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蒙毅
华阳太后原是楚国宗室女, 对楚国情谊深厚,自嫁入秦国后便再未归国,因此思念故国, 这些嬴异人都能理解,甚至自己当初都是因为在她面前说楚言,穿楚服,又改名子楚后才得到她的喜爱, 在她的帮助下被先王立为太子继承人。
这些只不过是日常之中的繁琐小事, 无甚大碍。可成蟜,他是秦王的儿子, 无论日后是否被立为太子, 都至少公子身份,秦国的公子每日将楚国那些讲他们如何即将亡国的靡靡之辞挂在嘴边。
这简直就是……轻!重!不!知!
嬴异人越想越气, 但他也知道成蟜今年才不过六岁,哪里懂得文章背后复杂的国际局势, 能背下来这些句子已经很不错了。
成蟜不知为何被父亲叫停了背诵,于是抬头用那双小孩子特有的清澈眼眸看向嬴异人:“怎么了, 父王, 可是儿臣哪里背得有误,惹您生气了?”
“你背得很对, 没有错误。”嬴异人想了下,成蟜是秦王的孩子,这个身份使他无法和平民黔首们一样有一个无忧无虑,不需要多用脑袋思考的童年, 他注定要肩负起秦国未来的重任。
辅佐自己东出。
此时的秦王还没有发觉到自己命短这件事。
他现在只想教儿子。
于是很耐心地给成蟜讲了秦国和楚国好几百年间的恩怨, 张仪欺楚这件事对于楚国来讲,是个天大的噩梦, 可对于他们老秦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嬴异人好像忘记了他儿子还是个小孩这件事,用他那惊人的精力和成蟜讲了很长时间。
听得成蟜昏昏欲睡,脑袋里像装了满满一簋菜羹似的,混混沌沌,困得要死还不敢睡,只好在桌案地下偷偷掐胳膊让自己清醒一下。
虽然他没太明白今天父王讲得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能察觉出嬴异人的情绪中带有不喜,于是说道:“父王,儿臣以后不学楚辞了,咱们的秦风要更精于楚辞。”
他背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首《无衣》讲得是当年秦人同仇敌忾抗击犬戎时的故事,秦国将士们士气激昂,慷慨御敌,不比楚国那些伤感悲春的靡靡之辞好上数倍?
果然,听他背完这句《无衣》,嬴异人大喜过望,脸上带着笑容:“好,好,成蟜,再背一句!”
成蟜:……
可是我只会背这一句啊。
……
荆轲离开后,姜珂每日的锻炼稍微松懈了一些。百无聊赖之际,从服侍的宫人口中得知,在藏室内,有秦国自建国以来很多的竹简书籍,包括天文地理,贤人文章,法律答问,百家学说等,于是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和嬴异人申请过后,去了藏室。
藏室位于章台宫以左,毗邻滈水,整座建筑以黄土夯成台基,高大宏伟,占地面积极其广阔,重檐庑殿顶,四兽纹瓦当,墙面刷上了暗红色的漆,上面还绘有墨或其他彩色颜料的几何纹图案,地面平整,布局巧妙。
因为是藏室的缘故,并未像别的宫殿那般用精巧美丽的金玉饰其廊柱,溶去繁杂,反倒给人一种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姜珂将证件递给守门郎卫,查验过后走上高台,手掌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云纹木门,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入心中,那是一种跨越两千多年时间的历史自豪感。
我们国家的历史可真牛逼,她想。
推门入内,入目的便是一排排搁置在案架上的竹简,被此处的官吏很贴心地用小刀刻上各自类别,单从这些浩如烟海的竹简,她都能感受到先人们的智慧。
从这里人们带冠的种类,姜珂大概能看出他们的官职,爵位品级,大都是些长衫布巾,宽袍大袖的儒生打扮。
啧……
大冬天穿木屐,不怕着凉么?
他们无论官职大小,皆是手拿竹简,或坐或站,很安静地沉迷于眼前知识中。还有几人翻动竹简的速度较之他人略快一些,脸色也有些不耐烦,姜珂猜测应该是在查找接下来和别人辩论的资料。
整理藏室的史官被称为藏室史,因为有需要的时候要侍立在殿柱之下当史官记下来别人的谈话,故又称柱下史。历史上有名的柱下史除了老子,还有一位校正《九章算术》的西汉丞相,张苍。
嗯……,姜珂未来的师弟,今年才刚七岁。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只是觉得此处藏室史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天拿着版牍和毛笔将她与嬴异人谈话记下来的史官吗?
六七十岁的老头不仅没退休,还身兼两职,既要管理这些大大小小的藏书和档案,又要当史官。
看他这脸色,不光没有丝毫疲倦,反而精神矍铄,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估计还能再在这个岗位坚守十几年。
你们儒家,体力真的牛。
这位藏室史名为冉鲋,是正统的儒学弟子,他对姜珂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因为她那天和嬴异人说的话,对于一个儒生来讲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简直荒谬至极,所以对她的态度很冷淡。
冷着脸为她介绍了各个藏室的藏书种类,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哪些最好别看。
姜珂不知道他这是在讨厌自己,只以为这是打工人的怨气。
打工人带薪发泄怨气,很正常嘛,能理解。
姜珂拿起他递过来的管龠:“我都记下了,多谢冉公。”
态度很好,语气也很诚挚,弄得冉鲋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冉鲋又想,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老朽的态度都这样冷淡了,她为何对老朽如此热情?
……
冷遇小孩子,老朽真该死啊!
姜珂可不知道短短半刻钟冉鲋心里脑补了这么多,她拿着管龠走到一处藏室,开门后四处翻找,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她此行前来的目的,《法律答问》。
这卷竹简相当于现代的《民法典》,以问答的形式将秦国各种法律条文,诉讼流程,适用对象等具体说明。
准确地说,不是一卷竹简,而是一山竹简。
看着眼前这些能把她埋了的法律条文,姜珂眼前一黑。
老天奶啊,你这和让我跨考个法学研究生有啥区别啊?
打开第一卷,“告人盗百一十问盗百告者可论当赀二甲……”
有区别,至少法学研究生的参考书有标点符号。
“啬夫不以官为事以奸为事……”
……
一个时辰后,姜珂从桌案上抬头,幽幽地长叹一口气,面上满是疲惫与麻木,好像被山鬼吸干了精气似的。
从前她以为,学习时最差的状态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可现在她脑袋里仿佛装了一根弹簧,知识刚要进入脑子,就“啪”的一声,被弹簧弹走了。
她虽然没有收获知识,但收获了一个眼冒金星,头脑发昏的不健康身体呀!
这竹简还是给法外狂徒张三看吧,姜珂合上竹简,将其放回远处,走到另一个藏室,打算看点和自己专业相符合的书。
她在藏书室内走来走去,最终选定一卷算学竹简,姜珂伸手正要拿它,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握住了这卷竹简。
她侧头望去,是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少年,姿态端严,仪表堂堂,将头发扎成一束,以玉笄固定,身穿豹裘之衣,绣衣丝履,腰间系有杂佩,从衣着气度来看,应该是某个贵族公卿家的孩子。
并没有出现那种两人同争一卷竹简的抓马剧情,蒙毅看了一眼手中竹简,思考片刻,将它递到姜珂面前:“你先看吧。”
“多谢。”姜珂也不推辞,朝他道谢后,伸手拿过竹简,找了一处角落跽坐下来,专心看书。
唉,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坐姿啊,要是有张椅子就好了。
姜珂在看书的时候,蒙毅也在默默地观察她,这位与大王商谈整整一天的鬼谷之徒,从外表上看,衣着简朴,行为恣意,倒是有些符合隐士的作风。
不过很快蒙毅就将精力转移到自己手中的竹简上了。
新王继位,下令他的大父蒙骜作为将领出发伐韩,很明显是要重用他们蒙家的意思。因为父辈的功劳,他可以不用像黔首那样,通过“守书私卒”,或“征召”,“推择”的方式走上仕途。
秦国的“任子”制度允许品级达到一定程度的官员保举自家子孙为官,但并不是直接接触政治权利中心,而是要先担任秦王,或某位公子的郎官,在这个职位上任职几年,再视其表现或升或降。
蒙毅的大父和父亲皆是武将,因此家族有意培养他和哥哥蒙恬,一文一武,哥哥蒙恬在外征战沙场,弟弟蒙毅在内辅佐国政。
郎卫选拔,不只要求参选者武功力气,更要求在学问律法方面也不落于下风,蒙毅今年十三岁了,已经可以为选拔做出准备了。
他低下头,刚准备沉浸于自己手中的算学书简,就感到好像有人在戳他的肩膀。
蒙毅:?
他抬头,鬼谷之徒那张脸一下子映入眼帘,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姜珂将刚刚那卷书简放到她面前的桌案上,说道:“这个还你,刚才谢谢你啦。”
蒙毅道:“姜淑女,你继续看吧,我并不急于翻阅。”
姜珂手中的那册竹简,是一卷算学竹简,蒙毅前些日子已经看过一遍了,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没有弄明白,而家中的手抄卷又恰好被阿兄借给同学了,所以才特地来到藏室打算再看一遍这卷算书。
“术”不仅是儒家六艺之一,早在数百年前,管子就提出了九九乘法表的概念,在讲求实用的秦国官府内应用很普遍,蒙毅作为秦国未来官吏,自然要学习这门科目。
姜珂疑惑道:“你认识我?”
蒙毅冲她露出一个礼貌微笑:“曾听家父说起过您,鬼谷之徒,言语伶俐,博学多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姜珂:……
好强的场面话,好重的申论感,不知不觉间让姜珂想到了某申论大省,掐指一算,这人日后必当大官。
“我叫姜珂,鸣珂的珂。”
“在下蒙毅。”
“……”已经对历史名人免疫的姜珂表情淡定,将竹简朝着蒙毅那边推了推,说道,“我看完啦,你看吧。”
“看,看完了?”蒙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不可思议。
姜珂点头:“嗯,看完了。”
“姜淑女之前可曾翻阅过这卷书册?”
“没有啊,这是我第一次看这卷书册,怎么了?”
蒙毅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这位姜淑女看不懂算书,觉得里面的知识晦涩难懂,这才又将书还给自己。
属于十几岁小男孩的显耀心态逐渐浮现,蒙毅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腰板,语气自信道:“姜淑女可是哪里有不懂之处?毅可以为你解答。”
姜珂没想到这小孩年龄不大,还挺善良的。但她……还真没有不懂的地方啊。
他手中这卷算书,名为《方程》,对,就是小学和中学时学的那个方程。姜珂没想到这个词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这卷竹简上的内容大都是些求有几斗麦,几斗麻,或者羊多少钱,鸡多少钱之类的算数,她扫一眼就能直接列出式子,用在计算上的时间还没有用在断句上的时间多。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并无不懂之处。”
蒙毅:她只看了不到半刻钟,就全懂了!?
“不过……”姜珂打开竹简,指着其中一处,“这个地方有些问题,可能是抄录的时候抄写错误,计算出来的结果是老板卖掉一头羊,倒欠客人二百钱,长此下去定会赔得倾家荡产,如果把题目改成三千钱应该可以算出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现在的算学,虽然有个整体轮廓,但具体细节还很粗糙,姜珂认为,应该再找些数学家来重写校正一下。
蒙毅:!
姜珂所指的那处地方正是他之前没有弄懂的地方。
鬼谷的人都这么神吗?
蒙毅举起手中竹简,这是秦国官吏们收取赋税时必须精通的学识,问道:“姜淑女可曾看过这卷书册?”
姜珂瞄了一眼目录,《衰分》。
她摇头:“没印象。”
眼睛迅速扫了一眼题目,咦,好像有点印象……
她从蒙毅手中拿过书简,仔细查看,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抬头,在蒙毅充满期待的表情下说出一句很装的话:“现在会了。”
所谓的衰分,就是高中时学的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
蒙毅:“啊?”
他心想,如果让那些收不明白赋税的人看见姜淑女的今日的反应,会不会羞愧到撞墙去死啊?
他又拿起另一卷竹简:“那,那这卷呢?”
这卷,这卷姜珂都没拿到手中,只瞄了一眼题目就点头:“这我会。”
《勾股》
她心想,原来我姜珂亦有当大数学家的潜质啊!
蒙毅发出直击心灵疑问:“你,你怎么学得这么快啊?”
这样显得他真的很像个笨蛋。
姜珂:……
这怎么回答,难道要我告诉你是上辈子学得知识还没忘吗?
她扯了扯嘴角,说道:“鬼谷,珂在鬼谷学过类似的学问。”
不管是啥,但凡不合理的事情,只要一和鬼谷沾边,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蒙毅感叹道:“鬼谷,真是人杰地灵啊。”
又指向《方程》卷的一处题目,问道:“此处计算甚是复杂,不知姜淑女是用何种方法,片刻之间便成算出结果?”
姜珂:“你列个式子就能算……”
话刚说到一半,便有官吏走过来提醒他们声音稍微小一些,打扰到别人学习了。
蒙毅只好将她带到另一间屋室内,这是专门为史官们辩驳理论所准备的屋室,在里面可以随便发言。
姜珂刚一推门,就听到一声大喝:“朽木之才,竖子敢尔!?”
姜珂:?
谁懂啊,学个习,平白无故被人骂一顿。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位博士并非是在骂她,而是在和另一位博士辩驳。
那位博士听了他的骂句,非但不恼,反而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斗筲之人,我就敢!”
然后室内就充满了这群博士们诸如“竖子”“老贼”之类的辩驳。
啊这……
姜珂看着这群中气十足,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儒雅博士,和蒙毅对视一眼,默默关上屋门,去了另一间议舍屋。
她将手指向刚刚那处,讲解道:“这个问题你可以把羊的价钱看成一个未知的数字,先不用管它,就用圆圈代替,然后……”
她的讲解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蒙毅只觉得刚刚还在自己脑袋里蒙着的那层谜团一下子就消散了,耳清目明,脉络贯通。
姜淑女的讲解可比夫子讲得好多了,要是她以后都能给我讲解算学就好了,蒙毅心想。
一直到夜幕时分,蒙毅归家后,在自家院中看到了他的阿兄蒙恬和阿姊姬萍。
蒙恬正在和姬萍说话,见他归来。于是问道:“阿弟,你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归家?”
蒙毅语气兴奋道:“大兄,阿姊,你们猜我今日遇见了谁?”
蒙恬:“谁?”
“见到了那位鬼谷中的姜淑女。”随后,他将近日和姜珂相遇的场景一一告诉二人,最后总结道:“当姜淑女最后计算出牛羊豕的价格时,那一刻弟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知识是她不会的。”
蒙恬道:“既然她那么聪明,还去藏室干什么?”
“应该是去找《法律答问》之类的书籍吧,毕竟秦国的法律天下无以之能比。”姬萍猜测道,随后又说,“不过按照阿弟所说,以她的聪明才智,恐怕不过两个时辰便能看完咱们秦国的这些律法。”
姬萍是蒙将军家的淑女,平日里也会去参加一下秦国贵族子弟们的宴席,这个时代并不看重男女之防,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礼节大都只是儒家在遵守。
尤其是在民风彪悍的秦国,呼朋唤友,相邀成对,男女杂坐在一起,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只可惜此时先王新丧,禁宴席饮酒,今日主家只好以研学为名,召集大家聚在一起,席间虽无酒水,但气氛到了,姬萍还是觉得耳热正酣,恍惚间对席间众人说道:“前些日子,我阿弟偶遇了那位鬼谷来的姜淑女。”
众人闻言,心中好奇心被唤起,于是纷纷放下手中匕箸,专心听她讲话。
“那位姜淑女果然所言非虚,特别聪明,据我阿弟所言,只须一刻钟便学会了《方程》这册算书,并融会贯通找出了其中不合理之处……”
众人听了,都露出那天蒙毅同款惊讶表情。
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这就相当于大家都在为手中的二元一次方程而痛苦,突然有同龄人告诉你她半刻钟就学会了莱布尼茨公式。
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
秦国虽然禁止私学,但公家专门用来培养法律人才的“学室”还是有的。
这里的学生被叫做“史子”或“弟子”,相当于秦国的储备干部。这日令史下课后,学室内的一名学生“蹭”地一下起身,小跑到自己好友面前,表情神秘地说道:“前日我去参加一个宴席,蒙家淑女也在其中,你们猜她看见了谁?”
