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及笄
豫横同意的很痛快, 不仅是因为他对姜珂的衷心与愧疚,更因为分配给他的任务完全是他擅长的方面,属于老本行了。
姜珂要他去咸阳城附近各个乡里郡县中探查一些消息, 尤其要着重于那些贫苦人家。
小说家常年游走里闾,采集各种民间传说议论,探查消息,打听情报对他们来说就像喝水吃饭那样简单。
这场由姜珂所策划的“意外”终于结尾收场, 众人齐聚的堂室内, 添酒燃灯重开筵席,气氛再次回到从前的热烈。
筵席散后, 姜珂回到卧室, 草草洗漱过后,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 把脑袋埋在柔软地枕头里,眼睛一闭, 开始睡觉。
半刻钟后,她突然翻身, 猛地睁开眼睛, 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历史上秦始皇是什么时候亲政来着?好像是二十岁行完加冠礼之后亲政的?
平定了嫪毐的叛乱,拔出萝卜带出泥, 借机将推荐他的吕不韦也一起罢官革职,赶回老家,再连带着把吕不韦的门客们都一起撵走。
如果没记错,就是这样的。
现在的问题是嫪毐一直在后院劁猪, 连太后的影子都见不到, 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带兵叛乱,没有这场叛乱, 那秦始皇咋亲政啊?
要顺应历史的痕迹吗?
不,绝对不要。
姜珂毫不犹豫地决定了答案。
这种令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苦难根本毫无意义,有些人自身就有足够的能力,不经受苦难也能成长。
所有穿越剧都在宣扬一个观点,命运上天注定,历史无法改变。
可当我从冬日邯郸街头的风雪中醒来时,历史就已经改变了。当大蒜素从战场上救下第一个人时,产生的蝴蝶效应,这份改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
要做历史的执笔人。
所以就别老纠结嫪毐了,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后院劁猪,不要出来祸祸人了。
关于始皇亲政这件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皇帝不急长史呢。
想到这些,姜珂刚生出来不到五分钟的心结瞬间全部解开,翻身,闭眼,睡觉。
情绪稳定的一批,emo不了一点。
第二天醒来后,姜珂打着哈欠歪在椅子上,闭关修炼,开始写秦王第三年的规划报告,直面上大致只写了三件事情。
1.种土豆。
2.改良纺织机。
3.要经费。
姜珂只负责研发,至于推广这件事根本都不需要她负责。秦国官场体系严密,从上至下各层官员之间做事有条不紊,都很妥帖。
换而言之,只会溜须拍马,办事能力不强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在秦国当官吏。
几天后,豫横带着他的弟子们收拾好行礼来找姜珂辞别。
他在长史府这几天真是呆得愈发宾至如归了,不,是比呆在家中还要舒服,长史府里有许许多多他从未见过的新奇家具,比如各种桌椅板凳,高床软枕,院子里的锻炼器材,还有之前从未听过烹饪方法的烹饪出来的菜蔬和独特的调料。
豫横最爱辣椒这味佐料,红艳艳的颜色,光是看着,就让他忍不住分泌口水,初尝之时,那股刺激之感,又痛苦又爽快,豫横一时脑热,居然出了个大乐子,以为这是主君突然反悔了,要赐死他,当即眼眶通红,扬天叹息。
含泪又吃了两大口。
长史府中的工作氛围很好,同事和睦,主君仁义,环境舒适,逢年过节各种聚餐礼物。
姜珂看来唯一的一处缺点,加班严重,在这个年代反而算是优点,那是老板压榨你吗?不是,是老板给你机会让你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要是姜珂哪一天突然告诉他们别工作了,他们反而还不愿意呢。
你看医家和农家的那些人,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都快年近六十了,每天早起晨练,风雨无阻,身体看起来比后院劁猪那个清瘦的年轻小子壮实多了。
只在这里呆了几天,豫横就明白了长史府消息为何如此密不透风。
他们小说家者流,最擅长走街串巷打探消息,初到咸阳时,就连相府中的消息都能打探出一二,可这长史府中,门院虽小,但却如铜墙铁壁,只知道姜长史待人以诚,门客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极好的,其他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现在看来,主君果然厉害。
得知豫横要出门了,姜珂很大方地给了他两金和一褡裢的铜钱,还有相应的验传,否者他们可能被因为将阳罪,也就是游手好闲被官吏抓起来,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捞。
这次姜珂给的金不是青铜,而是真正的黄金。
怪不得就连闻名天下的孟尝君都会因为手下舍人没有收到租赋而生气呢,养士是真的很费钱,光靠每年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
她连自己都养不起。
姜珂默默地想着,唉,要是我也有个封地就好了……
她叫住豫横:“先生慢走,珂还有一事相求。”
“主君请讲。”
“先生之才华世间少有,若是别人想要拉拢您,请一定告诉我。”
“我不会让先生离开我的门下,而是会用高出那人十倍不止的情意或是利禄将您挽回。”
豫横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真挚的话,当即激动道:“横,定不负主君赏识。”
直至豫横离开,姜珂看着他的背影,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想,姜珂啊姜珂,这秦国官场真是把你给腐蚀得透透的了,这几年来多疑敏感的情绪比前世二十多年积攒到一起都多。
时光逐渐流逝,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二十七,一个特别的日子。
姜珂十五岁啦。
但是她的及笄礼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在古代,女子十四岁开始选择婚姻人选,为出嫁做准备,十五岁成年,除了为亲人守丧等特殊情况,贵族女子会在出嫁之前行及笄礼。《仪礼.士婚礼》上有“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先秦时期,民风虽然奔放,仲春时节,桑间濮上,城阙郊野,男女之间相互看对眼了,直接牵手成功,奔者不禁。但真到了结婚这一地步,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本来赵姬是打算在秦国宗室中为姜珂寻找一名合适条件的男子,许嫁成婚,再亲自为姜珂行及笄礼。
结果他发现姜珂居然对男人没有兴趣!
赵姬感到惊讶。
姜珂更加惊讶。
果然正常人理解不了赵姬的脑袋里想什么。
因为她居然给姜珂相亲!!
你要是说她不懂吧,毕竟是一起从邯郸低谷时熬过来的,她对姜珂还有点感情,连嫁妆都给准备好了,还是那种丰厚到连姜珂看见都有点儿要“见钱眼开”的程度。
要是说她懂,她懂个毛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再也找不出来一个像她这样荒谬到给自己儿子的谋士相亲的人了。
关键这位谋士还不是个水货,是有真材实料的那种。
这和把刚出锅的肉包子往狼嘴里扔有啥区别啊。
当嬴政听到这个消息时,批阅奏书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汁掉落在纸面上,洇出一片深印。
嬴政也挺惊讶的。
“难道要让阿珂磋磨到二十,再行笄礼吗?”
如果女子一直没有许嫁人家,会在二十岁的时候行笄礼,赵姬看起来还挺为姜珂担心的。
可嬴政觉得他阿母这个建议其实挺好的。
“太后您就不要操心我的婚事了。”姜珂道,“霍子曾经说过,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在六国还未统一,匈奴百越还没平定之前,我是不会考虑成家的。”
“阿珂,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
赵姬话还没说完,姜珂直接打断:“您要是真的关心我,那就给我点钱吧,我这个人就是贪财。”
姜珂认为,比起给自己找男人,可能赵姬更需要找几个面首。
赵姬嘴里的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姜珂真的没想到,自己在现代没遇到的催婚,居然在古代给遇上了。
好说歹说,她总算是把赵姬催婚的念头给打消了,于是及笄礼爆改生辰宴,她在太后的兰芳殿里吃了顿席,收了很多生辰礼物,气氛倒也不错。
从兰芳殿归家的路上,姜珂坐在坐在车上,迫不及待打开了嬴政送她的生辰礼。
是一枚美玉雕刻而成的笏板。
簪笏成行,貂缨在席。笏是官员们上朝时候手中所持的礼仪用具,用来记录君王命令或者书写向君王上奏的章疏。
这具身体,十五岁,大好的年华,青春正盛,未来还要走很长时间的路。
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不管死后如何,姜珂只想生前钟鸣鼎食,贵极人臣,在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古代,如果她没有权利,那么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只是啊,如果这秦国官场中只有我一个女人,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她从车上下来,也不说话,就这样沿着街道行走,感受过往行人的悲喜。
二月末正是早春时节,覆雪消融,蒙蒙新绿,别的花朵还在吐露嫩芽,粉白色带着红晕的杏花却已经开满了枝头,相映成趣,姜珂散步到树下,恰好一阵微风拂过,杏花如雪,化作漫天花雨,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最后零落了她满身。
嬴嘉连忙走上来为她拂去衣上杏花,抬眼间,却发现自家主君眼神直勾勾地,像是在注视着什么。
嬴嘉顺着姜珂视线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约么四五十岁的男人,他手里牵,不,是抓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头发上插着一根稻草,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身上的短褐草屡看起来也很破旧了。
嬴嘉解释道:“应该是那位男子家中贫苦,便打算将自己的小女带到市肆上买了换钱。”
奴隶交易自古有之,就连商鞅变法之后都无法改变这点,在市肆末尾,便是专门进行奴隶买卖的场所了,所谓“置奴婢于市,与牛马同栏。”
这些奴婢们大部分是触犯法律的犯人,小部分是他国的俘虏,和嬴嘉所说的那种情况,家中没钱,卖儿鬻女。
他们会被放在畜生旁边,和畜生一样毫无尊严地被买主们挑挑拣拣,选来选去。
姜珂问她:“你怎么知道?”
嬴嘉道:“赵胜宅邸中有很多婢女都是这样的身世。”
姜珂道:“我觉得自己和她很有缘分,所以我想帮她。”
嬴嘉:“您要买下她吗?”
姜珂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道:“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急,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
嬴嘉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姜珂话中之意:“您要将她放在身边教导吗?”
“我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教导她。”
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年刚满十五岁,工作年龄却长达九年,简直就是天选打工圣体。
姬萍突然说了一句:“我可以帮你教导她。”
姜珂蹬鼻子上脸道:“那你可以再多帮我教导几个吗?”
她随口一问:“几个?”
姜珂眨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看向姬萍,摇晃她的衣袂,问道:“不算太多,你可以答应我吗?”
她最终还是答应:“好吧,我同意。”
嬴嘉内心OS:这傻姑娘,都被姜珂给坑多少次了,怎么还这样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呢?真可以称得上是大秦第一单纯。
姜珂走到男人面前,叫住了他,那男人看姜珂身着锦绣,腰佩玉珩,猜想她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当即喜眉笑眼,露出一副奉承表情,讨好地叫她贵人。
姜珂看向女童,注意到她除了外表的贫苦外,还长了一口烂牙,应该是常年吃粗糙食物磨砺的。
她买下了这个女童。
一名年幼奴隶2500钱,一副皮甲2000钱,一个人居然和一副皮甲相差无几。
这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国。
她问那名女童:“你想读书吗?”
秦国黔首识字率位居七国之首,可平民黔首们,男子有官府之人科普法律文字,至于女子,学习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女孩对于自己被卖到别人家里这件事很平静,她回姜珂:“想。”
“读书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女孩想了想,说道:“我想和平一样,当吏。”
平是他们里中最有出息的人了。
“好,我帮你。”姜珂勾了勾嘴角,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莠,我叫莠。”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喜欢。”
她的阿弟叫做珩,是专门三个钱币请闾里有学识的人起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寓意也好,据说是贵人们佩戴的东西,而她却是田间低头里随处可见的蒿草。
“那以后你就叫图南吧,今将图南。”
《逍遥游》是姜珂高中时很喜欢的一篇文章,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一朝乘风而起,飞向远方。
姜珂注意到,刚才那些被吹落的杏花,其中有一片花瓣乘着风落到了小女孩的肩膀上。
不同人的人生就像是那棵树上的杏花花瓣,大家同出一枝,同开一蒂,可却有的花瓣被风吹到沟渠中,有的花瓣被风吹到自己发上,有的花瓣被风吹到了图南身上。
人之境遇,高下悬殊,不同的风,有不同的境遇,现在,我将助你。
好风凭我力,祝你上青云。
还有你未来的同学们,若是聪明出众,那就为争当人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朝堂之上,助我直上青云。若资质平平,那也能成为路边小花,独善其身,自成一道美丽风景。
姜珂看向自己的两位好友,问道:“你们认为我的六博水平如何?”
一人道:“差。”
另一人接话道:“有这世上最大的提升空间。”
姜珂:“你们就不能说得委婉一些吗?”
她的语气正式起来:“现在,我要开始下棋了。”
一盘为期限二十年甚至更久的大棋。
……
秦王政三年,蒙骜击取韩国十二城,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赵王薨,公子偃继位为新王。
接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姜珂正在沣水河畔田间地头中研究种土豆,她脱下手套,又仔细看了看这些情报,简直槽多无口。
“蒙骜将军,大秦第一进击的将军。”
“这燕丹,怎么感觉这前半辈子时间里都是在做质子中度过的呢?”
“咦,赵王死了,估计赵国这点家底马上就会被赵偃给败光。”她问一旁同样在刨土豆的许存,“你说我要不要现在给廉颇将军发一道招揽令。”
“赳赳老秦,专门收留被各国坏大王排挤的心碎将军。”
第52章 打赌
没有后世剧本的许存不解道:“为何要给廉颇发招揽令?”
姜珂解释道:“新任赵王是出了名的行事荒唐, 脑子空空,乃窑头土坯之辈,他对于国事还比不上对财宝美玉了解得多。我猜想他即位之后肯定会任人唯亲, 认郭开为相邦,娶曹姬为王后。”
许存:“郭开是谁?”
姜珂:“赵王伴读。”
“曹姬是谁?”
“赵王叔母。”
许存:……啊?
许存:我需要思考。
两句话直接干烧许存CPU。
“主君莫要说笑。”许存一本正经道,“廉颇将军乃是自赵惠文王时期至今的三朝元老,功劳显赫, 襟怀坦白, 论资历和战功,整个赵国再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了, 郭开声名不显, 又没有主君您这般才智和仁德,世界上哪里有换下美玉而佩戴顽石的道理呢?”
相邦和王后的位置又不是土豆和番薯, 想给谁就给谁,许存十分坚信, 赵王是绝对不可能罢免廉颇的。
姜珂粗略地跳过前面,满脑子都在品味许存后面那半句话。
此时此刻她都有点理解历史上那些宠幸佞臣的昏君了, 虽然许存并非佞臣, 可这糖衣炮弹确实腐蚀人心。
她爱听,多说点。
姜珂:“那您是低估了赵偃的荒唐程度, 我猜测,他真正继位后,不仅会撤掉廉颇的代理相邦之职,还会连他的兵权也一起罢免。”
许存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信, 他一点儿都不信。
姜珂幽幽道:“您就是碰到了个好大王, 过习惯了好日子,都想象不到坏大王国家里的臣子是如何战战兢兢生存的。”
许存还是不相信:“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姜珂看他这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弯了弯嘴角,眉毛一挑,忽有一计涌上心来,她再次询问:“这件事听起来真的很荒谬吗?”
许存坚定点头。
姜珂心中了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蒙家……门口。
她在蒙家门口晃悠了几圈,想着随便碰上蒙毅蒙恬其中一人就行,结果她今天运气不错,才逛了不到半刻钟就碰到了蒙毅。
先是假装偶遇,闲谈许久,然后再很热情地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吃饭。
蒙毅这几日休沐,秦国贵族子弟们一般都很卷,就像现代的中学生一样,休息日不是真正的休息,而是用来弯道超车的,就比如今日,他本想去军营中和兵士们一起训练来着,没想到刚出门就偶遇了姜珂。
他自认为和姜珂算是一见如故,加上姜珂亲自邀请,太过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于是中途改道,去了长史府。
而且姜长史家的饭食味道确实不错,比大王宫中还要好吃。
到了姜珂府中,她命人准备的筵席很丰富,四凉四热,荤素搭配。数年来,大家对于姜珂的饮食习惯早已了解,她从不吃腼鳖鸿鸧,兕鼍臛蠵这些珍贵的野味,只吃鸡豚牛彘等平常肉食,虽然平常,但因为特殊的烹调方法和佐料,味道反而比那些贵重之味更加美味。
不知道为什么,姜珂这次对蒙毅很热情,热情到就连姬萍看了都有些害怕。
一个人突然对你很好,那她总归是要图些什么的,世人所图之物,无非就是钱权色这些,反正阿珂绝对不可能是图我家阿弟模样英俊,那就是……
姬萍一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姜珂还请蒙毅喝了酒,阿不,是小麦果汁,度数不高,才五度,喝得他朦朦胧胧的,但还有意识,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恰好处于微醺这种程度。
她和蒙毅一起从星星月亮山川河流,到数理化和各种没什么用但很有趣的冷知识,比如无论多么轻薄的布帛都无法对折超过七次。才刚一顿饭的时间,二人就相交甚欢,互引为知己好友。
眼看时机成熟,姜珂逐渐委婉地将话题转移到赵王继位这件事,貌似不经意间说出廉颇会被罢相夺权这个可能。
蒙毅不相信廉颇会这么快被清算。
他知道赵国有很多秦谍,但廉颇可是老将,当年燕惠王猜忌乐毅是因为他还是太子时就和乐毅不和,属于私人恩怨。秦惠文王车裂商鞅也是在因为商鞅所制定的律法在秦国已经成型。
赵王和廉颇,一来无仇无怨,二来赵国还需要他打仗呢,至少也得再过些年才会被夺兵权吧?
