容,道:“那就交给师弟了,谢谢师弟保护师兄。”
说完,何不见低头看向地面的枯骨。
“碧渊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冒险伏杀萧淡水?”
枯骨魂魄所寄的本命法宝经过被紫虚云卷的挤压,被压缩到只剩篮球大小。
体积缩小,使得五官扭曲移位、比例失调。
原本充满恐怖气息的骷髅头,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枯骨此时也很纠结,他在回答与不回答之间摇摆。
刚刚玉轻尘还想拉扯一番、讨价还价,一是因为他有后手知道何不见必须留自己一命;二就是知道何不见、越荒州这两人是典型的正道修士,不会用酷刑或一些歹毒的招式折磨敌人。
他如果落入的是魔修手中,魔修有一万种办法让玉轻尘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后手。
可玉轻尘没料到,越荒州因他伏杀萧淡水一事厌恶他,也根本不想何不见跟他浪费口舌,直接上来就搜魂。
枯骨本来不想回答,看了玉轻尘的下场,又觉得自己不答也会被搜魂。
除非他有胆子自行魂飞魄散,否则不管怎样何不见与越荒州都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枯骨有这个胆子吗?
他没有,否则早在被压缩成球那一刻,他就自爆了。
许是因为枯骨沉思时间太长,越荒州先他一步道:“他曾传音给我,说碧渊告诉他,我们知道十绝的魔躯在何处。”
何不见恍然大悟一般,道:“哦,原来他是为了魔躯。”
“我记得玄冥派是以役尸大法为根本法门的,没想到他的主意打到同门元婴老祖的魔躯上了。”
“确实,对一个金丹大圆满的魔修来说,若能炼化一具元婴期的强悍魔躯,必将获益无穷。”
“你,你,你……”枯骨一噎,顿时焦急起来。
他一急,骷髅头内就散发出漆黑的怨气,推着不规则的球体在地上乱转。
乱转的骷髅头吸引了刚走过来的小狐狸。
小狐狸的眼睛盯着球,身体下压,作出扑击的准备动作。
这时,何不见轻描淡写的声音传入了枯骨脑中。
“可碧渊没告诉他,十绝是形神俱灭吗?他的魔躯在海底化为一座石山,早就散去所有魔气,不能用作役尸的材料了。”
何不见的话音刚落,小狐狸一个猛子扑出,将骷髅头直接创飞。
骷髅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然后被紫藤的枝蔓精准拦截住,又被紫藤的枝蔓重新摆回了原地。
小狐狸高兴地原地跳起来。
好玩,好玩!
再玩!
连紫虚云卷也从何不见的袖子里冒出来,见状一跃而出,展开卷轴冲着地上的骷髅头而去。
枯骨已经要被气得魂飞魄散了。
“碧渊没告诉我这些,他只给我放了十绝被蚀心剑控制的模样……”
“他告诉我,他能帮我得到一具元婴魔躯,还能帮我得到蚀心剑这把灵器。”
“他还给我看了他用圆光术录下的影像,他居然……居然这样骗我,啊——”
枯骨后面的惊叫,是他被小狐狸与云卷合力打飞了出去。
这次的力道比上次大得多,让紫藤不得不将藤蔓扭结成网才将骷髅头拦了下来。
“真是,胡闹。”
何不见笑看着这一幕,头却不由自主偏向了秋千绳,眼皮也垂了下来。
“师兄?”越荒州忍不住靠近,将手伸向何不见偏头的方向。
何不见直接一头扎到了越荒州手上。
不知道是何不见的脸太小,还是越荒州握剑的掌太大。
越荒州一手居然就可以托住何不见的侧脸。
细腻光滑的皮肤贴在越荒州的掌心,让他僵在了原地。
“打散枯骨的魂魄……那个骷髅头,狐狸喜欢就留给它……当玩具……”
“碧渊……小心碧渊,追查他的下落。”
“师弟,要准备保命手段,警惕碧渊和他背后的人……”
何不见强撑着呢喃了几句,脸颊仅有的一点点软肉随着颌骨上下移动。
何不见说完,就彻底闭上了眼。
随着他闭眼,紫藤小筑附近的灵气迫不及待地向着他奔来。
如同百川入海一样,尽皆没入了何不见的体内。
灵气奔涌带动了空气,紫藤小筑内刮起了不大不小的风。
风吹起了地面一层层的紫藤花瓣,纷纷扬扬。
小狐狸的注意力被花瓣吸引,放过了骷髅头,欢快地扑向空中飞舞的紫色花瓣。
点点点。
越荒州忽然被肩上的触感唤回了神智。
紫藤点在他肩上的藤蔓被他看过来的视线一吓,藤蔓骤然跃起,随后在越荒州面前比划了半天,传达了意念。
紫藤告诉他,主人要突破了,它可以用加固秋千绳,在主人侧身这边编织出一面藤蔓墙,不用主人师弟这样伸手撑着主人的头。
说着,细小软嫩的藤蔓攀上秋千索。
越荒州收回了手,却没有收回视线,他坐在秋千上看了何不见很久。
那只手垂在他身侧,他不由得收紧手掌,用力握了又握,想以此压下掌心残留的那份触感。
何不见又要突破了。
他服下道纹灵果,就触摸到了一丝大道真意。
与苦渡对战时,又以这一丝大道真意为引,借助紫虚云卷,打破了苦渡的“汲涟溟波”。
那时,他就该突破了。
只是跨越太多境界用出那一招,抽空了他的灵力与神魂力量,丹田空空荡荡,突破无以为继,又因他心中牵挂着太多事有意压制,才拖到了现在。
如今萧淡水与玉轻尘之间的事解决了,萧淡水化险为夷,他也翻阅了玉轻尘的记忆,心中压着的事化解大半。
更重要的是,玄都内的灵气浓度本来就很高。
现在的他,哪怕不刻意冥想,体内的循环依旧自行运转、吸纳着外界的灵气。
干涸的丹田中涌入了灵力,他的突破也终于压不住了。
“哇啊啊——呃。”
枯骨尖叫刚到一半,越荒州抬手就打出一道剑气,从眼眶射入,泯灭了枯骨的魂魄,他的惨叫也戛然而止。
越荒州放下手,眼睛都没有动一下。
