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年礼
八月收枣, 十月获稻,为此春酒,庆祝丰收。上计会后, 秦国便迎来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除夕。
早在数百年前,鲁国就有在年头岁尾时令庆祝丰收,祭祀祖先和鬼神的习俗, 这个习俗被称为“春祭”或“腊祭”, 当初孔子就是因为鲁国国君沉迷享乐,没有将腊祭时的祭肉分给各位士大夫, 认为他不重视祭祀之礼, 才对他大失所望,愤而带着自己的弟子们离开鲁国, 去往卫国,开始了周游列国之旅。
后来, 吕不韦编写的《吕氏春秋·季冬记》中又有记载,人们要在新年的前一天用击鼓, 刻桃木的方法来驱逐“疫疠之鬼”, 保佑下一年的平安,所以人们便将一年中的岁尾定为除夕时令。
再后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秦国流行起了在新春前后相与赠送压胜的习俗,名为“馈岁”。
馈岁,说白了就是年礼,除了压胜铜钱, 还可以和别人赠送各种礼物来表示对彼此的祝福。
从前姜珂宅中的馈岁礼都是由嬴嘉负责, 今年姜珂多了好多新朋友,所以她决定和嬴嘉一起准备。
送礼绝对是一门儿学问, 根据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礼物,有人喜欢风雅,有人喜欢金钱,要投其所好,看人下菜。
比如给荀子先生送去一箱金饼,就会收到一句略带生气的“老夫是那种贪财之人吗?”并被他连人带金从宅子里扔出来。
不过如果送他有关花草树木,琴棋书画之类的雅物,他会很开心地收下,并顺便考验一下姜珂的功课。
姜珂在书桌上展开一副画像,问道:“这幅画如何?”
随着她手掌的滑动,逐渐露出里面画卷的庐山真面目,众人看清之后,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姜珂甚至听到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吕雉本想说好漂亮,可这画上的内容与其说是漂亮,倒不如说是真实,“好像荀子先生从画上活过来了似的。”
这是姜珂亲手所画的一张荀子的画像,和现在这个时代帛画上的工笔线条不同,姜珂采用的是彩色素描画法,多了一丝立体感,就连荀子的胡须和皱纹都画得分明,须眉欲活,栩栩如生。单只看到这幅画,就好像看到了真的荀子一样。
刚穿越时她的画技还只能说是一般,但这么多年从未断过,勤能补拙,一来二去的自然绘画水平就上来了。
“你好厉害。”嬴嘉看完,也是忍不住赞道。
但其实,厉害的不是姜珂,而是姜珂她妈。
姜珂小的时候教育资源还不错,除了学校的功课,姜妈还在课余时间给她报了一些兴趣班,什么素描,国画,民族舞,吉他之类的,看她兴趣,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不想学的课程就直接停课不学了。
但姜珂一个都不想学。
那时候还没有鸡娃这个词,姜珂周围同学们都挺轻松的,放学之后就是各处疯玩,最多补习个英语。其实姜珂的课外时间也不少,哪次和小朋友们出去玩她都没落下,但哪有嫌自己游玩时间多的小朋友啊。
于是她就和姜妈说:“妈,我不想学素描了。”
姜妈:“哦,那就去学吉他或者古筝吧,我看你上次弹得挺好。”
姜珂:“我也不想学乐器。”
“那你想学什么?”
“我不想学习。”姜珂一本正经地看着姜妈说道,“我想看动画片。”
姜妈:“那你别叫我妈。”
姜珂:“姐,我不想学习。”
不出所料,姜珂挨了当时正在擀饺子皮的姜妈一擀面杖。
然后姜珂还不死心地去找了姜爸,告诉他自己不想学习这件事。
姜爸气得伸手要揍她,但寻思了半天还是不舍得打孩子,只好收手,然后不小心碰到了窗台上的仙人掌,被扎得直蹦高。
上火上得第二天嘴边起了两个大泡。
最后姜珂别的兴趣班都放弃了,只留下素描和琵琶这两种比较感兴趣的才艺,就当是学习之余的消遣解闷了。
当时姜妈语重心长地跟姜珂说你长大后就懂我的苦心了。
一开始姜珂以为是让自己陶冶情操的那种苦心,或者以后文化课成绩不理想可以转变赛道去艺考,直到后来高中文艺汇演时她那一手琵琶震惊全场,收获众多艳羡目光,大大满足了青春期少女的虚荣心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所谓的苦心是让自己逼格拉满的苦心。
爽。
再比如现在,虽然她乐器忘得差不多了,但一个素描从在邯郸时报复郭开,到现在拉高自己文化水平,也足够她在战国吃遍天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妈永远是我妈。
姜珂小心翼翼地给画像刷上一层熟桐油,用来封层,使其能保存更长时间,然后又拿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咸阳多温泉,温泉水暖,姜珂便在温泉周围建造了一些篷屋当做温室大棚,用来在冬天种植蔬菜,因为房顶没有透明塑料布和玻璃,采光差,所以实际上生长出来的蔬菜和夏日蔬菜相比效果不是很好,植株不大,叶子蔫蔫的,但好歹能补充维生素。
到了落雪天后,咸阳城内胡瓜的价格居然能飙升到一千秦半两一根,饶是如此,也有价无市,被众多人疯抢。
姜珂给大家送的馈岁礼里面的蔬菜都是她夏天刚从地里摘下来放到超市空间里的,新鲜饱满,绿芃芃的颜色,光是看着就很惹人喜爱。
荀子年纪已经很大了,越是老年人就越想在这世上留下些东西,无论是他的学说,理论,或者他这几位有大才华的弟子,而现在,这幅画也算一件他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物品了。
这是他今年收到的最满意礼物。
即使是一代宗师荀子,那也是血肉之身,并非草木顽石,有独属于人类的思想感情,就比如现在,姜珂从荀宅离开后,他就很不爽地在想,这鬼谷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居然能教导出阿珂这样优秀有才能的弟子?