“两个月之内,廉颇肯定会被罢相夺权。”
姜珂摘下手腕上的配饰,“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说道:“蒙郎卫敢不敢和我赌上一回,若结果并非如我所说这般,那珂便将它赠予你。”
东西分发多了就不稀有,这个道理姜珂还是懂的,于是这次没有她选择琉璃佩,而是选择了别的东西。
蒙毅将视线看向姜珂手中的物件,从形状来看,像是女子的臂环跳脱,可从材质来看,不是金属,也并非动物皮所制,最奇特的是,中间透明琉璃那部分里面的指针居然会动,看这样式,好似……日晷?
莫非是墨家的机关之术?
姜珂道:“这个东西叫做手表,可以用它来看时辰的,戴在手上小巧方便,随时随地可以查看时辰,比日晷还要便利的多。”
随着姜珂解释得越发详细,蒙毅就越动心。
古代分辨时间全靠经验,虽然有日晷,漏壶等计时工具,可到了荒郊野外的深夜,那就只能两眼一抹黑,看天色行事了。
有一次孟尝君在夜里被困秦国,后面追兵紧急,幸亏他门客中的“鸡鸣狗盗”二人学鸡打鸣,鸡鸣声误导了守城士兵,以为天要亮了,从而提前打开城门,孟尝君这才得以逃脱。
其实蒙毅不太想和姜珂打赌,但是气氛正酣,酒精微醺,加上姜珂的撺掇以及各种原因加在一起。
他就和姜珂赌了。
一开始是以自己腰间玉珩作为赌注,那是他阿父送给她的十五岁生辰礼,据说还挺贵重的。不过后来,在姜珂的引导下变成了两万五千四百秦半两。
一旁全程观望的姬萍忍不住汗颜,心想,:阿弟啊,你已经快十七岁了,怎么如此轻易就被阿珂的给忽悠了呢?甚至她还比你小两岁啊。
不对!姬萍很快发现了盲点,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小金库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彼此都以为自己是获利一方。
忽悠完蒙毅,姜珂心情愉快地开始上班。地里的土豆交给农家管理,她非常放心,现在的任务就是两个月之内照着《天工开物》这本书的图解画出新型织布机的图纸,并去工坊制作出实体。
男耕女织是从远古就流传下来的词,在古代典籍中,织布这个词出现的频率极高,比如孟母断织,曾母投杼之类的典故,还有高中时学到的“三日断五匹”等古文,都显示出了古代织布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可以说古代女子大半辈子的青春全部都耗费在了织布机上。
现在各国的织布机是那种古老的踏板织布机,构造很简单,就是用木架把竖着的丝线分为两组,固定并绷紧,通过脚踩底下的踏板交替丝线,两组丝线中间是空的,可以用来穿过梭子,大体上和电视剧上展示出来的那种差不多。
《天工开物》里的展现出的纺织机和踏板纺织机没什么不同,姜珂研究了好长时间,自己研究出来一种机器。
作为一个无情的画图机器,姜珂现在已经修炼到到可以徒手画直线的程度了。
无它,唯手熟尔。
她画图的时候,冷心冷肺,除了线条,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提不起来姜珂的兴趣。
“唉。”姜珂叹气,心想,我啥时候也能手搓个蒸汽机出来啊。
到时候就是蒸汽大秦,赛博军队了。
就是原有踏板织布机的基础上,在两排丝线地下有一个滑槽,滑槽里面放有小轮的梭子,滑槽两端装上铁制的弹簧,梭子上面系上一根梭绳,只要用手拉一下梭绳,就可以带动梭子在丝线两端快速滑行了。这样不仅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还能减轻工作强度。
新改良的织布机唯一的缺点就是织花纹的时候换线很麻烦。
但这都不重要,黔首们衣服都穿不起了,哪里还在意什么花纹不花纹的。
两个月后,新型纺织机制造出来的同时,豫横也带着他的弟子们回来了。
和离开时相比,豫横褡裢中那满满的一包秦半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都被他分门别类,精心地装订好了。
这上面记载了咸阳城附近各郡县中贫苦人家的情况,尤其是他们家中女孩的情况。不愧是专门负责收集资料的小说家,豫横的工作能力很强,这上面事无巨细,全都一一被记载在册,而且不光只有其父母们的单方面记录,还有她们邻居乡长等的记录。
姜珂拿着这些资料,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看了很久,虽然古代总人口少,但每家每户生得孩子却很多,有合适条件的,姜珂就用红笔在那些人上面画圈圈,几天下来,反复确认,倒也积攒了将近百十个女童。
他们年龄不一,从六七岁到十五六岁都有,性情智商也都大不相同,但归结起来都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她们在家中日子过得不太好,属于总被父母斥责打骂的那种。
她看向那些没有被画圈的女孩,抱歉道:“对不起啦,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先帮这些更需要帮助的女孩子,再等等我吧。”
这会是她开得第一家学堂,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家。
姜珂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咸阳郊外租了一个很大的宅子,装修过后,她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足够的钱来买桌案等学习用具了。
正沮丧着呢,正好这时赵国传来消息,廉颇被罢相啦!
姜珂:蒙毅,你的钱,现在,我的啦!
听到这个消息时,姬萍首先是为自己那倒霉的弟弟感到叹息,然后姜珂就过来找她了,问她那日在杏花树下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姬萍有些懵,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原来是要帮助姜珂教导孩子这件事,她向来言出必行,因此很痛快地点头了。
“当然算话了。”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人生艰难,直到姜珂告诉她要教导的孩子共有一百一十七名。
姬萍:?
第53章 践诺
姜珂转变口吻, 语气真诚:“你莫要担心,我开个玩笑而已,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也没关系。”
反正她手底下有那么多的门客,根本不愁找不到教导孩子们的人。
姬萍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对你这个决定感到有些惊讶而已。”
“惊讶?”姜珂好奇, 问她, “没想到我会突然让你来教导这么多人?”
“不。惊讶于你居然能想出开办女学这样的主意来,并很快付诸于行动。”她夸赞道, “你像个天才一样聪明。”
商周时期, 教育是被上层阶级所垄断的,只有贵族, 才有机会读书识字。随着周朝统治的衰败,阶级开始混乱, 贵族子弟的教师或者其本人因为战争,内斗等各种原因, 流落于民间, 以教授经书为生。
后来,孔子推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 开创私学,认为对待任何人,都应该不分高低贵贱,给予教育, 只要是自愿拿着十条干肉为礼去见他的人, 从来没有不给教诲的。
数百年前,这算是一种石破天惊的先进想法, 不过,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姜珂的所作所为更算是一种“有教无类”。
姜珂将这些原本已经被打破成块的教育壁垒,彻底捶成粉末。
姬萍今年十八岁,从十五岁起,她的阿母给她相看过许多贵族男子,但都没成,久而久之,便也不管她了,反正蒙家养得起她,或者说存着赌气的想法,想看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后悔。蒙家是个体面人,甚至每月还会以各种理由给姜珂送过来点儿姬萍的抚养费。
她说:“我想试试。”
从小她感兴趣的东西就不多,不爱管家做账,看不懂兵书谋略,房里的织布机都快落了一层灰,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研究墨经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往往看上一天,也不觉得疲惫,现在她突然觉得,当个女先生也不错。
姜珂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姬萍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找我阿弟?”
姜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让他把打赌赌输了的两万五千四百秦半两给你送过来。”
“就这么直接去找他要钱啊?会不会太心急了些?我有点儿难为情。”
本来姜珂是想等着蒙毅主动把钱送过来的,毕竟他可是未来的上卿,肯定不可能言而无信。
姬萍煞有其事道:“这是大弟教给我的兵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姜珂:……
这个兵法,鉴定完毕,绝对是亲生姐弟。
她最终还是没听姬萍的话,安心地呆在在家中修改图纸,果不其然,才不到两天,蒙毅就带着他的小钱钱来找姜珂了。
蒙毅那天离开长史府后,行走在沣水河畔,微风吹拂他的脸颊,没了室内的微醺醉意,仔细一回想,当年姜珂就是从赵都邯郸和大王一起回的咸阳,他未曾见过现在的赵王偃,但姜珂在邯郸呆了三年,肯定和赵王有过接触,了解他的性情。
蒙毅本就不愚笨,越回想便越觉得姜珂的猜测有些道理。归家之后,他省略掉打赌这个步骤,将此事和阿兄仔细分析了一遍,最后分析出来的结果是,
他似乎要变成全咸阳城最贫穷的世家子弟了。
其实他比姜珂还要早一天接到廉颇被罢相的消息,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找姜珂,倒不是吝于金钱,主要是因为打赌输了不太好意思。
小姜长史又不会笑话我。
但阿姊会。
然后就这样拖延了三天。
姜珂:“蒙郎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
“姜长史,你问吧。”蒙毅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蔫的,哪里还有之前少年郎卫意气风发的模样。
姜珂;“这是你的私人小金库吗?”
蒙毅没听过小金库这个词,但也从姜珂的语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点头,坦诚道:“算是吧。”
以蒙骜老将军这些年的彪悍战绩来看,蒙家是很有钱的,但当年商君为了瓦解大家族的势力,提出了分户令,蒙毅自当上郎卫之后,就没有朝家里要过钱了。
“那要不,”姜珂突然良心发现,感觉自己这样做似乎有点儿不地道,“我还给你……一半儿吧。”
嘴里像被滴入了502强力胶,“还给你”这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才勉勉强强下定决心还蒙毅一半钱。
一半也挺多的了。
蒙毅拒绝道:“姜长史无需如此。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这个道理毅还是懂的。”
姜珂再次问道:“真不要?”
蒙毅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要。”
“那好吧,君之美意,姜珂却之不恭,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们都花在刀刃上的。”
蒙毅没想到姜珂居然会这么直白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讨论如何花自己的钱,一时间无可奈何,这人简直坦率到了极点,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已经想好了用处,于是开口问道:“你要把它们用到何处?”
姜珂编造了一个故事,她说自己在邯郸时,很喜欢春天去渚水河畔晒太阳,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小女孩,小女孩家境极其贫寒,连最简单的豆饭藿羹都吃不饱,但却很有志向,她想读书识字,认为识字之后就可以吃饱饭了,于是姜珂就顺手教导了她几个字,看着小女孩开心的表情,姜珂自己也很开心。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数月前我突发奇想,想要办一所招收像她那样贫苦人家女童的学院,刚刚租好了宅院,我估计郎卫您的钱应该会被我用来买笔墨桌案吧。”
蒙毅再诚信,也是贵族子弟,贵族子弟是无法和普通黔首共情的,各个方面都是,所以他不理解姜珂的做法。
当然,姜珂也不需要他理解,她只需要蒙毅能将她今天的目的传扬出去就好。
我就是一个纯真温厚,心地善良的小女孩罢了,我哪里知道什么朝堂斗争,我只不过想要开个学堂做点好事而已。
什么?你说我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可不要随便污蔑我哦,世上哪有农民黔首参政的道理?世上哪有女子为官的案例?官员们又不知道科举制,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一点?
姜珂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哀民生之多艰,叹吾生之须臾,如果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些好事,不被世人所遗忘,这就是我粗鄙浅薄的志向。”
说完之后,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但一时间没察觉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
蒙毅夸赞道:“姜长史待人以诚,与人以善,定会在史书上留名的。”
“哦,对了。”姜珂从手腕上摘下手表,递到蒙毅面前,“既然蒙郎卫没有从我这里嬴得它,那我就成人之美一次,将它当做朋友间的礼物送给你。”
“这……这太贵重了。”
蒙毅连连推辞,但架不住姜珂太热情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手表已经被戴在自己手腕上了。
就……感觉和自己还蛮搭配的,蒙毅心想。
这时,突然有一根摇曳的柳枝随着风缠绕在姜珂的头发上,她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柳树,顺手将拨开柳枝,视线转换间,突然一辆马车从远方行驶而过。
车上坐着一位小少年,大概十二三岁,总角之年,年纪虽轻,仪态却很挺直,袍服端严,模样俊雅,气质沉雅华贵,他长了一双很标准的狐狸眼,眼神中透露出与他年龄不符合的沉稳深邃。
说来也巧,这少年也恰好转头看向姜珂这边,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姜珂略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少年也同样报之以微笑。
等马车离开,姜珂问道:“他是谁?”
蒙毅:“他名为甘罗,是相邦府上的少庶子。”
“甘罗?”姜珂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问,“甘茂的孙子?”
“正是。”
甘罗此人,姜珂对他很有印象,尤其是初高中阶段,但凡语文作文中有类似少年,历史,梦想,奋斗之类的命题,她都会把甘罗的例子写上去。
她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甘罗出使赵国,十三岁拜为上卿。这十几个字的例子给她提供了六年的语文作文素材,但具体因为什么拜为上卿的,那姜珂就不知道了。
在秦国这几年,她对与甘罗的家室也有些了解,甘罗是甘茂的孙子,甘茂是秦惠文王时期的左丞相,功劳显赫,势力极大。秦昭襄王时期,遭受小人进献谗言所害,被迫离开秦国,逃往齐国,成为了齐国的上卿,最终死在了魏国。
甘茂的家眷倒是一直待在齐国,不过齐国自从经历了五国伐齐的动乱,国力江河日下,已经日薄西山了。又恰好赶上吕不韦发布招贤令,甘罗年级虽小,但却很有魄力,当机立断放弃齐国的安稳生活,回归秦国,成为了吕不韦府中的少庶子。
吕不韦好竹出歹笋,他自己能从一介商贾奋斗到大秦相邦,政治能力很强,但他那两个儿子却都是个不成器的。甘罗年少早慧,能言善辩,家室也不低,所以吕不韦十分看好甘罗,甘罗在相府中的衣食住行统统都是最顶级的,话语权也很高。
现在整个相府中,风头正胜的两位舍人大概就是甘罗和李斯了。
今日见到甘罗,姜珂突然意识到,这三人算是三个不同的阶级。
甘罗属于落魄的old money阶级,祖传贵族。吕不韦属于崭露头角的的new money阶级,新兴贵族。至于李斯……will money?
这三个人凑一起,一定能打出一副很精彩的牌局吧?
……
自从和蒙毅分别后,没过几天,秦庭内就传出了很多有关姜珂的消息,待人以诚,与人以善,总归都是些好名声,不过有些人确实对此嗤之以鼻。
不仅吕不韦,就连很多秦国宗室们都没有把她当做真正的对手,甚至希望她能这样一直开学堂下去。
一百多个人,连文信侯府中门客十分之一都不到,还都是些幼童娃娃,能成什么大事?这姜长史,也太幼稚了吧。
其实,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还挺好的,因为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猥琐发育。
以及,看轻我的人都没文化,他们不知道等比数列后面的增长的趋势有多恐怖!虽然现在像芥草和蜉蝣那般微小,但以后一定会一鸣惊人吓死你们。
但有一点,姜珂很烦恼的是,当时嘴瓢说得那句话,现在整个朝堂的人都在传播。
那句话就是,哀民生之多艰,叹吾生之须臾。
读起来对账还蛮工整的。
就是……
啊啊啊啊!救命啊,屈原和苏轼要是知道他们的词被我拼接成这样,还不得半夜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谈心啊!
不对,现在苏轼还没出生呢。
姜珂还没从尴尬中走出来,突然接到一份拜帖,是老熟人燕丹的。
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先是去拜见了秦王,与其“相谈甚欢”,安顿好一切后,做得第一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访姜珂。
姜珂看着手中的拜帖,陷入沉默:……并不想见。
我的心里只有秦王,没有燕太子!你是挖不走我的。
第54章 故交
对于燕丹, 受历史的影响,姜珂在邯郸时就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从立场来看, 燕丹是燕国太子,秦国的铁骑终究会踏到燕国的易水边,彼此最后终究会成为敌人,若是交情过深便会难以抽身, 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交情。
最重要的是, 姜珂感觉燕丹有点儿……变态。
她曾经看过一个典故,说荆轲刺秦之前, 燕丹为了稳住荆轲, 对他礼遇甚厚,金玉车马, 供奉太牢,还专门给了荆轲一盘子金瓦投水里打乌龟玩, 若仅仅是这些,燕丹至少能留下一个礼贤下士的美名。
后来, 燕丹在华阳台上设宴款待荆轲, 气氛酣热之间,燕丹令美人乐师进来抚琴, 荆轲随口说了一句这乐师的手很漂亮。
姜珂以为燕丹会把这位美人献给献给荆轲。
结果他把美人的手砍了,用金盘呈上献给荆轲。
惊心动魄,残忍且变态。
虽然这有很大几率是个野史,但作为一个普通人, 在这件事情里, 姜珂无法带入荆轲,只能带入那位被砍了手的美人乐师。
不过既然燕丹的拜帖都已经送过来了, 他好歹是一国太子,姜珂不可能丝毫不给面子地直接拒绝,更没有必要装病婉拒,万一哪天在田间地头偶遇,被拆穿了还怪麻烦的。
反正最后还是见面了。
燕丹对姜珂的态度特别热情,热情到她都开始怀疑这小子私底下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年燕丹在赵国当质子时,燕王偶尔会贱不次咧地派兵去骚扰赵国一下,燕赵两国关系一般,所以燕丹在赵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现在则不同了。
几个月前,文信侯想要攻打赵国以扩大秦国在河间地区的土地,但因为攻卷之战刚刚结束,秦军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段,于是便派遣刚成君蔡泽入燕,想要和燕国图谋共同攻打赵国。
秦燕交好,再加上燕丹如今已经是燕国太子,自然和在赵国时候的隐忍不同,如今他眼角眉梢之间满是意气风发,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自邯郸一别,如今已经多年未见,阿珂近来可好?”