……
灵天之上,这里已经接近了空间壁障,此处的空气几近于。
元辰掌门负手立于此,赤红色法衣无风自动。
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团漆黑的魔气。
这团漆黑的魔气时刻变幻着自行的形态。
这时,魔气忽而拉长,射向元辰。
魔气在逼近他的时刻,骤然变幻成容貌绝丽的女子。
女子嬉笑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元辰。
元辰身上的赤红法衣光芒大放,逼迫魔气再次变形,收缩成了一团。
“小元辰,不用对我这么严防死守嘛。”魔气内传出一道女声。
紧接着,魔气再次变幻,幻化成了高大邪魅的男子。
男子穿着华丽到夸张的服饰,坐于魔气组成的王座上,道:“一起来玩玩嘛。”
这次,男子发出的当然是低沉而磁性的男音。
“无定真君,”元辰冷漠道,“天魔妙欲宫的手伸得太长了。”
第167章 炎阳
“别这么霸道。”无定裂开嘴, 露出个戏谑的笑容,“四大宗在想什么,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四大宗若真不想魔修来灵天, 就彻底封闭灵天好了。”
这时,旁边插进来了一道声音,一个血红色齐肩半长发的魁梧男子出现在屋顶身边,开口道:
“你们都对境界较低的魔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不在乎,另一方面不过是怕灵天变成一潭死水,给弟子们提供磨刀石罢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无定呵呵笑道:“毕竟,谁是磨刀石还不一定呢。”
元辰的目光从无定身上划到血红头发男子身上, 又再次移回无定身上。
他面前的两人都是化身, 后出现的血红发色男子本体是化神境,而无定的本体则是还虚境。
“没错,所以我们双方曾达成的默契,化神及以上境界魔修不可进入灵天,否则就将视为对四大宗的挑衅。”
“苦渡是灾厄真君的化身,还有你们两个……所以我说, 天魔妙欲宫的手伸得太长了。”
“可别把我和那家伙混为一谈,”血红发色的男子抗议道, “我的发色这么明显, 你明明看出来我是天罗化血宗的修士了。”
“你可以称呼我,血魔。”
“无所谓, ”元辰掌门冷冷道,“反正都要杀了。”
“除了这两具化身, 还有谁的化身,一起上吧。”
无定怔了下, 随即哈哈哈哈大笑着散成了一团魔气,下一刻转换回了容貌冶艳的女体。
“小元辰这么自信?你这样热情邀请我,我简直要按捺不住自己了。”
“少废话,要打就打!”血魔双拳一碰,眼中浮起亢奋的光。
就在这时,高空中又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焰出现,这团黑焰内不断发出各式求饶与哀嚎声,最中心浮动着两点血红的火焰。
“吼——”
黑焰刚一出现,就冲着元辰发出啸叫。
无定白了黑焰一眼,有些嫌弃地道:“他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吗?黑魇。”
“就这些吗?”元辰双手举到胸前,掌心相对,两掌之间,一点炽热的光亮起。
血魔已经等不及了,他飞身而起,一拳向着元辰轰出。
在拳头向前挥出的过程中,他的手指化为了血红色的火焰。
手指、手掌、手腕、小臂、大臂,血色火焰一直延伸到肩头。
在拳头挥到元辰面前不足一丈的距离时,他的整条右臂完全被血色火焰包裹。
半空中,犹如一条火龙向着元辰面门冲去。
血魔半长的齐肩发狂舞,这一拳带着无双威势,撼动虚空,霸道绝伦。
黑魇一闪,绕到元辰背后,撞向着元辰。
无定正待动手,神情却猛地一变。
此处距离灵天地面五万里,空气稀薄到几近于无,放眼望去四周上下皆是空空荡荡。
就在这是,一黑一白两尾巨大游鱼忽而闪现,围绕着他们三魔游转。
无定、黑魇与血魔霎时间定在空中。
血魔距离元辰最近,他拳上的血焰距离元辰不到一尺。
元辰抬眼看向他,道:“将燃血秘术反用于己身吗?很有想法,但我没兴趣真的领教一拳。”
他掌心间汇聚的力量越来越恐怖,掌心间的光芒的亮度与热度极具攀升。
他双掌之间多出了一团极耀眼也极炽热的能量。
距离最近血魔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大日炎阳。”
元辰双掌一推,将掌心凝聚的力量向着血魔一推。
那股力量脱离他的掌心后,迅速膨胀,热度与亮度上升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
五万里的高空之上,仿佛出现了一轮小型太阳。
那轮大日从橙黄色,变为橙红色,再到赤红色。
它的亮度逐渐降低,但热度却还在提升。
此时血魔手臂上的那点火焰,与这轮赤红的炎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在炎阳光度变化之时,元辰已经施展遁术,一个闪现出现在了万里之外。
然后……
轰——
大日炎阳炸开,无尽的热度瞬间蒸发了临近的一切。
血魔、无定与黑魇彻底消失了。
五万里高空上的炎阳的出现和爆炸,也吸引了地面上诸多修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一个筑基修士仰望天空,发现白日的空中多出了一颗耀目的星星。
“炸,炸开了?”