从时间上看,就算阿珂三岁启蒙,鬼谷子最多教导了她五年,不过就是教导的时间早了些,剩下那些时日,她可都是在尊我为师。
于是荀子转身去了书房,开始在自己收藏的众多典籍中寻找出鬼谷子所著的《捭阖策》,仔细研究起来。
直至月上中天,他才放下书简,不得不承认,这鬼谷子身上是有点东西的!
……
“你这人对我态度怎么这样不好?”姜珂看着面前态度冷淡的女人说道。
“应该是我问你。”廉平没好气道,“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什么时候?”
姜珂反客为主道:“你又不投降,我怎么放了你啊?”
这说得什么话啊,明明是允许她在咸阳内自由行动,结果弄得好像姜珂是个非法囚禁他人人身自由的法外狂徒似的。
“那你死了这条心吧。”廉平语气坚决,“你就算关我一辈子我都不会投降的,关我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浪费粮食和侍卫。”
“嘿嘿。”姜珂做出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笑得像个大反派,“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然后说出真实目的:“你这么有军事天赋,我把你留在咸阳最多只会花我一些钱财。但若是把你放了出去,你跑去楚国,燕国,或者跑去匈奴那边,那岂不是得耗费我们秦国数万大军?这两样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
廉平闻言,气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赵国对匈奴的恨不必对秦国少!”
攻打魏国时,姜珂并未在魏地发现廉颇,她估摸着应该是去楚国了。
姜珂纠正她:“诶,你说话注意一下,现在已经没有赵国了,只有邯郸郡。”
“砰”地一声,廉平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转过身去,不愿继续搭理她。
姜珂觉得,她这个倔倔的性格和张良倒是挺像的,只不过张良身体不好,只能玩点刺杀游戏,她身强体壮,不屑于刺杀。
反正殊途同归,都想让秦国死。
姜珂:“你为什么叫廉平啊?”
廉平:……
“你这是在没话找话吗?”
“没有哦,我只是好奇这世上男子称氏,女子称姓,按照习俗你不是应该叫嬴平吗?”
“我想像我大父一样带兵打仗,就学着家里那些男孩子一样称氏,可惜我第一次上战场,打得就是国家灭亡的城破战。”
姜珂:……
她有点愧疚刚才凶廉平了。
廉平喃喃自语道:“其实前些年,我在邯郸听到你的消息时还挺羡慕你的,因为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家国立场不同,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不过即使是敌人,姜珂也想和她做朋友,时间最能遗忘一切,而姜珂,她有很多时间。
后来,被姜珂墨迹得烦了,她不耐烦地说道:“等夏天河水结冰,冬天果树上结果子,再考虑投降的事情。”
古代人科技并不发达,连日蚀都被视为鬼神发怒,每年按照季节轮换生活,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更改。
姜珂:“行,到时候你别后悔啊。”
等她有时间了就好好研究一下硝石制冰。
从她那里出来,姜珂又去了李牧府中。
李牧的眼疾和钩病都好得差不多了,他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去战场上带兵打仗,每天赋闲在家。姜珂去魏国之前曾经送给过李牧一根鱼竿,自那以后他就发现了新大陆,反正也离不开咸阳,还不如无事可做时去河边钓钓鱼,散散步,晒晒太阳。
他认识了住在渭河附近的几位老叟,经常和他们聊天,这些人都不知道李牧的真实身份就是曾经让秦国都无可奈何的赵将李牧,只当他是一位普通老人,大家都叫他李叟。
那不然还能如何,难道李牧还能绝食上吊投河自杀吗?赵嘉还在姜珂手里呢,按照她的话就是李牧和赵嘉共用一份生命卡。
李牧死,姜珂就让赵嘉给他陪葬。
要是让赵迁陪葬,李牧还能考虑考虑自杀这件事,赵嘉就算了吧,他是个好孩子。
给李牧调理身体的那位秦医师说了,保持心情愉快能身体健康,大大延长寿命。
虽然不想承认,但秦赵一千年前的先祖的确相同,大家身体里都流淌着同一份血脉传承,凭什么我们赵国的大王就是赵偃,赵迁之流?你们秦国的大王就是嬴稷,嬴政这种,好不容易有个软弱些的嬴柱,才继位三天就薨了。
都七世了,就是轮,也该轮到秦国王室出昏君庸主了吧?
他要得活长久一点,看看秦王能不能生几个不肖子孙。
最好全都是。
姜珂猜到了李牧,张良他们的想法,不过这个盼望注定落空,因为嬴政现在已经不吃重金属小药丸了,而且还有夏无且和秦彭生每年按时给他体检,身体健康得很啊。
姜珂感叹:“您这生活可真是悠闲。”
疲于奔命的青年人姜珂,精力充沛的老年人李牧。
“但我还是更羡慕王翦将军,他虽然没时间钓鱼散步,但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很有意义。”
就像赵丹把田单乐毅这俩死对头凑到一起,王翦李牧又怎么不算是战场上的死敌呢?