姜珂:“多谢太子关心,珂一切安好。”
燕丹笑道:“鬼谷之徒名声响彻六国,我在燕国时,也会时常听到过你的事迹,想不到我当年在邯郸时的两位好友,如今一位名满天下,另一位已经成为秦国的王,只有我还偏安一隅,一事无成,说起来真是惭愧啊。”
“您如今已是燕国太子,定有其过人之处,莫要妄自菲薄了。”
先走夸奖流程,然后开始尬聊,就这样聊了大概半个时辰。
“哦,对了,这次来见你,我特地从燕国带了一份礼物送给你。”燕丹向他身后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立刻会意,将一个木盒放到姜珂案上。
木盒整体为紫檀所制,涂漆雕钿,上面还镶嵌了玳瑁,珍珠,和各种宝石,亮闪闪的,华美又精致。
里面的东西定有连城之价,否则用这种华贵的盒子装普通的金银玉石,那就无异于买椟还珠了。
姜珂有点好奇,里面会是什么呢?
大胆点,幻想一个是燕国兵符。
然而结果并不是。
“啊?”姜珂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东西的庐山真面目,不禁瞳孔微微扩大,她惊讶地脱口而出,“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晶莹剔透,纯净无暇且易碎,触手冰凉的,正是姜珂当年在锡山脚下为了躲避邯郸游侠的追杀而交出去的那对水晶杯。
其中一只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是她亲自摔碎的。
燕丹将她这幅惊讶的表情看在眼里,回道:“我归燕后,偶然间听闻有人私下里兜售价值连城的水晶杯,想到当年邯郸,你也有一对水晶杯,便命人调查了这件事,结果那商贾曾经明面上是邯郸附近的游侠,可实际上做得勾当却和山匪没什么两样,又想到你和阿政……”
突然意识到身份的转变,他顿了顿,改口道;“你和大王归秦路途中必定艰难坎坷,于是就将捉了那商贾来审问……”
他没有继续说后面的话,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姜珂将檀木盒子放回桌案上,问道:“后来呢,那游侠最后结果如何了?”
“死了。”燕丹轻描淡写道,语气中还带些惋惜,“只是可惜这杯子被他摔碎了一只。”
姜珂心中百感交集,倒不是为那些游侠可惜,他们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就是这俩杯子多年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面前,有些感叹命运罢了。
不得不承认,燕丹他和赵偃不同,他能当上太子,脑袋里的确有点东西,至少他很会送礼物,历史上给荆轲奉上金瓦让他随便投着丢乌龟玩,现在又给姜珂送来了水晶杯。
对姜珂而言,水晶杯的精神价值远大于其物质价值,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时那种危险急迫的紧张感已经逐渐在她脑袋里模糊,姜珂只要一看到这东西,就会想起当初自己是多么聪明地力挽狂澜,不费一兵一卒就智退敌人,是她的厉害战绩之一。
而现在,这个杯子居然又回到了她面前。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满足。
姜珂有过片刻的迟疑,但最终还是盖上盒盖,将檀木盒子推到燕丹面前:“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礼物虽好,但她却不敢收,可别最后燕丹过来找她,给姜珂把刀,凭借着今天的情分让她去刺秦。
燕丹又把它推了回去:“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谈何贵重之说?”
燕丹的贵族性格从未改变,如果姜珂只是邯郸东赵里中一个普通黔首,燕丹是绝对不会有和她深交的想法,可偏偏她不普通,她是鬼谷子和荀子的徒弟,是以一己之力提高秦国粮食产量的人。
姜珂语气不容置喙:“现在它是你的东西。”
二人都互不相让,彼此间推来推去的,最后也没分出个结局,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好在这时,一道敲击声及时出现,解了姜珂的围。
姜珂这次和燕丹见面,并未关门,但许存身为门客,也不可能就这么大喇喇地直接进去打断主君的谈话,于是他就敲了两下门框……
姜珂如释重负:“进来。”
许存趋步上前,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姜珂听完,转头看向燕丹:“真是抱歉,我田间出了些意外,需要先去趟田里。”
她虽然面前歉意,但心里却如释重负,在这一瞬间,姜珂甚至能理解为了躲爹每天都得去无数趟果园的谢永强。
但显然,燕丹的战斗里比谢广坤要强上很多,他说:“正好我从未下过田地,不如和你一起去吧。”
姜珂:……
“也行,那你来吧。”
秦国间谍历史悠久,战绩强悍,相应的反侦察实力自然也很强。像小说里那种有间谍偷偷从田间地头里揣上一块番薯,一根玉米私自翻越边界线出国,交给自己国家的官员偷偷研究种植的情况,一般有两种结局,第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情况就是被秦国守城之人抓住枭首。另一种则是连人带玉米,荤素搭配,一起被山林里的熊罴虎兕当做食物吃掉。
如果哪天在别的国家田地里见到了黔首们用秦国的农具耕种田地,正好为秦国攻打他们提供一个充足的理由。
你偷我们农具,打!
所以姜珂根本就不担心燕丹偷她的土豆。
在田地里,姜珂像是一条被放到河流中的小鱼,游刃有余,肆意遨游,燕丹可就难受了,他身着锦绣,挺老高的大个子,往那一杵,跟个柱子似的,显得格格不入。
农家众人看他这幅模样,对他印象不太好,觉得这人眼里没活。
姜珂本来寻思在田地里多呆一会,把他熬走,结果燕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劲儿,一直呆到太阳落山,天都黑了还不走。
姜珂:……
姜珂无奈地扯断手中蒿草,只好又和他吃了顿飧食,因为燕丹的热情,她都有点怀疑原身去坷是不是曾经失过忆,就像很多狗血小说里写得那样,她其实是燕丹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
筵席过半,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燕丹一直在和她套话,打听鬼谷的消息。询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师兄弟。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鬼谷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出人才,引领时代,搅动风云,而且这一对儿人才还都是死对头,相互为敌的那种。
姜珂估计着燕丹可能是意识到无法拉拢自己了,就想去拉拢她那根本不存在的师兄弟。
“为了避免步我那几位师兄的后尘,所以鬼谷这一代弟子只有我一人。”
闻言,燕丹眼眸轻垂,面上带着微不可查的失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姜珂突然间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尽量压制自己嘴角的笑意,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十数年前,先生曾经来过一次秦国,偶然间在隐宫内见到一位男童,认为他勤奋,聪明又好学,便将自己穷尽毕生所学撰写的书籍送给了他,让他研学。”
说完,她叹了口气,假装遗憾道:“我身为先生的关门弟子都没有看过这本书,真是太可惜了。”
燕丹迫不及待问道:“这位小童现在何处?”
“丹兄,我将你当做我的朋友,这事只和你一人说,你可莫要传扬出去啊。”
燕丹信誓旦旦道:“那是当然啊,你我之间感情甚笃,相互交好,丹必不会辜负于你。”
姜珂一脸小心翼翼,假装记恨于赵高的才华,凑近燕丹耳畔,悄声道:“他名为赵高,此时就在后院为篆写字帖呢。”
燕丹自然而然地把姜珂带入到了庞涓的角色中,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所作所为。
于是也不再执着于非要送姜珂水晶杯,夜色渐深,这一顿饭却是吃得宾主尽欢。
与此同时,长明殿中,烛火朦胧,虽然尚未亲政,但嬴政的学识,心术谋略却在不停的学习,不停的增长。他从桌案中起身,走到屋外,少年君王的身影清冷而萧索,清凉的晚风霎时间吹散了他脑袋里的混沌,使他清醒不少。
燕丹,这个曾经他八岁之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他们八岁之前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现在,虽不至于无话可说,但对于彼此的观点却似乎都不怎么认同。
按照姜珂的说法,大概就是三观不同,追求不同,理想不同。
嬴政有一种预感,他们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的。
……
夏天逐渐到来,土豆可以丰收了,姜珂每天忙得要死,恨不得在自己脚底下装上两个风火轮,也就没心思管燕丹的事情了。
经过称量,土豆亩产为四千五百斤,和番薯相差无几,但他们却不知道,土豆的好处相比番薯要多上很多。
如果人类长期只吃番薯,缺乏蛋白质,会对肠胃消化功能不利,造成烧心,腹胀等症状。土豆则不然,土豆营养元素齐全,适口性强,即使长期食用也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种植条件这方面,和番薯相比,土豆基本可以称之为放养,将土壤刨个坑,土豆切成小块沾上草木灰扔里面,把土一埋,就算大功告成了,不需要扦插,剪叶等。
最关键的是,土豆的生长周期很短,只需七八十天就能长成,一年可以种植两到三次。现在是六月末,收获完这批土豆之后,还可以再种一批。
忙完这些,姜珂便开始为自己的女学做准备了。
咸阳城里那些迂腐博士们对她这个异想天开的办法嗤之以鼻,姜珂虽然造出了纸,可这个时代的贵族早就将知识完全垄断,历史上那些励志的“寒门”子弟,大都是落魄贵族后裔,有家学传承,才能接触得了读书识字,就算是最低一级的蓬门子弟,至少家里都沾了个“门”字。
而那些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闾左之人,穷得都吃不上饭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读书这件事?
然而,算上幼儿园,姜珂读了足足十七年的书,编写启蒙教材这件事对于她这个在应试教育下长大的孩子简直不在话下。
女孩的父母一听到自家孩子有能去读书的机会,各个都是喜上眉梢,乐不可支的。倒不是说因为自家小孩可以有个更好的未来,他们的眼界不高,目前还想不到未来这个词。只不过是因为家里少了个吃饭的人,能节省一个人的口粮罢了。
最重要的,有了学识之后,能给自家孩子挑选个好人家嫁人,补贴家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翱翔过万里高空的长鹰,便不会再被拘囿于低矮的山洼中了。
金秋九月,当听到第一批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时,姜珂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许多。
好不容易闲暇下来,将农事交给农家那些人,九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细碎的金色花瓣开满了枝头,空气中隐约有甜香浮动,姜珂开始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光。
旁边的小桌上放了水果零食,姜珂坐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日上三竿独眠,快活似神仙,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太美好了。
但就是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似的。
她绞尽脑汁,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姜珂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睁大眼睛,挺直脊背,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太忙……好像把赵姬给忘了!
天啊,但愿她这几个月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啊。
嗯……可是我真的好困好累啊,就算真怀上孩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
姜珂“啪”地一声倒在椅背上,闭眼,继续睡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到了午时,本来想做些桂花糕当礼物拿过去的,但是做这玩应儿费时间,姜珂干脆直接去地里摘了几个西瓜,还没走到府门口,又转身折返,去了医家学派的小医馆里。
如今医家学派的领头人名为秦彭生,是第四代扁鹊。同时也是第一代扁鹊的玄孙。
对,没错,扁鹊并非人名,而是一个称号,第一代扁鹊名为秦越人,是齐国人,传说有一种能为人们解除病痛的鸟儿叫做扁鹊,因为秦越人的医术高超,也能为大家解除病痛,久而久之,大家便将扁鹊这个名号用在他身上了。
姜珂刚走医馆门前,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她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进,药味渐浓,入目所见的是一排排贴着药名的小罐子,秦彭生正带领着他的弟子们一起用碾磙碾压草药,发出有节奏的呲呲声。
姜珂道:“后院的药材晾晒得差不多了。”
弟子们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都纷纷离开屋子,屋内只剩下了姜珂和秦彭生二人。
秦彭生问道:“主君前来所谓何事?”
姜珂:“想请先生为我配一副药。”
秦彭生拿起桌案上的布帛擦了擦手:“主君可是身体有恙?快请坐下,让老朽为您把一下脉。”
“我身体无恙,这药是给别人用的。”姜珂道,“劳烦先生为我开上一副男人喝了无法让女人怀孕的药,最好是喝一次管一辈子的那种。”
秦彭生:“啊?”
秦彭生擦手的动作停止了,就像开了暂停键似的,呆愣在原地,好久都没缓过来。
他虽然脑袋不理解,但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提笔开始写方子了。
写完之后,姜珂拿了方子刚要离开,他还很贴心地嘱咐了一句:“主君注意身体。”
姜珂: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一刻,姜珂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暗杀他的冲动,虽然他什么事也没做错。
姜珂坐车去了兰芳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的嬉戏声。
见她来了,守在门外的宫婢连忙进殿禀告,不到一会儿,屋内的欢笑声就停止了,姜珂在宫婢带领下进入殿内。
赵姬正在打牌。
牌桌上其余三个人,一个是清冷温柔型,一个是开朗少年型,最后一个是阴柔邪魅型,还留着两缕龙须刘海……
后面还有个长相清秀的小寺人在喂她吃柰果。
姜珂无奈到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人生赢家赵姬,年近四十死老公,孩子是秦国大王,有权又有颜,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一把牌局找四个类型各不相同但都很好看,说不上是牌搭子还是面首的美男。
老天爷,我是上辈子炸地球了吗?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悠闲的生活。
赵姬看姜珂的眼神有些闪烁。
“太后你继续打,我先离开一下。”
姜珂撂下这句话,就直接去了后堂找嫠媪,邯郸那场大火,嫠媪的腿脚落了毛病。在章台宫中,她不需要劳作,还有好几个宫婢寺人伺候她,但嫠媪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姜珂进去时,她正手拿针线,缝制衣裳呢。
见到姜珂,嫠媪放下衣裳,热心地招待了她,二人寒暄几句,姜珂开门见山,拿出秦彭生开的方子递给嫠媪,说明来意。
嫠媪道:“阿珂,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家就不要管这件事情了,交给嫠媪就好了。”
姜珂点头,嗯了一声,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姜珂才从嫠媪这里离开,回到赵姬那里,她对邪魅狷狂这个类型无感,于是直接把那名美男从牌桌上替了下去,自己坐到他刚才的位置上开始打牌。
赵姬,这恋爱脑你就当吧,除了政哥,但凡能出现在你周围三公里的男人我全都给他们整绝育了。
也不知道是姜珂今天运气好,还是赵姬故意输牌,反正这一下午的牌局她赚得盆满钵满。
姜珂不知道的是,他刚出了嫠媪的屋门,嫠媪就打开药方,拿起毛笔在这上面修修改改,加大了其中几味药的药量。
毕竟,她曾经也是中山国的医女啊。
太后,大王,阿珂,您们请放心,老媪绝对会将这兰芳殿中任何不利的苗头及时掐灭。
而另一边,长明殿中,嬴政已经在这里听李斯讲了一天的学,九月份的天,炙热的太阳明晃晃地高挂空中,暑气未消,他虽身在置有冰盆的殿中,却也难免感到燥热,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正在这时,寺人来报,说姜长史来看望太后,带了新鲜水果,特地给大王留了一份,问他是否要用?
嬴政点头。
很快有人端上来一盘儿西瓜,这西瓜已经被凌人放到冰窖中冰了半个时辰,再用刀切成小块,上面还插了纤长尖锐的匕,嬴政感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他吃了一口,饱满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清亮甜脆,沁人心脾,浑身都爽利了。
还是阿珂最懂我,嬴政心想,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此时也在看他的李斯。
寺人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立刻为李斯也端上来一盘西瓜。
嬴政问道:“李卿当年在楚国时可曾听过荀子先生提及姜卿?”
李斯:“先生提到姜长史时面色欣然,总是夸奖她。”
“那韩非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李斯一时间不知道嬴政是在问荀子对于韩非的评价,还是韩非对于姜珂的评价,于是只好转移话题。
李斯回道:“前些日子韩非师兄给臣寄了一封信,信中还提到了姜长史呢?”
“哦?”嬴政倒是有些好奇了,“信中都写了什么?”
李斯一本正经道:“韩非师兄夸了姜长史一通,说她聪明,能力强,处理公务效率高,最后还写了希望大王您能多给她分些公务。”
嬴政:“你们师门关系还真是和谐。”
李斯:……
殿内陷入沉默。
这时,寺人大着胆子奉上一份被装订好的文件,嬴政拿过后,随手翻了几页。
是姜珂跟他打得明年的预算报告,嬴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写着合计二十八万四千六百钱。
落款:勤勤恳恳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干活到全年无休的长史姜珂。
一个落款直接沉默嬴政,他仔细地核对了这些数据,确认无误后,大笔一挥,很干脆地直接批了。
批了三十五万钱。
第55章 无恙
这次姜珂找嬴政批钱是因为她要开始酿造酒精了。
在现代, 每户人家都会备有医用酒精,酒精作用很大,不仅可以用来消毒伤口, 清创等,还可以用来清洁和防疫,更别说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了。
大蒜素虽然也能用来杀菌消毒,可它的保质期很短, 大概只有一天左右, 酒精则不同,在密封严实的情况下, 保质期能达到两年, 实乃居家治伤,战场救命之必备良药。
制作酒精第一步, 需要先酿酒。
姜珂直接对牛首池附近的一处酿酒工坊加以改造,在这里酿造酒精。
这次, 她的团队里除了医家,农家等原始员工, 还入职了新员工。
……宫里的一批方术士。
这群人天天窝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里研究炼朱砂水银等重金属小药丸, 将它们视若珍宝,还美名其曰吃了这些后能强身健体, 虚空中清灵气,对人体又很大好处。
姜珂都有点怀疑当初嬴异人就是吃这些仙丹给吃死的了。
反正都专业对口,干脆把他们给拉来一起研究蒸馏实验了。
战国时期的酒水,因为酿造工艺简单, 酒精浓度不高, 杂质多,古诗中“绿蚁新醅酒”中的绿蚁指的就是刚酿造完还未来得及过滤的酒水上面漂浮着的绿色泡沫, 还很容易变质,时间一长,酒就酸了,所以姜珂干脆直接从酿酒这一步开始。
酿酒首先要有酒曲,将在野外采集的各种野草野花洗净后彻底晾干,和粮食混合在一起,捣碎成粉末,一边往这些粉末里加温水,一边搅拌,湿润后捏成团,放到竹筐里,一层粉团一层稻草,如此往复几层后,放到阴凉通风处放凉,最后晾晒干燥,酒曲便制作完成了。
之后将高粱,粟米,稻米等酿酒的粮食捣碎浸泡,和酒曲混合后蒸熟,放到密闭容器里发酵,发酵时长大概为一个月左右,发酵好的混合物经过几次蒸馏就能制成白酒了。
但头段白酒含杂质较多,尾端白酒酒精偏低,只有中间部分浓度正好,当然,为了避免浪费,头酒和尾酒也可以倒入锅中再次蒸馏。
制作白酒时是使用甑锅蒸馏的,但制作酒精就要使用专业的蒸馏装置了。
蒸馏室都快被姜珂和这群不靠谱的团队给弄成爆炸工厂了,但凡进入蒸馏室的人,就没有一个能脸色白净,衣着整齐地从蒸馏室里出来。
第一次,蒸馏装置安装顺序反了,炸了。
第二次,烧瓶里没放沸石,炸了。
第三次,方士们趁姜珂不注意,试图往里面加点水银和朱砂,炸了,查到原因后的姜珂爆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第N次……
终于,姜珂被嬴政叫进宫里约谈了,谈话内容大致为如果实在制作不出来酒精,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可以另辟蹊径研究一下攻城之战时在对方城门底下搞个威力再大一些的蒸馏装置,将它爆炸时发出的威力用来击破城门。
姜珂:……
大王你这个武器敏感度还蛮高的嘞。
如此反复尝试了不知道多少回,姜珂终于把酒精给蒸馏出来了。
用这种方法蒸馏出来的酒精纯度大概为95%左右,但是医用酒精浓度却需要稀释成75%,因为浓度过高的酒精会在细菌上形成一层保护膜,无法将细菌彻底杀死。
可姜珂万万没想到,制作酒精的最后一个困难,居然是方士们算不出来要怎样将十九比一这个比例加水转变成三比一。
不过他们除了对重金属小药丸格外执着,其它方面还是很有点好处的,比如思维特别发散,动手能力极强,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怕死。
给姜珂十条命她都不敢在燃烧的酒精灯上烧水银。
牛逼!