“星星炸了?”
“我没看错吧?你看到了吗?”
修士们不敢置信地互相确认着自己看到的一幕。
两万里高空处,这里漂浮着一朵如同棉花堆积起来的高积云。
云上,身穿黑白太极道袍、留着三缕白须的中年道士正打着瞌睡,忽然被大日炎阳爆炸的声音吓醒了。
他抬头看向高空,呵呵一笑,道:“元辰那孩子太乱来了,早知道老道就不陪他胡闹了。”
说着,他向着高空招了招手,一黑一百两尾游鱼从虚空中出现,绕着他浮游旋转几周,随后一头扎入了他身下的白云。
黑白游鱼入白云后,三者一齐化作一张太极图。
道士稳稳端坐于太极图上。
不一会儿,元辰的身影投射到道士身旁,对他道:“多谢懒云前辈相助。”
高懒云困恹恹地道:“我只是用太极图帮你定住魔头化身。”
“只是……这样好吗?”
“元辰,你这一招灭掉的不过是他们的化身,不怕那些魔头恼羞成怒,打破正魔之间的默契,全面开战?”
“只是给他们一个态度,让他们知道太无宗的弟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元辰道,“至于全面开战……”
元辰神情凝重,他道:“懒云前辈,你认为天机被蒙蔽和化神大魔的化身来到灵天,这两件事之间会没有关联吗?”
“你的意思是……”高懒云也不由得打起精神,道,“魔修真的打算全面开战?”
高懒云其实是不太信的。
排除那些不知道是死是活、闭关不知多久的大能,正道和魔道之间,化神以上战力基本相等,都在十五六上下。
不过魔修之间互为仇寇,完全没有信任和合作可言,天魔妙欲宫与天罗化血宗这两方最大的魔道宗派互相之间也是厮杀不断。
反观正道修士这边,四大宗之间守望相助,使得正道修士还算团结,灵天是还是正道主场,因此压过了魔修的势头。
难道从来不团结的魔修,现在就能团结起来入侵灵天了吗?
“我不确定,但还是要有防备。”元辰不由得皱眉,道,“他们派化身来是打前哨和试探我们,我灭掉化身既是回敬同样也是试探。”
“小心为上,不要因为灵天安全太久,就被魔修有心算无心了。”
魔修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团结,哪怕利益一致他们也会互相扯后腿。
但有一种情况下,魔修倒是可能团结起来——那就是有更强大的存在逼迫他们团结。
魔修永远只会对更强者臣服,也只会被更强者驱使。
难说会不会有天魔兴趣来了,花费巨大代价打破天魔界与下界之间的隔阂,在背后搅风搅雨。
还有,越荒州、何不见……赤松师叔捡回来的这两个徒弟从来就不简单。
元辰掌门一直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好,好。”高懒云道,“我知道了,你也通知归一和昆仑一声,我先回宗门了。”
“啊……出来一趟真是太累了……”
……
太无宗,紫藤小筑。
大日炎阳的出现也吸引了越荒州的注意。
那是……
越荒州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从何不见的侧颜里拔出来。
玄都本就在云海之上,相比地面,能感知到更多炎阳的力量。
好恐怖的力量。
这个灵力波动,有些类似《真经》里记载的神通。
就在这时,院内跟着小狐狸踢“球”的紫虚云卷突然一跃而起,马上将自己卷好,恢复成卷轴的模样,向着外面飞去。
越荒州见此,不由得追着卷轴离开了紫藤小筑。
紫虚云卷飞离紫藤小筑后,一头扎入了紫虚殿,乖乖飞到了殿内一人的手中。
越荒州紧随其后来到紫虚殿,看到那人,恭敬道:“掌门。”
“灵和都叫我掌门师兄,你倒是只喊我掌门。”
元辰一转腕,收好紫虚云卷,回头看向他,问道:“灵和呢?”
“师兄在闭关,他要突破元婴了。”越荒州平淡道。
“又突破?元婴?”元辰都吃了一惊,“你们从沧溟世界回来,不是才不到二十年?他距离结成金丹也才四十年吧?”
“嗯。”越荒州颔首,面对元辰掌门的吃惊,他不由得与有荣焉,少见地多说了话,“师兄修道的天赋高,悟性好,进境自然快。”
“那也没有这么快的。”元辰有些头疼,“他进境太快,只怕根基不稳,元婴之后进阶化神是有一大难关,我怕留下什么隐患。”
“你与他有没有吃过什么拔高境界的天材地宝?”
越荒州将云鸿赠他们两枚道纹灵果的事告知了元辰。
元辰沉吟片刻,道:“云家到确实送过道纹灵果给四大宗和一些天骄,道纹灵果只是对你们悟道有帮助,倒不是那种强行拔高境界的天材地宝。”
“我只怕你们心浮气躁、急于求成,以进境为目标,吃了太多灵丹灵果,反倒混淆了求道的真意、模糊了修道的本心。”
“罢了,紫虚云卷也是我让灵和带上的,道纹灵果、紫虚云卷和一场大战,也是灵和的机缘到了。”
“待他突破元婴,我定要将他按在宗门里磨磨性子。”
关乎自己这两个师弟的修行,元辰掌门也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第168章 元婴
“对了, 这次了灭被伏击一事,跟我讲讲详细经过。”元辰道。
越荒州一一道来,也说了他与师兄搜魂得来的一些信息。
“了灭抛下了就好, ”元辰也松了口气,“断萧断缘又如何,他心中的爱恨未断,如今全都抛下,才有进境。”
“至于那个碧渊……如今魔修那边蠢蠢欲动,我会提醒门内弟子小心,你也一样要小心。”
“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越荒州道:“我收到了飞来剑派的论剑邀请,四年后将前往剑冢论剑。”
元辰点了点头, 道:“好。”
元辰掌门想到了什么, 忽然笑了笑。
“说回来,天机被蒙蔽多年,我原以为是魔修那边的手笔,后来一想,魔修那边未必有这样的手段,能在几十年内将天机遮得严严实实, 任谁也窥视不得。”
“天机被蒙蔽,对正魔两道来说, 都是有利也有弊, 真正的混乱之世要来了,你们也该出去多经风雨、多受磨砺。”
“你与你师兄进境太快, 如今在诸天万界竟还是无名之辈……”
元辰忽而抬眼与越荒州对视,目光如炬。
“定虚, 你的剑够利吗?”