李牧“哼”了一起,不屑道:“那老匹夫的生活能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四处领兵侵略他国领土罢了。”
“这您还就真想错了。”姜珂回他,“王翦将军这一年来都在认真沉淀呢。”
李牧更是不解:“什么沉淀?”
姜珂:“他在写《王翦兵法》啊,这东西传到后世,指不定有多少人赞叹呢。”
“那老家伙能写出什么好的兵法?统统都是在误人子弟。”
姜珂反驳道:“你连兵法都没有,你凭什么说王翦将军误人子弟!?”
“你,你,竖子,你给我等着!”
然后姜珂就眼睁睁地看着李牧从书架上拿出一卷竹简……
开篇写着《李牧兵法》四个大字。
这世上谁还不会写个兵法了!?
第93章 燕归
李牧嘴上轻视王翦, 可实际一个人的真正实力只有他的敌人才最清楚,真在战场上遇见王翦时,李牧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的。
古代将军写兵法, 就像现代教授发刊一样常见,可惜因为战争,气候,迁移等各种原因, 后世很多兵法都失传了。
《王翦兵法》原本是王翦写来传给王贲, 王离这些子孙后代的,不过攻赵时, 姜珂天天在军营里拿着纸笔, 跟在王翦后面向他学习,王翦写一点, 她就瞄一眼,一来二去也得到了他兵法的几分精髓。
“李子先生。”姜珂看向李牧手中的兵法, 眼神直勾勾的,炙热又殷切, 恨不得直接贴在这上面, “您能给我看一眼吗?一眼,就一眼。”
连称呼都变了, 在后面加上“子”字作为尊称。
李牧能看出来,姜珂是真的很觊觎自己的兵法。
他拒绝地很干脆:“不给。”
姜珂急道:“您让我看一眼,就一眼,我用我手中的兵法和你换。”
这下李牧来了兴趣:“王翦的?”
嘴上说着不在意, 可实际却非常想看王翦的兵法。
“不是, 我写的。”
“不换。”李牧再次拒绝,并狠狠地扎了一下姜珂的心, “我这里不缺过冬的炭火。”
姜珂:……
她气愤道:“您凭什么看不起我的兵法!”
“除非您把您手中的兵法让我看一眼,看看真实水平。”
李牧仍旧拒绝。
“您不给我也行,那我就去打赵嘉了。”姜珂指着头顶的玉笄说道,“我用这个扎他手指甲,掰他牙齿。”
李牧冷哼一声:“暴秦之名,在你身上果然名不虚传。”
有些招式,千篇一律没有新意,但很管用,比如打赵嘉这招在李牧这里就很有用。
姜珂再次强调道:“我真的只看一眼!”
李牧被她唠叨得烦了,无奈只好把竹简给她,让她看一眼。
不同的人打仗思路都不一眼,王翦老谋深算,善于用计,李牧图谋深远,善于造势,反正无论是谁,兵法里都全是干货。
姜珂简简单单的“看一眼”,直接看到了天色昏暗,夜幕降临。
等她从书案中抬头,面前除了李牧,还有她的老妻,李妻同样在看姜珂,她认为姜珂能看一下午书都不抬头,也挺厉害的。
倏尔视线对视,李妻有些尴尬,露出个和蔼的微笑,然后问道:“那个……飧食已经好了,你要不要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姜珂居然拒绝了:“多谢您的美意,时间已经很晚了,珂就不继续打扰您了。”
她着急回家……销赃。
李牧收起自己的兵法,并对姜珂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一会儿,没有额外捣乱行为这件事感到意外。
实际上姜珂还真额外搞事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临走时姜珂还不忘盛情夸赞一番李牧的兵法,只有热情没有认真,因为她根本来不及细看,心思都在如何抄兵法上面了。
和平常图方便不同,姜珂今日穿得是宽袍大袖之衣,看兵法时利用她打小抄多年的经验,将两个袖子叠在一起,双手偷偷抄了一遍兵法,抄一张塞到超市里一张,看得囫囵吞枣,抄得聚精会神。
到家后,姜珂独自待在书房里仔细品味李牧的作品。
写得真牛逼。
上计会议结束后不久,对于各个郡县乡里的赏罚依次发出,陈平也到了该返回阳武的时候。
这天,姜珂亲自到灞桥送陈平离开。临走时,她将早就准备好的馈岁礼拿给陈平,是一些石蜜,美酒,细盐等既昂贵又都能在日常生活中用到的东西,和几件送给陈平妻子的礼物。
她还顺便让陈平帮忙替她带一些馈礼送给外黄县的李潢,其实李潢的眼光挺敏锐的,如果不是出了姜珂这个意外,那么在历史上她就是赵王妃了。但姜珂想到当年自己和李潢分别时她的眼神和反应,估计再过几年李潢可能真的会当上外黄令。
如今陈平已经和张家女郎成了亲,夫妻感情甚笃,且张负见咸阳的贵人如此赏识自己的女婿,对他的帮助也就更大方了,赠起钱来毫不手软。
金钱和权力最能养人,即使陈平只是一个县吏,可他的气质较之从前贵气沉稳许多,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人看笑话的落魄小子了,陈家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大家对于陈兄陈嫂的态度都从之前的挖苦讽刺,变成了讨好攀附。
无论是家庭还是仕途,陈平都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
姜珂道:“我的先生曾经说过,君子送别时会将言语作为礼物,用来勉励、忠告别人,可惜我如今的才能远不及君子,只能送你一些俗物来表示我的对你的珍重之意了。”
姜珂说自己送给陈平的是俗物,可陈平又不是喝露水吸北风长大的人,他本来也是个俗人,半年前他还在为吃饭穿衣而发愁,如今也只是个县丞小吏,就算赠给他一章《出师表》或《伶官传序》,他也没有舞台展示啊,还不如这些金银礼物,精准且实用。
陈平在桥头眺望远方,秋天的咸阳,一眼望不到头,草叶已经枯黄了,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显得有些萧瑟,可依旧改变不了这里的富贵繁华。闾阎扑地,接袂成帷,咸阳城内有着世间最顶级的权势和富贵,这些就像猎场中的熊罴鹿狍一样,等待着人们的追逐。
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些追逐者中的一员,并逐渐爬上高峰。
陈平的野心,日益剧增。
陈平:“您的心意,平感激不尽。”
还有姜珂对自己恩情与提携,这些陈平也都统统地记在心里,未曾敢忘。
“哦,对了。”陈平突然想到什么,对姜珂提到,“单父县之事,平已经为您处理完毕。”
姜珂:?
