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 只有二。
要么拖，拖到真君们的大战得出结果，拖到有真君腾出手来, 支援九重城。
要么就是以雷霆之力，破掉魔潮的“势”，那时魔潮也便不会再壮大了。
事实上，这对李危弦和萧淡水来说根本不是选择题，他们两个合力也很难破掉魔潮的“势”，只能选择“拖”。
李危弦的神色越发凝重。
……
九重城外千里之遥，一道白光再次绽放。
何不见与越荒州自白光之内走了出来。
方才出来，何不见的灵识便感觉到了远方魔潮的威势。
随身的同门玉佩亮起, 一道道传音传入他与越荒州的耳中, 让他们迅速了解了现状。
“怪不得九重城附近的空间都被封锁了，形势竟严峻到这等地步。”
何不见看向越荒州。
“吟心和了灭两位真人都在九重城，既然我们回来了，就该去帮他们一把。”
越荒州颔首。
两人运起遁术，消失在了原地。
逼近魔潮后，何不见对魔潮的感知就越是清晰。
继承阵法主脉的他, 自然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明白。
“师弟，要破魔潮的‘势’, 还要你帮我。”
魔修能成势, 他自然也能。
见魔潮被李危弦和萧淡水吸引，何不见施展遁术, 在九重城方圆三百里内不断投射自己的身影。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以灵力为引勾连地脉, 改变地势布设阵眼。
如今反复。
直到他布下了足足五十五处阵眼。
地数三十，与地脉相连。
天数二五, 与周天星斗对应。
哪怕以何不见现在元婴的修为，在布设大阵的时候他也数次耗尽全身灵力，不得不融掉一颗颗星珠。
他放在储物法器里恢复灵力的丹药，更是和糖豆一样直接往嘴里倒，毫不珍惜。
灵力可以补充，但消耗的神魂力量却是不能补充的。
在布设大阵的过程中，何不见渐渐沉溺于布阵本身，破魔潮“大势”的目的渐渐退到了第二位。
这是他进入元婴以后，第一次尝试布设这样的大阵。
改变地势、应和天时，天地伟力、万物灵气，系于他一人之手。
运辰星于掌上，改山川于指尖。
这样的情势如何不令人着迷？
在他布阵的过程中，紫虚云卷自行浮现，围绕着他展开自己长卷。
氤氲的紫气笼罩在何不见的身上，不断补充着他神魂的上的消耗，也让何不见刻画阵纹的成功率大大提升。
相应的，何不见每画下一笔阵纹，紫虚云卷内就多出一道相应的痕迹。
紫虚云卷内的云海翻滚着，这件后天灵宝似乎正在向前跨过某个台阶。
待何不见布设完五十五个阵眼后，他才回过神来。
此时他脸色煞白，大脑传来一阵阵胀痛。
越荒州见此，忍不住问道：“还好吗？”
“没事。”
此时何不见虽然身体状况不佳，可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师弟，现在，要借你的剑一用了。”
越荒州身边浮现出蚀心与斩渊两把剑。
在万魔窟等待何不见的日子里，他曾经以这把剑数次屠杀那些幻象，杀得人头滚滚、血浪滔滔，也曾在幻象里几度亡命挣扎。
在清醒与沉沦之间，在杀意与理智之间，越荒州走在那条线上，摇摇欲坠地等待着清醒和离开的时机。
而他知道，这个时机终究会来的。
这个时机，也如他所愿的来了。
经过这一遭，蚀心剑上那点蛊惑人心的魔性早已被他克服，蚀心剑也早已被他驯服。
魔剑正是如此，时时刻刻试图弑主的同时，在感应到主人的强大与不可匹敌时，又会颤抖着自愿臣服。
面对何不见，越荒州并没有半分犹豫地放开了这两把剑的禁制，让何不见也可调用它们。
何不见手中，赤红、碧绿和紫烟三颗宝珠浮现。
他有些遗憾自己新得的材料还没来得及炼化成宝珠，否则今日的大阵威力还能更上一层。
宝珠为阵眼，魔剑蕴杀机。
何不见望向远处的魔潮，冷声道：“师弟，该到我们登场的时候了。”
……
魔潮当前，李危弦和萧淡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就在此时，在场的所有元婴大能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天际望去。
在目力所不能及之处，一道无声、漆黑的剑光，如压城的黑云，向着魔潮而来。
那剑光似慢实快，纵横千万里，带着横扫六合八荒、劈裂天地的气势一路奔袭而来。
见状，反应最快的黑袍人当即用碧火包裹住自己，强行将他自己周围的魔气焚烧殆尽，拼着重创脱离了魔潮。
而剩下元婴凶兽和红发老者则没他反应那么快。
感受到威胁的魔潮反过来将他们吞入了魔潮中。
一阵让人牙酸的啃噬声后，几个元婴大能甚至连碎片都能没能留下。
此后，魔潮中隐匿的那些魔兽也哀嚎着化为了魔气。
魔潮前所未有地暴涨，原本散乱的魔气聚拢起来，逐渐凝实，竟然隐隐凝聚出了一个“人形轮廓”。
这个由魔气凝聚而出的巨人高大无比，仿佛伸手就可以将天撑得更高。
恢弘的九重城在它面前，简直如同小孩子用泥巴堆砌而成的沙堡。
此刻魔气巨人的力量已经无限逼近于化神真君。