这人好友讪讪道:“谁啊?”
“姜珂!”
闻言,刚才还反应平平的那名学生立刻打起了精神:“那位和大王长子一起从邯郸归来,鬼谷子的徒弟?”
刻在骨子里的八卦基因觉醒,其他同学们也都纷纷凑过来听他讲话?
“对,我跟你们说,蒙家淑女说她特别聪明……”
……
姜珂可不知道现在全咸阳的贵族圈子里面都在传她聪明这件事,她现在正在忙另一件事,那就是搬家。
第32章 任务
姜珂自从来到咸阳后, 先是居于甘泉宫,后来一直住在章台宫偏殿,虽然这里吃穿不愁, 寺人宫婢也没任何怠慢她,但住得时间长了,姜珂总是有一种住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感觉。
相比章台宫, 她还是习惯自己住。
咸阳城不仅房价贵, 而且房源紧缺,稍微好一些的地段和户型全都被王室用来赏赐给有功, 有爵之人了。
正当姜珂为找房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时, 宫中寺人突然给她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那就是,嬴异人送了她一个大房子!
准确地说, 是带了一大片庄园的大宅子!
因为姜珂曾经和嬴异人说过她下山时带了一些比粟和麦产量稍高的种子,想要在明年春耕时候种下, 所以嬴异人干脆直接大手一挥在沣水边赐给姜珂二十顷(2000亩)田地,和占地面积为十“宅”地基的大宅子。
秦国军功授爵制度的第六级爵位官大夫能得到七顷田地和七“宅”地基, 而姜珂得到的土地大概是官大夫爵位的七倍。
不仅如此, 姜珂所得到的是已经建好,装修完毕, 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宅子,还有数十名为她耕田种地的庶子,有专业技能的工隶臣妾,庖人, 车夫等, 以及一辆拥有四匹毛色油亮,俊美矫健的黑马所拉的马车。
除此之外, 嬴异人还给她完善了新的户籍。
秦国户籍制度严格,没有验,传寸步难行,当年商鞅就是因为没有住店时没有验传才被抓的,也因此衍生出“作法自毙”这个成语。
按照社会地位秦国户籍可以分为普通民户籍,役籍,徒籍,市籍等,而姜珂的户籍被分在了“弟子籍”这一栏,代表未来有可能入朝为官,当上法吏。
她的户籍档案第一栏用墨写着:咸阳户人姜珂。
第二栏上面写得是:臣曰嬴嘉。
又看向手中的证件“传”,上面详细地写了她的姓名,身高,外貌特征等,从此以后,她每年都要去官府那里自占,更新户籍记录。
手掌轻轻抚摸整片传,能感受到墨水中蚌壳,瓦片等研磨后粗糙颗粒的触感,姜珂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嘴角的笑比AK还难压。
这秦王也太大方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刚通过面试就直接送房子送地送豪车送首都户口,虽然只有使用权,没有拥有权,但别人都是老板画饼,员工烙饼,到了秦国则恰好相反,员工画饼,老板烙饼。
赳赳老秦,衣食不愁。
姜珂感到自己因为前几日看秦律时的煎熬和疲惫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荣光,精神焕发。
秦老板给我这么多东西,我看点书怎么了?换句话说,我的智商就没有错吗?
秦老板那么好,秦老板能有什么错?
姜珂从章台宫出发,一路坐着马车来到自己的宅邸,宅子很大,光庭院就分成了前庭,中庭,和后院,她在里面转来转去,那股兴奋感直冲天灵盖,好久都没缓过来。
最重要的是以后终于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了,什么桌子,椅子,床等家具统统制作出来,这股高兴劲儿还未消散,门外就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秦老板也来给她送钱啦。
嬴政带着一车钱来找姜珂,语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愧疚,他说:“阿珂,我父王赏赐给我的那些物件不能随便送人,所以我就把他给我的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全都带来送给你了。”
姜珂有些惊讶:“啊?你为何要把这些钱全都送给我啊?”
嬴政解释道:“我们相逢在最微末的时候,那时,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只有一柄父王留给我的剑,从邯郸到咸阳,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这些经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所以我很想很想多给你一些好处。”
这两任秦王,一个金钱攻势,一个语言的艺术,谁听谁迷糊,姜珂突然觉得,自己要为秦国打一辈子功了。
然后姜珂拒绝了嬴政的金钱攻势。
她说:“我现在还不能收你的钱。”
嬴政问道:“为何?”
姜珂认为,面前之人是未来的始皇帝,虽然现在只是个幼年体,但在他面前还是打直球比较好,于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说:“我不是一个品德高尚,不慕名利的人,我特别喜欢钱,但现在你的钱,我还不能收。”
“我们刚回到咸阳,秦国宗室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打点关系,交际朋友,这一切的一切都很需要钱,所以你的钱应该用到更紧急的地方。”
姜珂心想,听完这些话你不得感动死!
果然,嬴政听完,心中涌入一股温暖,他看向姜珂,感触颇深:“我懂你的意思了。”
姜珂: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嬴政在姜珂这里用过飧食,又将那些环币带了回去。第二日嬴异人召她去章台宫长明殿,姜珂在长明殿里呆了有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明白那句原来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话的含义。
在对话中,嬴异人先是关心了下她最近身体如何,问她新宅子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之类的话题,听得姜珂心里一愣一愣的,有点不太能适应他这种过于热情的好意。
果然,气氛差不多了,嬴异人话锋一转,引古论今文绉绉说了一大堆,姜珂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大致意思就是,他的吕卿现在在攻打东周和六国联军,而蒙将军也马上要去伐韩了,鬼谷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减少将士伤亡,让秦国提前取得胜利。
姜珂:?
秦老板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要是能打得过六国,把这秦王给我当得了呗。
嬴异人唤道:“姜卿,姜卿?”
姜珂心里都快把嬴异人给骂得消音了,但表面上却是一副沉思模样:“大王,您让臣思考片刻。”
“不急,不急,姜卿慢慢思考。”
姜珂戳着脑袋,做出一副思考模样,但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她就不信这个秦王天天闲得没事和自己一个十岁小孩耗时间。
但结果显示,他还真有!
虽然说让她慢慢思考,但嬴异人视线却未从姜珂身上离去,大有一副要和她耗到深夜的样子。
姜珂无奈,只好认真集中注意力思考有什么东西能够到战争上。
老板一张嘴,员工跑断腿。
军粮方面,土豆?番薯?玉米?不行,种植这些需要时间,现在才十二月份,可能等到长出粮食时,战争都结束了。
棉花种子也是一样。
耗费时间的东西先刨除掉。
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东西也不行,这东西杀伤力太大,没有具体试验过恐怕不太行。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青霉素?
可这个东西对于无菌环境的要求很高,成功率低,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会做青霉素啊。或许可以找一份它的替代品……
大蒜素!?
姜珂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东西,和其他抗生素相比,大蒜素对于环境的要求不高,而且制作过程简单,不,因为大蒜素的保存时间为一天左右,所以根本不需要姜珂自己亲自制作,让战场上的医官现场制作就行了。
还有马镫,马鞍。这几样东西的制作过程都很简单,姜珂有一段时间沉迷看基建种田文,也查过一些资料,比起那些复杂的烧玻璃冶铁,这些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看她这幅计上心来的表情,嬴异人连忙道:“姜卿可是有注意了?”
姜珂:“主意不多,就一点儿。”
嬴异人:“一点儿也行。”
姜珂:“麻烦大王给我拿一份纸笔。”
嬴异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纸是什么?”
姜珂:……
“麻烦大王给我拿一根毛笔。”
身旁服侍的寺人立刻为她送来毛笔,还有一张面积稍大一些的桌案,心里腹诽,这姜淑女也不知道什么习惯,怎么好好的版牍不用,非要在桌案上写字。
姜珂接过毛笔,按照自己现代时在马场骑马的记忆,整理片刻,寥寥几笔在案上画出了这两样东西的大体轮廓,并为嬴异人讲解:“这个东西叫做马鞍,可以固定将士们不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个叫做马镫,作用是……”
战国时期虽然战争主要以战车或步兵为主,但其实从穆公时期就已经出现骑兵了,优点是有灵活的机动性,主要用来偷袭敌人,甚至兵书《六韬》中就有一章是专门讲解骑兵作战的。
嬴异人语气中带些失望:“没了?”
姜珂:“没了。”
不是吧,秦老板居然不满意我的马镫和马鞍,我看小说里的君王得到这两样东西之后的反应都是特别高兴啊,为什么他的表情却如此失望?
姜珂心想,难道是因为现在主要以战车为主?骑兵不受重视?还是因为矿产资源不足?
她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忽然听到嬴异人又说了一句:“还有别的吗?”
“没有……额”看到嬴异人失望的表情,姜珂硬生生地转变语气,“有!”
“但这个我需要几天时间准备一下。”
因为存储原因,所以像大蒜,生姜这种食物都是分批次进货,为了避免发芽,一次不会进太多货,所以超市仓库里现在只存有大概八百斤左右的大蒜,本来姜珂还想明年种点大蒜之后再弄这个,但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那份好胜心一下子起来了。
“可,寡人给你三日时间,可够了?”
“三日足够。”
“下去吧。”
“诺。”
姜珂离开后,嬴异人脸上的失望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欢喜,并召来金匠工师,命他们按照姜珂图纸上的内容打造马鞍和马镫。
他虽然自信他们大秦的儿郎都是这世间最好的骑士,但锦上添花的东西不用白不用,本来只想装不在意诈姜珂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鬼谷子的徒弟啊,还是太年轻了,需要多多历练啊。
第33章 大蒜
烧制陶瓷大概需要2-3天, 姜珂将蒸馏设备的图纸交给工坊里的搏埴之工,告诉工人为了减少时间,可以不刻花或设色, 直接烧几套粗略的工具即可,这样一夜内即可烧成。
趁着这个空闲时间,姜珂让车夫驾车送她到咸阳城外的一座山脉。
这一步骤,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主要是粮食种子这些体积小的东西, 她可以直接拿出来, 但如果一下子拿出来五百斤大蒜,那就太惹眼了。
大冬天坐在没有四壁的颠簸车上, 感受着周围呼呼吹来的冷风, 姜珂默默地裹紧披风,终于明白老板为什么给她配车了。
为了更方便地压榨她。
到了山脉后, 姜珂开始下车瞎找。
“姜淑女,这都已经找了一个时辰了, 您确定鬼谷先生是把东西给您放到这座山上了?”专门被嬴异人派来当姜珂护卫的章愍问道。
姜珂解释得冠冕堂皇:“先生就喜欢把东西放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这样能防野兽。”
但实际上是章愍跟姜珂跟得太紧了, 她一直没有机会将大蒜拿出来。
但凡章愍能稍微摸一下鱼, 今天的任务都能提前一个时辰结束。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姜珂迅速将蔬菜区里散开的大蒜一股脑全部倒进一处很小的山坳中, 大声喊道:“章郎卫!我找到了!”
闻言章愍立刻朝她的方向走去,指着这些问道:“这就是大蒜?”
姜珂点头“对,就是它。”
章愍眼神看向山坳中那些叫做“大蒜”的东西,圆圆的, 小小的, 被白色的外皮包裹住,每一颗蒜上还长了一个圆柱形的小凸起, 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将大蒜装车,运回咸阳城中,和姜珂分别时,趁她不注意,偷偷从车上拿走一颗上交给嬴异人。
拿到大蒜时,嬴异人鬼使神差地闻了下,一股刺激地辛味瞬间直冲他脑袋,问章愍道:“她说这是她师弟给她送来的?”
“对,据说是云梦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于是嬴异人将看管那处荒山的官吏叫来询问,那官吏虽然不理解大王是何缘由,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王,近三日内天气寒冷,除了章郎卫一行人,就只在三日前有一位老叟进了山,但并未停留太长时间就下山了。”
闻言,嬴异人笑道:“寡人这姜卿,在鬼谷中辈分还挺高。”
姜珂回到城内,先是去了工坊中将蒸馏器具取回,将其组装完毕,现在她又庆幸自己是工科生了,大学时候天天泡在实验室,这些实验仪器闭着眼睛都能操作。
当初学校里的那些实验课弄得她头都大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穿越之后还要搞蒸馏这一套。
大蒜素被称为穿越者第一必备神器,主要原因是它能抑制各种真菌和细菌感染,而且制作过程很简单,就是将大蒜粉碎静止一小时待其氧化后,放到烧瓶中,加水蒸馏,冷凝液中的淡黄色油状液体里面就含有大蒜素。
制作流程看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
譬如陶瓶看不到里面刻度,姜珂突发奇想换了个透明罐头瓶,一刻钟后,瓶子炸了,崩得她满身蒜泥。
咦,这个味道……想吃烤生蚝。
诸如此类的困难,非常多。
当初姜珂信誓旦旦地答应嬴异人要在三天之内获得成果,于是只好在最后一天争分夺秒,在实验室里熬了个大夜,非常匆忙地制出一小瓶成品,拿去给他看。
“这个东西叫做大蒜素,当将士们的伤口一直不愈合导致高热不退,浑身又冷又热时,可以口服,一日三次,每次喝半个手指甲这么多就行,外用也行,但会刺激皮肤。”
嬴异人半信半疑道:“此物当真有用?”
姜珂叹息道:“有用,但是几率很低。”
“姜卿这是何意?”
“时间太紧迫了,我无法做到更精细,所以效果大概是,五之存一。”
五个有类似病症的人只能活下来一位,不过这只是姜珂保守估计,虽然她手中这份大蒜素的制作工序很粗糙,但对于从未使用过类似抗菌药物的古代人来说,效果应该还是很霸道的,姜珂猜测真实数据差不多是能存活五分之三左右,但为了避免中途发生意外,她还是把几率说得少一些。
“五之存一……”嬴异人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姜珂之前给他打过预防,说这次制作出来的药物数量不会很多,他心中明白,肯定无法用到全部士兵身上。此次能用这些药物的士兵至少应该是百将级别或五百主以上。
这些都是他们大秦百里挑一选出的强兵悍将,就算只能五之存一,那也比一人不存要强得多,因此,嬴异人纠结一番后接受了这个结果。
姜珂又道:“大蒜素的有效使用时间很短,只有一天左右,所以最好现用现做,一会儿我会教医者们制取它的方法。”
“还有,大蒜的种植方法我也会一并交给他们,这次送来的原料不多,可以让将士们在营地里学着种一些,除了蒜头能用药外,上面的蒜苗也可以作菜羹吃。”
“你年龄不大,怎么懂这么多知识?”
姜珂撇了撇嘴,回道:“大概是因为我看书多吧,饱读文学。”
绿江文学也是文学。
“嬴异人感叹道,“姜卿可真是世之良才,国之重器啊!”
姜珂低下头,偷偷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你就算把我夸上天我都要先摸半年鱼再说。
嬴异人:“只是不知这大蒜素何时能在多产一些?”
姜珂低头不说话。
嬴异人:“现在的数量只够那些百将以上的军官使用,要是能再多产一些的话,兴许能救出更多士伍们的性命,能让他们活着归家和家人团圆……”
嬴异人说了很多话,当他再次看向姜珂时,却发现她的眼眶……红了?
“咻,咻。”姜珂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她,语气认真道:“大王,您知道我最看不得世上他人的苦难。”
这倒是弄得这位秦王束手无措起来了,他有一个和姜珂差不多大年龄的孩子,看见她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把他心里的父爱给引出来了:“那个,阿珂啊,你别哭了,你年龄还小,还没见过战争的残酷场面。”
姜珂无语:“大王您别安慰我了,您这越安慰,我就越想哭。”
难道嬴异人身边就没有什么情商低的官吏告诉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这个事实吗?