姜珂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什么单父县?吕雉老家?她让陈平处理什么事了?
陈平看出她脸上的不解神色,解释道:“就是您临走时吩咐给治理单父县那位二五百主解决的事情。”
原来,姜珂离开单父县时曾经告诉过那位二五百主好好“关照”一下吕公,他想来想去,便想出了抢劫吕公这个馊主意,并真的付诸于行动了。
吕公报官后,这就是这位二五百主年终考核业绩上的一大污点,姜珂又远在咸阳,这上计薄送到她手上之前还要经过很多上计吏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后,这位大聪明想了个“聪明主意”,反正陈平也是姜珂的人,干脆给陈平去了一封信,向他说明此事,并请求帮助。
结果陈平还真帮他把事情给解决了。
姜珂:……
这位二五百主还真是爵如其名,蛮二百五的。
与此同时,内史府,吕雉收到了自己妹妹吕媭寄给她的信件。
吕媭是吕家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七岁,刚学会写字不久,字迹稚嫩,信里还有很多错别字,饶是如此,吕雉仍旧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是她来到咸阳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信上先是写了吕媭对吕雉的思念之情,她走后吕媭很想念她,以及吕雉离开单父县后吕家的一些日常,基本和吕雉在时没什么两样,吕媭看了姜珂离开时留给她的几本启蒙书,虽然现在还看不太懂,可她对里面写的东西却很感兴趣。还有就是有些书里的知识没写完,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墨经》后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咸阳看。
然后又询问吕雉最近过得如何,那位秦国的将军有没有欺负阿姊?有没有不给阿姊饭吃,不给阿姊衣穿?
这些吕雉都仔细地一一看了,在信件的末尾,吕媭还写了,吕公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目前吕家正在准备举家搬迁前往楚国沛县,去投奔吕公的老友沛县县令沛公,因此让吕雉暂时不要给她回信,等吕家稳定下来再联系。
看完这封信,吕雉开始想念自己的阿姊和阿妹,然后她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除夕之后,岁首时节,秦庭内也很忙,一直到咸阳城内落了第一场雪,姜珂才稍微轻松一点。
恰好此时,和姜珂分别已久的荆轲终于带着他的好朋友高渐离从燕国回咸阳了。
姜珂满脑子都是高渐离。
她想听听高渐离弹奏乐器到底有多好听,能让历史上的始皇帝明知道他是荆轲的好友,还要把他弄到宫里,只为听他击筑。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高渐离这个名字很不错,渐离,光从字面上就能看出他的破碎感,这也无形中让姜珂对他感到一丝好奇。
如果他叫高渐壮,高渐强,可能姜珂对他的关注度就会少上很多。
当初荆轲北上去往燕国时,姜珂承诺过等他归来,自己会亲自出城迎他,她也的确这样办了,荆轲隔着老远就看到姜珂带着笑意,在冲他招手。
他下马,走到姜珂面前,对她说道:“主君,我回来了。”
言语之间带着任务完成后的骄傲和自豪。
姜珂也毫不吝啬地夸了荆轲一顿,最后总结道:“我是何其有幸能拥有你这样的门客,你我之间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我得荆卿,如鱼得水尔。”
对不起,备子,先借用一下你的话吧。
听完姜珂这样一通真诚的表白,荆轲嘴角十分难压,于是只好转移话题。
“我将我最好的朋友带来了秦国,你可莫要食言吝啬啊。”
姜珂:“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荆轲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你忍痛割爱,将绕梁琴和号钟琴借给渐离把玩一段时间。”
姜珂闻言,瞳孔放大,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看她这副模样,荆轲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你……”
姜珂直接坦白:“绕梁琴和号钟琴不在我这里啊!”
荆轲顿时如遭雷劈,再次确认道:“数年前,你不是说过宝库里新得了这两把好琴吗?还说了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句话表示对它们赞叹。”
“宝库里的确有琴。”姜珂点头,承认了这句话,然后又道,“可它们是在大王的宝库里啊。”
荆轲:啊!?
第94章 音家
荆轲现在非常想回到过去捂住那个给好友画饼的自己的嘴。
他荆轲, 一生最重义践诺,难不成要因为这件阴差阳错的事情辜负自己好友?