“当然。”
越荒州目光丝毫没有动摇。
元辰负手而立,道:“那就让灵天与那些魔修见识一下吧。”
……
紫藤小筑。
闭目坐在秋千上的何不见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紫藤花瓣。
他体内的灵力奔涌, 丹田内一颗圆融无瑕的金丹悬浮其中。
五贼复归于五元,阴克阳返,金丹中有纯阳一气升起。
此刻当抱元守一,引此一气外炼四肢、内炼五脏。
这时,何不见才觉出有些吃力。
他在金丹境停留的时间太短,虽然心境够了,但上中下三田未全汲,到底根基不稳,这一缕纯阳之气得不到足够灵力补充,使得他搬运行功、炼化内外的速度极慢。
就在这时,何不见的血肉骨骼之间,又有一股炽烈的纯阳力量升起,帮着金丹中升起的一气快速炼化四肢与五脏。
何不见意识到,这股新出现的力量,其实是玉晨精气。
这时,何不见才觉出了炼气期萧淡水带着他锻体的好处。
他炼气期时,日日以玉晨精气灌溉自身。
那时他还是个凡人,体内灵力低微,他锻体之时肌肉难免有拉伤、身体精力消耗迅速。
若是普通炼气期修士,哪怕他没有有意识地运转灵力,灵力也会默默进入这些细微伤处和亏空之处,融入血肉间,这当然也是好事。
而何不见由于汲取过玉晨精气,他体内弥补细微损伤和亏空的不是灵力,而是玉晨精气。
玉晨精气自太阳而出,带着至刚至正的纯阳之气。
此时玉晨精气与金丹内五元归一形成的纯阳一气彼此契合、互相促进,补足了何不见根基的,大大加快了何不见外炼四肢、内炼五脏的进度。
尽管如此,要完成外炼四肢、内炼五脏,何不见预计少说也要三十年。
正所谓“无丑陋真人,少衰弱神仙”,在晋元婴这一步,修士以纯阳之气炼形。
对于一些耗费六七百年才修至元婴的修士来说,这一步能让他们返老还童。
对于一些先天形貌有缺的修士而言,这一步还能修补天生的一些畸形缺陷。
当然也有些修士对自己的外貌不太在意,或在某个年龄阶段停留太久而习惯了那个年龄阶段外貌,也可以维持自己期望的样子不变。
炼形完成后,体轻可履风烟,骨坚可齐天地。
昔日衰朽之姿,炼之端正。昔日枯槁之形,炼之红润。
抛却俗状凡骨,自此后换骨易形、永耐寒暑,才有了仙家形貌。
随后,当炼形毕,纯阳一气流转全身,还于金丹中。
此刻抱元守一,便可“丹华流液,碎而成婴”。
何不见搬运纯阳一气炼形之时,也有一股金光自他体内透出,犹如金蛇游走。
越荒州离开了紫虚殿后,返回了紫藤小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有再坐在秋千上,而是一撩下摆,贴着何不见垂下的腿盘膝坐下。
他召出斩渊剑,注视着剑身,握紧了剑。
剑冢论剑,他要去。
师兄出关之时便是元婴了,而他才刚刚金丹四元。
他既无师兄的百脉通玄灵体,又无师兄的悟性,他只有手中的这把剑和胸中的这颗道心。
他怕自己跟不上师兄的脚步。
……
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这四年里,越荒州除了在紫藤小筑修炼外,还受邀前去给内门弟子讲道。
作为太无宗里少有的剑修,越荒州其实也没什么能教他们的,就跟他们过了几招。
一次讲道过后,内门弟子再见到他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恨不得绕道走。
紫藤小筑内,反倒是迎来了一个越荒州预料之外的客人——赵平之。
赵平之静立于紫藤小筑外,他已经通过同门玉佩传达了拜访的来意。
此时他仰望着几乎将整个小筑包裹承托的紫藤,心中惊叹。
紫藤这样并非灵根的普通灵植,竟也能有这样的繁茂盛势。
这时,紫藤拉开了门,摆了摆藤蔓,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平之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对紫藤道:“麻烦了。”
说完,他端正衣冠,郑重地迈步走入紫藤小筑。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秋千上闭关的何不见,还有盘膝坐在地上的越荒州。
“荒寂真人。”赵平之恭敬道。
越荒州冲他点点头,道:“何事?”
赵平之道:“前些日子真人在内门讲道,指点诸位弟子,在下也受益良多。”
“只是在下心中还有些疑惑,因此前来拜访,实在冒昧。”
越荒州垂下眼睑,扔出一个字:“说。”
“距我拜入太无宗,也有将近一甲子了。”
“与我一同拜入太无的弟子,有死于游历和与他人争斗中的,有迟迟未能突破筑基离开宗门回到家族的,也有已经成为真传弟子的。”
“当年我便是那一辈弟子中年岁偏大的,我修道晚,又自知资质平庸、悟性更是平庸,论悟性不及已成就上品金丹的姚夜绿师妹,论资质不如卫妙含师妹、穆建明师弟……”
“时至今日,我还剩不到十年,就到百岁了,却还是筑基中期修士。”
赵平之一贯儒雅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迷茫和迟疑。
“如今我脸上多了皱纹,也明显感觉到气血不及之前旺盛。”
“之前真人拔剑指点我们之时,更是让我看到了自己与金丹期之间的差距,我……”
“真的能在三百大限到来之前,突破金丹吗?”