嬴异人:……
那怎么办,他总不能为了让姜珂不哭,就停止这场战争吧?再者说了,这次的战争还真就破天荒地不是秦国发起的!
姜珂:“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加个班,回去就开始种大蒜,再好好改良一下,争取做到普通士伍也能用上药物。”
嬴异人:“国之重器啊!”
姜珂离开后,嬴异人总感觉有什么话忘记对她讲了,想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是他已经习惯了空气中的这股味道。
他本来想对姜珂说的是让她归家之后去沐浴一下……
现在整个长明殿内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大蒜味,久久不能散去。
姜珂回家后,可能是被嬴异人的话刺激到了,找了两个空房间,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在里面和农学专家们研究了整整三天如何种大蒜,一直到第四天,才稍微放松了下,回房大睡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小孩子的身体就是精力足,一觉过后,姜珂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简直神清气爽,吃过朝食后,硬是拉着嬴嘉去逛集市。
她在咸阳呆了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来逛集市呢。
秦国的集市分为很多种,她们今天去的由私营商贩所自由贸易的集市叫做贾市,被一圈夯土墙所围绕,和现在的菜市场很相似,不过是有墙壁的菜市场,里面是完全密封的。
贾市大门前有一座小楼,楼上插着一根旗杆,当天色由暗转亮,旌旗升起的时候,贾市就正式开市了,里面除了各种商户,还有负责检查证件的布吏,类似安保人员的列伍长等。
和现代不同的是,这里售卖便宜货物的铺面很大,售卖贵重货物的铺面反而很小,看来秦国打击商人和商业的力度的确很大。
姜珂带着嬴嘉逛了一圈,都是些卖粮食的,卖纺织品的,卖铜器铁器等手工制品的,还有卖家禽,奴隶的。
出乎姜珂意料的是,这里居然还有卖牛肉的,问了才知道,这时官府的牛死后,会由当地官府分割成各个部位卖掉,卖完的钱还要上缴。
除了这些之外,也没什么稀奇的,虽然热闹,但并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货品繁多。而且全部都是明码标价,杜绝了任何高价的可能性。
逛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想买的,最终还是在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家卖饰品的小店,这店铺规模不大,看起来应该价格挺贵。
姜珂进入店内,在里面四处转了一圈,偶然间看到一枚熊羊纹金绿松石金笄,虽然店主说这上面的图案是熊羊,但姜珂总觉得这和她小区里的那只流浪猫猫好像……
视线在上面停留很长时间,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抢先一步。
姜珂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年龄不大,轻裾罗衣,眉眼间灵动飞扬,带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气息。
抢簪子的常见戏码并未发生,姜珂微一抬手,对她说道:“你看吧。”
自己只是随便看看,既然她更喜欢,那就不夺人所爱了,随后姜珂便要拉着嬴嘉离开。
姬萍:!
这反应不对啊!?
她刚才在旁边观察了很长时间,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是姜淑女很喜欢这枚金笄,然后自己看出她的依依不舍之意,主动赠与,她对自己心存感激,之后就是一见如故,与自己结为好友的戏码吗?
可现在,她……她怎么走了?
眉眼飞扬的少女不顾贵族的优雅,喊道:“你回来!”
第34章 魅力
姜珂离开的步伐顿了顿, 停在原地,确认这间店肆内并无他人后,转身看向这位大小姐, 有些迟疑地问她:“你是在说我吗?”
姬萍的语气中夹杂着些没由来的赌气:“对,就是你。”
“怎么了?”姜珂问道。
她在脑海里翻找片刻,发现自己和眼前人没有任何接触,既没仇也没怨。更不可能像电视剧中那般她闲得没事找事, 看自己不爽找麻烦。秦国法律很严, 私斗是要被判刑的。
这人平白无故将自己叫住做什么?
姬萍将那根做工精美的金笄举止胸前,问她:“你喜欢这枚金笄吗?”
姜珂虽然对它只是一时有兴趣, 但她猜测姬萍应该挺喜欢的, 自己要是直接实话实说不感兴趣,那不就相当于在贬低她的审美吗?于是回道:“喜欢。”
她内心戏很多地开始脑补, 这位大小姐不会是要上演“你什么档次,居然敢和我喜欢上同一样东西?”的戏码吧?
听到姜珂的答案, 姬萍更加好奇了,于是问她:“你既然喜欢它, 那为什么要离开?”
姜珂将视线转移到姬萍身上, 虽然她的行为很令人不解,但姜珂并未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相反还挺喜欢她这种恣意蓬勃的性格。
姜珂弯起嘴角,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但我喜欢成君子之美。”
这句话瞬间滋润了姬萍的内心,她感到自己心里比吃了蜂蜜和饴糖还要甜蜜开心, 不可置信道:“你说我是君子?”
姜珂:“嗯,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姬萍:“那在你心中我是哪种君子?”
君子,一指地位崇高之人, 二指品德高尚之人,所以姬萍才问了这个问题。
姜珂:……
我看你不是君子,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要问啊?
姜珂虽然心里吐槽,但表面还是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君子如松,您和这上面的松石很是相配。”
姬萍:!!!
从前和她一起玩儿的宗室子弟们只夸她容貌姝丽,家中长辈说她举止得体,乖顺淑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君子呢,还将她比做松石。
阿弟说得没错,这位姜淑女可真是太好了!
姬萍心里开心,于是将金笄塞到姜珂手中,又在店里迅速选了几样别的饰品,全都一股脑儿地塞给姜珂,弄得她有些发懵。
这这这……这又是什么戏码啊?
“这位淑女,你这是……?”
姬萍道:“君子喻于义,轻于利,我想用这些小利买我们之间的大义。”
姜珂:?
没听懂。
趁着姬萍和店家交易竹券,姜珂用手指偷偷戳了戳嬴嘉的胳膊,小声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嬴嘉:“她说她想和你做朋友。”
姜珂喃喃自语道:“我这么有魅力吗?”
嬴嘉:“?”
姜珂:“出来逛一次市肆就能遇到富婆,主动给我买单,还要和我交朋友。”
嬴嘉白了她一眼:“不要怀疑自己,你的"语言"就是很有魅力。”
或许是因为自己幼年时,从未感受到人世间的善意,所以天知道她当初说自己是她德音美好的嘉宾时,自己有多么地开心。
但后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因为姜珂的好言语不光只对自己一个人说,她会对荆轲说荆似霜雪明,飒沓若流星。对公子政的话是"推心置腹,永不相负",现在又来了一位“君子如松”的咸阳淑女。
嬴嘉觉得,这世上的人,和姜珂相处一段时间,听她说完几句话后,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姜珂又开始不自觉地散发自己的语言魅力:“诶,是吗?”
“可是我真的认为你是我最好的嘉宾诶。”
嬴嘉:……
你看,就算自己明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可还是忍不住为这随口一说的一句话感到开心。
嬴嘉:“你们鬼谷是不是有专门的语言班?”
姜珂:……
就当你是在夸我情商高吧。
姬萍和店主交易完毕后,姜珂才反应过来,将手中这一堆饰品又推了回去,推辞道:“这位淑女,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姬萍看向她们二人,沉默片刻,说道:“对哦。”
姜珂本以为她是要收回这些,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姬萍看向嬴嘉,又说道:“是我的不对了,忘记为这位淑女也挑选一些饰物。”
姜珂和嬴嘉对视一眼:雨露均沾的富婆。
姬萍实在太过热情,姜珂无法推辞,只好收下,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宴请你来我这里用顿飧食?”
不是要做朋友嘛,没有什么比在一起吃饭更能促进友谊的了。
姬萍:“可。”
她回答的速度很快,快到姜珂怀疑她早就在等自己说这句话了。
于是就这样,姜珂请姬萍吃了顿饭,筵席过后,气氛变得融洽,三个女孩子彼此逐渐相熟,也放开了许多。
姬萍终于显露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姜淑女,听闻您在鬼谷学习过很多知识,不知可曾了解墨家学说?”
经过几年时间的历练,姜珂对于九流十家各种学说已经不像刚穿越时的那般陌生,听到墨家二字,脱口而出:“兼相爱,交相利?”
她是了解一点墨家学说,但只有一点。
姜珂没什么底气,万一这位蒙淑女和自己谈世人该如何相爱,怎样尚同,那不就露馅了吗?
但她的担忧没有发生,姬萍对于兼爱非攻的理论并不感兴趣,毕竟她自己就是上层阶级的肉食者,肯定接受不了墨家那种裘褐为衣,跂蹻为服的清苦生活,她感兴趣的是另一份理论。
“这些理论已经被很多士卿们提及过了,我想要询问您的是另一理论。”
姜珂:小众理论,那我就更不会了!
“你……你说。”
姬萍:“墨经有言,挈,长重者下,短轻者上……”
姜珂本来兴致缺缺,但姬萍一开口就瞬间来了兴致。
你要说这,那我还真会。
“我们鬼谷管这个理论叫做杠杆定理,就是……”姜珂讲完之后,问她,“懂了吗?”
姬萍小心翼翼:“貌似,懂了吧?”
看姜淑女讲解这些时候轻松的模样,姬萍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笨蛋?
姜珂却没有因为她的不理解而感到不耐烦,反而拿过毛笔,边画边讲,又更加详细地和她解释了一遍,“还有上面那句绳制挈之也;若以锥刺之,意思就是锥子越尖,刺破东西的程度就越容易,因为它们彼此间的接触面积小……”
随着她讲解的深入,姬萍的反应和那天蒙毅的反应一模一样,简直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姜淑女,你也太聪颖伶俐了吧。”
姜珂: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诶,对了,你不要总是叫我姜淑女了,我叫姜珂,你叫我姜珂,或者阿珂就行。”
嬴嘉:“我叫嬴嘉,嘉宾的嘉,你叫我名字就好。”
“我的名字是萍。”她纠结片刻,说道,“阿珂,你从小在山中长大,习惯风俗和我们这里不一样,在山下,女孩子最好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闻言,姜珂歪着头,看向她:“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反正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干了这么多活,万一以后史书上记载我叫姜姬或鬼谷女之类的,连个真实姓名都不能留下,岂不是很亏?”
“于以采萍?南涧之滨。你的名字很好听诶。”
姬萍虽然没说话,但看她的反应,嬴嘉心想,应该是已经臣服在姜珂的语言魅力之下了。
果然,直到离开姜宅,姬萍都感觉自己脚步漂浮,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回家之后,她第一时间去找了自己正在院中习武的阿弟,蒙毅,风风火火地,找到他后,第一句话就是:“阿弟,我今天见到姜淑女了,正如你所言,她很聪明,而且她特别好!”
说完,举起一路上一直抓在手中,巴掌大小的黑白熊猫玩偶:“你看,这是她今天送给我的礼物!”
蒙毅:……?
然后姐弟二人的对话就变成了“对,之前我苦思很久的困惑,她稍微一点拨我就懂了。”“她说我是君子诶,还夸我的名字好听!”之类的话。
刚刚回来的蒙恬听得一脸懵逼,发出心中疑问:“你们口中的那位,姜淑女?真的很聪慧吗?”
二人齐齐看向他,姬萍道:“阿弟,你不懂,阿珂她真的特别特别好,我很喜欢她!”
蒙恬,蒙恬对此感到疑惑。
……
天气转暖,大蒜和冷凝仪器作为军需物资,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战场上。而姜珂种得那些大蒜,虽然偶有几株腐烂或不发芽,但总体长势还不错,冬雪渐渐融化,姜珂已经开始在为春耕做准备,期盼春天的到来了。
然而,春天还未到来,倒是一桩糟心事提前到来了。
最近整个咸阳城不知为何,都在传一个谣言,是关于当今秦王长子的谣言。
就反正是很难听的话,秦国虽然法律严明,禁止无故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总架不住有心人故意散播传谣。
姜珂总结道:“古往今来,流言这种东西最难搞哦,其实有好多人明白这就是谣言,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要掺和进去。”
嬴政:“我总感觉不仅仅是芈姓,肯定背后还有其他人参与进来。”
姜珂:“谁啊?”
嬴政:“我还没想出来。”
嬴嘉:“嘉有一计,可以直接命中背后之人的大动脉。”
大动脉这个词是她和姜珂学得,寓意生死攸关的地方。
姜珂神色一喜:“说!”
嬴嘉:“你们且附耳过来。”
三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嬴嘉低声耳语,片刻功夫后,三人齐齐抬头。
姜珂有些怀疑:“这能行吗?是不是有点太……”
想了半天,她说出了“简单粗暴”这个词。
嬴嘉:“那我还有第二个计谋。”
嬴政问她:“什么?”
“把荆轲找回来。”
“然后呢?找他回来干什么?”
嬴嘉语气平淡地说着非常炸裂的话:“让他去刺杀太后。”
这个……更简单粗暴。
最高明的政斗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段。
姜珂,嬴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还是选择第一个办法吧。”
第35章 太子
姜珂虽然选择了第一个办法, 但心中还是扭捏不定,犹犹豫豫,她一边盼望嬴异人会出手解决这件事情, 又一边期待吕不韦能早日结束战争回到咸阳,或者说赵姬能破天荒地想出什么办法,开大进行宫斗政斗各种斗平息这些流言。
或者,即使放任此事不管, 按照历史的轨迹, 嬴政也肯定会有办法平定这些流言蜚语。
没错,她在害怕。
这个方法虽然简单粗暴, 不需要什么筹谋, 但太过直白,她若去说了, 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事成了还好, 若是不成,姜珂是真的很担心嬴异人把他给流放到蛮夷之地去开荒或者来一系列牢狱逼供小套餐。
只可惜她这点期盼全都落空了。
这三人就好像是在那里比谁更淡定似的, 一个比一个不出声。
眼看谣言愈演愈烈, 姜珂终于决定出动了。
姜珂知道,依照之前她和嬴政在邯郸时的情分, 就算她安安静静在沣水河畔种一辈子田,也能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但她还想再赌一次。
这时, 她才意识到, 谋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赌徒。
她要当那个始皇旗下的原始股,她要有从龙之功, 除了情分,她还要当一个有用的人。
嬴嘉看向她这幅凝重忧愁的样子,劝道:“其实你不用如此担心。”
本来她想说的是,你别胡思乱想了,但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还是稍微措辞了一下。
姜珂盘腿坐在床上,丝毫不顾及形象:“我紧张。”
嬴嘉:“你要是真的紧张,那就别去了。”
“一时间也找不到荆轲那个没用的家伙,我帮你去。”
姜珂疑惑道:“你要去游说大王?”
“不。”嬴嘉幽幽说道,“我打算混进甘泉宫当隶妾,去服侍太后,趁着日出时分服侍她的时候……”
她边说,边拔下发髻上的木笄,握在手中,狠恶恶地做了一个扎人的动作,“把这枚木笄插到她的脖子里。”
“然后我会毁掉面容从容赴死,但您千万不要忘记发达之后在史书上篆刻下我的名字,嬴嘉。”
姜珂:……
她看向自己这个满脸英勇就义模样的门客,脱口而出:“大可不必!”
这是什么刺秦戏码,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荆轲从刺客列传里捞出来,可不想再把嬴嘉给送进去。
这孩子,武德充沛。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紧张!”说道:“我明日就找大王说去。”
好不容易把嬴嘉给忽悠离开,姜珂在屋子里一直待在深夜,她明白以自己的这个体质,估计又是一夜无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一通折腾,找到了一个竹筒和十几根细长的竹片。
抽个签吧。
她脑海中闪过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神仙,默念神仙保佑此事一定能之类的话束,看起来态度虔诚极了。
“啪”的一声,竹签从筒中掉出,姜珂捡起一看。
“下签。”
重来!