荆轲现在都不敢面对自己好友,他都能想象到高渐离那个失望的眼神, 从北地千里迢迢来到咸阳,结果最后在城门口时突然发现没有琴了。
荆轲是个有担当的游侠,他明白此事皆因自己心急,传错消息而起, 怪不了别人, 更和姜珂没有关系,很快作出决定:“我要寻一根荆条, 去和渐离负荆请罪。”
姜珂连忙阻止:“誒, 你别急,绕梁和号钟是在大王的宝库里, 又不是被遗失或者毁坏了,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荆轲闻言, 心中忧虑顿时消去了一大半。
这世上向来都是护卫保护主君,还从未有哪条先例是主君让护卫感到安心稳妥的, 但荆轲不在意, 因为从邯郸归秦时的那次刺杀起,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没用。
荆轲:“是我过于心急了。”
他询问:“您是要去和大王借琴吗?”
这时, 有人骑马从城外缓缓入城,姜珂并没有太留意这人,反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荆轲后面的垂帘淄车上,坐在这里面的, 正是举世闻名的大音乐家高渐离。
“对。”姜珂点头答道, “若是大王借我,那就万事皆休。”
“若是大王不借呢?”
姜珂:“那还能怎样?当然是哭天抢地抱大腿求大王借给我喽, 大不了再多给他加几个月班,难道我还能去宝库里动手抢吗?”
“若是这两张琴已经被赏赐出去了,那该如何?”
姜珂注意到荆轲的神色有些异样,安慰道:“你放心,我在咸阳城内还是有些人脉的,就算这琴在我那老对头高博士手中,我都能想法为他弄来。”
一道好听的男声横插进二人谈话:“你对荆卿,当真如此看重?”
“这不是是否看重的原因。”姜珂解释道,“我和荆卿相识多年,他是一个轻生重诺的人,向来言必信,信必果,诺必诚,名不虚立。这次我若是不能将绕梁号钟借予高渐离,那岂不是会陷他于不信不义的境地?”
“主君……”荆轲都被她说得有些脸红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千里奔波是如此值得,恨不得成为当世豫让,将欺负姜珂的人全部刺死。
“我去帮你把高博士杀了吧。”
姜珂:?
“大可不必。”
看这样子荆轲是一点都没想过把自己从《刺客列传》里摘出来。
“更何况高渐离擅音律之名天下皆知,所谓宝马配英雄,名琴赠君子,周伯牙要是知道他弹奏过的琴能在高渐离这样的大师手中弹奏,估计会高兴得从墓里爬出来为我拍手叫好。”
若是从前,荆轲听见她说这些话定会严肃地对姜珂说上一句“莫要胡说,敬鬼神而远之。”
但现在,经过在燕国时那些装神弄鬼的日子,荆轲已经不是从前的荆轲了,他只会顺着姜珂的话调侃一句:“都不知他生死簿消过几轮,投过几次胎了。”
姜珂:“兴许你那好友就是周伯牙转世呢。”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居然还聊上了。
姜珂看向他身后的淄车,笃定道:“反正你先不要告诉高渐离真相,这事我自会解决。”
破天荒的,荆轲没有回答她的话,脸上表情有些……不可言说。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是刚才插话之人,他的语气有些尴尬,“可是高渐离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这句话像一只弩箭直击姜珂的心脏,她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那位说话之人。
这人长了一张很端雅的脸,恰如美玉,温润有德,不矜不伐,偏又气质舒朗,濯濯如春日柳,凛凛若檐上雪,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喜爱。
他骑在一匹矫健神骏的枣红色骏马上,头戴箕状冠,身穿右衽窄袖长袍,衣袍上绣着具有燕国特色的双鸟双夔纹,腰间鞶带上系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玉璜,背上是一个用帛布仔细包好的物件,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件乐器。
姜珂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还不死心,明知故问道:“你是?”
高渐离正色道:“在下名为……高渐离。”
姜珂:……
她看了一眼荆轲,得到对方肯定答案后,指着后面那辆淄车问道:“那里面是?”
高渐离:“是我的丝竹琴乐。”
好吧,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爱护自己的乐器,自己骑马,让乐器坐车。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中,最后还是姜珂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高君,绕梁琴一事,真是抱歉。”
“我刚才已经听到了,这只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您莫要因此而感到内疚。”高渐离劝慰道,“我在燕地时,就常听人说咸阳的姜内史爱才好士,乃贤人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姜珂心里疑惑,高渐离这么风雅的人到底是怎么和荆轲这么恣意的人玩到一起的,还在大街上一起饮酒奏乐?
“你过誉了,高君之名亦是天下皆知,从前我经常会想,一个能弹出美妙乐声的乐师,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今日相见只觉得怀瑜握瑾,苍松翠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词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你的高洁。”
高渐离终于明白自己好友为何如此重视姜珂,这话谁听了谁不迷糊啊。
但他是真的很想弹绕梁琴。
姜珂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少拖延,将高渐离安置好后,第二日朝会后她就去找嬴政借琴去了。
《左传》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春秋时期君王会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田猎,原本是为了在农闲的时候演习军事,传到现在,军事意义已经很淡了,都是图个吉利,当做一种礼仪习俗来进行的。
嬴政的车队浩浩汤汤驶往王家园囿,排场十分宏伟壮观,姜珂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身上可不仅只有“工作狂”这一个标签,剑术,六艺更是高超,就连书法,都很苍劲。
姜珂:我和我的六边形全能大王。
年富力强的君王着玄衣,身披绣有十二章纹的狐裘斗篷,头戴冕冠,骑在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之上,气势威严,眼神新锐明亮,宛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他紧紧盯着一只正在努力奔跑试图逃生的獐子,瞄准时机后,迅速搭箭,推弓,射箭。
箭矢离开长弓,刺出一阵破空之声,远远地朝着猎物飞去,然后精准,凌厉地刺透那只獐子的脖子,獐子痛得原地蹬腿,可惜之片刻功夫便停止呼吸,没有了动作。
“大王好厉害。”姜珂嘴里不停地夸赞,情绪价值给得很足。
“臣是何其有幸,能效忠您这样英明神武的大王呢?”