于是她就给嬴政上书要了几个方士,不管以后有没有用,反正先弄到手里再说吧。
这日,姜珂离开工坊,刚走到工坊大门,恰好和两位同僚偶遇。
其中一人正值壮年,田字脸,丰颧高准,浓眉长眼,精神颇足,他头戴獬豸冠,身穿齐膝长襦,腰间悬着鞶带,这人她有印象,是掌诸归义蛮夷的典客王绾。
另一人则是姜珂的老相识,谒者姚贾。
几人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随后姚贾吸了吸鼻子,言说这工坊附近的酒香实在醉人,他每次经过这里,都免不了沉醉一番呢。
人家都给了示好的台阶,姜珂自然要接下:“珂又怎么能让您单单只闻酒香呢,稍后我就让坊中的仆人给您送上几瓮,定让您痛快尽兴,浮以大白。”
随后看向王绾:“王典客定然也是爱酒之人,今日见者有份,稍后也一并送到您府上。”
王绾哈哈笑道:“这样看来,倒是我沾姚君的光了。”
说着说着,突然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是燕丹的车。和往常不同,这次他见了姜珂,没有停车问候,而是瞥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面上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弄得好像姜珂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姜珂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了?”
王绾和姚贾沉默片刻,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姚贾开口,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姜珂。
其实说起来在这件事里,燕丹还真算是无妄之灾。
秦燕交好,意图联合起来一起攻打赵国,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子,秦国张唐入燕为相邦。
这件事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张唐有一个很大的担忧,那就是若要入燕必经赵地,秦赵两国积怨已深,张唐怕自己进入赵地后被赵人抓了或直接被杀了,因此他迟迟不肯动身。
相邦府中的少庶子知晓他的忧虑,于是便和他一起出使赵国,结果没想到甘罗在赵国搞了个骚操作,把赵王给说服了。
他游说赵王,对他说现在秦国要联合燕国一起打你了,赵国肯定打不过秦燕联军,不如你把河间一带地区的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秦国就会退兵不帮助燕国,届时赵国打燕国肯定能胜利的。
结果赵偃还真信了。
大手一挥就把河间一带的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了,然后又把辛辛苦苦打下的燕国上谷三十座城池分给秦国十一座。
甘罗只说了一番话,秦国就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十六座城池。
姜珂被惊住了。
还能有这种操作?
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俊雅小少年,不得不承认,甘罗的确聪明,反水燕国这波,虽然不咋道德,但这已经不是讲究礼义的春秋时期了,各国出兵,只为利益,不为名。
再说了,本来秦国在各国间风评就不太好,虱子多了不怕咬,名声哪有土地香。
就是……燕丹都生气成这样了,他不会偷偷去找刺客刺杀甘罗吧?
姚贾:“可能赵王也意识到自己这次亏了,于是又第二次派人攻打燕国去了。”
姜珂还有一件事情比较好奇:“廉颇去了魏国,乐乘也离开赵国了,赵国这次攻打燕国的主将是谁?”
“李牧。”
姜珂又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李牧……”
她轻声感叹道:“李牧可真是个厉害的将军啊。”
王绾开始转移话题,他道:“听说魏国有位公子最近要来秦国。”
“魏国公子?”姜珂问他,“信陵君?”
“并非信陵君,而是当今魏王的一位公子,好像是叫……无恙,对,这位公子名为魏无恙。”
听到这个名字,姜珂一怔,不过又很快调整状态,应该只是同名,原身生母不过是邯郸闾左之巷中的一位贫苦女子,怎么看都和魏国王室搭不上边。
“魏国公子平白无故来咱们秦国作甚?”
“听说……是要给大王祝寿?”王绾的语气迟疑了下,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
姜珂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祝寿?祝什么寿?为嬴政祝贺他的十六大寿吗?
好荒谬。
无论这位魏国公子是不是姜珂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无论他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珂都会横扫困难,做回自己。
魏无恙这个名字只困扰了她几天,姜珂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因为秦国遭受了严重的蝗灾。
成千上万的蝗虫如同乌云过境,黑压压的一片,将庄稼啃食殆尽,田间地头皆是一片荒芜,莫说是马上要收获的粮食了,就连杂草都不见踪影。
好在此时正值七月初,土豆不像粟米,番薯那样生长周期长,只需要八十天左右就能成熟,这个季节,正好可以种上一批秋土豆,黔首们省吃俭用一些,应该足够他们熬过这个冬天了。
至于救灾,为了安抚流民,嬴政决定,开仓放粮,这次的灾情太过严重,于是嬴政下令,纳粟千石,便拜爵一级。
这几日姜珂的心总是突突跳个不停,她突然意识到,自古以来便有个常识,那就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蝗灾肆虐,流民无数,黔首们扒树皮吃草根,哪里还会顾得上卫生方面?
姜珂将这个猜测写成文书上报嬴政,然后在秦彭生的医馆和酒精工坊中两头奔波,匆匆忙忙,不得清闲。
这天,她正要钻进医馆中和秦彭生研究防疫事宜,忽然听见仆人来报,说外面有人来拜访她。
仆人禀报道:“这人说他名为无恙,是您的阿兄……”
闻言,姜珂心中一沉,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庭前远远传来一道男声,他大声嚷道:“许久未见,阿妹近来可好?”
明明是七月盛夏,姜珂却感觉自己从心中升起一片寒冷之意,嗓子里好像飞进了苍蝇似的,直犯恶心。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跳脱掌控之外的事情,可真是令人不爽啊。
远处的男人一点点从阶下走到台上,光线充足,视线清晰,姜珂也逐渐看清了这人的全貌。
他身上的珍玉,金石,锦绣,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亮闪闪的光芒,不过姜珂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因为仔细打量后,姜珂发现面前男人的眉眼居然和她有两分相似。
那些被她封存数年,有关去坷的记忆一下子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一种很强的直觉告诉姜珂,眼前之人,魏国公子魏无恙,就是去坷的哥哥。
姜珂看向魏无恙,露出了一个春风化雨般无害的笑容,她问:“你是谁?”
魏无恙同样对她报之以微笑:“你认为呢,去坷?”
“休。”姜珂吩咐一旁的仆人,“告诉嬴嘉,准备筵席,款待客人。”
“诺。”仆人领了命令,趋步小跑离开这里,台上现在就只剩下姜珂和魏无恙二人了。
姜珂抬手:“请魏公子入堂,让珂好好款待你一番。”
“好。”魏无恙跟着姜珂进入堂室,一举一动之间,皆是贵族子弟优雅有礼的气度,和当初邯郸里巷中的贫贱落魄小孩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开门见山道:“去坷,无论你究竟遇到了什么贵人,还是得到了什么机遇,这些都不重要。”
姜珂问她:“那什么重要呢?”
魏无恙:“你的身份才最重要。”
姜珂:“我是什么身份?”
“只要你想,你马上就能成为尊贵的魏国公主。”
听到他这句话,姜珂忍不住心里发笑,魏国马上就要亡国了,魏国公主是什么很好很高贵的身份吗?
“魏国公主?”姜珂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其中闪烁着无限的欲望,她的表情满是贪婪却又透着强烈的算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帮我成为魏国公主吗?”
魏无恙看见到她的贪婪,忍不住心中嗤笑,什么名满天下的鬼谷之徒,什么贤得能才,都是面上的噱头,实际上骨子里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贪慕权财。
即使她再名满天下,再能力超然,一旦有了弱点,那就很好攻破。
“对。”魏无恙表面伪装得很好,他点了点头,承诺道,“阿妹,只要你能助我一番,到时候你将是魏国最高贵的公主。”
“助你何事?”
“助我成为……魏国的王。”
姜珂:……
魏无恙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摆设吗,但凡长半个脑子呢?我要是有助你成为魏王的实力,为什么不自己造反当女王呢?
谈话间,已有女婢鱼贯而入送来餐饭。
“阿兄,我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魏国只能有我这一个公主,除此之外,魏国不再需要其余的公主。”
魏无恙不知道这个之前胆小,怯懦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任性又乖张,不过,她既然能提出条件,那就证明这件事情还有得谈。
魏无恙点了点头,同意道:“好,你将是魏国唯一的公主。”
姜珂率先自爆,显示诚意:“当年你和阿母离开后,我在家中硬撑了几天,居然真将高热给熬过去了,身体好后,正好赶上平原君赵胜下了全城的搜捕令,这时家里突然闯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叟,我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地窖之中,才使这人躲过了一劫。”
“搜查的官兵走后,老叟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给了我一卷秘籍,又教我认识些字,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之后我便凭着那卷书籍有了今天的一切。”
魏无恙急切道:“那卷竹简呢?”
姜珂摊了摊手:“烧了。”
“烧了?”
“对,将里面的内容学会后,我就把它给烧了。”
魏无恙的眼神中带些失望,这就意味着世上只有魏去坷一人有这些才能。不过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软弱,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希望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听话。
既然姜珂已经表达了她的信任,魏无恙便也不再隐瞒,将这些年的经历对姜珂一一叙述。
原来,当年魏去坷的母亲洛姬,也就是如姬的阿姊,因为常年的操劳和心思忧虑,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而魏王也绝不可能对杀掉如姬这件事有悔意,穷途末路之际,只好带着魏无恙离开邯郸,紧急赶往鄗地去投奔信陵君魏无忌。
因为当时去坷发着高热,行走困难,路上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再加上时间紧迫,于是洛姬做出了一个和她阿姐一样大义的决定,她为了魏国王室的血脉,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的血脉。
邯郸的风雪中,魏去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将魏无恙送到魏无忌面前后,洛姬吐出一口鲜血,与世长辞了。之后魏无恙就一直跟在信陵君身后学习,直到信陵君合纵攻秦后,他才得到了魏国公子的身份。
然而,魏王根本就不喜欢他,最近魏王身体越来越差,他早就立好了太子,如果魏无恙收心不搞什么幺蛾子,兴许还能做个被边缘化的富贵公子,可偏偏他是个有野心的,他也想要那个位置。
“阿妹,你的才能,加上我的公子身份,只要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我们定能成为魏国的王和公主。”
姜珂:“好,但这几天你先不要声张,秦国间谍很多,一不小心露馅就麻烦了,我先处理些事情再和你回魏国。”
“那就听阿妹的,无恙绝不声张。”
其实就算姜珂不说,他也不会声张的,秦国残暴,这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所以呢,世上会有人在乎如姬吗?她用自己命换来了邯郸的生机,有人在乎洛姬吗?她用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换来了魏国公子的锦绣未来,有人在乎魏去坷吗?她这辈子没做错任何事,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不仅得不到别人的爱,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锦绣之下,皆有累累白骨作为养料。
姜珂突然留下了一滴泪,为死去的去坷,为去坷这辈子都没有得到的母爱,为这残忍世道中千千万万个和去坷一样的可怜人。
她猜测,魏无恙对自己说的话中肯定有篡改或隐瞒,否则就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子,哪里来得这么大信心能成功夺位?
信陵君?魏王猜忌他,魏太子自然也不可能信任他,四年前合纵攻秦胜利后,他就被魏王夺了兵权,自此心灰意冷,每日不再上朝,沉迷酒色,可是像他那样胸怀大志的人真的甘心继续再这样碌碌一生吗?
还有,咸阳城中,或者说是朝堂之上,到底是谁要搞她?
姜珂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拿起酒爵,敬了他一杯:“祝君前程似锦,定会心想事成,这顿筵席,便作为你我之间提前的庆功宴。”
她将爵中梅浆一饮而尽。
魏无恙没有言语,看着姜珂将她案上的食物每样都吃了一口后,也不嫌弃:“阿妹,我看你案上这餐饭食要比阿兄案上的好吃不少。”
姜珂明白魏无恙的意思,于是和他互换饭食。
魏无恙这才放心来,一顿餐饭,二人吃得各有心思。
他离开时,姜珂起身,伸出右手,对准他的背影,做出射击动作,前面的男人突然回头,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他道:“阿妹,我可是带了礼物,光明正大进入你宅邸的,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好交代吧?”
姜珂表情没有丝毫慌张,她撩开衣袂,露出没戴任何佩饰小臂,在空中晃了晃。
“阿兄,别来无恙啊。”
“阿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撂下这句话,魏无恙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此时此刻,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一个类似暗卫的角色来替自己办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随后她坐车去找了嬴政。
她说自己总是呆在咸阳城内,没见过真正的受灾黔首,肯定事事缺乏经验,所以要带人亲自出城考察一趟。
嬴政对姜珂这个提议很赞同,不仅分拨了一队郎卫来保护她的安全,又问:“你手中金钱够不够?”
姜珂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于是嬴政又给她批了些钱,手中钱足,姜珂对于出公差这件事自然十分积极主动。
四天后,姜珂到达咸阳城附近的礼泉县的田地中进行考察,因为灾情上报的及时,官府又在最快时间内颁布了解决方案,再加上黔首家中都还存有些番薯玉米余粮,所以这次蝗灾造成的死亡人数不多。
姜珂仔细观察蝗灾后的田地,皱了皱眉,道:“可能会有些漏网之鱼的蝗虫在土地里产卵。”
许存:“我再看看能否找出更好的挽救受灾方法吧。”
“嗯。”
许存走进田垄中,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人骑着一匹油光锃亮的黑马,朝这边赶来,他虽焦急,但却很有分寸,在田畎之前及时勒马停下,此人正是豫横。
豫横手中拿了两份情报,一起送到姜珂面前,她打开后分别仔细查看。
第一份情报上写的是,魏国公子在相邦为他举办的接风宴,饮酒过多,再加上他投壶总是不中,愤愤不平,瞋目裂眦,一时间气血上涌,呼吸困难,没救过来,被自己给气死了。
姜珂本以为这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没想到第二份情报上还写了个更好的消息。
魏王卒,信陵君卒。
姜珂可没有下任何毒药,她只不过是在那天的薤菜中加了些头孢粉末而已,薤菜本就味苦,二者相容,天衣无缝。
酒这种东西,对于贵族阶级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头孢类药物正常代谢时间是三天,然而对于古代这些从未接触过抗生素的人来说,这个期限可以延迟很长时间。
如果他们俩都很倒霉,魏无恙恰好对头孢类药物过敏产生剧烈反应,那姜珂只好就地解决他了,反正沣水是她的地盘。
好在,姜珂还算幸运。
一个被自己气死的公子,他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和姜珂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
皆大欢喜。
消息被重新塞回豫横手中,豫横熟稔地掏出金燧生火,然后点燃信笺,销毁证据。
姜珂返回田中,一低头发现田畎上有块石头,看起来很突兀,她一脚将这块石头踢开。
“不要挡我的路啊。”
第56章 谣言-1
姜珂抬眼环绕四周, 从前她以为古人都像电视剧演绎的那样,穿衣保守,无论春夏秋冬, 总是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
后来,姜珂才发现这个想法简直错得离谱,古代布帛是可以和秦半两一样当做货币使用的,所以黔首们大都穿短布褐衣, 上面还总是打着很多补丁, 甚至有很多贫穷人家的小孩两人共用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衣服, 不出门的那位就在家里光着。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可这就是事实,即使是现在, 已经普及了棉花种植的前提下,布帛资源依旧不充裕。姜珂看向这些受灾的黔首们, 他们个个都瘦骨嶙峋的,瘦到皮包骨头, 布满沟壑的脸上沾了许多泥土灰尘, 佝偻着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给吹倒了, 眼神浑浊,可能是因为姜珂的到来给他们打了一剂定心针吧,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有被官府放弃,所以原本麻木绝望的表情里又多了一点期盼。
烈日炎炎, 酷热难耐, 姜珂视线中却无半点绿意,此时此刻, 这片土地上透露着一股死气沉沉,老迈龙钟的气息。
这次她是真的哀民生之多艰了。
她本来计划出城后只在外面停留五天左右,但看到这么严重的灾情,她估计要在外面耽搁数月了。
姜珂出声喊道:“豫横。”
豫横烧完信件正准备离开,听到姜珂唤了他的名字,连忙停下上马的动作,走到姜珂旁边:“主君有何吩咐?”