越荒州听完,抬眼凝视赵平之。
那一瞬间,目光雪亮如剑锋。
向另一个人剖开自己内心,将自己的不甘、迷茫和犹豫完全展现给另一个人看,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赵平之却做到了。
赵平之越荒州锋利的视线下,不知不觉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之前天火岭一战,赵平之与其他三人围观了后半场。
他受益良多的同时,又感到了绝望。
因为他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与这两位被称作天骄的师叔祖之间的差距,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平庸与无力。
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金丹与筑基境界间的天堑。
上品金丹,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
他这样一个平庸之辈,怎样才能成就上品金丹呢?上品金丹都成不了,何谈大道?
他寿元已过三分之一,要不要放弃追求上品金丹,而是从现在开始攒善功,以期之后跟宗门兑换丹药,结个中品金丹算了。
这些日子,赵平之外表依旧沉稳平静,内心却化作了各种纷乱念头的战场。
直至之前越荒州出手指点弟子,他亲自面对了越荒州的剑锋。
“你的心太乱了。”越荒州当时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赵平之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
在越荒州的注视下,他四肢发软,浑身汗出如浆,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退却。
“你想要听我给你一个答案吗?”越荒州闭上眼,道,“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不悔。”
“回去吧,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赵平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紫藤小筑的了,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外。
这次他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上。
不悔,最重要的是不悔吗?
可他这样的平庸之辈,人生中到处都是悔恨。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平庸,才害怕自己全力以赴追求某些东西却失败了时,会心神俱丧。
因为失败的结果正好反过来肯定了自己的平庸与无能。
既然如此,不如不全力以赴地去追求什么。
这样在寿元将尽时,至少可以说自己本就求不到想要的东西,虽然遗憾但至少省了一番力气。
甚至可以安慰自己,自己的“不得”只是因为没有用尽全力去追求,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平庸与无能。
遗憾总比完全的否定要好。
能将“不悔”这两个字说出口的人,内心到底该有多强大。
他清楚自己所想要求的,这就已经超越了大半迷茫庸碌的众生。
他不仅清楚,也愿意燃烧自己的一切去追求这样东西,且完全接受追求的过程所付出的一切代价,甚至也接受可能存在的“不得”的结果。
赵平之清楚地知道,自己达不到越荒州所说的“不悔”的境界。
但他只是有一点不甘。
赵平之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忽然道:“我一定会后悔。”
是的,无论今天他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未来一定会后悔的。
既然无论什么做什么决定都会后悔,不如去求道吧。
平庸之辈就是在一边悔恨、一边追求中过完这一生。
第169章 横渡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剑冢论剑之日。
越荒州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望着秋千上依旧在闭关的何不见,走过去,俯下身握住何不见左手腕上垂下的玉坠。
这个玉坠是何不见的储物法器。
一道灵光闪过, 越荒州手中多出了一根犹如黄金铸就的羽毛。
金翅大鹏翎,何不见突破金丹时从藏宝阁选的宝物,其上附着浓郁的空间之力。
“师兄,借我一用。”越荒州认认真真地道。
尽管越荒州知道何不见没法给他任何回应,他还是知道,师兄一定是同意的。
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何不见身上。
最终,他转身走向了紫藤小筑之外。
在他走后,何不见眉头微动。
……
飞来剑派位于灵天南部。
越荒州先传送到九重城, 再通过九重城内的传送阵传到飞来剑派附近。
当他从传送阵踏出的那一刻, 传送阵的白光还未散去,他周围的环境便天翻地覆。
大地开裂隆起,道道利刃自其上生出。
火红的铜柱伫立在群山之中,将空气都加热到扭曲。
人间转瞬化为地狱。
越荒州放眼望去,这片地狱中,肢体怪异、面有五眼的苦渡立于铜柱之上,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身形消瘦、颇具仙风道骨的修士。
二者身上都散发着元婴境修士才有的气息。
越荒州对此并不惊讶, 他早已遇见了自己离开宗门后必然会遭遇伏击。
是以苦渡出现他并不意外, 反倒是苦渡身边的修士……
越荒州的目光落在那个道士身上,冷冷道:“你是何人?”
冯北音并没有遮挡自己的脸。
一来, 凭借四大宗之间的联系,他一出手, 越荒州就能认出他的招式来历。
二来,他自认自己是受了仙人吩咐, 所作所为不怕旁人知晓。
因此,面对越荒州的问话,他负手而立,答道:“贫道冯北音,道号清灵,出身昆仑。”
越荒州周身剑气激荡,为他隔绝了炽热的空气。
“昆仑的长老,居然与魔修为伍。”越荒州语带嘲意。
冯北音淡淡道:“杀你,与魔修为伍又何妨。”
“昔日你与你师兄杀昆仑三名弟子,若不是元辰一力维护,昆仑早该拿你们问罪。”
越荒州明白了。
他召出了斩渊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杀我,不必找那么多借口。”
冯北音冷哼一声,暗地里传音给苦渡:“我们合力,雷霆一击!”