“每次看到您这般威严睥睨的君王,臣便总会勉励自身。”
“哦?”嬴政收起长弓,问道,“姜卿是如何勉励自身的?”
“臣时常想,要努力加重自己的德行,且勤于职守,夙兴夜寐,明练政体,努力为您效力,将协助您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如此,方才能配得上您这般英明神武的大王。”
同样跟在一旁的李斯:……
你这样,我很难卷得过你啊。
李斯:“臣亦当如此。”
如果是在少年时,嬴政可能会认为她这是在单纯地夸自己,但和姜珂相识久了,他已经意识到,姜珂的突然夸奖,必定有所图谋这个规律。
虽然她这不仅是赞美,更是事实。
于是就这样听了一天的好话,又猎到颇多猎物,嬴政心情大好。等到狩猎结束,他将姜珂召来,言道:“阿珂,看样子你今天心情甚好啊?”
“这不是心情好不好的问题,我只是见到大王您的雄伟身姿,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看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嬴政轻弯嘴角,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姜珂:“绕梁,号钟。”
“寡人记得你平日对这些丝竹音乐并无兴趣,怎么突然想要这两张琴了?”
姜珂:“您知道高渐离吗?就是荆轲在燕国那位好友。”
嬴政:“不知道。”
姜珂:……
历史上高渐离是在荆轲身死之后,隐姓埋名到宋子之地当酒肆小二,被店主人发现天赋后让他击筑,高渐离的乐声悲壮激昂,令人十分感动,名声才逐渐传扬出去,传到了秦始皇耳中。而现在,高渐离还只是燕国一名技艺精湛的普通乐师,知名度并不高,如果不是姜珂学过历史,她也不会知道有高渐离这个人的。
“高渐离是一位很有名的乐师,他乐技高超,擅长击筑,毕生的心愿就是能见识一下绕梁,号钟这两件绝世名琴,我想帮他圆一下心愿。”
这话说的,仿佛高渐离已经命不久矣似的。
嬴政:“荆轲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怎么又被你派去燕国作方术士当间谍了?还卷入了燕丹的死,现在又带回来一个乐师朋友?”
姜珂:“他不是刺客。”
嬴政:寡人似乎根本没提刺客这两个字吧?而且荆轲去燕国当间谍,这对秦国是有大功的,为什么在阿珂嘴里,荆轲的身份这么见不得人?
她强调道:“高渐离的乐声真的很美妙。”
姜珂虽然会六艺,但对于乐技一直停留在只略懂,不精通的地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乐师如此感兴趣。
“有多美妙?”
咸阳城内聚集着全天下最优秀最有才华的乐师,高渐离只不过是偏僻北地的一位普通乐师,难道他还能弹奏得比太乐还要好听?
嬴政有些好奇高渐离的音乐了。
姜珂:“我言语浅薄,难以形容,只好用一位闲人李贺子诗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来形容。”
嬴政:“寡人想要见他一面。”
“如今他就在咸阳。”
“不是高渐离。”嬴政突然来了个大转折,“而是这位李贺子。”
嬴政又对高渐离不感兴趣了,因为这位李贺子的诗句虽然韵律和平常诗句不同,可却能让人感到其中的幽然哀婉,瑰艳凄冷之意,真乃奇才也。
姜珂:……
李贺还没出圈呢,我上哪给你找李贺去?
出生物圈。
“李贺他……他去世了。”姜珂想了一遍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事,强挤出几滴眼泪,“对,他怀才不遇,英年早逝,才二十六岁就去世了。”
嬴政叹息道:“那真是可惜。”
其实……如果嬴政能活到一千岁的话,那么他还是有可能和李贺见面的。
经过姜珂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嬴政终于同意让她将高渐离带到自己面前,演奏一番,若他的乐声果真如姜珂所说那般美妙动人,自己可以开恩将号钟绕梁这两把琴赐给他。
看看,我们的大王是多么大方啊,明明姜珂是来找他借琴的,可他大手一挥,满意了直接就送。
临走之时,姜珂还不忘重复道:“但是,大王……”
嬴政看向姜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算没有绕梁琴这回事,我也认为您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鹰扬虎视,有纵横万里,横扫八荒之能。”
嬴政:……
嬴政将自己今天猎到的一只雉鸡赏赐给了姜珂。
姜珂:“多谢大王。”
大王您还挺贴心的嘞,知道我不吃野味,特地送了我一只鸡,就凭您是这么好的一位大王,我能给您干到五十六岁。
比退休年龄还多一岁呢。
……
高渐离进殿为嬴政弹奏那日,姜珂和荆轲也跟着作为引荐人一起去了。
距离殿门口很远距离时,姜珂伸手拦住荆轲,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珂解释道:“不能携带尖锐利器去见大王。”
“我已经将剑交给陛楯郎了。”说完,荆轲还张手在姜珂面前转了一圈,来表示自己的问心无愧,并附上一句,“你怎么今日防我跟防贼一样?”
“你不要胡说,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我这是把你当成君子对待,才反复询问的。”姜珂敷衍了一句,又道,“高君身上可有利器?”