身边女婢为姜珂奉上纸笔后,很有眼色地离开这里,去了远处。
姜珂拿笔在纸上写字,她写字的速度很快,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张纸,但还不够,她又再写满了两张纸,这才停笔,将其折叠好。
写完这些,姜珂并未直接将信件交给豫横,而是走到无人处,掏出一把匕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里建设,才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逐渐流出。
这伤口不长,也就两厘米左右。
但挺疼。
姜珂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混合着手上的鲜血一同滴落在第三张信上。
怕太明显,姜珂还不敢滴太多,估摸着差不多可以了,姜珂才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然后揉搓纸张,手动做旧,弄好之后,给信件盖上封印信泥,回到豫横面前,将这三封信件交给他。
她语气诚恳且认真:“第一封交给大王,第二封交给嬴嘉,至于第三封,会比较麻烦,您很有能力,而且是我的心腹之人,我很相信您,所以请一定要帮助我。”
“主君请讲,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横愿为您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请您想办法让文信侯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到这封信,且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让文信侯意识不到这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
这话说完,姜珂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她之前还总腹诽嬴异人上下嘴唇一碰,不管臣子死活,总是下那些听起来不可理喻的任务,现在看来,姜珂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这和甲方口中五颜六色的黑也没什么区别了。
豫横只沉思了片刻功夫,便接过信件,回道:“主君放心,豫横必不辱使命,完成此事。”
接着姜珂又给了豫横些钱,在秦国,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缺员工工资和福利待遇,这个优良传统从秦王开始自上而下一脉相承。
等到豫横离开后,姜珂才将右手从衣袂中深处,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没什么大碍,看着这满眼的荒地,姜珂突发感叹,无论发生多么大的变故,首先自己的心不能慌乱,一旦慌乱,则无法成事,按着既定的步伐一直走下去,事有缓急,因时度事,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最重要。
那天之后,姜珂带领着门客们出了三个月的公差,都快把自己的脚底板给磨平了,每天去各地下基层实地走访,救济灾民,调查情况等。
普通黔首遭了蝗灾后家中的土豆用来果腹还不够,更别说是当种子了,因此用来种植秋土豆的种子,是姜珂薅各大富户家羊毛得来的。
她虽然没有随便给别人升爵位的权利,但是有在石碑上刻字的权利啊。
姜珂下令,在各地县衙旁立上一块石碑,名为“功德碑”,但凡有能贡献十万斤以上土豆给黔首们当种子的富户,就可以将他们的名字篆刻在县衙门口的石碑上了。
十万斤土豆,三十亩地的产量,对于那些世代积累,底蕴颇深的豪绅富户们来讲,物质上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却能给他们一个留下美名的机会。
说白了,这就是花粮食买名声。
一个出名,一个出利,双赢的结局。
当然,这些人也害怕他们如果不主动花粮食买这个“名”,那官府也有很多别的手段让他们大出血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手段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哦,当然,县衙地方有限,功德碑肯定不可能做得太大,所以采用淘汰制,只选取捐粮前十名择优榜上有名。
捐粮的些富户们,这几天各个心里都挺忐忑的,尤其是功德榜上倒数后三名,恨不得晚上都睁着眼睛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后自己的名字从功德碑上掉下来。
秦国,别名卷国,大家都卷起来吧!
等姜珂回到咸阳时,大部分人家的秋土豆已经丰收了,正好赶上年关时节,马上就要过年了,咸阳城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相比平常,市肆中更加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姜珂从集市头走到集市尾,悠哉地听到了无数条关于她的各种。谣言
魏无恙被姜珂给弄死了,他在秦国一共就没呆几天,参加的筵席也不多,除了文信侯,就只光明正大地拜访过长史姜珂了。
各种各样的谣言像雪花片似的,在这座集市里面传扬。
魏国公子的死点燃了秦人的好奇心,于是大家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梳理,分析整件事情。
魏国公子为何要来秦国?他和秦王无亲无故,总不可能真是来祝贺秦王十六岁大寿的吧?这肯定只是个幌子,真实原因另有其它。
文信侯的接风宴是例行公事,至于姜珂……
于是,一些猜测甚嚣尘上,最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传言,说魏国公子其实是奉了魏王的命令特地来秦国挖姜长史的。
更有甚者说魏王愿意用三座城池和秦王换取姜长史这个人。
这个传言很合理,毕竟姜珂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提高秦国粮量无数倍的人,她所展示出的能力可比三座城池强多了。
这是支持最多的一种说法,还有另一种很小众,野史的说法。
那就是姜珂曾经谋害过魏国公子的妹妹,魏无恙其实是来魏国报仇的。
还有一些别的奇奇怪怪的谣言,比如……
魏无恙的死有蹊跷,其实他是被人故意谋害的。
是魏无恙酒后失仪调戏了文信侯的姬妾,文信侯一怒之下对他动手的。
因为在邯郸时的情谊,所以大王对姜长史特别大方,可没想到姜长史居然肆无忌惮敢贪污公款。
姜长史为人善妒,最恨那些比他还要有才华的人。
姜长史对待家中奴仆很不好,经常让他们劳作一天后,还不给饭吃。
姜长史其实是楚国的间谍。
诸如此类的谣言层出不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连姜珂这个局中之人都有些分不清到底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了。
姜珂的车夫因为这些谣言把自己那张白面似的脸给气得通红,梗着个脖子就要和别人争辩,主君好不好他们这些家臣自己能不知道?哪里轮得到旁人随便评价?
还不给饭吃?主君明明一天给他们三顿饭吃,偶尔还有点夜宵。
“木,我都没有因为这些谣言生气,你也不要生气了,经常发怒会伤肝。”
车夫一边驾马车,一边嘀咕道:“哪里是我脾气大,分明是主君您的脾气太好了,就应该按照秦国法律,挨个罚他们一套皮甲。”
“主君,您要去哪里?”
姜珂:“去找大王。”
车夫回道:“诺。”
随后便一路驾着马车朝章台宫驶去,他心里的气愤还没消散,想不明白主君刚回咸阳,为何既不回府,也不去找大王,而是最先来市肆闲逛。
姜珂到达章台宫后,恰好嬴政刚和一群大臣们议完事,想到这些天流传得沸沸扬扬,有关姜珂的那些言论,也不知道这姜长史最近到底得罪谁了,这么多条流言蜚语里面硬是找不出来一条好词儿。
见到这个场面,姜珂假装瑟缩,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至于嬴政,他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心思难以捉摸。
诸位官员有些好奇,姜珂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在官场中,最忌讳好奇心过胜,大家注定只能看到这场对峙的一个开头,无法看到过程,随后便都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确定这些人走远后,嬴政立刻变了表情,看着姜珂风尘仆仆的模样,相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他关切道:“阿珂,你受苦了。”
“不辛苦!”姜珂的眼神无比正直,“全心全意为大秦服务,这是我这个秦国长史应该做的事情。”
随后将一沓子报告放到嬴政面前的案上:“三个半月,幸不辱命,带领黔首们顺利熬过了这场灾难。”
她交上了一份接近满分的答卷。
嬴政拿起这份报告仔细查看,随后二人便谈起救灾途中的官员,民生等政事,谈了很长时间才结束。
公事说完,便是私事了。
棋盘之上,姜珂抛了个八卦骰子判定走位,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一切事了之后能不能赶上咸阳的最后一场雪,雪天的清炖羊肉萝卜汤格外鲜美。”
嬴政:“咸阳城内关于你的谣言愈演愈烈,光是传到寡人耳中的就至少有七种,你倒是镇定,居然还在想羊肉萝卜汤。”
姜珂:“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那就让他们传去呗,传得越烈越好,反正别人的看法我都无所谓,只要大王您相信我就好了。”
她又道:“大王,关于燕太子这一环……对不起。”
嬴政:“你为什么要道歉?”
姜珂:“我知道当初在邯郸时您和他的关系很好,但这次别人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必须要反击回去。”
“为什么你认为寡人会发怒,但还要将这一招告诉寡人?”
“张子云,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间隙,故宁忤而不欺。我宁愿触犯您,也不愿意欺瞒您。”
嬴政笑了笑:“阿珂,寡人没有和你生气。”
她的年龄太小,手中权势不高,无法跑得更远,那就只能想办法让敌人的步伐变慢下来。
姜珂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姜珂:“咱们君臣再沉淀几年,届时,当今之世,平治天下,舍你我君臣其谁也?”
这世上老板给下属画饼的人有很多,但像姜珂这样下属反给老板画饼的人可就不多了。
刚兴致勃勃地画完一个大饼,姜珂就又输了一局棋。
“不行不行,我不下了,今天一共下了四盘棋,我一局没赢。再继续下去,我就要自闭了。”
六博棋对于姜珂来说,难度太高,她还是更适合井字格小游戏,一分钟一局,实乃打发时间之必备佳品。
二人又谈了半个时辰左右,姜珂和嬴政告辞,打算回家。
说来也巧,她刚出殿门,天空中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宫婢连忙过来为她打伞,姜珂将手从雨中伸出,洁白的雪花落手即花,只留下了一丝凉意。
她心想,回家后要大睡一觉,睡它个三天三夜,补足精力。
然后挨个把这些麻烦解决掉。
第57章 谣言—2
三个月前, 此时,咸阳城内一片风平浪静,至少明面上还未有大事发生。
相邦府上有一位舍人, 此人名为孟优,诸子百家,诗书史学各个方面皆不精通,唯有一点长处, 手上功夫了得, 善于盗窃和偷梁换柱。
这日他正在咸阳城郊外一条僻静小路上赶路,忽然前方急匆匆跑过来一人, 这人满头大汗, 喘着粗气,似乎是要去做什么紧急的事情, 他跑得太急,一个没注意, 匆忙之间撞上了孟优,因为惯性, 两个人一下子全部都摔倒在了地上。
孟优捂着自己摔得生疼的屁股, 嘀咕了几句,正要骂他, 突然发现那人的褡裢被路上一块尖锐石头给划破了,从破洞中隐约能看到一封信。
孟优的视线被这封信件所吸引,因为这封信件上,散发出了血腥的气味, 而且, 还画有长史府的纹样。
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孟优已经有了主意, 他扶起这位送信之人,和他套近乎,言说要和他结伴前行一同进城,二人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那人本想拒绝,但在孟优锲而不舍的攻势之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途中,孟优将那封带有血腥气味的信件偷了出来,私下躲到无人处悄悄拆开查看,这封带着血迹与泪痕的信,他只看了一行,便被里面的内容所震惊,孟优尽力保持镇定,看完之后,迅速将上面的字抄写到另一张纸上,随后将这封信恢复原样,又找了个机会重新塞回那人褡裢中。
进入咸阳后,孟优以最快速度回到相府,将他抄写的这封信交给吕不韦,吕不韦看完这封信后,同样面色凝重。
这封信是姜珂写给别人的,光从语气吕不韦就能看出姜珂的慌乱和恐惧。
这封信的内容大概为,魏公子无恙入秦其实是背后有人指使,指示之人便是这封信的收件人。
姜珂有把柄握在魏无恙手中,“那件事”会坏了她在秦国的名声,所以她很害怕,魏无恙想用这个把柄威胁姜珂和他一起回魏国,帮他夺位。
姜珂一直在恳求信中的“您”,她说如果“您”能帮我,我愿意投靠您,您说得那件事我会努力帮您办到,相府的少庶子甘罗少年英才,比我聪明很多,我不确定能否拉拢到他,但我会尽力的。还说自己虽然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但也不会背叛秦国,拼命恳求背后之人给她一个能忠义两全的选择。
这封信语序不通,语言杂乱,但感情却很真挚,吕不韦隔着信纸都能感受到姜珂写信时候的惶恐,哀求,和无奈。
要说吕不韦最近也是倒霉,只是按照礼节为魏国公子办了个接风宴,没想到那魏无恙居然死在自己家里了,晦气不说,他还得想办法给魏国一个交代,虽然魏无恙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死的,但吕不韦还是弄了自己身上一身骚。
现在看到这封信,他突然意识到,这魏无恙的死背后是否有推手?
吕不韦半眯着眼睛,又有些怀疑这封信的真假了。
孟优并非大家弟子,才能平平,也不会写书,原本是住在相府幸舍中的下等士人,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当然要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了,就算这信是假的,他也要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成真的。
“相邦,小人之前曾经是个市肆中杀猪屠狗的贾人,对鲜血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那封信上的血迹,绝对是人的,而非动物的。”
“姜长史此时远在外县,小人观那邮人神色如此匆忙,看来她这次应该是真的急了。”
……
诸如此类的劝说,攻破了吕不韦的心,他将这张纸拿在手中多次浏览,甘罗,叛秦,魏王……巨大的信息量在吕不韦脑袋交联混杂,弄得他有些混混沌沌的。
吕不韦开始查这封信中的“您”究竟是何人,以及……“那件事”又是何事?
其实,如果这封信是被姜珂,姚贾或者其他人得到,第一件事就是考虑这封信件的真假,或者是否有人将这封信件故意送到自己面前,但吕不韦不同,他已经在相邦这个位置上呆了好几年了,秦王年纪尚轻,太后和吕不韦共同辅佐国政,太后沉溺享乐无暇顾及国事,因此吕不韦在秦国简直就是权势滔天。
有了权势地位后,人就很容易失去警觉,吕不韦不再像当初游说阳泉君和华阳夫人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理性的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别人的恭维,别人的逢迎,刚开始可能还会警觉,但听到的多了,难免逐渐沉溺其中了。
比如这封信,他就真的信了。
……
时间回到现在,燕丹入秦是为了秦燕交好,合谋攻打赵国,现在盟约破裂,燕丹没有继续呆在秦国的理由,便打算逃回燕国。
寒风萧瑟,景色凄凉,燕丹来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那时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秦国,萎靡不振,情绪失落。
燕丹是姬氏血脉,燕国先祖燕召公曾和周公一起辅佐成王,身份高贵,那时的秦国祖先连个子爵的封号都没有,就是个给周王室养马的家奴,而现在,风水轮流转,沦落到他来求助秦人了。
燕丹越想,便越是唏嘘,他恨秦国背信弃义,恨秦王不念旧情,秦国的每一片土地,每一缕空气都令他感到窒息恶心。
咸阳城看守城门的市门卒已经被燕丹给买通了,饶是如此,他还会因为在马车下藏了土豆和番薯而感到战战兢兢,心里发虚,好在这小吏是个贪财的,搜查得不认真,燕丹才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门卒放行,燕丹准备离开,远处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领头之人大喊:“给我拦住他!”
官吏闻言,立刻关上城门,不放他出行。
这声音很熟悉,燕丹心里一惊,立刻转身回望,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那人的身影也渐渐浮现出来,正是姜珂。
燕丹道:“姜长史。”
姜珂勒住马辔,并未下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燕太子这是何意,可是我们秦国招待不周,冷遇了您?”
“姜珂。”燕丹开始打感情牌,“看在我们年幼时在邯郸的情谊,你就放我走吧。”
“我们那个时候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姜珂软了语气:“我可以放你走。”
燕丹面上一喜,然而姜珂接下来又道:“但是我们秦国的东西你别想带走。”
“我知道你的意思,刚刚门卒已经查验过了,我的车马中没有粮种。”随后,燕丹又以退为进,欲擒故纵道,“你若还不相信我,那我愿意将这些财宝珠玉全部赠送给你,来表示我的诚意。”
姜珂简直无语,按照秦国的办事效率,今天要是收了燕丹的钱,直接一套丝滑小流程,上午收钱,中午被参,下午罢官夺爵,晚上姜家一百六十口人全得进去吃牢饭。
她语气笃定:“我知道你没有拿我们秦国的东西,但是人呢?”
燕丹一怔,依旧试图狡辩:“姜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珂在燕丹的车队中扫了一圈,视线停留在后面一位车夫上,立刻有数位官兵跑到那位面前,干脆利落地将这位车夫制服,又将这人的伪装卸下,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之前曾经和这位车夫有过会面的人全都感到很惊讶,因为此人正是长史府中,专门负责写字的隶奴,赵高。
姜珂指挥官兵道:“将赵高带回长史府中。”随后又对燕丹说道,“燕太子是走是留,烦请自便。”
说完,便骑马离开了此处,只将燕丹独自一人留在了清晨的冷风。
废物利用,待价而沽。
还未穿越时,姜珂也是个商人,商人最是重利,赵高虽是个祸害,但如果营销到位,也能卖出不少钱。
就算赵高是头猪,她都能给造势成旷世奇才,更何况赵高还真就不是个蠢货。
这可是能在秦始皇面前混得如鱼得水的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管事二十余年的赵高啊,虽然现在还处于初出茅庐阶段,但忽悠忽悠燕丹不在话下。
赵高能感受到姜珂对自己的恶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姜珂对谁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直到有一天燕国太子找到了他,询问鬼谷子是否给过他一卷竹简。赵高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从小在隐宫长大,从未出过咸阳,哪里能得到鬼谷子的竹简?
姜珂故意将她那天和燕丹的对话模棱两可地传了出去。
赵高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疑惑,他对于小时候鬼谷子给自己书的事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想啊想,终于想到自己年幼时曾经发过一场很严重的高热,难道是那次高热篡改了自己的记忆,让自己失忆了?
无论究竟是何原因,反正他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不仅每天都有写不完的字,还要和自己讨厌的人同住一室,姜珂和大王交好,且一直在打压自己,赵高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见到大王的机会了。
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既然姜珂已经做了庞涓,那自己就要做那个能将她打压下去的孙膑。
赵高思维转得很快,他意识到了秦国容不下自己,便迅速抓住机会决定和燕丹一起去燕国,得到燕国的权势。
只是赵高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城门呢,就被姜珂给抓了回来。
姜珂直接跟燕丹摊牌,赵高是我的人,我不可能给自己滋生出一个大麻烦,所以带走赵高这件事,免谈。你想都别想。
燕丹气急,但也没有办法,赵高是长史府中的隶奴,登记在册的那种,他总不可能明抢吧?