第二次抽签,姜珂又一看……
“下下签。”
姜珂:……
这是要走逆袭路线啊,且看我姜珂逆天改命,绝地逆袭!
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后她把所有不好的签子都给掰折了。
只留下上签和上上签,又重新摇了三次。
掉下来的竹签都是好寓意。
好了,这下她很满意,把签筒往旁边一丢,跳到寝衣里面,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可能是这三次带着好寓意的抽签起作用了,第二日姜珂刚准备出门,正心里忐忑着呢,就收到了嬴异人的诏令,说是战场那边大蒜素制取方面,有几个步骤出了问题,所以特地派了使者来向她请教。
教导过后,嬴异人也下朝了,他们在长明殿中只谈了半刻时间,姜珂就提议近来天气转暖,晴风破冻,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日子,不如离开殿内,在章台宫中边走边说,感受着拂面春风。
嬴异人同意了。
主要是姜珂身上的大蒜味太呛了,再过半刻钟时间,就算姜珂不说,他也会主动提出来这个建议的。
今日天气不错,嬴异人心情亦是尚可,二人谈完了公事,便将话题转为私事。
当然大部分都是嬴异人询问姜珂的私事,毕竟她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闲心讨论秦王私事。
聊着聊着,嬴异人看她今天这幅萎靡不振的模样,和之前活蹦乱跳的样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于是问道:“姜卿最近可是身体有恙?”
她虽然能干,但毕竟还只是个十岁小孩,自己可别把人给累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果然,姜珂接着他的话茬:“不太好。”
嬴异人担心道:“是哪里不舒服?寡人给你调几个太医过去?”
可别真把孩子给累病了。
姜珂摇了摇头:“我这是心病,忧思过度所导致,就算是扁鹊在世也无济于事,药石无医。”
嬴异人:“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来得这么多忧虑?”
他作为秦国的大王,整个国家的主人,都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忧思过度,这小娃娃哪里来的这么多忧惧?
还是工作给少了,不忙,才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姜珂道:“我之前在鬼谷的时候常听说,这世上最好的谋士能为主君实现心中所想,并推行主君的美德,珂想做成为这世间第一流,最卓越的谋士。”
“因此姜珂每日梦醒后和入睡前,都在想如何才能将齐国汶水岸边的篁竹,燕国风雪中长出的枣栗,赵国代地所生产的良马,楚国珍贵的玳瑁犀角,韩国尖锐锋利的强弓劲弩和魏国的人才,这些宝贝们收入到咱们秦国的疆域中,在想如何才能让您成为天下的主宰。秦国国富,民强,还有像您这般优秀的国君,原本珂对此并不发愁,但最近……”
姜珂说着说着,便停下了脚步。
嬴异人注意到此处正是章台宫宫门中一道迎门的小墙,此墙名为萧墙,又叫作屏。
当年鲁国大夫季孙氏攻打颛臾,名义上是颛臾实力不小,唯恐对子孙后代不利,但实际目的确是削弱国君军队的实力。孔子看出了他的心思,曾言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顓臾 ,而在萧墙之内也。”
故而后人常用“萧墙之祸”来比喻家中发生内乱,身边的人会带来灾祸。
嬴异人没有动作,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萧墙之祸已起,还请大王早日平叛。”
“姜珂。”嬴异人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妄议王室!”
“大王恕罪!”姜珂立刻跪在嬴异人面前,言语诚挚,“您若是因为妄议王室而恼了姜珂,只要大王您能消气,想怎么处罚姜珂都行,但是请给姜珂一次做君子的机会吧。”
“哦?”嬴异人语气不善道,“你要做君子?你要做怎样的君子?”
姜珂道:“既然祸患已经发生了,不如及早做好打算,等到它蔓延到全国皆知的地步,那就不好铲除了。城内混乱不堪,流言四处蔓延,我却揣着明白当糊涂,这并非是君子所为。若是能为您平息这场忧患,即使是死亡,姜珂也能从容面对,含笑离开!”
嬴异人:“你不怕死?”
姜珂:“只有内心懦弱的人才不会坚决劝谏君主。”
但其实,她心里都快慌乱死了,心想你要是真赐死我,我肯定不会在意面子,抱着你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嗷嗷哭,求你别杀我。
这不是怂,这是随机应变。
嬴异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风停了,鸟儿也不鸣叫了,环境中一片寂静,姜珂心里煎熬得要死,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果然,过了很长时间,嬴异人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语气转变得比高铁速度都快,他亲自扶起姜珂。
“姜卿说笑了,你可是寡人的贤才良将,寡人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
姜珂心想嬴异人简直变脸比翻书还快,但嘴上还是只挑好听的话说:“珂知道。”
“因为您是这七国中最圣贤的君主。”
嬴异人明知道姜珂是在恭维他,但这话还是让他感到如沐春风:“姜卿既然意识到了这萧墙之祸,那可有铲除祸端的办法。”
姜珂:“若只单单地将那些传播流言之人杀掉,就像用火去烧春日里的野草,烧掉之后还会再长出新的一茬,这些不过是狡兔一窟,做无用功罢了。”
“铲除祸害,就是要从根部开始,连根拔出,再无忧虑。”
她观察了下嬴异人的表情,发现他没露出烦躁或者恼怒的表情,于是大着胆子说道:“那幕后之人怕什么,我们就让他怕的东西从虚幻缥缈变为真实即可。”
华阳太后怕什么?
当然是怕赵女生的孩子抢了带有楚国血脉的公子的位置,怕嬴异人立嬴政为太子。
嬴异人道:“你和政儿的关系可真亲密啊。”
姜珂又跪下了:“再亲密也没有我对大王您的衷心坚定。流言无法生活在阳光之下,大多数只能通过狭小的缝隙流传,我们将这片缝隙堵死,这样坏人就无计可施,无隙可乘了。”
“众口铄金,流言难防。您已经为和六国之间的战事耗费了不少精力,珂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对大王您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她对天发誓:“珂愿意对着秦国的玄鸟之神发誓,今日所言若有半字虚假,就叫姜珂此生没有良人,没有子女,孤苦一生,无后而终。”
在古代,一个女人如果敢用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发誓,用自己的后代发誓,那一定是天大的忠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即使这人只是一个十岁小孩。
但姜珂不同,在她看来没有孩子没有老公,那简直就是格外的好事!
别说古代这种简陋的医疗条件,生孩子危险系数极大。就是现代,姜珂都没想过生孩子这件事,对此,她的父母并未反驳,只是千万叮嘱她如果不生孩子一定要把养老钱挣够,要不然他们在地底下都得为她操心。
至于男人?男人的花期太短,可得常换换啊。
“大王若是不信,珂可断发明志。”
说实话,长头发有点耽误她种田……
嬴异人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其中夹杂着很多姜珂无法理解的情绪,弄得她自我脑补很多。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心里发虚,整个流程像是一副在脑海中放映过的胶片电影,如梦如幻,似梦似真。
姜珂不知道的是,她刚刚向嬴异人表忠心的那番话,恰好被偶然路过的嬴政听到了。
如果知道,她又该多想了。
寻思会不会像古早言情文小说剧情似的,嬴政误会她的目的,然后开启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之类的100章虐身虐心剧情。
但实际上并没有。
真正牛逼的国家,君王不会怀疑自己的臣子,因为他们对自己有自信,荣辱与共,上下一心,事方可济,国方可定。
再说嬴政智商非常正常,准确地说是比正常人偏高,姜珂是为了谁才说的这些话他能不知道吗?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熟读史书,习弓练剑,努力成为一个更优秀的公子,让嬴异人意识到,选择他才是对的。
而姜珂这边,她归家之后就开始缩在屋子里胡思乱想了。
她之所以敢如此莽上去,是因为分析了下现在秦庭内的形式,成蟜和华阳太后身后站着很多芈姓势力。
这股外戚势力,若是统一之后还好,可以作为助力,可现在是战国末期,嬴异人肯定有东出的想法,攻打楚国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有当初宣太后的魄力,成蟜体内有楚国血脉,背后是楚国势力,难道嬴异人不担心万一自己有生之年没来得及攻打楚国,传位给成蟜之后,成蟜对楚国有恻隐之心吗?
就算成蟜没有,华阳太后也没有吗?
可嬴政不同,他对于赵国,只有恨,没有爱。
退一万步来讲,历史上就是嬴政继位成为秦王,如果他是篡位或者采用一些别的方法继位,后世那些史学家们早就对他口诛笔伐了。
所以她猜想,嬴异人心中的天平至少已经倾向嬴政这边了。
但姜珂还是有点紧张。
咦……,紧张的时候就想吃炸鸡,肘子和各种膨化食品,想暴饮暴食。
她能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吃不喝,生病emo。然后被嬴异人安插在自己家里的间谍发现这些异常,报告给他,这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吗?
而且春天来了,她还得翻土春耕呢,虽然她田地中有很多雇农佣农帮忙种田,但是这些人根本没种过番薯,辣椒之类的作物,还是需要姜珂亲自指导。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一点点过去,姜珂也逐渐放下心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专心研究种地没时间想别的事情。
这天,她正在翻地,忽然听到一阵乐声,听起来还蛮隆重地,于是放下手中耒耜,问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身旁一位隶臣道:“回主君,今日是大王的继位大典。”
“哦。”姜珂兴致缺缺地将耒耜扔到地里,从旁边拿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心想人工撒种实在是太费腰了,明天得去作坊里找两名车人把耧车研究出来。
地里活可真多,她都没时间想政斗了。
姜珂本来以为自己的未来是被嬴异人封杀,丢在沣水河畔种地三年,没想到他继位后的第三天,章愍就来找她了,并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嬴政被!立!为!太!子!了!
“多谢章郎卫告知,珂知晓了。”
等将章愍送走后,姜珂终于卸下了伪装,脸部变得扭曲,嘴角的笑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脑海里自动循环一首好日子!
果然,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这波逆天改命,还真改成功了!
直到深夜,姜珂还有些不可置信,像阵风似的蹿到了嬴嘉屋内,欢喜道:“我从来没想过咱们这个这么简单粗暴,直白了当的主意居然能成功。”
“我担心了好几个月呢。”
嬴嘉看向她,不解道:“啊?你什么时候担心了?”
姜珂:“自从那日我从章台宫归来后,就一直在担心啊,你没发现我这几天饭量都变大了吗?”
“我以为是你正在长身体的原因,而且去田地里耕作就是需要很多饭食啊。”
姜珂:……
“我怕大王安插在咱们这里的眼线发现我的异常,所以一直都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姜珂不可思议道:“不会连你也被我骗过去了吧?”
嬴嘉总结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您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
心里紧张的要死,但表面上还是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
姜珂:“咱们的计划成得太快了,我现在还有点晕乎乎的。”
嬴嘉:“可是对方的主意也不怎么高明啊,瑕疵百出,漏洞错误一大堆。”
秦王还没死呢,就造王后的黄谣,传公子的流言,她都怀疑敌人内部是不是有己方的友军。
先不说秦国王室对于血脉的检验如此严格,就说他们传得这个流言。
吕不韦让自己的姬妾给自己主君献舞,席间嬴异人沉迷于赵姬的美貌,和吕不韦索要赵姬,吕不韦虽然心中既不舍又生气,但不想白费之前的谋划,于是只好忍痛割爱,将赵姬送给嬴异人,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赵姬已经……
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相信吧。
正常男人会让自己美艳年轻的姬妾在筵席上对着一位正值壮年,那个方面没有任何毛病的男人跳舞吗?
他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除非他自己有点毛病。
还不舍,还生气……咦,这个谣言前后逻辑就有问题。
“我认为你说得对。”姜珂托着下巴,问道,“既然这是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谣言,那他们为什么要选这招呢。”
嬴嘉:“太想吃肉了,狗急了跳墙,以为能很凶地咬死对方,但实际上只是流出一嘴恶心的口水,来恶心别人。”
狗急了跳墙这个词是她和姜珂学的,姜珂总是能时不时说出几句很新奇,但很确切的话,她认为这句话放在此处正好。
姜珂无语:“虽然说话糙理不糙……”
“但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听得她有点浑身泛恶心了。
“那以后我是不是要少和阿政接触了?”
嬴嘉看了一眼她,不解道:“怎么,你得罪他了?”
“没有。”姜珂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寻思吧,他当上太子之后,我俩是不是要避避嫌。”
“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可直说的关系吗,还避嫌?”
“不是!”姜珂被她气得语无伦次,“就我们两个,政治关系太密切,秦王会不会起疑心,结党营私?不对,这个词不好,私下小团体,也不对,就……反正,你懂我意思吧?”
她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嬴嘉一针见血道:“你俩之前关系好,现在关系突然不好了,这不是更可疑?”
“也是哦。”
姜珂:看来我的官场之路道阻且长啊!
不过行则将至啦。
姜珂不知道的是,她这种人是历代帝王最喜欢的臣子。
因为她孤身一身,除了一个嬴嘉,背后没有任何势力,要想往上爬,就只能依附君王,这也是历代君主喜欢宠幸佞臣的原因,佞臣虽然不受忠臣喜欢,但他们的全部身家都是君王给的,可比忠臣听话多了。
当然姜珂目前没有任何成为佞臣的潜质。
而且,她虽然聪明,但年纪小阅历少,好拿捏。
最后,姜珂是真天才,能发明出来很多对秦国有利的东西,嬴异人这个黑心君王给她的这些只有使用权的车房地,加起来价值还比不上当初张仪游说楚怀王时带的礼物呢。
她自十月入秦,短短半年时间,马鞍,马镫有利于秦国军事,水碓使黔首更省力气,水车方便农业生产,还有大蒜素,救活了不少战场上濒死的士兵。
这些东西虽然在姜珂看来不算什么,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已经算是十分震撼的发明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高产,基本上一个月发明一项,每一项都很有用。
嬴异人还怕她突然有一天从秦国跑路,消失不见了呢。
那她口中的产量很高的番薯岂不是没有了?
……
这天,姜珂刚和嬴异人完成日常君臣对话,从长明殿中出来,走到宫门口时,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章愍,于是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章郎卫,许久不见。”
章愍表情中带着忧虑,看出来心情很不好,但见了姜珂,还是露出一个微笑,回道:“姜淑女好。”
“章郎卫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看看珂能否帮你解决?”
虽然大概率是不能。
“您能帮我交罚款?”
“这不行。”姜珂转身,走得毫不犹豫,“再见。”
“等一下。”章愍连忙将她叫回,解释道:“姜淑女莫慌,愍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不谈姜珂是她的救命恩人,就单说找一个小孩子要钱交罚款,章愍要是能干出来这种事情,明天他的大名将会传遍整个陛楯郎中,被他们笑话死,甚至于连大王都要找自己单独谈话。
“我知道。”姜珂问他,“所以你又怎么得罪长官了?让他连罚款这招都能想出来。”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章愍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告诉姜珂,他说得很详细,姜珂总结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章愍带人出了一次特殊任务,管马场那边要了十七匹马,结果短短十天就报废掉了六匹马,把太仆给惹生气了,生气到大王亲自劝说都没消气,非要章愍赔钱才好。
姜珂:……
“这太仆气性还挺大。”
她已经不知道先吐槽谁了:“你十天弄死了六匹马!?”
如果是那种很危险的任务,就算死亡再多战马她都能理解,可看他身上,一点伤都没受。
姜珂知道就连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马都要八千到一万二钱一匹,更别说是王室专用的上等良马了,章愍陛楯郎的年俸才比三百石,这六匹马不得赔得他倾家荡产啊!?
章愍:“马儿并未死亡,只不过失去行走能力了而已。”
“什么意思?”