苦渡额头上的紧闭的那只竖眼骤然睁开,一道道冥蓝色的波光在这片地狱中扩散开来。
冯北音的袖子内飞出一把精巧的剪刀。
苦渡的“汲涟溟波”越荒州之前就领教过,那之后他就大致明白了苦渡的招式。
苦渡以“五苦”为核心搭建了蕴含五种刑罚的“地狱”,他可以将敌人拉入“地狱”中受罚。
这种“地狱”其实是领域的雏形。
若苦渡能有合道境的修士,“地狱”就能化为领域。
若他能飞升成真魔,这“地狱”甚至能演化成五个小世界。
不过,说到底,五苦地狱也是空间类的神通。
而他,恰好也有相克的剑诀。
在冥蓝色光波即将覆盖他时,越荒州身边的斩渊剑化为了一道乌光。
“破!”
“破”字剑诀!破开一切枷锁限制!
冥蓝色的巨大光球内,忽然多出一条裂隙,这道裂隙迅速扩大,正好让越荒州置身其中,不受“汲涟溟波”的影响。
与此同时,越荒州右手摁在自己的左胸上,指尖一用力,没入了血肉中。
他漠然地抽出手,被鲜血沾染的手中,多出了一把血红色的剑。
他一剑劈出,将冯北音的剪刀打落。
“魔剑。”冯北音从牙间挤出两个字。
越荒州手指上沾染的血,自剑柄处向着剑身滑落,他周身的气息瞬间暴涨。
心血祭剑,短时间内换来三倍力量。
到了该搏命的时候了。
越荒州握紧蚀心剑,第一次以蚀心剑为载体,施展出了自己的剑诀。
“寂。”
血红的光闪过,虚无与死寂无声地奔向冯北音。
冯北音大惊,他立刻召唤出了“览宙幻镜”。
“览宙幻镜”是一件后天灵宝,但它最大的功用就是干涉时间。
览宙幻镜光洁的镜面上,映出一片万物凋零的幻象,此时这片快速凋零的幻象如同被人设置成了0.1倍速。
与镜中的缓慢同步,越荒州斩出的那一剑也慢了下来。
看到览宙幻镜出现,越荒州却没将注意力放在冯北音这边。
在以蚀心剑使出“寂”字后,他役使着斩渊剑向着苦渡用出了另一剑诀——
“荒!”
苦渡立刻放弃了继续施展“汲涟溟波”,闭上了竖眼,进而拉起刀山、剑树、铜柱、镬汤四种刑罚迎向斩渊剑,力图削弱这一剑的威力。
就在冯北音与苦渡都被迫转迎击之时,越荒州取出了那枚犹如黄金浇铸而成的羽毛。
他两指之间夹着羽毛,向着前方一掷,道:“破!”
与这个字一同出口的,还有一大口血。
鲜血喷到翎羽上,其上发出一声金翅大鹏鸟的啸叫。
旋转着飞出的翎羽如同化作刀片,割开了苦渡隔出的空间。
冯北音一边眼见着“寂”剑缓慢而坚定地斩碎自己的攻击和法宝,一边看到了越荒州用翎羽割开了空间裂隙。
眼见着越荒州就要跑了,他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苦渡再次睁开了自己的竖眼。
这次,原本范围性的光波凝聚成了柱状,射向了即将逃离的越荒州。
越荒州转身,双手环抱于身上,周身剑气鼓荡,护住周身。
冥蓝的光柱击中了他,将他狠狠掼入裂隙中。
“咔嚓。”
一声不详的裂响响起。
冯北音神色一变,昆仑以时空之道为主道,他自然看出发生了什么。
苦渡这一击打中了越荒州,同时也击中了空间裂隙。
原本越荒州通过这道裂隙后,会回到灵天。
现在这处裂隙向空间更深处蔓延,可以说空间被苦渡这一击打穿了,现在裂隙之后就是无尽虚空。
没有传送阵保护,没有空间坐标,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投入虚空中,也有很大可能被搅成齑粉。
……
“已自动存档。”
在越荒州踏出紫藤小筑那一刻,何不见脑海内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这道声音将何不见自闭关中状态惊醒。
发生什么了?
能触发存档的,唯有和越荒州有关的关键剧情节点。
和师弟有关的事……飞来剑派的邀约?
四年的时间这么快吗?
此时何不见还没完成外炼四肢、内炼五脏的步骤。
他不由得有些心忧
若没有萧淡水遭到伏杀一事,越荒州自己赴飞来剑派之约,何不见是放心的。
可……
何不见一个分心,体内搬运的玉晨精气差点出错。
何不见再怎么担心,也不得不收束念头,再次投入到修炼中来。
专注于修炼,快点出关。
只有这样,他才能去找师弟。
可没多久,何不见的心就猛地一紧。
……
灵天南部。
靠着揽宙幻镜的力量,冯北音终于将“寂”字剑诀的全部力量消磨干净。
代价就是,他失去了除本命法宝之外的所有法宝,多年积累荡然无存,体内灵力空空。
揽宙幻镜的灵性也被大大削弱,它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不能再使用了。
他捡回了一条命,也可以说是只捡回了一条命。
“该死!”冯北音大怒,“那把该死的魔剑!”
“还有,看你干的好事!”冯北音将怒火转向了苦渡,“我们在这里埋伏他,不就是因为他必然会去剑冢吗?”