不,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越过姜珂,直接带走赵高。那就是……秦王政。
可偏偏秦王现在唯利是图,丝毫不顾及当年在邯郸时的情谊,对他来说,情谊无用,只有利益。
城中关于姜珂的负面流言越传越逼真,说新魏王十分看中姜珂,她马上就要叛秦入魏了。
为什么如此肯定魏王看中姜珂呢,因为他愿意用酸枣,虚地等三座城池换取姜珂入魏,并给她食邑数万。
以城池换将领,这是自古就有的惯例,比如楚怀王曾经不要城池要张仪,赵孝成王用十数座城池换取齐将田单……
可能是被逼得急了,燕丹一时间不过脑子,居然愿意出三座城池换取赵高。
这种好事嬴政当然同意了。
契约成立后,燕丹来姜珂府中要人,看到她那副一言难尽,不知所措的表情,燕丹第一次感到自己扬眉吐气,赢了一把。
姜珂实在是太生气了,她一气之下……买一赠一又把嫪毐也给燕丹了。
燕丹以为姜珂是害怕赵高的真实身份曝光,她这个鬼谷子之徒的含金量下降。
实际上姜珂想的是,把这俩垃圾一打扫,家里是干净多了。
你们三个就在燕国好好发展吧。
燕丹,你就在燕地好好地种你那些番薯土豆子吧,被注射过酒精的土豆,就算是神农亲自来种,都发不了芽哦。
他们走远后,豫横进入堂室,为她送来一份情报,姜珂打开之后,里面的内容在她意料之中。
颠。
昌平君熊颠,他是当今楚王在秦国为质时,和秦女所生下的孩子,楚顷襄王病危时,当今楚王在春申君的帮助下使用偷梁换柱之计逃回秦国,形式紧急,来不及带上熊颠,熊启,便将他们一直留在了秦国。
吕不韦贪恋权势,但却没有篡权夺位的心思,他比谁都希望秦国能发展得更好,这样他这个秦国相邦才能有更大的权势,所以那个秦国官场中和魏国公子有勾连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吕不韦。
以姜珂自己的实力,很大可能查不出背后支持魏无恙的人,只好施了这借刀杀人的一计,借吕不韦的手,将这背后之人给查出来。
也算是赶得巧了,这魏无恙偏偏死在吕不韦的宴席上,为这场大火又多加了一阵东风。
姜珂:“告诉嬴嘉,准备厚礼,我要去拜访昌文君。”
豫横:“诺。”
嬴嘉备好厚礼,把礼单给姜珂查看,姜珂越看这礼单,就越心疼,这也太贵重了吧……
姜珂弱弱问道:“能减点吗?”
嬴嘉回答地痛快,丝毫不拖泥带水:“不能。”
“昌文君是楚国公子,还是秦庭官员,拿少了他会看不上的。”
“这些钱都够我再开个女校了。”姜珂说道,“我去私库里拿一件吧。”
私库,明面上是姜珂的私人小金库,里面装着她从鬼谷拿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平时都处于锁着的状态,私库的钥匙只在姜珂一人手中,就连嬴嘉都没有。
但其实,这里只不过是她从超市里拿现代物品的掩护罢了。
姜珂进来后,在自己的超市里一顿翻找,都找不到合适的,她不想送昌文君太好的东西,突然她眼睛一转,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从库房里拿出来了俩冰川杯。
这俩冰川杯和别的杯子有很大不同,因为它们的质检不合格,姜珂就一直放在库房里,打算下次退回去。
这俩杯子从外表上看,透明杯壁上透着彩色渐变冰川纹,在阳光的照射下美得明艳华丽,令人心颤,但其实……它有毒。
这种漂亮的颜色一般采用电镀工艺,会涉及到铅镉汞等很多有毒的重金属化学物质,一旦电镀层损坏,杯壁中的重金属物质就会随着杯中液体一起进入人体,虽然无法像头孢那样,短时间内致命,但如果长时间饮用,重金属会在人体内部积累,难以排出。
姜珂拿出来一只钢丝球,倒上些洗涤剂,在杯壁上一顿狂刷,刷完之后,很明显得能感觉这杯子上的镭射色变浅,电镀层被破坏了。
这个镭射色会越喝越浅,就算最后真把熊颠给喝死了,那杯子上面的重金属应该也快被他喝完了。
这重金属小饮料你就喝吧,一喝一个不吱声。
就像夏天用冰锥杀人似的,死无对证。
姜珂为这件事起了个名字,就叫大秦冰川杯慢性杀人事件。
读书时班主任说的话果然没错,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就连穿越到二千年前的秦国,也照样不怕。
她看着杯子,笑得像个反派。
姜珂大张旗鼓地去拜访了熊颠,又送了礼物。
熊颠和熊启并未参加当年华阳太后的宫变事件,没有和阳泉君一样被削位夺爵,这些年在蛰伏在秦庭之中,为了避免吕不韦的锋芒,十分低调。
这次魏无恙入秦之前,信陵君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上写了姜珂虽然是坚决的秦王党派,可她身上流有魏国的血脉,希望昌文君能“接应”一下魏公子无恙,和他联手一起把姜珂弄到魏国去,到时秦王将会失去一大助力,后面的内容写得模棱两可,语焉不详,模糊间熊颠懂了信陵君的意思。
于是虽没明面上大张旗鼓地帮助,但暗中还是给了魏无恙不少助力。
没想到这些魏国人像是在比赛谁死的更早似的,先是魏无恙,然后又是信陵君,后来干脆魏王也死了。
死人的嘴才最保密,既然这几个人都死了,昌文君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蛰伏,结果今天姜珂突然来拜访他了,还给他带了一份大礼。
送完礼后,又专门示意熊颠屏退左右仆婢心腹,想要单独和他交谈。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来投诚的?
片刻间熊颠就在心里想到了无数种可能,然而,一顿筵席过后,姜珂什么私密的事情都没谈,只是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此来往好几次,倒是弄得熊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再给甘罗送上一封拜帖,就说……”姜珂随口找了个理由,“就说他府中的梅花开得漂亮,我去赏梅。”
甘罗自从帮助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十六座城池后,嬴政就将他祖父甘茂之前的住宅又重新赏给了他,所以,现在甘罗已经从相府中搬出来了。
如今秦庭之中,甘罗风头正胜,鲜花着锦,烈火油烹,风光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的前老板吕不韦。
这封拜帖来得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甘罗本以为姜珂是想借着赏梅之意来和自己交好,已经做好了被拉拢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她真是来赏梅的。
甚至走得时候还顺走了他两枝梅花……
姜珂和熊颠交往密切,又来拜访过甘罗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吕不韦的耳中,这就更加坐实那封信的真实性。
他开始对昌文君起了疑心,经常暗地里给他下绊子。
文信侯对昌文君下手,昌文君也不是什么只会隐忍的软柿子,一时间朝堂之上吕,楚两派彼此各不相容,斗得水深火热。
姜珂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女孩罢了,她能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打不过,没办法啊,人总是要自保的嘛,那就只能效仿当年晏婴的二桃杀三士,自己弄了个三信除五害,然后坐山观虎斗,片叶不沾身。
就算日后这些人反应过来中计了,那又如何,他们已经身在局中,是脱不了身的。
更何况这几个人,嫪毐贪得无厌,赵高精明狠毒,燕丹挖墙脚,熊颠心虚魏国,吕不韦贪慕权势,全员恶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既然棋已经下完了,那些流言蜚语也该好好地处理一下了。
什么,魏国要用三座城池换姜长史?那只是个谣传,实际上是燕国要用三座城池换她身边的隶臣而已。
姜长史可是亲口说过的,她既食秦禄,那便生为秦臣,死为秦鬼,就连逝世后的鬼魂都要永远地守护秦国呢。
至于贪污那件事就更不可能了,姜珂递交上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中各项开支,预算的数据都被一一记录在纸,精确到了个位数,查不到一点错处。
还有说姜长史对家臣不好的,怎么她虐待家臣的时候你们在旁边看到了吗?不说别的,就说她府上那几个农家医家的老媪老叟,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各个脸色红润,身体倍儿棒,看起来比不少年轻人都精神呢。
楚国间谍这个谣言是最不可能的,间谍还给敌国做好事,简直就是自相矛盾!
你说对吧,郑国。
一时之间,咸阳城内姜珂口碑彻底两级反转。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做事情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处在道义的位置上,无论这个“义”只是口头上说说,还是真做了实事。
姜珂“病了”,因为之前救灾过于劳累,再加上忧思过度,所谓病来如山倒,姜珂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只能上书给秦王,请假三个月,远离闹市,闭门谢客,安心养病了。
咸阳城又下起了大雪,是绵密滋润的春雪,在空气中尽情挥洒,雪天的空气很清新,让人闻了后心旷神怡。
冬季夜里,屋外雪花,屋内众人一起围炉夜话,姜珂也终于喝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羊肉萝卜汤。
各个话题东扯一句西唠一句地闲聊,姜珂正感叹着生活美好呢,突然说道:“诶,你们说大王现在是不是还在点灯熬油,辛辛苦苦地处理政务呢?”
“应该吧。”姬萍随口搭话,“怎么,你又心疼大王了?”
嬴嘉:“你要给他送糕点过去吗?”
“好主意!”姜珂点了点头,“不过不是糕点。”
“这种天气,大王处理公务最容易精神萎靡,感到困倦。”她看起来很关心嬴政身体的样子,“需要给他送点吃食,帮助他提神醒脑,清心明目,振奋精神一下下。”
“所以呢?”
所以第二天刚结束朝会,嬴政就收到了姜珂派人送来的……一罐茶叶。这可是她超市里最贵的茶叶,三千一斤的安溪铁观音,光这个价格就足够提神醒脑了。
和农业报表。
大王多喝点茶水,要精精神神地处理公务啊。
这样你的好属下才能开开心心地享受假期呢。
第58章 预言
嬴政示意寺人将茶叶呈到自己面前, 他捻起几粒仔细端详,经过烘干的叶子呈深绿色,皱皱巴巴的, 闻起来有一股清香的味道,与其说是浆水,倒不如说更像是药材。
随后又仔细翻阅了姜珂给他送来的农业报表,嬴政心想, 姜珂这次请假, 虽然真正目的是为了躲避政斗,但她这些年来不辞劳苦, 每天都扎进田地里埋头苦干, 为秦国做了这么多贡献,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于是嬴政唤来寺人, 因为姜珂救灾有功,给她升了一级爵位, 又以关心姜珂身体为由,送去了几车金玉财宝。
养精蓄锐, 然后用更充足的精力建设强悍大秦。
寡人可真是个体贴朋友体贴属下的好大王。
冬季里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 才刚到酉时,外面就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嬴政跟着李斯以及其他博士们学习了一天的经史策论,文章谋略等。待他们离开,嬴政用过飧食,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重新回到桌案旁。
现在正处于年初阶段, 每年年末和年初是秦庭中最繁忙的时刻, 即使嬴政此时尚未亲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 经他手处理的公文也逐渐多了起来。
秦国推崇无宿治,上到大王,下到地方小吏,所有公务都必须要当天处理完,一直批阅到戌时末,嬴政有些乏了,他闭目片刻,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朱笔。
一旁服侍的寺人宰丰见状有些心疼为国事操劳的大王,连忙上前询问是否要泡上一杯姜长史给他送来的茶叶。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表示。
寺人宰丰趋步离开,等他再次回到殿中时,手里举着一个桌案,案上放置一套紫砂茶具,寺人宰丰恭敬小心地为嬴政倒了一杯茶。
原本瑟缩的茶叶经过热水的作用逐渐舒展开来,殿中弥漫着一股芬芳清浅的香气。
茶汤金黄,嬴政喝了一口,第一感觉是很苦,但不涩口,仔细回味却又能品味出一丝清甜回甘,浓酽醇厚。
嬴政倒是能接受这个味道,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姜珂平时连苦味的菜蔬都不吃,这次怎么给自己送来的了一罐苦叶茶。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嬴政一直处理公务到人定时分,此时夜色已深,章台宫内除了值班巡逻的郎卫,其他人基本已经全都睡下了,平日里这个时间,他应该也开始犯困了,可今晚不同,他居然丝毫没有感到困意。
嬴政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试图睡觉。
一刻钟后,他又把眼睛给睁开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亮得像灯泡,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一点儿也不想睡觉。
茶多酚开始发挥作用了,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多次尝试入睡未果,嬴政干脆不睡了,叫来宫人掌灯,坐到桌案前,开始看书。
一看看一宿,直到第二天上完朝会才稍微感到些许困意。
嬴政猜这一定和姜珂送给他的茶叶有关,姜珂说过了,喝茶会提神醒脑,但是这也太提神了吧,提得他足足一宿没睡。
他心里愤恨地想着,阿珂,你能睡着吗?反正我睡不着。
姜珂当然能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很安逸,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
“嗯……!”姜珂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开始规划今天的目标,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放假,没有任务。
这可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无事一身轻,姜珂翻了个身,换个姿势继续睡觉。
睡到自然醒,起来用朝食,这几天她生活得简直是太惬意了,足足好几天都没碰过书本,甚至有一次医家那些人把文件给她让她签字,姜珂居然提笔忘字,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假期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末春耕的时候,三个月没上班的姜珂皮肤都变好了,整个人精神焕发的,眉眼间洋溢着浓烈的快乐情绪。
本来姜珂已经做好销假的准备了,结果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昌平君夜间从女闾回府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歹人暴打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的。
对,是昌平君,不是昌文君。
虽然这种荒谬的政治丑闻一听就是政敌搞出来的,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总有好事的闲人愿意宣扬这件事。
姜珂:……
即使早有准备,但她还是会为这种简单粗暴的政斗而感到惊讶。
算了,秦庭现在还是太危险,我还是继续蛰伏,再请一年假吧。
……
“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夜里光线昏暗,借着幽幽的灯火,吕不韦再一次展开孟优抄写的那封信,这信已经被他看过很多遍了,所以纸张变得有些破旧褶皱。
吕不韦眯着眼睛,手指敲击桌面发出有频率的哒哒声,努力用思绪将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
魏国,如姬,信陵君,洛姬救婴,邯郸……
姜珂也是从邯郸一直跟着大王回到咸阳的,而且她和魏无恙年龄相仿,吕不韦仔细回想姜珂和魏无恙的那两张脸,他突然发现,二人眉眼之间居然有几分相像。
这时,有下人为他呈递身在赵国的秦谍所秘密送来的情报,吕不韦放下手中信件,拿起情报打开查看。
看完之后,吕不韦的瞳孔扩大,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动,对这里面的消息感到震惊。
赵国近年来经常打仗,招兵频繁,很多里巷中都是十室九空,姜珂当年所居住的东赵里现在也没剩几个活人了。
当年洛姬跑到赵国时,已经怀有身孕了,她将自己安置在邯郸一处名为东赵里的里巷中,随后诞下一位女婴,取名为去坷。
去坷和魏无恙一直以兄妹相称,后来洛姬和魏无恙失踪,只留下去坷一个人呆在邯郸里巷中。过了不久去坷从风雪中救了一个生病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名为姜珂。
刚开始,因为去坷对姜珂有救命之恩,二人长相又有些相似,所以姜珂对去坷很好,甚至还说要给她很多荣华富贵。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这场意外严重到姜珂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不得不亲手杀掉自己的救命恩人。
有一天夜里,姜珂借着月光演算推理,然后推理出来了一个很重要的预言,姜珂直接被震惊出声,反复念了好几遍这个预言,没想到恰好被出来起夜的去坷给听到了。
去坷虽然身体里流淌着魏国的血脉,可她自小在邯郸长大,对赵国有很深的家国之情,她说要把这个预言上报,让官府出兵帮忙找到预言里的那个人。
姜珂的反应很慌乱,她先是恳求去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赵王,还说预言里的那个人还没出生,历史会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推动下改变走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按兵不动,但是去坷依旧执拗,根本听不进去姜珂的话。
没有办法,为了隐藏这个预言,姜珂只好亲自动手杀掉了她。随后,她干脆鸠占鹊巢,把去坷的家当做自己的家,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她和秦国质子离开赵国。
可能是她那夜太过慌乱了吧,居然没有注意到院门外有人不小心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全部谈话。
偷听之人名为郑媪,是去坷的邻居,那晚她本想趁着大家熟睡之际偷偷进到去坷家院子里给自己的两个孙儿偷几块饴糖吃,却没想到会偶然间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密。
吕不韦颤抖着手将这两份消息全部投入到烛火中烧毁,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却怎么也无法平息,因为激动,又扯断了桌案上的一卷竹简,这竹简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左传》,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竹简了,因为那个姜珂宁愿杀人也不愿泄露的预言是……
亡秦者胡,秦王十八子矣!
从昭襄王到先庄襄王,都没有第十八个儿子,先庄襄王也只有嬴政和成蟜两个孩子,再联想到当时姜珂说过预言中的人还没诞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胡”是当今大王的儿子!