原来,章愍他们骑马走到一处山林前,此处的黔首提醒过他们,这山中碎石横行,山路崎岖,有很多尖锐的障碍物,不过章愍急于完成任务,还是贸然进了山林,山林中不仅尖锐物多,而且春日化冻了许多脏污的水坑,果然,在山林中骑行几日后,其中六匹马儿的脚掌磨损严重,又感染化脓,已经不能再骑了。
那还是四匹正值壮年的良马,之后就只能沦为配种马了。
姜珂:!
woc!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此事也怪愍贪功冒进,不过太仆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再过几日就消气了。”
“章郎卫,珂有一物,能防止以后此类事故发生。”
章愍:“什么东西?”
姜珂折下一根柳枝,找了一块沙地,刷刷几笔,就画出了那物件的大致轮廓。
“此物名为马蹄铁,额……”姜珂迟疑道,“叫它马蹄青铜应该也行,正如人类穿履屩,马儿也应该穿上鞋履,此物可以保护马匹脚掌……”
马蹄铁的构造十分简单,章愍一下子就懂了,听完姜珂的话简直是恍然大悟。
我怎么就想不到马要穿鞋履这件事呢?
而且……
“姜淑女,愍观此物应该是和马镫和马鞍同一类型,为何您上次没有告诉大王呢?”
他心里脑补了很多原因。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很简单。
“我忘了。”
“你,你忘了!?”
章愍看像面前的姜珂,她正在歪着脑袋看自己,眼中一片清澈真挚,丝毫不像撒谎的样子。
姜珂是真的忘了,马镫马鞍这是四个字,用普通话说起来朗朗上口,很般配,但是中间加个马蹄铁,就显得突兀了,所以她给忘记了。
姜珂再次感叹,穿越女这身份可真不好当,谁家一个普通人天天闲得没事研究马蹄铁啊!?
幸亏她不普通。
她爱看修马蹄小视频。
第36章 内耗
世上的打工人共有两种, 一种单纯地是为了谋生赚钱,另一种更单纯,是为了爱, 虽然第二种人很稀少,但的确是真实存在的,譬如秦国的太仆就是这种人。
太仆这个职位周朝时就存在了,掌管舆马畜牧之事, 偶尔还要亲自为大王执辔驾车, 现在秦国的太仆名为简,已经六十多岁了, 是秦国宗室子弟, 不对,这个年纪, 应该叫他宗室长老,他自小就喜欢马匹, 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喜爱它们,所以才会这么大年纪还不退休, 依旧留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这也是他敢斥责章愍,连嬴异人都没劝好的原因。
没办法, 辈份大。
他年纪虽老,但老当益壮,车技不输许多壮年子弟。
当姜珂见到这位精神焕发的太仆时,心里不由得感叹, 这秦国官场老龄化也太严重了吧?
太仆看见章愍, 用眼刀子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他来御马场干什么, 是已经凑齐罚款了吗?
章愍献宝似的将姜珂推到太仆面前。
姜珂把马蹄铁的原理和太仆说了一遍,听得他简直惊为天人,豁然开朗,不停地念叨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种简单方便的物件呢?
马蹄铁这玩应应该算是穿越者必备里面最简单的一项技能了,就是将铁条锻打成一枚贴合马蹄蹄掌的U型模具,再在铁砧上凿出八个孔洞,用来钉钉子固定就完成了。
因为锻造过程简单,所以即使铁匠们第一次锻造这个物件,经历过几次失败和调整后,也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它们锻造出来。
烧得通红的铁片要先在蹄掌上烫一下,这些本来是姜珂在小视频上看到很平常的钉蹄步骤,太仆却开始犹豫不定了。
“这……”他的表情很为难,“姜淑女,一定烧我的马蹄吗?”
姜珂:“简太仆,请注意措辞,是你的马的马蹄。”
她解释道:“这个步骤是为了烫平指甲上的小坑洼,使其更好地贴合脚掌。”
太仆还是很纠结,虽然平时会有专门的马吏为马匹修剪马蹄,但用烧红的铁片烫它这种行为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不过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纠结归纠结,但知道这些都是有利于马匹的生长和延长使用寿命,于是让手下按照姜珂的命令行事。
在马掌上钉铁钉,太仆的共情能力很强,已经开始代入到往自己脚上钉钉子的行为了,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
嘶……那得多疼。
姜珂看出了他的想法:“太仆,您莫要担心,马并未感到任何疼痛。”
她的语气很确信:“如果马匹感到疼痛,您的身上也会疼的。”
太仆不解问道:“为何?”
他开始自我脑补,难道这马蹄铁还有能将马和人的痛感连在一起的作用?那这也太神奇了吧?就连他们的先祖非子都无法做到呢。
姜珂:“因为马疼的时候会踹你,所以你也会感到疼痛。”
太仆:……
太仆是个气性大的人,被姜珂说得吹胡子瞪眼的,心想这小娃娃太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了,简直过分!
然而他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在马儿钉完蹄铁之后消失了。
马匹刚开始还不习惯脚掌上被钉了东西,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蹄铁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过大概半刻钟后就好多了,看着马儿在场中矫健的身姿,想到以后每年能减少几乎一半以上因为蹄掌磨损而退役的马匹,太仆的心情瞬间变得好极了。
他又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是鬼谷中人,之前的马镫和马鞍也是她研发出来的,看姜珂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变得热切,慈蔼起来,什么没大没小?那叫性情直率,什么目无尊长?那叫磊落不羁。
他面上带笑,赞叹道:“阿珂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姜珂:?
你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称呼一下子就从小娃娃转变成了阿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关系多好呢?
这时,太仆的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章愍,没好气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将欠我的马钱还了。”
虽然知道他这话大概率是气话,但姜珂还是想说:
想看变脸不应该去四川,来咸阳,秦国王室让你分分钟体会到什么叫“百变老秦”。
此时嬴异人正在和大臣们商量政务,他的对面是上次出使赵国的谒者姚贾,和蒙骜将军之子蒙武,他们在商讨有关上次赵国刺杀的事情。
这时,突然接收到了一个消息,言说姜珂又研究出了一种叫做马蹄铁的物件,可以防止马匹脚掌磨损,嬴异人的反应和之前一样,吩咐先让工坊内的匠人们打造出来,实验一番,若是好用,便成批产出,用到战场之上,随后继续商讨政务。
当年长平之战,白起故意留下二百多名年轻尚轻的小孩子回邯郸报信,而上次刺杀嬴政他们的刺客中,其中一名刺客就是当年在长平之战中侥幸存活的士兵,对此,嬴异人十分气愤。
赵国此时刚结束和燕国的战争,燕王那个没用的东西,燕国有四十万人的壮年军队,却被廉颇带着几万老幼之兵跟砍瓜切菜似的,直接推到了燕国都城,还倒给赵国割地赔款。
赵国一边搞刺杀,一边反侵略,一边抵抗戎狄,一边还想来侵略秦国。
即使是作为对手,嬴异人也不禁感叹赵国精力真多,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就不往正经事上使。
和韩国那边的战争很顺利,邮人回信道,估计再过半年就能打下韩国两座城池,嬴异人心里有了计划,准备明年令蒙骜老将军带兵伐赵。
这边的朝政刚商讨到一半,寺人又带回了消息,说是马蹄铁制造完毕,已经给马匹们使用上了,目前马匹还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嬴异人:……
这是什么鬼谷速度,也太快了吧!
……
蒙恬和蒙毅通过了选拔,被选为郎官跟在太子身边,成为了嬴政的护卫。
嬴政有时完成太子太傅留得作业后,会出来找姜珂玩,这天,他刚到姜宅,就看到姜珂坐在院子里,用手拖着下巴望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阿珂,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如此憔悴?”
嬴嘉替她回答:“她说她最近在"意谋"。”
“"意谋"是何意思?”
从字形上看,是用意识在谋划?这个词形容得很好。
“就是我忧伤且颓废了。”姜珂瞄了一眼嬴政身后的蒙氏兄弟,他们在历史上是秦始皇器重的重臣,所以就没避着他们:“我这几天老是容易多想,做点什么事情都犹犹豫豫的,一点儿都不利落。”
然后她将眼神放在嬴嘉和嬴政身上,看着他们,意思很明显,我在emo,需要你们的开导。
她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内耗中,心里五味杂陈的,每天都在揣测着君主的意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姜珂前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她们市的市长,相当于此时的县令郡守,可现在她面对的是一堆中央机关人员,还有那个自己揣测不太明白的大王。
总之,就是有点累了。
嬴政看出了他这点小心思,思考片刻,计上心来,对她说道:“阿珂,一个人若是想要度过一条河流,那他应该怎么办?”
姜珂:“有桥走桥,有船渡船。”
嬴政:“那若是没桥也没船呢?”
“不知道啊,那咋办啊?”
嬴政:“若是这河中水深,那就穿着衣裳过河,若是河中水浅,那就撩起衣裳过河。”
“阿珂,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沉默,沉默是此时的姜珂。
她琢磨了一会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嬴政的意思,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内耗,不要纠结他人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就行了。
她每天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讨嬴异人开心,但实际上,凭什么要让他开心?我是他的员工,应该他讨我欢心才是,否则,否则我就不给他干活!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创飞别人,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吾真棒,吾很强。
想通这些,姜珂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只觉得自己浑身活力满满,天也蓝了,草也绿了,小鸟也可爱了。
心中那些五味杂陈的忧思瞬间变成五谷杂粮。
嗯……饿了,想吃饭。
而嬴嘉想的却是,这似乎是《论语·宪问》中的话,原意是一个路人劝导孔子,既然明白世事深浅,就不要要求别人理解你,自己理解自己即可。
看来太子政这些时日里学了很多知识啊。
蒙毅:太子这是在劝告姜淑女要善于保全自己,不参与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事?
大家心里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没说出来,都认为自己的解读才是最标准的答案。
唯有蒙恬,趁着之后一次和嬴政独处的时机,问出了他心中所想,这穿着衣服过河,和撩起衣服过河到底代指什么啊?
嬴政似有几分意味深长之意,他轻笑一声,问道:“你认为呢?”
蒙恬迟疑道:“您是说要根据实际情况选择解决方法?”
嬴政:“或许吧。”
他就是随便编了一个故事而已,至于到底能解读出什么道理,那就要看这些人自己的理解了。
反正你看,阿珂现在不是解读得很开心吗?
甘泉宫。
嬴异人虽然和华阳太后相互不待见,但还念着她当年的恩情,在意自己的孝顺名声,所以吃穿用度上并未苛待她。
许是为了赌气,华阳太后近日的衣食穿戴都极为奢侈,明明是白天,她殿内十五连盏铜烛架上的膏烛却全部点燃,灯影互不交叠,没有影子,照得整个宫殿内明亮异常。
华阳太后妆容精致,表情严肃,缓缓从邸后走出,看向排着队,恭敬站在殿中的三人,他们分别是华阳太后的弟弟熊宸,当今楚王完在秦国为质时和先昭襄王之女所生的二子,熊启,熊颠,即日后的昌平君和昌文君。
华阳太后缓缓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事到如今,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这秦庭终究姓嬴,就算她培养再多势力,终究是斗不过有着王室血脉的嬴异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第二个宣太后。
而自己并没有这些功劳。
殿中一片沉默。
“熊宸,当初你信誓旦旦地承诺,赵地游侠一定能灭掉赵女和邯郸来的那个小崽子,可结果呢?他们不仅活着回到了咸阳,就连赵地的那些游侠也全都失去了踪影,先王葬礼之上,全宗族的长老们都看到他能当大任的从容一面了。”
“还有你,熊颠,这就是你跟我保证的,肯定能让他众叛亲离的妙计?妙啊,可真是妙啊,众叛亲离到让他直接当上太子了,大王还把蒙家那两个小崽子扔给他当郎官了。”
华阳太后努力保持自己作为太后的优雅气度:“然后呢,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再出个什么主意把他送上秦王的位子上?”
“我这太后干脆也别做了,把这位子让给那赵女好了!”
阳泉君连忙道:“阿姊,这可不行!”
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华阳太后忍无可忍,她虽然是典雅得体的宗室女,身量娇小,但骨子里流淌着的是楚国的血液。
他们楚国,从五十公里的小国开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几百年前就不服周朝了,攻打别国从来不需要理由,直接一句“我蛮夷也”,想揍谁揍谁。
她扬起自己保养得体,带着刻有凤鸟纹玉戒的右手,“啪”的一声,打了阳泉君一个大嘴巴子。
“废物!”
玉戒上凹凸不平的纹样在阳泉君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由此可见她的力气之大。
打完之后,华阳太后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自己心中愤怒稍轻一些了。
见此情形,熊颠劝道:“太后莫要动怒,气大伤……”
话还未说完,又是“啪”的一声。
华阳太后:“你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熊启:……
他默默地往后缩了缩,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怕她也给自己来一掌。
第37章 农具
被打之后, 阳泉君非但不敢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哄起华阳太后来,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高声道:“太后莫急。莫急,宸有一计,定能解您之忧。”
“你小声一些。”
喊得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要谋害太子吗?
闻言, 阳泉君收敛动作, 凑到华阳太后身边,小心翼翼, 低声细语道:“他嬴子楚是忘记了当初谁将他送到这个位子上的吗?既然他非要培养赵国的那个小崽子, 咱们就连他也一起扯下来。”
华阳太后:“你是说……”
阳泉君做出一副更加神秘的样子,弄得熊启和熊颠差点以为他真有妙计了呢。
他缓缓开口, 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嬴奚。”
嬴奚是先王之子,他自小在秦宫内长大, 其母也受先王宠爱,虽为庶子, 却曾被人评价为有承国之业, 还有秦臣士仓辅佐,曾是太子继承人的最佳人选。当年吕不韦就是以此时进行游说, 言明若是嬴奚继位,那么自己的门庭将冷落凋零,必生蓬蒿,所以华阳太后才会如常坚决地支持嬴异人上位。
今王继位后, 嬴奚被封为奉常, 主要掌管一些宗庙礼仪,祭祀之类的活动, 这个职位,看着,听着,都很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没有实权。
华阳太后被自己弟弟的话给气笑了。
他一定是被凶鬼攻击了脑子,才会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她与当今大王,至少还有名义上的母子关系,夏太后性格和顺,没什么脾气,就算斗败了,依旧可以当一个贤身贵体,门庭热闹的太后。
要是真把嬴奚给扶上来,就凭她母亲那个刁钻的性子,自己恐怕连太后的位子都没了。
察觉到姐姐看自己表情的异样,阳泉君突然反应过来其中利害,这才意识到到其中不妥之处,想了半天,又试探道:“要不,杜阳君?”
杜阳君是昭襄王之子,先王的弟弟,此人自身无功无过,才智中庸,常居杜阳,这么多年没有过太大的功绩,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看起来是个很好拿捏的人。
可问题是,杜阳君有一子名为子婴,子婴和成蟜一样大,杜阳君平庸,子婴却很聪慧,以成蟜的性子,肯定斗不过子婴。
还有,她这弟弟是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认为自己能把已经稳坐了那个位置的大王给拉下来……
她看向阳泉君,欲言又止,气愤转为慈爱,是一个姐姐对于自己亲弟弟的关心爱护之情。
她道:“宸儿啊,你以后还是多多和那些宗室子弟们一起走马畎猎,六博投壶去吧,就不要总想着干政了。”
干政也干不明白。
出主意她另有其人。
果然,熊启接着走到她旁边,为她分忧。听完她的计策,华阳夫人沉思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
姜珂很忙。
果然,一个人忙起来的时候会忘记那些有的没的,emo不了一点儿。
她的种田大业受到了一些阻碍。
不是来自于嬴异人那边的阻碍,相反,嬴异人对她的“事业”十分支持,春耕时又给她送了一批的隶臣妾,专门负责为姜珂干农活,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甚至为了不打扰她发明,已经好久没有召她去章台宫了。
是她自己的阻碍,那就是,她的智商和精力好像不太够啊啊!