“他一个乐师,身上怎么会……”
荆轲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高渐离从衣袖中拿出一把一寸来长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匕首,将其交给陛楯郎,随后看向姜荆二人,解释道,“我离开燕国后,总是睡不踏实,所谓居安思危,便买来了这把据说是欧冶子高徒所铸的匕首用来防身,今日是我的错,忘了这回事,多谢您的提醒。”
荆轲:……
姜珂侧头默默地和荆轲吐槽了一句:“这欧冶子高徒的称号是群发的吗?怎么哪里都能遇到?”
荆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不想理她。
进入殿内,高渐离按照礼仪,对嬴政行礼道:“燕人高渐离参见秦王。”
“高渐离。”王座之上的君王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寡人听闻你的乐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甚是美妙。今日招你进殿演奏,可莫要让寡人失望啊。”
高渐离虽然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但乍一听到昆山玉碎这几个字,内心还是难免触动。
“多谢秦王垂爱。”
说完,他便取下自己背后的用丝帛仔细包裹的筑,打开后,拿在手中进行演奏。
筑是一种类似琴的乐器,一共有十三根弦,演奏时左手按弦,右手执竹片或木片敲拨,发出声音。
高渐离击筑时,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变了,仿佛与天地之间,山川草木融为一体,让人无法触碰察觉得到,他弹奏的曲目是《高山流水》,这首曲子,姜珂之前也听不少人弹奏过,但却却从未有人能弹出他这般气势。
初听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山丘小河之中,但渐渐随着曲子的弹奏,时而如置身于汪洋大海,时而又置身于巍峨高山,汪洋大海有激越水浪,巍峨高山上有群鸟悲鸣。
弹至激越时,荆轲倚歌而和之,歌声筑声,融洽无间,浑然一体。
一曲终了,殿内内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简直就是古文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几个字照进现实。
姜珂:好听。
良久,嬴政缓缓开口道:“先生这是在效仿邹忌,以乐理之声来劝谏寡人吗?”
历史上,邹忌最出名的事迹就是美男子邹忌讽齐王纳谏,但实际上邹忌还是一位很称职的相邦,他辅佐朝政,善于改革,在内帮助齐威王安邦治国,在外帮助齐国取威定霸。
此外,邹忌善于弹琴,他第一次入朝见齐威王时便以琴理比喻国家,琴弦之间配合如同政令来劝谏齐威王,告诉他琴音调则天下治。
高渐离道:“渐离乃市肆庸人,言语浅薄,只是这乐理之中,每个音色都不相同,但组织在一起却又十分美妙。”
“音乐是一件能让人情深意长而又文采鲜明的东西。”
姜珂:听不懂。
真就是灵魂有一点点共鸣,但大多数都在跑调呗。
嬴政:“你这是在向寡人求情?”
高渐离:“ 燕国居于最北,地僻物匮,燕国人口百万,这些黔首,他们的父母,提携捧负,生怕他们无法长大,他们的兄弟姊妹,像手足一样友好,夫妻之间又如同宾友一样敬重,如果大王真有一天要兵临易水,城破之后,那些黔首的血肉会是多么的柔软脆弱。”
燕丹已死,燕国上下王公贵族皆沉迷修仙,无心国事,只落得个奸臣把持朝政,黔首们民不聊生的下场。
兵临易水,那世界上便再没有燕人了,有的,只是秦人。于是嬴政答他:“先生莫要忧虑,只要是秦人,便都是这乐理中的一份音色,自然要妥善对待。”
姜珂:……误入高端局。
她悄声问一旁的荆轲:“大王是如何听出来高渐离在劝谏他的?”
荆轲:“你听渐离他第一段第二个音节的缪音偏高,又律以平声……”
姜珂:啊?
这都是怎么听出来的啊?感情我学这么多年乐器就只图了个乐呵呗?这样真的显得我很像个笨蛋!
姜珂扯了扯嘴角,夸赞道:“那……你们俩还挺厉害。”
她心想,高渐离可真厉害,我得想个办法把他留在咸阳。
……
演奏过后,嬴政对于高渐离的音乐很满意,于是便十分慷慨地将绕梁,号钟两张名琴赏给了高渐离。
高渐离得到琴后,足足三天没有出门,整个宅邸都围绕着他的琴声,幸亏他住得高雅,住竹林里边,姜珂才不至于连听三天乐声。
姜珂:这才是真正的绕梁三日吧。
再次见到高渐离时,他眼底一片乌青,应该是好几天没睡觉了,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弹琴。
姜珂:“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求先生。”
秦王似乎有意让自己当他宫中的乐师,高渐离猜测姜珂来找自己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过他不想同意,比起成为一个乐师,他更想四处游历,看遍天下风景。
然而,姜珂想要说的事情却并非如此。
她问道:“先生可知诸子百家?”
高渐离点头,他当然知道,但凡读过些书的人都知道诸子百家,不同思想,百家争鸣。说是诸子百家,但其实一共也就道,法,儒,墨,阴阳,纵横,兵,小说,医,名,农,杂这十二家而已。
“但我觉得,这诸子百家中,还少一家。”
高渐离和荆轲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问道:“哪家?”
姜珂正色道:“音家。”
“这……”高渐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
姜珂再次强调:“音家。”
“诸子百家中,音家尚且空白,这条疆域,正在等待着先生您去开辟。”
看他反应,姜珂就知道这次稳了。
这世上没有谁能拒绝开宗立派的诱惑,高渐离也不行!想想以后高子之名能和孔墨老庄齐名……
这不就是战国版男频爽文吗?