这可真是不好办啊,难道他还能等大王生第十八个孩子的时候去给大王上奏书说“胡”这个名字不吉利,您给小公子换个名字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名字改了,这个亡秦的预言也不一定会消失。
吕不韦虽然是个古代人,可他府中有来自不同学派的数千门客,对于“蝴蝶效应”这个理论已经有了大概得了解。
姜珂说得对,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会改变历史,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大王的第十八子出生后再做打算。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分析,姜珂既然如此在意这个预言,那魏人和楚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信中所讲的“那件事”,也就是昌文君和魏无恙手中关于姜珂的把柄应该只是她曾经杀过自己救命恩人,也就是魏国贵族这件事。
姜珂目前还不能动。
吕不韦虽然同姜珂不和,可他是秦国相邦,在其位谋其政,姜珂这些年来的确给秦国送了不少好东西,而且她除了和大王关系亲密之外,背后没有一点世家势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姜珂她年纪小还是个女人,不足为惧。
但昌文君就必须死了。
无论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得死。
吕不韦招来心腹,问道:“答话那位老妪处理了吗?”
心腹回他:“禀相邦,还未来得及处理,那老媪就自己病逝了。”
吕不韦这才放心。
当年姜珂离开邯郸时就想过以后肯定会有人来查自己的身份,于是她便想了这一招计谋,因为此事太过机密,所以她只和郑媪一人商量过,并给了她一些金饼。
亡秦者胡这件事事关重大,姜珂也不是个傻子,能猜到一旦郑媪将此事说出去,必定会被灭口,也提醒了郑媪。还另给了她一个别的选择,可以说是姜珂不小心杀掉去坷的。
郑媪年事已高,她知道自己没有几年命了,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预言这个选项。
除了金饼,姜珂还给了郑媪一碗可乐。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迷信,她告诉郑媪,这是玄鸟之神赐予的药水,喝掉药水后,如果将此事的真相说出去,将会殃及子孙后代。
郑媪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地喝掉了这碗可乐,一滴不剩。
……
此时,赵国,阳城。
这里是燕赵交界处,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外的森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和若有若无的野兽嚎叫声,杂乱的枝条将皎洁的月光遮挡住,还夹杂着些雾气,视线所见,一片模糊。
有个身穿粗布褐衣,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倚靠在林中一颗粗壮的大树上,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铁匕首,这是他花重金在徐夫人处购买的,摊开的手掌中放着几枚金饼。
少年的眼神一直盯着手中金饼,就算是金子,没有光线也会变得暗淡。
从前他是闾左穷人,一辈子连刀币都没见过几枚,现在却不同了,手中这几枚金饼是他劳作一辈子都赚不到钱。
可是手里的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光了。
他的父亲死在长平之战的战场上,他的大父和哥哥死在了抗燕的战场上,他的母亲死在赵国权贵手中,他的大母也生病死掉了。
但大母死的时候很开心,她说:“蒿啊,大母病体沉疴,已经命不久矣了,但还想在死之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去坷是个好人,她对咱们家有恩,即使是小人物也要讲究忠义的,你拿着这些钱好好的生活吧。”
他不知道去坷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大母什么都没和他说,只告诉他往后余生要过得幸福。
少年感觉自己可能也快死了吧,但是死之前还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好多好多的恨夹杂在一起,他已经麻木了,但目标却很坚定。
要用自己这一腔孤勇,杀掉燕人,哪怕只有一人。
第59章 甘罗
蒿在阳城城门外等了很长时间, 渴了就去一旁的小溪边取水喝,饿了就在这山林中随便打两只野鸡野兔吃。他只是个普通木匠,打猎功夫不行, 也没有专门的弓箭,因此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饿肚子,刚开始他还会数着天数,可时间久了, 日升又日落, 他也逐渐记不清到底过了几天了。
这些日子他在城门外的丛林里见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人生百态皆有, 心境也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就在蒿几乎等到绝望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此次的目标——燕太子的车队出了城门。
还未走近, 只是远远望着,心中便立刻升起一股悲伤迷茫之感。
燕丹虽然是从秦国“逃”出来的, 可毕竟还是上层贵族,身后好几十辆的车队和一百多名侍卫, 蒿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识过这种大阵仗。他不再藏匿自己, 走出山林,假装只是个想要进城的普通黔首, 却被燕丹身边的侍卫给拦住了,这名侍卫的态度很不好,可能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黔首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试图靠近太子的车架吧。
看着这位身材壮硕, 面色不善, 身上穿着皮甲,一副威风凛凛做派的护卫, 蒿身体里的热血瞬间被浇灭一半,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莫说是透过重重突围刺杀太子丹了,自己恐怕就连眼前的侍卫都打不过吧。
他正灰心之际,突然传来了马蹄奔跑的声音,滚滚烟尘中,有人从远方策马而来,到了城门口,那人身姿矫捷地从这匹枣红色骏马上下来,找守门官兵核对照身贴。
这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穿轻便利落的窄袖胡服,腰佩长剑,一副游侠打扮,风尘仆仆的,腰间鞶带上系着一枚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琉璃佩,此人正是当年在咸阳灞桥上和姜珂分别的荆轲。
他离开秦国后,先后游历三晋和齐燕两国,性格沉稳了许多,他虽经常流连于市井酒肆,却也喜爱读书,胸有才学。
荆轲这些年结交到了许多各地的豪绅贤士和德高望重之辈,但与他关系最好,最亲密的,还是燕地的狗屠和高渐离,荆轲很喜欢和这二人一起在市肆之中击筑唱歌。
燕丹见到荆轲后,和对于蒿的不屑轻视不同,他亲自下车同荆轲交谈,言语间十分诚恳真挚,邀请他来燕国华阳台居住,日常间玉盘金饼,美人骏马,应有尽有供他享用,试图用这些来招揽荆轲。
然后被荆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多谢太子美意,不过轲现在还有要事去做,恐负汝之盛情也。”
燕丹还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荆轲无奈只好如实告知,他之所以离开燕国是要去榆次和一位名叫盖聂的剑术大师讨论剑术。
燕丹多次招揽未果,无奈只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荆轲入城。
盖聂,盖聂……
被撵到外围的蒿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间眉头一纵,计上心来,放弃了刺杀燕太子这个想法,重新回到城中,尾随荆轲前行。
他从未学过追踪之术,不长时间就暴露在了荆轲面前,荆轲看着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问他究竟是谁,跟着自己有什么目的?
蒿晃了晃手中的剑:“我叫蒿,之所以跟着你是想和你一起同行,去找盖聂先生学习剑术。”
荆轲本不想理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对面前之人的长相和姓名有些印象,于是他仔细回想,问道:“你是那时候姜珂同住一里的小娃娃?”
蒿点了点头:“对,我就居住在去坷……阿珂的旁边。”
听到姜珂的名字,荆轲的表情才和缓一些,蒿本以为他会看在姜珂的面子,同意自己和他一起走,没想到荆轲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提到姜珂也不行,趁我没生气之前,快点离开这里,不要继续跟着我了。”
蒿也是个犟种,就非要跟着荆轲一起走,荆轲有马可骑,脚程快,他撵不上,想了想后干脆自己也买了一匹马继续跟着他。
他的天赋很高,虽然是第一次骑马,也没人教他,但却能自学成才,几天下来,居然没从马上摔下来。
荆轲赶路累了,靠在一颗大树上休息,终于开始了这几天以来二人的第一句对话:“喂,那位小童。”
他问道:“我也精通剑术,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盖聂,不和我学?”
“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蒿反驳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听到盖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心里对他很向往,按照阿珂的话说,大概就是我与盖聂先生很有“缘”,和你没有缘分。”
荆轲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这孩子天赋还行,但是嘴巴太不讨喜了,就算是主动求自己教他剑术,自己都不教!
他口中有些发渴,拿起皮水囊喝了两口,没喝到,放到眼前晃了几下,才发现原来水囊里的水已经被自己喝完了。
突然一片盛满水的巨大叶片被递到荆轲面前,蒿言简意赅道:“喝。”
荆轲:“你哪里弄到的水?”
蒿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
荆轲把叶片推了出去:“那我不喝。”
他解释道:“天天阿珂说,阿珂说,她没有跟你说过刚在河里盛出来的水不能喝吗?”
蒿摇了摇头:“没有。”又问,“为什么?”
“因为,”荆轲欲言又止,因为什么来着,他记得当时姜珂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段话,那些话高深莫测,不容易理解,他只记住了一句,“因为河水里有很多人眼看不到的"寄生虫",不烧热后那些虫子会顺着你的喉咙进入肚子,然后游走到你全身各处,还会再生很多小虫子,一起在你身体里面爬啊爬。”
蒿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立刻将这捧水连带着叶片全部一起扔到远处。
回来时,蒿的语气里带些嗔怒:“你怎么这个样子,阿珂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能随便欺负小孩子吗?”
荆轲:“没有。”
这天之后,蒿跟着荆轲一起去了榆次找盖聂,他的天赋很好,根骨也佳,很受盖聂的喜欢,被他收为了弟子。
至于荆轲,他和盖聂因为某个剑招吵了一架,被盖聂瞪了一下,一生气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从榆次离开跑去了楚国。
……
咸阳,沣水长史府。
姜珂拿着手中的拜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把这份拜帖给看出花来了。
她问道:“你说,这椒花是什么花?”
“可能……是他写反了,实际想要参观的是花椒?”
姜珂摇头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关于椒花这个词,我只知道椒花颂声。”
这张拜帖是甘罗送来的,上面写着此时正值五黄六月的时节,听闻长史府中椒花开得浓艳,所以特地下了拜帖前来赏花。
正当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嬴嘉出声为她们解了惑:“是辣椒吧。”
姜珂:?
自古以来,但凡去人家参观的,都是观赏些什么梅兰竹菊这些的花中君子,傲骨寒梅,空谷幽兰,竹直不屈,菊花淡然这几样都有其各自的美好寓意,所以自古以来就被文人雅士们所钟爱。
就连姜珂上次给甘罗下拜帖明面上好歹还找了个赏梅的理由,结果他这次居然要来这里赏辣椒?
甘罗祖籍是巴蜀人吗?
嬴嘉:“其实……你们有没有发现,结果之后的辣椒红艳艳的,和翠绿色的叶子相互映衬,浮翠流丹,也很美丽。”
姜珂:……没发现。
要说起来,辣椒对于以葱椒茱萸来填补辛味的古代人来讲,口味太过刺激,很多人入口的第一印象都是
此物有毒!
所以除了姜珂这里,大家都将辣椒当做观赏性植物看。
既然甘罗拜帖都已经下了,姜珂也不可能把他撵出去,不管他有何目的,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天,甘罗衣着鲜华地来到了沣水河,还送了些贵重礼品,言谈举止间无一不显示出自己对这次拜访的重视。
姜珂嘴边噙着假笑招待他,虽然谈不上热情,但也不至于冷落。
尬聊一段时间后,她开门见山问到:“不知甘上卿此次前来拜访所谓何事?”
甘罗:“姜长史府中景致特别,世无其二,甘罗对此仰慕已久,所以特意下了帖子前来参观。”
这句话乍一听文雅有礼,和善客气,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实际上……这是姜珂当时去甘罗府中赏梅时说得原话,除了将"姜珂"二字替换成了"甘罗",甚至他就连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甘罗本来是存着在沣水附近消磨下时间的心思,具体看什么,玩什么他都不在意,但逛了几圈后,他神奇地发现……姜珂家还真挺好玩!
虽然面积大小比不上自家祖宅,但有趣程度却更上一层。
甘罗年纪虽小,但他在齐国和相邦府中皆受重视,世间珍奇玩物见得多了,少有能被他看上眼的,可这里不同,这里的新奇巧物令他感到其乐无穷。
这套桌椅读书时应该会很方便,藤椅坐起来也很舒服,花草凉亭,烤炉铁锅,桌椅摆设,这一切都给甘罗带来了很多现代震撼。
姜珂院子里种了十几颗棒棒糖月季,这种花本就花朵硕大,颜色浓艳,后来她和农家众人又耗费了数年的功夫采用扦插嫁接工艺,费了很多心思,研制出了能一颗花树上开出不同颜色,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技术。
一棵树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各种颜色混搭杂一起,绿刺含烟,红苞逐月,粉蒸霞蔚,不仅美丽更是稀奇。
甘罗站在月季前面就不走了,弄得姜珂一头雾水,更搞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了。
这时,有人来到姜珂面前,在她耳边悄声嘀咕几句,姜珂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小甘罗,你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孩!
姜珂双手扯了扯衣袂,眼睛一转,立刻想出了破局之法,她笑吟吟道:“甘上卿,既然你如此喜欢这颗花树,不如我送你几根枝条,等您回到自己府中,扦插到土地中,只要好好养护,不过几年便能存活,生长开花。”
甘罗:“那就多谢姜长史舍爱了。”
姜珂敷衍地冲他笑了笑。
之后他们两个的对话就变成了:“姜长史,这是……?”
“此物名为番茄,可以当做果子空口生吃,也可以当做菜蔬煮成羹汤,风味非常独特,甘上卿既然喜欢,一会儿我让家中仆婢给您摘几篮子,就当尝尝鲜了。”
“姜长史,这是……?”
“此物名为……您若是喜欢,临走时我给您送过去一些……”
“姜长史……”
“烤面包,送。”
……
“姜长史……”
“够了!”姜珂终于忍无可忍,“大哥,这是我家做饭的铁锅,你把我的锅拿走了,我晚上用什么吃饭!??”
甘罗:……
甘罗有些尴尬地冲她道歉,他离开时,都快把姜珂的长史府给搬空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约么甘罗已经走到人流多得地方,姜珂回到花园里,果不其然,甘罗命人连枝带叶地挖走了她两棵月季树。
按照常理,姜珂好歹也是个官员,犯不着为了两棵树和甘罗生气,传出去后,指不定多少人背后穿她小气呢,这也就是甘罗拿定姜珂的原因。
但她偏偏就反其道而行,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追上甘罗,把他挖走的那两颗七彩棒棒糖树给抢回来了。
甘罗的政治敏感度虽不灵敏,但也不迟钝,他最近隐约察觉出来大王可能要对秦庭中的那些老牌世家门动手了,甘罗的祖父已经去世多年,父亲又没有官职,突然一下子被抬这么高,从一开始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后,他感到很惶恐。
文信侯那边已经生了嫌隙,思来想去,甘罗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像那天姜珂无缘无故来找甘罗似的,甘罗也来找姜珂了,而且把场面和声势造得很浩大。
自古以来哪个大王不多疑?这样一来大王必定以为自己和姜珂关系密切,就算不能成为一张保命牌,那也能至少让他们猜疑几天。
甘罗的马车拉着七彩花树行过闹市,这神奇的花朵甫一出现,立刻引起很多人的好奇,驻足围观,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人流越多越好,这样才会有更多人知道甘罗和姜珂关系要好。
令他没想到的是,姜珂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大庭广众之下派人这两棵花树又劫了回去,劫花那名侍卫还说:“长史只是因为同僚之间情谊才送了上卿几颗花枝回府扦插,甘上卿怎么这样,居然将整根花树都给挖出来带走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两颗花树并未被送回长史府,而是直接驱车送到了章台宫,像分果子似的,太后一棵,大王一棵。
姜珂还给嬴政写了封信:“大王!!我没有想和甘罗交朋友,是他自己抢我的花,咱们两个才是天下第一好,你要相信我!”