秦国重视农业,在别的国家还是“唯祀与戎”时,商鞅就确定了耕战立国的国策,秦国实施授田制,会向黔首授予耕地,为了保障耕作效率,黔首们去官府登记备案后,还可以免费借用铁农具和耕牛等。
战国时期,秦国牛耕和铁农具的使用在所有国家中都名列前茅,铁农具锋利轻巧不易坏,牛耕方便省力效率高,甚至官府还会发放优良种子给黔首,这些种子有时是免费发放,有时需要出钱购买。
同时极为看重农时,《司空律》中有记载,除非遇到了特别紧急的战事,否则在春耕播种时都是优先征发刑徒,商贾等人服徭役。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黔首们消极耕作,如无天灾人祸等各项意外,田典会依次将每户黔首们田地里的各项数据记录整理出来,报告给上级。
粮食收成多,品质好的,会给奖赏,反之则进行处罚。
其实这么一想,秦国的律法也挺好的……
只要不用在自己身上。
姜珂知道自己什么水平,而且她是一个做事喜欢留好几手的人,超市里的种子就那么多,用完了就彻底没有了,所以第一年她只种了番薯辣椒和大蒜这三种作物,而且为了防止意外,每样只种了一小部分,其它田里,和普通黔首一样,种得粟米。
不出意外,意外还是出现了。
众所周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春耕的时候,姜珂嫌用耒耜翻地太累了,又重新翻看一遍《天工开物》,研究了一下曲辕犁的构造和原理,画出图纸,去工坊内和车人研究了好久,断断续续修改了好几遍,用时基本快一个半月了,终于研究出了粗糙版曲辕犁。
花四十天只研究出来一个曲辕犁,听起来效率很低,速度很慢,姜珂本来还在复盘自己这次咋这么磨蹭墨迹呢,盘来盘去她忽然意识到
其实我速度挺快的。
大学的时候CAD画一张本专业的工图还得两三天呢,现在我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跨专业,手搓农业图纸,还把实物给做出来了。
我不是天才谁是?
她让隶臣从工坊里拿回五个曲辕犁回家犁地,其它的放在工坊里,让车人们继续研究,再优化一下。
然后发现春耕早就过了,田地已经被家里的隶臣给种上种子了,要是按照她这个时间进度耕种翻地,那姜宅这一百多口人今年……得饿死。
问题不大,四月末还可以种辣椒。
姜珂刚播种了不到一垄地的种子,虽然家长都说小孩没有腰,但她还是感到自己腰酸背痛,很难受。
种田,好累。
这和她邯郸时自己在院子里种小菜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当时的小菜园是很小的一块地,现在的田地却是一眼望不到头。
得研究出个轻松点的办法。
那个能撒种子的农具,叫什么来着……耧车?
开始翻书……,翻翻翻,翻到了。
曲辕犁一个辕头,而耧车却有三个耧腿,所以这个图纸的图纸比那个麻烦,制造耧车花了足足四十五天。
这时已经六月份了,该研究水车灌溉了,好不容易做出水车,又到了收麦子的时候,连枷谷风车和该安排上了。除了这些,还有推车,推镰,秧马等工具。
大半年的时间,农具安排得明明白白,田却种得平平无奇,乱七八糟。
姜珂: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差生文具多。
没关系……明年再来。
嬴异人对于姜珂今年的功绩很满意,秦国的办事效率很高,这些农具在今年年末分发到各郡县的工坊里,成批制作,分发下去,令田吏们教导黔首使用,估计明年春耕时就能扩展使用。
秦国不缺田地,再加上这些年来持续征战,国土面积持续增大,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人力不足,有很多空旷田地没有人耕种。
有了这些农具,他命田吏们做过试验,一只中等之牛,架着曲辕犁,每日可犁田十亩,而一辆耧车,一天则可以播种一顷田地,这些能大幅度提高黔首们的生产力,不光节省人力物力,明年还可以留出大量时间开荒。
那他的军粮不就又多了吗!?
小姜谋士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虽然鬼谷的人不是我的孩子,但我可以让我的孩子成为鬼谷中人啊!嬴异人两眼一转,想出了个主意。
他问姜珂:“你们鬼谷,处于何地?”
姜珂:“大王您的意思是?”
“寡人想为沣阳公主寻找一名先生,思来想去,认为这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鬼谷先生更博学多才的人了,所以想让沣阳公主认鬼谷先生为师。”
姜珂:?
沣阳公主是谁?她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位公主?嬴异人不就两个孩子吗?哪来的公主?宗室过继的?
“大王,我是坐一种名为高铁的车出得鬼谷,高铁很稳,我在车上睡着了,一睁眼就被丢到了邯郸,我没有邯郸户籍,无意中看到赵东里中有一位因高热而死的小女孩,她家人失踪,又和我年龄一般大,便取代了她的身份,所以我也不知道鬼谷具体位置在哪里。”
嬴异人还要说什么,姜珂直接做出预判,制止他的想法:“我不会建高铁!一点儿都不会!”
我要是建有高铁的实力,秦王这个位子还能轮得到你!?
嬴异人虽然被拒,但这个答案处在他意料之中,他总感觉鬼谷是一个很神秘,很无所不能的组织。他对姜珂是越看越满意……
但他不说。
并试图采用老法子对姜珂进行PUA。
他用一种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还是很认真的语气对姜珂说道:“姜卿啊,你今年的田地,若是拿去评比,可评不上优等啊。”
姜珂的番薯田糟了虫害,被发现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她本来想找农业专家帮忙除去这些虫害,但突然心中升起一个主意,于是便没有管理,就这样耽搁下去,任由减产。
至于辣椒和大蒜,本来就不是什么高产作物。
姜珂拒绝了她的PUA,并躺平处理:“是啊,大王,我的田产产量很低,我真是太愧疚了。”
嬴异人:倒也不必吧?
姜珂:“我愧疚得天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嬴异人: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姜珂:“我真的很难受……”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资格呆在咸阳了,辅佐不了您,我不是一个好的谋士,先生必定对我失望,也回不去鬼谷,要不我还是收拾收拾行李去首阳山里隐居种田吧。”
“大王保重,祝您早日东出!”
打工人的怨气比厉鬼还严重,今天你算是PUA到铁板上了!反正嬴政已经当上太子了,就算你把我流放到宁古塔,我就不信你死之后他不捞我。
有本事你就辞了我!
嬴异人:大可不必!
这怎么和上次的反应不一样啊?看来短短一年,她成长了不少。
“姜卿莫走!”
嬴异人连忙拦住姜珂,她偷偷从超市里拿出来一个切开的洋葱,放在眼睛下面熏了一会儿,迅速放回超市,然后转身,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嬴异人,宫殿中十分寂静,看得嬴异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率先开口,说了一大堆场面话,试图安抚姜珂。
听完之后,姜珂心里吐槽,但面上却是一片真诚:“大王,您知道吗,臣本布衣,学艺于鬼谷,不是个自命清高的人,但也不贪图名利,正如诸葛子所说,现在天下七分,生民疲敝,戎狄横行。”
本来干活就烦,看我反PUA你。
她眼含热泪,一片赤诚之意:“我脑子笨不好使,性格又直,不知变通,但我坚信,世界上不会有比我的真心更坚硬的东西了。我只想辅佐秦国东出,一统天下。”
辅佐秦国又不是辅佐你!
先秦时代,政治家的心还都不太黑,于是嬴异人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愧疚。
“姜卿莫要怀疑寡人的心,寡人很信任你。”
姜珂:你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姜子学说第一条,员工的不幸都是从相信老板画饼开始的(嬴政除外)。
她道:“我年纪小,在鬼谷只学了些写在版牍上的知识,可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生种得地就长势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里就长成了这个鬼样子。”
“也没有人教我种田啊!”
“姜卿莫急,寡人现在就为你寻找几名田事经验充足的田啬夫来协助你明年的耕种。”
姜珂:“可是,可是他们也不会种番薯啊!”
嬴异人:“那姜卿可有主意?”
姜珂:“大王您可知农家学派?”
和法家,儒家这些活跃在各国政治官场上的流派不同,农家学派奉神农为祖师,专心于百谷播种,重视农业生产,劝课耕桑,以足衣食,极为低调。
自古至今,从来没有农家学派的人做过官,如果她要招些法儒之人当门客,可能嬴异人还会怀疑她的目的,但农家学派……
谁会怀疑几个种地的呢?
她道:“我想请大王为我写一封招贤令,招天下农人为大秦田地之事分忧。”
各国虽然重视农事,可因为他们主张的“均分”理念,却都不注重农家,几百年过去了,他们应该也被现实折弯了腰,于是嬴异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姜珂:“那我还想要几个秦墨。”
墨家发展至今,分为三派,其中一派入秦,专门搞些机械发明之类的,被称为秦墨。一派活跃在楚国附近,继承了墨子的“非攻”思想,致力于反对各国的侵略战争。最后一派在齐国稷下学宫,他们的“非攻”思想比较柔和,希望通过游说君主来避免战争。
最近些年楚墨和齐墨比较消沉,因为他们说不通秦国。
嬴异人也同意了。
姜珂:“我还想要一位儒家先生。”
嬴异人:?
“不过对于儒家之人的选拔,我可是有条件的。”
“要在齐国稷下学宫当过三次祭酒,赵国人,学识渊博,最好还能收一个韩国公子当弟子。如果他那位韩国弟子也跟着一起来秦国,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种条件在后世叫做萝卜岗。
嬴异人:寡人做不到啊……
荀子可是连昭襄王都招不到的人才,你让我来……?
他最终还是给姜珂写了一封“招农令”,写得文绉绉的,一股诗经味儿,姜珂想了想,拿笔在丝帛上又加了一句
秦国大舞台,有才你就来!
等你来!
第38章 不更
和网络发达的现代不同, 古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消息的宣扬全靠嘴和腿, 招贤令发出后,还需要传播一段时间,才能有人上门,姜珂倒是不急, 反正距离明年春耕还有一段时间呢。
她在家里躺了几天, 度过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
恰好赶上九月末黔首上交租赋的时候。
将自己努力一年辛勤耕种的粟米和刍藁交到乡里的租所,在田典的比对下被收入仓库, 成为第二年的军粮, 虽然今年天气不错,粮食产量尚可, 但大家心中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不过这份失落只持续了不到十天,就被团圆的喜悦所取代。
战争结束了, 秦国胜利了,吕不韦带兵诛合纵之军, 灭东周国, 但未绝其祀,把阳人这块小地赐给了周君, 让他可以继续祭祀神灵先祖,至此,延存七百九十年的周朝,国祚彻底灭绝。
另一边, 秦将蒙骜攻打韩国, 一路势如破竹,大获全胜, 取成皋,荥阳二城,作置为三川郡。
嬴异人很高兴,当年武王在位时曾经有言“寡人欲通三川,以窥周室,死不朽矣。”,而现在象征着天下权势的九鼎被放置在秦国宗庙内,三川郡畅通无阻,秦国东出的步伐已经不可抵挡。
黔首们也高兴,因为他们的父亲,孩子,良人终于回家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有很大概率他们明年还会和自己的亲人分开,可至少此时是团聚在一起的,可以围坐在炉火旁一起用飧,不厌其烦地说着里巷之间的琐事。
平凡,琐碎,但幸福,心安。
秦国的胜利是在姜珂意料之中的,她不好奇这场战争是怎样排兵布阵,取得胜利的,反正她也不懂兵法,唯一好奇的就是大蒜素在这场战争中救活了多少人。
答案是1327人,其中百将以上727人。
数据很详细,详细到姜珂都有点恍惚,恍惚到不可置信。至于概率,战场上受伤士兵除了伤口感染,还有很多其它死亡原因,所以数据并没有她想象中五分之三那么高,但也没五分之一这么少,差不多十之三四的样子吧。
不到两千人的数据,和十五万大军相比,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那就是意料之外,美好的不得了的奇迹。
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打得很顺,顺到吕不韦还特地让一位名叫樊於期的裨将给东周君送去一张讨伐檄文,简直就是狂得没边儿了。
东周君刚开始看见这张檄文时,愤怒至极,还有点儿害怕,但一想到自己背后有六个国家的军队做支撑,而且秦国短短一年内连丧两任大王,肯定民心不稳,士气不振。
结果他没想到的是,这六国联军也太狗了,这只临时凑起来的军队貌合神离,相互观望,都想占对方个大便宜。他们豪言壮语漂亮话一句又一句,说得义愤填膺,踌躇满志,可实际一到战场上见真章的时候,就相互推搪起来,见到秦军后恨不得跑得比兔子都快。
把这坨烂摊子全都留给东周君了。
东周君:?
还能怎么办,投降呗,结果吕不韦这个狗东西他不讲武德,一点儿投降的机会都不给他,硬生生地打进了东周国。
在一次进攻荥阳城的战役中,蒙骜采用了锥形阵,这种阵法专门用来发起进攻,将精锐士兵们安排在三角阵的头部和两侧,中间士兵负责跟着精锐士兵冲锋,这个阵法有着相当强大的杀伤力,尤其再配上战意盎然的秦军,攻击力非常强悍。
韩军虽然已经预料到自己此次战争结局,但还不死心地想要多抵挡一会儿,将军站在城墙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命人悬起犬旗,示意弓弩手发射出弩箭抵挡对方进攻。
就算是胜利的战争也会死人,秦军的甲并非是后世电视剧中所展示出来的坚定的铁甲,而是兕牛皮经过加工所做成的皮甲,没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之类的buff加成,而韩弩,又是出了名的锋利尖锐。
三角阵打头阵中有一人名叫禄,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黔首平民,没有爵位,在他出发的时候,他的妻已经怀有身孕了,所以他要为自己的妻子父母挣一个更好的生活。
先登之功,举目皆敌,百死一生,枪林箭雨,禄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都是敌人的攻击,可他只想继续前进,前进,往上爬,只要爬上云梯,所立下的功劳足够他这个普通士兵一步登天,跨越阶级了。
他登的不是云梯,是他的名利道。
凭着这股直冲云天的勇气和魄力,他登上荥阳的城楼,完成了任务,吊着最后一口气,活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
禄的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不清,身上各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身上大大小小插了好几根箭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伤口,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这时,他终于忍受不住,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上的痛感稍微减轻了些,禄躺在草席上,营内的军医告诉他,他的命很大,身上的伤口看着很恐怖,但每一处都不是致命伤,一开始禄还很高兴,以为自己能活着回家见家人。
后来却发生了意外,此时正是季夏时节,天气炎热,伤口容易恶化,发炎感染,禄身上的外伤太多,很不幸,也中招了。
军医用青铜短刀将他身上发炎流脓的腐肉切割下来,防止继续恶化,但效果还是无济于事,在一个夜里,他发起高热,久久不能褪去,身体愈发虚弱,有时都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温度更热还是这季夏时节的天气更热。
很难受。
禄参加过八年前的邯郸之战,但他却没有得到爵位,因为在上次那场战争,他们什队,只斩杀了三个人,却死亡了三名士兵,斩杀数和死亡人数相等,所以没有爵位奖励。
而死亡的三名士兵中,其中两名,临死之前也和他一样,伤口流脓,高热不退,浑身虚汗。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军医拿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里面是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军医小心翼翼地斟酌分量,只倒出了半个指甲那么少的分量,给禄喂了下去。
液体大蒜素进入嘴中的那一刻,辛味瞬间充满禄的口腔,像是嘴里燃烧了一团火焰,他的手掌都情不自禁地伸展开来。
人在临时之前特别喜欢脑补,所以禄以为这是上级的命令,认为自己命不久矣,准备要提前把自己给毒死。
然而并不是这样。
军医告诉禄,这是咸阳城里送来的药物,叫做“大蒜素”,是鬼谷子的徒弟制作出来的,专门医治类似他这种症状的病人,产量稀少,本来只有百将,五百主以上级别的将官才能使用,因为他在攻城战中立了大功,所以才破天荒地给他用了这个。
大蒜素?禄知道大蒜这种东西,每一个营地都会专门开辟出来一个营帐来种植大蒜,有专人寸步不离地照看它们,又怕它们冻到又怕它们热到的,恨不得比那些贵族子弟还要娇贵。
禄有点不太相信这玩应儿的功效,因为他听同一个伍的士兵说,那位鬼谷子的传人,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小娃娃。
这么点的年纪,听起来也忒不靠谱了吧。
他和同伍的士兵诉说自己的遗言,先登之功的奖赏很高,足够他的父母妻子下辈子衣食无忧,这也是他决定拼搏一次,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禄说话时眼泪汪汪,语气有气无力的,言语间真挚诚恳,十分令人动容,整个营帐中都充满了悲伤的离别之情。
把他的战友都给说哭了。
军医每天按时来为禄喂三次药,禄第二天还是很幸运地活着,他怕战友们忘记自己的遗言,于是又拉着他们说了一遍。
战友们还是很感动。
第三天说遗言得时候,战友们有点无动于衷了……
第四天
第五天
……
第九天,禄的战友终于被他磨叽得忍无可忍了,大声道:“你现在说话的精气神比我都足,你还死个鬼啊!?”