高空之上，无定真君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变幻莫测的感觉，现在他的身躯凝实了许多。
无定真君的状态已不如以前。
巨人出现的那一刻，他若有所感，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在发觉这巨人似乎并没有清醒神智时，他又瞬间失去了兴致。
“还是不行吗？与魔气本源过于贴近，下场就是彻底被魔气吞噬？”
“那些天魔，又是怎样做到与魔道合二为一的。”
无定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另一边，魔气巨人发出无声的咆哮，伸手抓向了天边那道漆黑的剑光。
见状不妙，并不身处魔潮之中的李危弦、萧淡水早早全力施展遁术，迅速返回了九重城。
“开大阵。”李危弦当机立断。
有两位元婴大能坐镇，九重城的大阵展开。
九重城外，魔气巨人伸手抵向了那道剑光。
可那剑光浩浩荡荡，携天地大势，任凭这巨人再怎么宏伟壮大、任凭它再怎么魔气滔天，终究是不敌“大势”二字。
剑光无声穿过了巨人，巨人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他的胸膛处出现了一道斜劈而下的细线。
细线很快又进一步向着周围扩张，迅速化为了巨洞。
湮灭。
这是不可逆转的湮灭。
来自于越荒州的剑意——“寂”。
天边，何不见与越荒州的身影出现。
九重城内的众修士，都看到了踏着满天魔气，携手并肩而来的两人。
巨人正在逐渐泯灭，但它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
在何不见与越荒州的身影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它抬头看到他们，忽然挣扎嘶吼起来。
“吼……哦……吼吼吼……”
巨人只发出了一些不成字句的吼叫。
何不见却怔了下，他从这吼叫中听出了哀意。
巨人不断发出堪称凄惨的吼叫，随后它猛地将自己的双手插入胸前的巨洞，向着左右两边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躯体。
魔气散开那一瞬间，巨人的胸口露出了一个人影。
何不见的灵识捕捉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石头？”
数十年前的回忆忽然浮现。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古前辈！”
“我、我想像你一样。”
“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在灵王世界，那个喊着“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半妖，那个机缘巧合下被他带出十万黑山的半妖青年，那个想要出去闯荡、不甘于被吞吃命运的青年……
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居然会成为巨人的核心。
石头的半个胸膛已经随着巨人湮灭了，他怒睁着一双眼睛，瞳孔紧缩成竖瞳，眼白中满是血红的血丝。
他死死盯着何不见，像是想要将那个身影锁进灵魂中。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半妖青年了，借助庞大的魔气，他轻松认出了那个人。
那位古前辈不是狐妖，也不再有那头如火焰一般的赤发，更没有穿白衣，他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人类，是修仙者。
可古前辈还是如他记忆中那般，飘然而至，不染纤尘。
“石头……”何不见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石头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他想到了十万黑山，想到了魔潮，想到了他在紫麒身上察觉到了的一缕魔气。
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黑魇真君统领十万黑山，黑魇真君和天魔妙欲宫有勾结。
这是魔潮诞生的由来。
那石头呢？
为什么会是石头？
石头听到了对方的口中吐出他的名字，他知道古前辈还记得他。
石头此刻只剩下了一颗头颅，他死死盯着何不见，口中发出听不懂的呜咽。
怒睁的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痛苦、后悔、悲愤、控诉、不甘……
两行泪忽然从他的眼中涌出。
“唔唔、唔唔、唔唔……”石头似乎想要跟何不见说什么，他不断重复着两个短音节。
可他的声音根本听不清，他也不像是有正常灵识可以传音的样子。