嬴政:……
信了。
第60章 盐糖
自从姜珂请假后, 她给嬴政送的东西就开始两级反转了,从前都是些公文报告,现在变成了吃的喝的玩的, 而且因为公文机密,她之前都是亲自相送,现在则不同了,十次能有八次是让下属送来的, 剩下那两次, 一次是因为姜珂突发奇想想吃嬴政宫中的炮豚,另一次是医家和农家两拨人辩论得太激烈, 姜珂跑到章台宫躲清静来了, 离开的时候还顺走了嬴政两件宝贝……
然后又去太后殿中打了半夜的牌,因为演技太高, 输得自然,把太后给哄高兴了, 走的时候赚得大包小裹,盆满钵满的。
但其实姜珂这一年也不是彻底闲着, 她命人在南方种了数万亩地的柘, 也就是现代的甘蔗。
柘十月成熟,收割之后, 正好也到了姜珂该销假的时间。
姜珂种植这么多的甘蔗是因为她想要制作白糖,此时人们的甜味来源除了梨桃桑葚等果子,就是饴糖了。
饴糖是用麦芽熬制而成的,呈胶状, 很粘稠, 所以不适合烹饪,据说楚地小孩经常用饴糖拉丝粘昆虫玩。在制作好的饴糖里加一些米粉, 就会变成饧,这大概就是高粱饴的起源吧。
和甘蔗相比,现在的柘甜味很淡,纤维又粗,大部分都是被用来榨取浆水喝,柘多种植在长江以南地区,因为运输困难,所以咸阳城内一般只有王宫贵族才能享用柘桨,柘桨浆水还可以用来醒酒,但姜珂不喜欢这个味道,觉得柘桨有一股涮杯水味,或者也可以在烹饪时用来给食材调味。
显然,现在还没有人意识到可以从柘中榨取凝固制糖这件事。
其实,相比甘蔗来讲,甜菜更适合制作白糖,而且因为气候和地质的原因,南甘蔗北甜菜,咸阳根本种不活甘蔗。姜珂曾经不死心尝试在咸阳种了一亩甘蔗,结果硬生生地长出了一批磨牙纤维棒,虽然没水分没味道不好吃,但……至少打人挺疼的。
可惜她没有甜菜种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甘蔗代替了。
姜珂命人在秦国最南边的一个小县城里种植了很多柘,等她赶到时,田地里的柘基本已经收完了,码放地整整齐齐,很有规律地储存在仓库里面。
这里的人对她的到来特别热情,毕竟这可是能种出土豆玉米和棉花的大秦农神啊,她在秦国黔首们的心里,几乎和农神后稷一个地位。
她不光是自己来的,还顺路把家里那几个捣鼓重金属小药丸的“大秦”化学家也一起带了过来。
开工前,姜珂特地叮嘱那几名方术士:“你们几个要是再敢趁人不注意偷偷往锅里加朱砂,我就把你们都鲨了。”
几人连连摇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天工开物》中写道,制取白糖的第一步便是制取红糖,这一步很简单,不需要技术含量,即使没有大型工坊,自己在家也能制作。
姜珂怕失败,先试验了一下,大概步骤就是用石碾将柘榨成柘桨,再用棉布过滤掉柘桨中的杂质渣滓,过滤好的柘桨倒入铁镬中,大火煮沸,沸腾的柘桨上层会产生很多细小的气泡,这些微小的气泡会作为载体粘附浆液里的废弃杂质,可以采用捞取浮渣的方式去除杂质。
继续不断搅拌,小火打沙,柘桨一点点变得浓稠,颜色也越发深厚起来,最后转变为深褐色,这个过程中,火不能太大,否则红糖就会有焦苦味道,但也不能太小,那样红糖无法出沙。
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屋子里都飘散着一股浓重的甜香味,这股味道极为霸道,大家的反应就像饿了三天的流浪汉,突然走到一间刚出炉蛋糕的甜品屋面前,都在不停地吸着鼻子,贪婪地闻着这股甜香气息,不想让气味扩散到空气中,白白浪费掉。
“好香啊。”“好甜啊。”之类的感叹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就连姜珂,都没忍住,趁人不注意用衣袂挡住脸,偷吃小蛋糕。
眼看糖熬得差不多了,姜珂蘸取一些汁液放到冷水里,汁液在水中凝固住了,于是她将这些红糖倒入容器里,自然冷却,达到“凝结如石,破之如沙”这个地步,红糖就算成了。
有人用刀将熬好的红糖切成小块,给在场众人每人分了一块。
众人先是捏在手里仔细观察,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品尝,这糖进入口中,只需要舌尖轻轻一捻便在嘴里化开了,第一反应就是,好甜啊,经过浓缩凝固的红糖纯度很高,红到发黑,比外面卖得饴糖要甜上很多,但若是仔细品味,还能感受到一股独特的焦香风味。
他们从未想过,这普普通通的柘居然能制作出如此香甜美味的糖,当即,看姜珂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制作出红糖,接下来就该是提炼白糖了,《天工开物》中的制白糖方式是黄泥水淋糖法,容器底部铺上稻草,再放上黑砂糖,之后用黄泥水淋糖制取,姜珂用现代的思维猜测,这个方法可能是用得化学吸附原理。
看起来是挺简单的,但是姜珂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仅颜色一点没变,还弄得怪脏的,她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十次,还是失败。
甚至思维发散到用草木灰和木炭吸附杂质,这两种方法处理后的糖颜色是变浅了,但和现代洁白细腻的白糖相比依旧差别很大。
姜珂终于意识到是这个方法本身有问题了。
姜emo有点难过。
但她不内耗,她去外耗别人,要不说她能和蒙家姐弟玩得好呢。姜珂天天去找作坊工师家的那条小白狗玩,趁着没人注意,一边挼它们毛茸茸的皮毛,一边将自己心里的失落倾诉给狗狗,也没白倾诉,给发工资的。
每顿三块大骨棒。
几天后,姜珂心情转好,狗却变蔫吧了。
于是姜珂又多给了它两个大鸡腿。
小白狗瞪了一眼姜珂,然后吃得很香。
有人问姜珂,此物为何名,她道:“既然这东西状如石块,甜似蜜糖,那不如就叫是石蜜吧。”
虽然没制作出来白糖,但石蜜也算是糖史上的一大突破,姜珂找了很多制糖工人,让他们在石蜜的基础上继续钻研探索,制作出姜珂口中那种绵密如雪的白糖。
……
此时秦国已经种有小麦,但却以粟米为主食,除了气候原因,还有就是小麦的味道并不好吃。
虽然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发明出来了石碾,但还未大量推广,所以一般都是连皮直接放到水里煮或蒸熟,被称为麦饭,味道不好吃倒是其次,主要是硌牙还喇嗓子,是最贫穷的普通黔首吃的饭食。
姜珂觉得,最早发现小麦能吃的人真是个天才。
看着榨糖工坊里的石碾,姜珂又让工匠做了十几个相同的石碾,这些石碾不是用来榨柘桨的,而是专门用来磨麦子的。
用石碾磨出的面粉肯定不能和现代超市里卖得那些细腻洁白的面粉相比,颗粒很大,呈微黄色,有一股质朴的麦香味道。
嬴政收到姜珂的信后,第一时间就打开看了,信上姜珂的语气很失落,说自己这次计划失误了,没有制作出心里所期待的那种糖,年末考核不会得次等吧?
她这信写得非常真挚诚恳,情真意切,嬴政已经做好这次公务失败捞她的准备了,就连一旁教学的李斯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几乎凝固,心中暗自猜想:姜珂失败了?
信上又突然来了个大转折。
“大王,臣浅鄙,虽然没制成白糖,但制出了红糖。”
嬴政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无奈时是会莫名发笑的。
随后又写了一张纸有关红糖的用处,可做浆饮,驱寒解酒,温胃和中等巴拉巴拉写了一堆,最后又用颜色鲜艳的朱笔画了一个大圈,里面画了足足三个感叹号,写着:划重点,红糖不仅可以调味,还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可以让战场上的士兵快速补充体力和能量……
寺人将姜珂千里迢迢装在盒子里运送过来的第一批红糖递到了嬴政面前,为他验过毒后,嬴政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品尝,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对面的李斯,只好也分给他一块。
嬴政看完正经报告后,发现底下还夹杂了一大叠子纸,姜珂在第一张纸上面写着,此为美食攻略,和政事无关,可看可不看。
第一张:油泼面,具体做法为将磨好的麦粉揉成面团,擀成宽面条,放在清水中煮熟后捞出,上面点缀以葱,嫩菽叶……
嬴政翻到第二张:臊子面,具体做法为……,面汤油光红润,口味酸辣辛香……
第三张:羊肉泡馍(大王这个好吃),具体做法为……
直到最后一张,全都是面食菜谱。
嬴政:……有点看饿了。
他告诉一旁服侍的寺人,把这一沓子"菜谱"抄写一份交给庖人,命他按照上面的做法准备飧食。
姜珂从糖厂离开,并未直接回到咸阳,而是到巴蜀地区炼制食盐去了。
早在周代,便设有太宰一职来掌管盐筴之政令,以供百官之盐,此时的食盐虽然粗糙,但也是人身体中必不可少的东西,长期不食用盐,就会变得浑身无力,体弱多病,因此煮盐和冶铁,铸钱一起并称为国家的三大利源,自有这个行业起来,就一直保持官营性质。
如今七国之中,因为齐国靠海,所以齐国的煮盐业最为繁荣,至于韩赵魏和秦国这种内陆国家,盐矿或盐井才是它们的主要产盐地区。
盐价昂贵,再加上官府对其的管控,普通百姓和士兵当然吃不起了,因此平时多用醋布调味。身体缺乏必要的营养,秦国黔首们的身高都不算太高,傅籍标准为男性六尺五寸,女性六尺二寸,换算成现代的身高,大概为男性一米四九,女性一米四二。
所以姜珂这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在这些人里面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秦国巴蜀之地,自从郡守李冰时期就已经开始挖井,汲取卤水煎盐了。相比后世,这时的制盐工艺十分简陋,制取出来的盐都是粗盐,就是单纯盐井中的盐水煎晒熬干而形成的颗粒,颗粒大且颜色灰暗,里面有很多金属杂质,除了咸味,还发苦发涩以及其它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提炼细盐,也就那几个工序,粉碎,溶解之后用草木灰,细沙等过滤,熬干沉淀,晾晒烘干,蒸发结晶等。
姜珂感觉自己都要被盐池的咸腥味给腌入味了,她种地时,身上一股子尘土味道,制取酒精时,身上一股酒味,制作石蜜时,又是一股子甜香味。长史府中大家都说,只需要从主君经过,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就大概能推算出来她最近在忙什么了。
好在这次没有出现提炼白糖时的差错,晾晒好的白色晶体被碾成细碎的粉末,姜珂伸出手指蘸了少许,用舌头仔细品尝,没有苦涩和怪味,而是熟悉的咸味,虽然和她超市里的精盐相比逊色不少,但较之从前,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姜珂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工厂内其他盐工闻言立刻心情大喜,也都分别品尝了一点刚刚制好的盐,盐味很咸,有人没控制好数量,抓了一大把,细盐刚一入口,瞬间就被咸成了山林里的猴子,手舞足蹈的,反应很激烈。
有那年纪老迈,见多识广之人已经品尝出来了,姜长史所制之盐,居然比那些专门供给王室享用的饴盐都要纯正。
姜珂回咸阳复命的路上,几个方术士面带讨好,一脸巴结地凑了过来:“长史!”
他们这个语气,总感觉要搞点什么幺蛾子了。
“干嘛?”
“长史,小的们心里有一事不明,特地来找您询问解惑。”
“什么事?”
“我们发现,不光是此次制盐,就连之前制作酒精那次也一样,原本浑浊污杂的液体,只要一经过大火加热,就会变得干净浓稠,您说,这是因为高温将里面的杂质烤化了,变成空气飞走了。那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只要条件允许,物质,液体还有空气这三种情况都可以相互转换?”
姜珂:……
她好像找到这几个人除了不怕死之外别的优点了。
天选化学家,你们真的无敌了。
姜珂回道:“有可能,但是这个条件具体是什么,还需要你们自己慢慢去摸索。”
……
快马加鞭赶回咸阳时,她已经出差九个月了,姜珂一路风尘碌碌,面有倦色。她之所以这么着急,是想要在入冬之前,用新制作出来的精盐改善一下军粮。
本来姜珂还想用新制作出来的白糖做些果子罐头送过去,没想到书中描述有误,最多只到了红糖这一步,没做出来白糖。
十月,寿陵。
此时正值秦国新年之际,虽然还没下雪,但温度骤降,天气越发寒冷了起来,蒙骜坐在军营幕府中查看地形舆图,这时手下裨将来报,说是军粮已经送到了军中。
蒙骜点了点头,那位裨将又说,此次军粮和以往不同,大王体恤士兵们新年征战辛苦,特地送了些风味独特的酱料和石蜜犒劳将士。
蒙骜一听,就能猜出这背后线索:“是姜长史研制出来的?”
裨将连连称是,随后问道:“您和姜长史有交情?”
蒙骜心想,他一个老头子能和那小娃娃有什么交情,有交情的是自己的外孙女,快二十岁的人了,不想成亲也就算了,还天天住在人家家里,也不知羞。
“石蜜是何物?”
裨将:“是一种块状的饧,颜色虽黑,但味道却比饴糖还要甜蜜。”
他又补充道:“咸阳那边的人说,这东西可以快速补充体力,振奋精神。”
蒙骜表示知道了。
至于姜珂所送的那些酱料,也不是一股脑儿随便送来的,要根据士兵等级分发,秦国军营是个讲究阶级的地方,在这里没有将军士卒同衣食,至于像吴起那样关爱士兵的事情更不可能发生。
这里唯一能让士兵们开心的就是攻城杀敌,得到爵位。
虽然秦国现在已经大面积种植番薯和土豆了,但这两种作物含水量多,体积大,不方便运输,所以如今秦军的主粮就只有粟米和玉米两种。
在军营中,爵位不同的士兵分到的军粮也不同,不更以下爵位的士兵一顿饭的粮食为一斗糙米和一点菜羹和一点点盐,看管五十人的屯长可以额外再加一点菽做成的豆酱。
至于肉,只有掌管千人以上的二五百主才能吃得上。
萝卜干酱,牛肉竹笋酱,各种辣酱以及……豆橛子腊肉酱。
装酱料的容器是用竹子所制,将酱料放入罐中,盖一层纸张,封口后糊上一层黄泥,黄泥可以起到很好的密封作用。又恰好此时天气寒冷,酱料的保质期可以延长很久。
本来姜珂还想做点香菇酱的,但是她对于这个时代的蘑菇没有信心,怕几万大军吃完后出意外一起躺板板,那这战国杀神的称号可就得转移到他头上了。
士兵们按照自己的爵位等级领去酱料和石蜜,一什领取一罐,大家分了拌粟米饭吃。
打开竹筒,瞬间散发出一种奇异刺激的香味,众人虽然之前从未见过这类酱菜,但看到里面那种红艳艳油汪汪的热闹颜色,还是忍不住分泌出了口水。
军官特地提醒,此物会比茱萸姜蒜更有辛味,偏偏有人不信邪,起了好胜心,把粟米捏成团,将其包在粟米团中,直接塞到嘴里,外面的粟米被抿开后,舌头直接碰到辣椒,味蕾被刺激,瞬间一股剧烈的灼痛感蔓延到全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自己的舌头似的,鼻涕眼泪一起流出,这名士兵立刻打开水囊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水。
“有毒!”
大家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他。
这人反应过来后,立刻捂住嘴巴,这是在军营,扰乱军心按律当斩,他还没活够,可不想死啊。
说来也怪,这东西虽然刺嘴,但现在嘴里闲着了,他居然还想吃第二口。
第二次他学乖了,只蘸了一点汤汁搅在粟米饭中,这种绕梁三日的辛味令他痛苦却又沉迷,明明是在十月的冷风中,可他的额头居然出了汗。
他可太喜欢这酱醢了。
有喜自然有厌,有些人就受不了这种辣味,选择了另一种酱料,土豆丁酱和萝卜丁酱,味道同样不错。
等一等……
正在大快朵颐地士兵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土豆原来不是主粮,居然还可以当做菜蔬使用啊!
然而此时,蒙骜却是面色凝重地坐在幕府中,和自己的心腹将军们商量军事,他之所以如此戒备,是因为刚刚传来急报,除齐国以外的另外五国,在春申君的带领下,再次合纵,攻打寿陵了。
诸位将士们原本是想采用断粮截源之计,半路阻截五国粮草,可计划烧粮的那个地方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雨,气候湿润,时间紧急,大家都不确定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
行军打仗并非只靠莽,赌一次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突然,蒙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对旁边裨将吩咐道:“去把姜长史写得"酒精说明书"拿过来,再拿来一坛子酒精。”
“诺。”那裨将接了命令立刻去执行,有位将士担忧地问道:“将军,您受伤了?”
蒙骜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幕府内陷入寂静,直到裨将将酒精拿来,蒙骜拿起酒精说明书迅速翻页,终于在中间的某一页找到了“酒精,易燃,请远离火源,必要时可以用它火攻,但不保证能不能成功。”这行字。
蒙骜命人将酒精搬到幕府外的空地处,倾洒出来一些,液体遇到土壤,很快被吸收,渗入了进去。他敲打金燧,有几个零星的火星子掉到刚才浇过酒精的土地里,虽然这里没有易燃物,可那几个火星子立刻便以燎原之势蔓延了开来。
见此形情,众人皆是惊讶不已,因为此时的酒水酒精含量很低,火焰根本烧不起来,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可以用酒精火攻这件事。
咸阳。
“又合纵?”姜珂无法理解,“这五国记吃不记打吧?”
这几个国家各怀心思,各有目的,真能真团结起来就有鬼了。
“这次合纵的领袖是,春申君?”姜珂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春申君,春申君……黄歇。”
信陵君已死,现在战国四公子中唯一存活于世的就只有春申君黄歇了。若说信陵君是四公子中最贤德的人,那春申君则是四公子中最厉害的公子,因为他是唯一一位非王室中人,当今楚王还是秦国质子时他就一直跟随在身边,又帮助过楚王逃离秦国,回到楚国继承大位,有从龙之功,因此被封为楚国丞相,辅国持权,势力极大。
姜珂总觉得她忘了点什么有关春申君的信息,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出来了,她问:“当今楚王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昌文君和昌平君也是他的孩子啊。”
“我是说,他回到楚国之后,是不是只生了楚国太子这一个孩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珂雷厉风行道:“备车,去找李斯。”
她风风火火地去找了李斯,直接开门见山问到:“李斯,你是楚国人,我问你楚王在楚国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是他和楚王后所生的?”
李斯:“正是如此。”
姜珂又问:“楚国的王后是不是春申君献上去的,她长得很漂亮,还有个阿兄名为李园?”
李斯回道:“楚王后的确和春申君关系很好,并且楚王很器重李园,交给了他很多朝政。”
至于长相,李斯虽然没见过楚后,但能做到一国之后这个位置,长相也定然不差。
李斯不明白姜珂为何反应如此激动:“姜长史,发生了何事?”
姜珂强憋着笑:“不是我发生了何事,是楚王发生了何事。”
李斯被她这模棱两可的话给说得摸不着头脑。
姜珂记得,她超市里有一本《中华古诗词大全》的书,其中收录了杜牧写过的一首叫做《春申君》的古诗,三千宾客总珠履,欲使何人杀李园。其中注释一就写了黄歇将李园已经怀孕了的妹妹送到楚王宫里当王后的这件事。
她向李斯道了声谢,回到家后,在卧室里又将那本书拿出来反复确认,发现的确如自己记忆中那样写的。
诶嘿,春申君,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我有剧本。
一个月后,寿陵。
春申君接连收到三次军令,命他立刻班师回国,无奈,这声势浩大的五国合纵只好又一次地黄了摊子。
他回国后面见楚王,感觉这次楚王对他的整个态度都变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楚后和李园正跪在殿中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次战事失利的原因,正要狡辩,啊不,是解释,楚王突然开口询问:“黄歇,你好大的胆子,寡人问你,悍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黄歇闻言,如遭雷劈。
楚国内部自己就乱成了一锅粥,还是一锅热腾腾的粥,当然没有心情去继续搞什么合纵了。
王八年,长安君成蟜反,未果,戮其尸。
王九年,秦王于雍城举行加冠礼,亲政,开始逐渐收回国家政权,同年姜珂离开咸阳,去往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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