这时,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活了?
“是吗?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咧开嘴角,狂笑不止,手掌在刚才点醒他的那位战友肩膀处拍了拍。
力气大到差点没给那人拍死。
战友:……
这样的喜悦场景,在这场战争中发生了一千三百二十七次。
战争结束了,接下来的步骤就该按功行赏了。
正如嬴政当时在长明殿中对嬴异人所说,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那就会想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吕不韦并非秦人,没有显赫的家室,只是一介低贱的商贾,可嬴异人却能排除秦庭内所有朝臣的反对,封他为秦国相邦,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俸禄。
“封侯拜相,可真厉害啊。”姜珂坐在新打出来的靠椅上,将头趴在桌子上,感叹道。
嬴嘉问她:“怎么,羡慕了?”
姜珂酸道:“我才不羡慕呢,相邦的位置是酸的,累的,劳心劳力的。”
嬴嘉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笑道:“你以后肯定比他还要厉害。”
她们这边聊得正欢,忽然隶妾来报,说大王的使者来了。
姜珂连忙站起来,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去前厅接命书去了。
刚羡慕完吕不韦的奖赏,她自己的奖赏就来了,嬴异人赏了姜珂十万钱和一些金玉珠宝之类的物件,然后就到了重头戏。
秦国爵位共分为二十级,嬴异人赐给她的是第四级爵位,不更。
不更,代表着“不必服更”,顾名思义,这一级爵位的人可以免除徭役。
秦国制度在战场上杀一个敌人可以拿到公士的爵位,但不代表杀几个人就能得到几级爵位,要不然国内早就大夫多如狗,彻候满地走了,爵位每升一级的难度都是呈指数上升的。
所以也并不是姜珂搞出几个发明,就能得到几级爵位。
秦国升级,难搞哦。
不更爵位,其实不算低了,一下子连升了四级,是士的最高级别,下一级就是大夫,估计要等农具发展到全国后才能得到,但这和吕不韦一比,连块蚊子腿肉都不算。
没办法啊,等使者走后,姜珂拿着命书,悠悠地叹了口气,谁让自己不是嬴异人的嫡系谋士呢。
第39章 农家
姜珂一边吐槽嬴异人抠搜, 一边打开手中的竹简,这是刚才传命书的使者临走前给她留下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竹简,这份竹简名为“伐阅”, “伐”代指功绩,“阅”代指资历,换而言之,这是一份姜珂在秦国的功劳簿。据说到了汉朝时, 会演变成往世家大族门口前树立两根木柱, 将功绩撰写在木柱之上,左柱为伐, 右柱为阅, 用来推举,选拔官员, 这就是家门阀阅制度,简称门阀。
上面用深色的墨撰写着一个又一个有关姜珂的“劳”
凡作……
王元年十月, 黔首姜珂入秦,献水碓做舂米之用, 投水而舂, 以利十倍
一月,制大蒜素, 挽千名军士生死于危难
……
九月,赐爵不更,赏十万钱
姜珂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满足,那股子热血劲儿比自己的超市开业时还要激动上头。
这就是建功立业的感觉吗?
我也想封侯拜相, 封狼居胥……
姜珂默默幻想着, 但是转念又一寻思,吕不韦1V7战场上把敌人打了个对穿, 该不会自己以后也要驰骋疆场去吧?
这时隶臣将嬴异人赐的十万钱抬了过来,姜珂打开箱子盖
哇,金色传说!!!
秦半两是由铜所筑,方孔圆钱,并不是电视剧中所表现出的青绿色,而是金灿灿的颜色,所以有时候一钱也被称为一金。
她把手伸进钱堆里,感受这股铜臭气味,简直就是沁!人!心!脾!
以前只这样玩过大米,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严重地对钱动手动脚呢,玩够了钱,姜珂开始自我反省,小姜你能不能有点深沉,才十万钱就高兴成这样,实在是太不稳重了呢。
可是小钱钱真的很好诶。
姜珂沉浸在金钱的腐蚀中,忽然宅中管家来报,门口有位中年男人来拜访她,说是要亲自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她有些疑惑,自己最近没救过人啊,能是谁呢?
带着这份好奇心,她在前厅接待了这位管家口中的中年男人。
方圆脸,眉须茂盛,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看就是那种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发髻上包着黑色麻布头巾,正是在荥阳之战中侥幸存活下来的禄,因为他有先登之功,且还斩杀了三名韩军,所以直接从普通士伍升级成了第二级上造爵位。
个子高大,一脸粗犷之相的男人见到姜珂时居然有些害羞,不知所措起来,眼神中充满感激,兴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伸手在自己头上挠了挠,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笑:“姜姜姜……姜淑女。”
姜珂:“我不叫姜姜姜姜……”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禄将自己在战场上如何受了重伤发起高热命不久矣,又如何在姜珂制造的大蒜素的帮助下劫后余生,活了下来的经过全都详细地告诉了姜珂。
听得姜珂心里感慨万千,之前她虽然也会为大蒜素能救人而感到高兴,但那些数字更像是一个模糊的,广泛的概念,可今天听禄讲完这些话,感受到他那诚恳真挚的感情,她不由自主把自己也代入其中了,有一瞬间仿佛那个侥幸活下来的人是自己。
禄讲完话后,将手中提着的竹篾篮放到姜珂面前,掀开盖在上面的青色麻布,露出里面的三块腊肉和一小坛子酱菜。
“姜淑女,鄙人家贫,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自己腌制的肉脯和韭萍齑。”禄将视线看向这个面积宽阔,精致高雅的厅堂,姜淑女一看就是从小过惯了富贵生活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生怕姜珂看不上自己的心意,于是找补道,“您要是不喜欢,将它们分给家里的隶……”
他话还没说完,姜珂连忙回道:“我喜欢!”
说着从他手中接过竹篮,微笑道:“我很喜欢。”
禄的感激使姜珂一直欣喜到日落时分,见她这幅模样,嬴嘉忍不住打趣道:“您今天的心情可真不错。”
姜珂:“是啊,很开心。”
嬴嘉:“是为了金钱和爵位而欣喜,还是为了那人的感谢而欣喜?”
姜珂“都有。”
她回道:“鱼和熊掌我都想要。”
……
和其他国家不同,秦国的新年位于十月,姜珂一直不太习惯这种日历算法,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在秦国过了她的第一个新年。
年后不久,吕不韦发布招贤令,希望能够广纳天下有才能有德行的门客,无论是何流派,出生哪国,只要你有能力,都能来秦国谋到一份优厚的待遇。
吕不韦是秦国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官员,因此招贤令发出去的第二天,吕宅门口就万人空巷,熙来攘往地好不热闹,夸张到整个咸阳城中的羔羊都快卖空了。
姜珂这边,额……门可罗雀。
虽然对比强烈,但姜珂和嬴嘉却一个比一个稳,丝毫不慌。
她们俩目前还只是个政治小白,根本斗不过吕不韦,一开始姜珂还担心吕不韦回来后给她搞点职场霸凌啥的呢,正好招募门客这件事情将他全部精力都给吸引走了,没时间注意到姜珂,给她们一些沉淀的机会。
这不是怂,是“审时度势”。
罗杰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出场的机会,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现在秦国是吕不韦的舞台,还没到姜珂出场的时机。
二来,门客在精不在多,就算他像孟尝君那样招来三千门客,但只要我能把荀非二人忽悠来秦国就行。
韩非PK李斯,剩下的那两千九百九十九人交给荀子,轻松应对。
这题秒了。
《吕氏春秋》很牛吗?
好吧,的确很牛,可是我有《吕氏春秋》疑难字注音版诶!
姜珂感叹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退一万步来讲,我今年才十岁,就算是熬寿命,都能把吕不韦给熬死。”
嬴嘉:……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虽然这话有点粗暴,但,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你说得对。”
“好冷。”一阵凉风吹过,姜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今早卯时,咸阳就飘起了小雪,雪花虽然不大,但断断续续一直飘到现在,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雪,一眼望去,满地银白,绵密的雪花中夹杂着细碎的银光,很是漂亮。
“想吃火锅。”
姜珂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她心里其实还在纠结飧食到底是吃火锅还是烤肉,却被偶然路过的女婢听到,她反应很快,连忙语气恭敬道:“奴这就去吩咐庖人为您准备。”
这位女婢对于姜珂的态度不是害怕,而是殷勤,最近整个宅子里的仆婢们对她的态度都很热情殷勤,弄得姜珂还有些不太适应。
她复盘了一下,总结出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是秦国第一个给家里员工发年终奖的老板吧。
啧……嬴异人,你就不会学学吗?
姜珂拦住这名女婢,还在纠结中,突然管家趋步跑来,告诉姜珂有人带着她的招贤令上门了。
姜珂喜道:“是哪家学派?”
“他们自称农家。”
姜珂:!
历史上农家学派就是在这时进入秦国,为吕不韦编写《吕氏春秋·上农篇》,并在秦国农事上做出了很大贡献。
你的人才,现在,我的啦!
“共有多少人?”
管家回道:“大概十几人的样子。”
闻言,姜珂立刻转身朝刚才那名女婢使了个眼色。
“诺。”女婢秒懂,然后往庖厨方向走去。
姜珂则是走到前堂门口,特地学习了下曹老板接见许攸时的场景,将足衣脱下一半,趿拉着鞋履,装作求贤若渴,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出来见他们了的样子。
进入室内,姜珂终于见到了所谓农家学派的传人们。
他们一共十几人,有男有女,年龄也不相同,领头之人是位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叟,因为常年接触农事,所以这些人的身体素质都还不错。
在日常生活方面,农家学派和墨家的理论差不多,都不喜奢侈,胼手砥足地耕种农桑,他们的生活极为简朴,粗布褐衣,草履豆饭,没有什么太大的物质欲望。
姜珂作揖道:“在下姜珂,恭迎诸位农家良才纡尊入秦,研究农事,珂曾听闻,农稳社稷,粮安天下,希望各位良才能与珂一起钻研出产量更高,质量更好的粮种。”
农家众人:……
农家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早有耳闻,鬼谷子的弟子是位年仅十岁的小娃娃,但真见面了还是会感到一丝不可思议,不过这份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看她这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连鞋袜都未穿好,很是急切,很明显是刚一收到消息就来见他们了。
再加上姜珂说得这一番话,简直说到农家的心坎里了,什么农稳社稷,什么粮安天下,自从和孟子那个老不死的辩论结束后,他们农家学派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重视呢!
第一次被如此认真地对待,信任,认可,推崇,器重……
他们就说嘛,果然鬼谷才是这世界上唯一有眼光的地方。
领头那名老者同样作揖回礼道:“淑女谬赞了,老朽在楚地时就听闻鬼谷之徒聪颖机智,才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那般优秀。”
姜珂心中暗想,今天我就要把你们忽悠地心甘情愿给我干活。
嘴上却说:“真是惭愧,珂听到您入秦的消息,太过喜悦,便迫不及待地跑来见你,一时间失了仪态,还请见谅。”
老者道:“您莫要自责,能得到您的赏识,老朽等人亦是欣喜,又怎会怪您呢。”
众人依次落座在箦席之上,外面天冷,他们又衣衫单薄,姜珂连忙命女婢送来热汤,为他们暖暖身子,还未开始谈话呢,这份体贴的态度就将农家学派拿捏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者告诉姜珂,他名许存,他的父亲就是农家学派的创始人许行,他身后这些人是他的家人和徒弟们。
许行本是楚国人,他只有十几个弟子,数十年前带着他的弟子们一路从楚国走到滕国,和一心想要出仕做官的儒家不同,农家想要的只是一块田地,一间草房,用来耕种生存。
当然,不给也行,他们可以自己开辟荒地。
在当时的滕国,农家也算有一些影响力,以至于儒家学派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弃儒从农,改投到许行门下。
这件事引起了孟子的重视和不满,不过大家都是各学派的体面人,总不能采取武力解决吧,于是孟子便和许行展开了一场辩论。
辩论的题目是“贤者是否应该与民同食?”
许行认为,所有人都应该自己耕种获得食物,包括国君在内也应该这样,否则就是可耻的不劳而获行为。
孟子则认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国君的脑力劳动也算是劳动啊,而且你许行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你自己织的,你吃饭用的炊具也不是自己做的,那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去耕田呢?
不出所料,这场辩论赛的结果是孟子获胜了,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偏偏孟子还搞地域歧视,说农家他们是“自楚之滕”的南蛮鴃舌之人,讥讽楚人说话如鸟语。
农家:?
孟子你礼貌吗?
虽然最后邹国(孟子老家)被楚国所灭,但农家学派还是逐渐凋零没落,不再游说君主,只专心地守着自己的田地,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避世生活,所有当他们看到姜珂的招贤令上点名要招募农家学派时,可没少震惊。
这也是许存斟酌再三后,没有去门庭若市的相邦府上,而是选择了姜珂这里的原因。
姜珂:……
楚国这是什么战国版爽文剧情啊?虽然楚国总是被秦国欺负,对秦国唯唯诺诺,但对于别的国家,向来都是重拳出击,想揍谁揍谁。
姜珂解释道:“管子曾经说过这样一个道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姜珂从鬼谷下山时,身上带了一些产量高的粮种,苦于不通农耕之事,去年平白让粮食糟了虫害,对此我痛心不已,所以才去请求大王发出这道招贤令,召各位良才入秦。”
闻言,许存的手和嘴唇因为激动而忍不住颤抖。
他们农家已经沉寂得太久太久了,可许存这些年来却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救世”的理想,他在土地中得到的每一个知识,都会详细认真地拿笔记在竹简上,常年积累下来,已经能装满一辆马车了。
别人嘲笑他们,说许存,记了这么多竹简又有什么用,你一个农夫,难道还能像那些儒生博士们入朝为官吗?
他们农家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当官,当官只是实现他们理想的一个手段而已。
现在,听到姜珂的话,许存突然觉得他们的理想似乎要实现了。
他强装镇定,问出心中不解:“我们不过是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人,每日在田间与泥土,草虫为伍,像细丝与草芥那样微小,何至于让您对我们如此上心呢?”
姜珂:“您为何要这样妄自菲薄?”
“农事就像一个国家的地基,只有这块地基打好了,国家才能稳固,而您们,作为这块地基的建造者,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谁比贵流派更重要的了。”
这话说得许存一行人各个都泪眼模糊的,农事重要,可农家学派却从来没有被人礼遇过。
许存从身后巨大的背篓中拿出几卷竹简:“这些年来,老朽将农事上所遇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还有一些农事理论等,都记在了这些竹简上,您若是不嫌弃,老朽和家人,弟子们,愿意投到您的门庭之下。”
姜珂真诚道:“珂虽然才智低下,但也有一颗想要为万世开太平的救世之心,希望先生不要怀疑我的诚意,从今以后,可以将您的才能全部运用到提高田产,改进粮种上。”
农家学派们已经彻底被真诚的姜珂贤才给收服了,他们觉得,这世上包括文信侯在内,不会有人比姜珂更好了。
于是齐齐呼道:“主君。”
姜珂:拿捏!