很快，石头的半边脸也灰飞烟灭，湮灭慢慢过渡到另外半张脸。
他余下的那只眼到最后都凝视着何不见，仿佛有无数话在说，直到那只眼也灰飞烟灭。
魔潮的核心死去，魔气逐步在剑意的影响下泯灭。
九重城外，满地狼藉，一片萧索。
灵气翻涌带动的风自天地间穿行而过，吹动了何不见与越荒州的衣摆。
何不见心情很复杂。
当年，石头说想要像他一样。
何不见把他带出了十万黑山，让他去外面闯荡。
何不见告诉过石头，外面的世界未必比十万黑山要美好。
在追求力量的过程中，他也可能陷入厮杀争夺、互相吞吃的境地中，更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外面。
那时，告别石头的时候，何不见就没想过能再见到他。
大道门前是坟场，长生路上无常人。
太多修士都是因为一个“缘”字偶然相识，缘尽了就分别。
没有人能陪伴另一个人在漫漫求道之路上探索，哪怕是师父、是同门师兄弟也一样。
可如今，何不见却猝不及防见到了石头。
石头出身于十万黑山，还是个半妖。
黑魇真君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成了魔潮的核心？
石头最后想要跟他说的又是什么？
石头的悲愤、不甘，又到底是什么？
石头有后悔过离开十万黑山吗？有后悔过被自己带离既定的命运吗？
何不见本以为到了元婴的境地，自己早已心神完满，可这次纯粹的情绪冲击还是让他心神摇动。
“师兄。”越荒州察觉到了何不见心中翻涌的情绪，忍不住唤道。
何不见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伸手将两柄剑还给了越荒州。
“我没事，多谢师弟。”
“那个人的事……有些复杂，等我们回九重城，我再跟你说。”
“嗯。”越荒州接过了剑，将它们收了起来。
“师兄，无论如何，我在。”
何不见望着越荒州，纷乱的情绪平定了下来。
“我们先回九重城，别让了灭和吟心担心。”
……
回到九重城后，何不见跟了灭、吟心两位元婴一道，与其他三大宗、散修联盟和云家商议，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何不见作为主修阵法的人，被委以重任，要留在九重城镇守大阵，直到各大门派的真君们回归。
待众人散去，何不见也终于有机会跟越荒州重讲当年之事。
“他因我而被改变了命运，如今乍然重逢，我才心绪烦乱。”
越荒州听完，点了点头。
“元婴锤炼七魄，七魄主情，此阶段情绪受到震动在所难免。”
“师兄也不必太过挂怀。”
何不见叹息一声，却还是在想。
石头最后的两个字两个字的呜咽，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坐镇九重城的日子，除了炼化最新得到的北冥玄武岩化为宝珠，就是在想这件事。
算算时间，当初他给十万黑山里的“桃花源”设下了一百八十年的限制，如今一百一十多年过去，竟然也只剩下将近一甲子的时间了。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重回故地看看。
可惜九重城如今还需要他与越荒州坐镇。
就这样，倏忽又是二十年过去。
待何不见炼化好宝珠，他得到了消息，元辰掌门回来了。
“掌门！”何不见唤道。
元辰掌门的外形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真君们的大战结果如何。
元辰对何不见点了点头，随后上下看了越荒州一遍，道：“回来就好。”
“无定他们见夺不下九重城，不敢在灵天久留，暂且退出灵天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你们日后要更加小心。”
何不见则跟元辰讲了发生过的种种。
听了何不见的牵挂，元辰掌门道：“你倒也未必需要特意寻个时机，机缘到了，你自然会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如今你也是元婴修为，也该知晓进入化神境界后，会有的种种异象。”
“嗯。”何不见点点头，“据说化神真君可阳神出窍、遨游太虚，还能分神万千、出有入无。”
“不错。”元辰道：“你说的正是元神真君的威能，也是我们修行的劫数。”
“至化神境界后，你的元神会分化万千，遨游万界，这些分神会被你心中的执念、牵挂吸引。”
“若你无法克服心中牵挂，分神就会迷失。”
“若分神迷失太多，一位化神真君便会就这样陨落。”
“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巩固元婴境界，日后自然有机会分神回到你惦念的地方。”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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