“现在好了,我们又一次失去了他的踪迹。”
另一边,苦渡的四只眼睛全部“枯萎”,唯一还睁着的那只竖眼内多了一道狭长的裂痕,此时正有鲜红的血自裂痕中涌出,沁染虹膜。
“他逃不掉的。”苦渡平静地开口,“我击中他了。”
“他身上的气息,会让他被妙有世界吸引,慢慢漂流向妙有世界。”
“他如果没有死在虚空中,就一定会出现在妙有世界。”
妙有世界,是天魔妙欲宫所在的世界。
越荒州若有命进入妙有世界,作为一个正道修士,就像一盏明灯亮在黑暗的丛林中。
他会遭到一界所有魔修的追杀。
而且,几年前,元辰击杀了无定真君的化身。
元婴及以上的魔修不能来到灵天,是以苦渡这次来的还是元婴期的化身。
越荒州要是落入妙有世界,苦渡的本体——灾厄真君就可亲自出手了。
“转告少阳仙君,他活不了的。”
苦渡说着,竖眼中的裂痕加大,整只眼睛碎裂的同时,他的这具化身也快速干枯、萎缩,化为了飞灰。
这是他折在何、越这对师兄弟手中的第二具化身,元婴级的化身他一共只有三具。
随着苦渡化身的消散,被苦渡隔出来的“地狱”也在消散。
冯北音赶紧趁着这个时候,将交战的气息全部抹除,再用揽宙幻镜干扰这附近的时间,使得其他人用圆光回溯也看不到过去发生了什么。
“地狱”消散了,现场只剩下冯北音,他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想了想苦渡的话,还是觉得不靠谱。
可让他离开灵天,去妙有世界追杀越荒州,他又不敢。
妙有世界对他来说,也是个危险至极的地方。
左思右想下,冯北音也只能安慰自己。
反正越荒州一个区区金丹修士,最可能就是死在虚空乱流里。
他也能跟少阳仙君有交代了。
仙君要真追责起来,那也是苦渡的问题。
第170章 逃亡
三十三年后, 妙有世界。
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酒楼大堂角落,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凳子上。
他的下半张脸上覆盖着一层黑纱。
薄纱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如弓一样的唇峰和下颌的轮廓,最终黑纱的尾端贴着脖颈收入他贴身的领口下。
这一路的线条, 宛如夜色覆盖下起伏的山峦。
正是越荒州。
越荒州坐在嘈杂的酒楼里,腰杆笔直,双手放在膝上,自身有种与酒楼格格不入的、自成一域的感觉。
“来来来,客官这边请。”
远处的店小二隔空将越荒州面前桌子上堆叠的碗盘收走,又掐了个清洁法诀,殷切地引着客人来这一桌坐下。
走过来的客人是个彪形大汉,有个锃光瓦亮的脑袋, 有一道疤自右脑壳一直延伸到左眼框上。
他背后还跟着两个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小弟, 一行三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这酒楼大堂里的人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好人,别说是来吃酒菜的客人,连刚刚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收餐盘时手上浮现的都是魔气。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是天魔妙欲宫统治下的世界、
这三人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越荒州身边坐下。
其中一个小弟在坐下时,身体碰到了坐在最里侧的越荒州, 但他的身体居然穿了过去,仿佛二者不在一个图层上。
三人坐下后旁若无人地谈起了杀人越货的计划。
不多时, 酒楼内的温度急速攀升, 空气翻滚扭曲,连带着整个酒楼、店小二和食客都一起翻滚扭曲起来。
原本正常的酒楼, 此刻如同哈哈镜内的景象。
一片夸张到滑稽的景象中,唯有越荒州的身影丝毫未受影响。
这时, 千万把刀剑忽然刺破了扭曲的景象,从四面八方刺向越荒州。
越荒州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 一片扭曲的酒楼景象外,越荒州的身影被一根突出的滚烫铜柱狠狠撞上,紧接着魔气喷涌而出、幻化成一条魔龙咬向他。
酒楼之外是热闹的坊市。
越荒州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而出,接连穿过了亭台楼阁等诸多建筑。
然而在穿过这些建筑时,他的身影似乎没有撞到实体上,没有受到半点阻力。
魔气幻化成的魔龙紧追在越荒州身后,撞向亭台楼阁之时,却如同石子坠入水中,将坊市搅得七零八落。
半空中,越荒州四肢和腰身用力,在空中强行拧转身体,借力化为遁光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越荒州,能逃到现在,你也算厉害。不过,你也快到极限了吧……”
一团变幻莫定的魔气漂浮在半空中,倏尔化为一个面容精致、雌雄莫辨的十一二岁少年。
在他身边,是生有五眼、肢体怪异的苦渡。
“师父,”苦渡的竖眼闭着,剩下四只眼睛锁定了越荒州离去的方向,“他想逃去万魔窟。”
幻化为少年形态的无定真君挥了挥手,将被魔龙搅乱的坊市图景恢复原样。
万魔窟,妙有世界的核心。
传说在妙有世界初辟之时,天魔就是从那里进入了妙有世界,传下了天魔妙欲宫的传承。
也有传说曾有天魔陨落在那里,天魔的血与人血结合,造就出了一大批魔裔,像苦渡和无定都是这样的魔裔。
天魔妙欲宫作为天魔真传,自然知道,这两个传说都是真的。
且陨落于万魔窟的,就是传下天魔妙欲宫传承的那位天魔。
也即,那位天魔被自己的徒弟所杀。
在天魔死后,他的血肉遍撒大地,造就出了万魔窟。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万魔窟的边缘,热热闹闹的坊市就是万魔窟衍生出的幻象。
这种幻象越是接近万魔窟就越是真实,到了万魔窟核心甚至会到真假难辨的地步,且幻象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害。