这时,有女婢们鱼贯而入送上丰富的饭食,农家从来都不是那种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别的倒也罢了,唯有一道奶白色浓郁的羊肉汤,鲜香味美,不知是用了何种法子,大冬天的上面居然还撒了翠嫩的葱和另一种绿色的菜,光是看起来就很诱人。
一口热汤下去,滋润五脏,暖身滋补,他们感觉自己一天积攒下来的寒气全部都被驱散了。
飧食虽美,不过……
许存敏锐地察觉到桌案上的全部炊具都是陶土木材所制,并无青铜器具,倒不是说许存要求甚高,他只是单纯地好奇。
刚才主君的言语诚恳,那般情真意切,肯定是不可能单独让自己一行人使用陶具的,而且这厅堂中无邸遮挡,他看得一清二楚,姜珂所用餐具和自己用的餐具没什么两样。
这可真是奇怪,按理说,姜珂这种士族子弟,应该是从小用惯了鼎簋的,怎么现在桌上一件都没有,是因为节俭吗?
姜珂看出了他的疑惑,为什么没有青铜,当然是因为她意识到了青铜器有害人体健康,不适合多次使用啊。
但她不解释,有时候领导就是要说点云里雾里的话,干点模棱两可的事,好让员工们自己猜。
饭后,姜珂将他们安置在姜宅旁边的那个宅子里,这个宅子本来也没住人,姜珂干脆直接找嬴异人要来当做员工宿舍了。
相邻的两个宅子,但其实中间相隔着有一段距离,走到半路,他们忽然看到旁边有一座由黄土夯成,将近八尺高的高台,高台面积不大,也就三十平米左右,上面还有一组台阶,月光洒落其中,在这片平缓的地形中显得格外突兀。
农家学派中有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询问这是何物,有什么作用,可是用来祭祀的?
姜珂摇头:“这并非是用来给神明祭祀的,而是为人类所准备的。”
许存:“您这是何意?”
姜珂示意许存和她一起攀上高台。
到了台上,她问:“先生可曾听过黄金台的故事?”
当年燕昭王继位后,燕国里忧外患,山河破碎,又有齐国毁庙之仇,他想要招揽贤才,兴国报仇,于是听从谋士郭隗的建议,在易水边建筑了一座金碧辉煌,玉阶彤庭的黄金台,并在上面放置了数不清的黄金,用来招纳四方贤士。
燕昭王礼贤下士,待人以诚,果然招揽到了乐毅,邹衍,剧辛等贤才良将前来投奔,最终得以兴国雪耻,成就霸业。
许存试探性地问她:“您这是要……招贤?”
姜珂点头:“正是如此。”
她道:“我现在爵位不高,也不是很有钱,这座小台和燕昭王的高台相比,宛如蜉蝣和鲲鹏那般不起眼,但我唯一能和燕昭王相比的,大概就是这颗赤诚之心了。”
然后她从兜里掏掏掏,最后掏出来了个小木盒。
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打开一看,里面是……弹珠!
对,就是小时候弹得那种圆溜溜的弹珠,一人一颗,一共十三颗,最中间那颗是纯白色的,其它都是中间带花叶型图案的透明弹珠。
她还是有点良心的,至少弹珠看起来色泽没有琉璃配好看,也没有那个精致!要不然以后韩非找她理论,她可不想在弄出个人才修罗场!
“珂的琉璃台虽然外观比不上黄金台,但其中的情谊却丝毫不差。”
她心想,正如诗中所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农家还不得为我报君琉璃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啊!
她想得没错,许存已经被姜珂这一通操作给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等许存反应过来时,已经到达自己的住所里面了,姜珂早已离去,许存看着手里的“琉璃珠”,忽然兴之所至,对于刚才那个令他困惑的问题有了答案。
她不用青铜器一定是因为将所有的钱都用来买琉璃球了,所以才家贫无青铜。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许存心中高兴,恍惚然扶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又哭又笑,最后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窗照入,正如他们农家的未来。
天亮了啊。
自农家之后,又有十数名医家,小说家,和专攻机械巧物这方面的墨家前来应聘。
确定他们真有实力之后,姜珂还是按照对待农家那一套程序走。
知道这件事的嬴异人:……
倒不是怀疑她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毕竟儒法墨兵家的大才学者全都在他的吕卿那里呢。
就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招贤令是自己写的,给姜珂找帮手这个主意也是自己出的,甚至她的“员工宿舍”都是自己提供的,可怎么就越想越不爽呢。
第40章 日蚀
秦国的谋士姜珂, 待人以真,推诚相与,效仿当年的燕昭王筑造琉璃台广招天下有才之士, 这个消息很快像蓬草浮萍般,乘着风传到六国的各个角落,姜珂也算是小小地火了一把。
不过和她相比,真正门庭热闹的人还是文信侯吕不韦, 一来他爵位高, 又是如今秦庭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投到他门下, 至少也能当个小官吏, 而琉璃珠,说起来光荣, 看起来贵重,可真落到实际上, 象征意义远大于其政治意义,这些“贤才”们各个都是带着拼个高官厚禄的想法入秦的, 跟个人精似的, 所以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投到文信侯门下。
二来,专业不对口。
有些人抱着另辟蹊径的想法, 弃吕从珂,结果居然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抱歉哦,我们只要农墨医这三个学派的,您是儒家学派的, 所以我们不收的呢。
这些人傻眼了, 几百年来儒道法这三家都是出了名的好就业,就算国君不采用他们的政策, 那也会给丰厚的物质养着他们,而农医小说家则是出了名的天坑学派,不仅就业困难,俸禄还低。
现在你跟我说我们儒家比不过那些研究耒耜的!?
这是什么倒反天罡?
文信侯看出来了姜珂的意思,所以他们倒是没有出现那种政斗斗得死去活来,今天下毒,明天栽赃的戏码,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都很忙,没时间搞这些弯弯绕绕。
但是有人可就气得快要呕血喽。
自古政斗三大简单粗暴的方法,搞刺杀,传流言,栽赃,前两项计谋都已经对嬴政他们用过了,所以那天熊启献了第三项对策,栽赃。
太子那边,有数名郎卫保护,不好下手,所以他们就将主意打到了姜珂身上,琉璃珍贵难得,偏偏她最爱随身携带琉璃,所以熊启花高价雇人在市肆中,趁着人流熙攘时偷来了姜珂珍贵的琉璃配,准备通过安插在赵国中的谍人送到北狄那边,以此来栽赃姜珂是戎狄派来的间谍,但现在……
华阳太后看向手中的琉璃配,无话可说。
鬼谷的琉璃是成批生产的吗?连那个贫贱农人小孩都有,还是带绿色花纹的!流通度这么广,鬼才会相信姜珂是间谍呢。
华阳太后很烦。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无休止的内耗中。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花了这么多钱,动用了这么多人脉,结果连个两个小孩子都搞不掉。
秦王二年,蒙骜刚在家里度完一个不错的新年,便又继续秣马厉兵,整顿军队,出发攻打赵国去了。
而那些没有被征兵的黔首们,已经做好准备,开始了新一年的春耕。
他们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和田地打交道,土壤就是他们的血液,粟米就是他们的孩子,耕种的每一个步骤早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他们心中。
公士原的家庭算同里中条件不错的了,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公士爵位,家中除了田地和宅院,还养了一头牛。
可对于春耕来说只有一头牛是不够的,他们现在所使用的翻土工具叫做直辕犁,是一种只有犁头和扶手的工具,要两头牛一起耕作才能拉动,不好控制,需要使用很大力气才能转弯。
此时的原根本没发现直辕犁有这么多缺点,他听之前战场上同伍的士兵们讲过,韩魏之地,官府根本不会为黔首们发放耕牛和农具,想到还有很多人在用效率低下的耒耜翻地,原不禁感到庆幸。
然而,今年却发生了一点意外,官府并未借给他们家牛,而是借给他们一件叫做“曲辕犁”的农具,说这是咸阳那边传过来的。
刚开始原还心里发慌,心理猜测是不是自己之前哪里得罪过田啬夫或乡老他们,纠结了许久,直到发现同乡其它人家都和自己家一样,也是一头耕牛,一件犁具,这才放心下来,安心准备今年春耕。
原自从有记忆起,直辕犁就一直跟在他的生活中,人都有恋旧情节,他也不例外,甫一使用别的犁,他还有些不太适应,心里总是忍不住给新的农具找茬,比如它难使用,用不习惯等……
但只用了不到两天,原就彻底真香了。
据官府所说新农具叫做曲辕犁,原仔细观察了这个农具,猜测可能是因为它的辕是弯曲的,所以才叫做曲辕犁吧?
熟悉之后,原不禁感叹,这新农具也太好用了吧,和之前需要使用大力气才能改土深翻不同,曲辕犁轻巧省力,顺滑得仿佛是在冰上行走,他一拿到犁把就停不下来,一上午下来,他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感到疲累,反而还有余力。
再一数垄数,原更加吃惊,居然比之前的效率多了两倍不止!
用惯了曲辕犁,他才意识到以前的犁有诸多缺点,比如体积笨重,回转困难,起土费力等。
最重要的是,只需要一人一牛,曲辕犁一天之内居然可以耕作三亩地,还可以调整角度!
翻地过后,官府又给他们分发了一种名叫耧车的东西。
官府专门分配了田吏教导他们如何使用,这东西虽然看着稀奇,但使用起来却很简单,上手方便。
有了之前曲辕犁的例子,原对于这个叫做耧车的播种农具很是期待。
将粟米的种子放到耧斗中,左右摇动耧车,随着耧蛋的摇晃,可以均匀分拨种子,种子通过中空的小孔从开沟器中滑出,播种到土地里,同时耧车的摇动还能覆盖和镇压播种后的土地,一举多得,省时实力。
耧车体积轻便,即使耕牛数量不够,也可以用人力代替。
一天下来,他居然播种了足足半顷地,还是在不熟悉耧车的情况下,按照这个效率,明天下午之前,他就能把所有的田地全部都播种完毕。
而且,他的腰部也不像往年那样,酸疼到难以直起。
如果以后每年都能使用这些农具,那么他们一家还有余力再多开垦几十亩荒田,原开心地想着。
原常年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粗糙脸庞上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真心实意,由衷而发,是他对于美好生活的期盼和渴望。
中间天像出现了一些意外,原和同乡黔首们恐也慌过一段时间,但见到大王的文书后,他心中的慌乱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后还有各种割粟,打谷的农具,虽然这些农具能让大家更轻便省力,可他们的干劲儿却比以往更足了。等到年末,交完租后,原惊讶地发现,因为今年效率的提高,他们家中的存粮居然比去年多了足足十五石!
这个时期,粟米产量为亩产一石半,原家的耕地共有一百亩,之前每年能产出一百五十石的粟米,需要上交二十石租,今年居然多生产出了租的四分之三!
可其实每年增产的粮食不止十五石,新型农具主要的作用是是加快效率,节省力气,这样来算,原家明年还能再开垦一倍的田地,再多收集一倍的口粮!
意识到这件事的原开心不已,就连被分配新年这月去服徭役都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一路脸上带笑,同乡的另外几位更卒也都是和他一样的反应。
好啊,原不禁感叹,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这就是秦国无数黔首们今年一年的经历。
而姜珂这边,她春耕时也没闲着,农家学派们自从见到她去年研制的高效农具后,都对此赞叹不已,许存更是抚着胡须,心里感叹,这次入秦,真是收获巨大啊!
姜珂无奈道:“我去年就是因为研究了一整年的农具,所以才把番薯种成那个鬼样子,从藤叶到果实,不仅减产,还被害虫们咬得坑坑洼洼,没一处好地方。”
许存安慰她:“主君莫急,今年老朽等人一定会种出品质上乘的粮食。”
他的语气很自信,听得姜珂感到心安,有一种这把肯定稳了的自信感。
冬至后的第五十七天,农家众人正式开始春耕,许存检查这里的土质,告诉姜珂,土质不同的土地,适合种植的作物也不一样,比如含有大量粗砂,不能用手揉捻成团的土壤就不能种植粟米,只适合种植谷子……
天啊,姜珂才意识到原来种田还有这么多的说法!
他们扶着曲辕犁将土块打碎,许存一边耕作,一边嘱咐,说下犁的角度一定要浅,这样既可以令土壤松软,还能节省牛力……
许存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番薯这种块茎类植物,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专业天赋的确惊人,他在姜珂简短的几句描述下,就研究出了育苗扦插的方法。
番薯发芽后,将粗壮芽苗底部的几个节点的叶子剪掉,只留下上面的叶片,然后放平扦插到已经翻得疏松透气,加入了鸡粪和草木灰的土壤中。
扦插完毕后,许存每天拿着卷竹简,在地里走来走去,仔细观察记录每天的生长状态。
看起来很专业。
姜珂这边田里的种子还未扦插完,就收到了前方传来的战报,蒙骜将军攻取了赵国榆次等三十七座城池。
姜珂:?
什么大秦速度?比我游戏升级都快。
四月末,姜珂正在田里和许存商讨沤肥这件事时,突然天色阴翳起来,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太阳的光亮,刚开始姜珂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可渐渐地,她并未听到任何雷声,也没有感受到雨滴低落的感觉,反而阳光越来越暗,最后完全消失,放眼所见,视线中一片黑暗。
姜珂彷徨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哦,原来不是我瞎了,而是出现了日蚀现象啊。
日蚀就是太阳,月球,和地球三点正好运动到同一条直线上,月球遮挡住了太阳射向地球的光,所以视线才会变得一片黑暗。
是一种很自然的天文现象,接受过科学教育的姜珂对此丝毫不慌。
她唯一的一点儿情感波动就是盼望要是能有个手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拍照片发朋友圈了。
和姜珂的平静不同,其他人都快被日蚀给吓疯了。
在古代,日蚀是大凶的预兆,《诗经》中就有记载:“日有食之,亦孔之丑。”
丑者,恶也、凶也;孔者,甚也。
日蚀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现象,一旦出现日蚀,就意味着妖孽现世,君王举措失当,灾害大乱四起等,被认为上天“谴告”,是帝王“失德”的重要标志。
如果君王还不继续自我反省,上天就会对这个国家进行报复。
秦国接连死了两任君王,非但不加反省,休养生息,反而墨绖兴兵,灭绝周朝国祚,又大肆发起战争,新王继位才第二年就发生日蚀,这可给六国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精神胜利理由”。
你秦国打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连上天都不承认你的功绩,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上天肯定会惩罚你们的!
六国是扬眉吐气了,可秦国黔首却开始人心惶惶了。
水灾?蝗灾?旱灾?还是别的什么灾害?不会是瘟疫吧!?
他们这几天过得心颤魂飞,精神不定,满脑子都在想上天究竟会降下什么灾害来惩罚他们。
姜珂心想,按照老秦家那个霸道性格,肯定不会像别的国家君王那样,祭祀祈福,自我反省,减戈止战。
嬴异人不额外搞什么幺蛾子那就烧高香了。
果然,他还真搞出了个幺蛾子。
嬴异人向全天下发出一份文书,文书内容一改他往日文绉绉的风格,简要清通,直白了当。
翻译过来的具体内容就是,这次异象并非是上天对于秦国的警告,而是支持,异象过后,秦国已经风调雨顺,且鬼谷子的徒弟入秦,种出了能亩产千斤的粮食,这是如天之福,如渊之祥。
异象是从东方曲沃之地袭来的,所以上天的寓意是在告诉秦国,魏国国君品行不德不贤,魏国黎民黔首苦魏王久已。
大手一挥,顶着个替天行道的旗号,出兵伐魏!
姜珂:?
我也是你和六国play中的一环吗?
你真的不替蒙老将军考虑一下吗?六十多岁的人了打仗跟赶场似的,一场接着一场,都不让人家休息休息。
你有这么高速运转的蒙骜进入秦国,记住日蚀给出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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