“他如果逃进万魔窟,确实就麻烦了。”无定撇了撇嘴,稚嫩的脸上多出了不符合外表的阴冷,“嗯,看样子,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他能逃到现在,也实在是让我感到……恼火。”
一开始追杀越荒州的只有苦渡,随着时间过去,那个日子即将来临,无定很好奇自己的徒弟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就派了个化身追过来看看。
结果发现苦渡居然只是在追杀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
之后苦渡告诉他,越荒州是元辰的师弟,无定的兴致就更高了。
他压下了苦渡,亲自出手追杀越荒州,每次用出的力量都刚刚好高于越荒州一分。
对于越荒州来说,这是场漫长的逃亡,也是场漫长的折磨。
无定想要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想看他崩溃,想看他绝望,无定甚至想看他会不会自戕来结束这次追杀。
毕竟,折磨正道修士、击溃他们的道心,可是魔的欲|望和渴求。
尤其在这个正道修士是元辰的师弟的情况下。
可越荒州非但没有一点颓废、放弃的模样,神态间也没有一点灰败与绝望,反而次次都在重创之后撑着一口气抓住无定放水的时机,挣扎着继续逃亡。
他就像他的那把本命剑,千锤百炼之下,固然伤痕累累,却越发锋锐坚韧。
无定的兴趣却渐渐冷却了下来。
观赏一把名剑锻打成形的过程确实令人愉悦,但那是要建立在自己不是锻打这把剑的锤与砧的基础上。
而且……算算时间,游戏时间结束,该去做正事了。
无定少年的身影忽而化为一团漆黑的魔气。
这团魔气忽然消失在原地。
远处,越荒州的遁光已经穿过了繁华的城池、幽深的山谷……来到了兵刃交击的战场。
这场大战不知是因何而起,也不知交战的双方是谁,所有兵卒和将领都是魔道修士。
兵卒的修为从最弱的炼气期到筑基期都有,在战场上冲杀的将领至少有金丹期修为,不时还有身披锁链、被驯服的凶兽来回冲撞。
到了这里,越荒州已经不能轻松穿越幻象,必须躲闪打过来的种种攻击。
就在前面。
穿过这片战场,最前面是一线断崖,崖下就是万魔窟。
这时,一团魔气在他前方出现,幻化成了一个一丈高、身形精壮的巨人。
巨人伸出一只手向着遁光按去。
“小鬼,该结束了。”
越荒州身前斩渊剑和蚀心剑跃起交叉,想要挡住这一掌。
可还虚真君的力量并不是一个金丹期大圆满修士可以匹敌的。
恐怖的魔气喷涂而出,重击在两把剑的交叉点处,摧枯拉朽一般将两把剑从中折断。
越荒州的身影如遭雷击,前冲姿态急速终止,随后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下方交战的兵卒中,硬生生在混乱的战场上砸出了一个巨坑。
兵卒的尸体纵横交叠在越荒州的身下,他们沾满血污的兵刃穿透了越荒州的身体。
“噗,咳咳咳……”越荒州喷出的血打在覆面的黑纱上,与嘴中涌出的血撞在一起,呛进了食管和气管中,让他呛咳不止。
他的额头被断裂崩飞的斩渊剑划破,血流下来没入了他的眼中,随即同样没入覆面的黑纱中。
越荒州看着半空中高高在上的无定,视野猩红而模糊。
“真狼狈啊。”无定抬起手,魔气化为一条条黑蛇,缠绕在他高大精壮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就如同传说中的魔神。
无定垂眼俯视着他,道:“有遗言吗?有的话现在就说吧,我也好将你的遗言讲给元辰听。”
“不知道他在听见自己师弟的遗言时,会不会后悔当初灭掉我的化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遗言?
如果他真的死在这里,他期望能听到自己遗言的那个师兄,可并不是元辰。
所以,结束了吗?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样的情境下,越荒州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紫藤花架下闭关的师兄,那画面清晰得如在昨日。
不。
越荒州伸手摸向断成两截的斩渊剑。
不。
他不后悔离开紫藤小筑,不后悔明知可能遇见危险还去赴飞来剑派的约。
因为他要跟上师兄的脚步,他必须更狠得打磨自己。
但真到了这时,越荒州才发现自己不是无欲无求、毫无牵挂。
他想活着回去,想活着回到紫藤小筑,回到师兄的身旁。
越荒州徒手握住了折断的剑尖,撑着地面站起身,拉下了挡住自己面容的面纱。
这块面纱是他在妙有世界得到,用来遮掩气息的法宝,如今也用不上了。
越荒州露出沾染了自己血的冷漠面容,将剑尖对准了无定。
无定挑了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那把断掉的灵器,这把剑……呵,有什么用呢?”
嘴上这么说,无定冷下去的兴致却再次沸腾。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
这个不甘的,充斥着欲|望的眼神。
无定追杀了越荒州这么多年,他的眼睛总是冷的、死寂的、一片荒芜的,让他看久了生厌。
如今的眼神才有趣。
“咳咳。”越荒州咳出的血中混杂了大大小小的暗红碎块,“我知道。”
“但,每个剑修都会在最后刺出这一剑。”
“荒寂!”
他第一次,完整使用了自己的剑意。
越荒州手中的前半截剑身飞起,洞穿了空间,刺向了无定的头颅。
无定一动未动,缠绕在身上魔气幻化而成的蛇激射而出,绞缠住刺过来的剑身,最终让剑尖停留在他面前,距离他的眉心就差一指的距离。
这让无定吃了一惊。
还真不能小看这个剑修,剑意居然如此决绝。
可惜越荒州本身就是重伤的状态,本命剑还断掉了,他若是在全盛状态用出这一招,或许还真能伤到他。
黑蛇甩开断剑,无定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我就说了这是无用……”无定的话顿了顿。
用出剑意后,越荒州的身体快速衰老、枯萎,在他甩开断剑的那一瞬间,就转瞬化为了飞灰。
……
紫藤小筑,秋千架上。
正要结婴的何不见心脏处忽然传来锥心之痛,体内灵气瞬间暴动,逼得他“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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