“庄子曾言:方生方死,方死方休,这世间万物总是不断地在出生,成长,死亡,消散,可有一样东西却是永恒的。那就是文化,文化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可它又是能永远流传下去的。”
因为诸子百家的蓬勃发展,很多农书,医书等得以保存,但乐书却很稀少,甚至包括筑在内的众多乐器都已经失传,无法复原了。
“音乐,是能够无视语言,国家,年龄,而一起交流的。那天您在大王殿中演奏乐器时,虽一字未言,但我却能从中感受到云山苍茫,江水浩瀚。”
“这么美妙的乐声,稀世的瑰宝,是一定给千年后的后人们传承下去的。”
高渐离闻言,呼吸略微急促,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不断沸腾,眼睛里透露出炙热的光芒。
他不爱珠玉财宝,轻视功名利禄,原本已经做好即使姜珂劝说他三天三夜,也坚决不会动摇的准备。
但这个,他是真的动心了。
不行,高渐离你要坚持啊!
“渐离能力低微,见识浅薄,难以当此大任,恐怕辜负了您的厚爱。”
姜珂:“人生在世,生如蜉蝣,朝生暮死,总要在有限的生命里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世上多的是鸡零狗碎,夏虫井蛙之人,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只好去找高博士了,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两千年后的后人们会看到什么样的古书资料了。”
高渐离:“我同意!!!”
若是让后世之人都学习高博士写得那种音乐垃圾,他宁愿现在就抹脖子上吊,直接去死。
姜珂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努力压住自己嘴角的笑。
“先生乐声妙不可言,我得先生,如虎添翼也。”
一旁全程没有存在感的荆轲:?
不对,这词怎么这么熟悉?
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连对仗都这么工整,姜珂你现在连瞒都懒得瞒我一下了吗?
他没好气道:“我常听人说,真正贤能的人,都能做到精于中庸之道,做人做事不偏不倚,现在看来,主君您简直就是这世上最贤德的人了。”
姜珂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忿,回道:“你亦是有成为学派大师的可能。”
荆轲:“哪一学派?”
“阴阳家。”
怎么不算是一款阴阳大师呢?
第95章 谋楚01
荆轲:“您亦是不遑多让。”
姜珂瞥了他一眼, 摊手道:“你看,我果然没有说错,您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阴阳大师。”
荆轲被气到无语, 张口想要反驳几句,没想到一旁的高渐离却接了一句:“荆卿何时精晓阴阳家之学说了?”
高渐离口中的阴阳学说并非那种是用来阴阳人的阴阳话,而是真正的阴阳学派理论。
阴阳家研究宇宙论,主要思想是天, 地, 人三家统一,并将宇宙的原则归结为阴, 阳两个方向, 所以被称之为阴阳家。不过,作为出自战乱年代的学说, 阴阳家们虽然研究的是宇宙时空,可殊途同归, 实际目的和其它学派一样,关心的还是国民生计。
说来也巧, 阴阳家起源于邹衍, 邹衍是齐国人,当过燕昭王的老师, 所以燕齐之地盛行阴阳五行学说,高渐离自然也研究过一些阴阳学说。
不过自己这位好友……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吧,怎么现在又被称为阴阳大师了?
能被称为某一学派大师的,必然渊博广闻, 荆轲……自己的好友什么样, 自己最了解,还远远没达到这种地步!
荆轲看向姜珂, 无奈道:“和她相识后,自然而然就学会了阴阳学说。”
高渐离闻言,以为姜珂是个阴阳学派大师,对她说日后有时间希望能和她一起探讨一下阴阳学说。
“恕渐离眼拙,居然没有看出来您还是一位阴阳大师。”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偏偏他还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无从吐槽,姜珂只好回他一个微笑,没有答话。
高渐离,挺好一乐师,可惜长了一张嘴。
他又道:“我最近新谱了几首曲子,二位是否要品评一下?”
荆轲给了姜珂一个“别听,快跑”的眼神,却被她给忽略了,这么出名的音乐大师给我弹琴,要是不听,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多可惜啊,于是姜珂点头,高渐离开始弹琴。
第一首曲子,好听。
姜珂评价道:“如听仙乐耳暂明。”
第二首,好听。
“渐离鼓琴而六马仰秣。”
第不知道多少首曲子之后,她脑袋里那点诗词储备量不足,已经夸不出来了,此时她终于明白荆轲那个眼神的意思。
这高渐离连弹了一下午的琴……看起来他是真的很爱音乐。
爱到仿佛已经将吃饭这件事给进化掉了。
……
咸阳城内的市肆向来热闹,东西、南北两条道路间的十指交叉口名为“四隧”,是市肆内最繁华的地方,即使是寒冷飘雪的冬日,也依旧人来攘往的。众人聚集在这里,脸上带着笑容,期间交谈声,买卖声,拉杂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姜珂行走在列肆之中,仔细观察,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想要了解黔首们的生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经常来市肆间走访调查,这个地方和黔首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最能体现出人世间的烟火气。
当然,她前世职业也有一部分原因。
和她刚来咸阳相比,市肆内的变化已经很大了,多了很多家中颇有余粮,拿出来卖钱换些其它生活用品的商贩,除了土豆,玉米,棉衣这些比较平常的物品。还有的商贩别具匠心,将收获好的玉米,小麦等精细处理磨成面粉拿出来卖。当然,价格也更昂贵一些,要六十钱一石,比普通粮食多了将近一半的价格,主要作用也不是果腹,而是给小富之家用来尝鲜。
令人惊讶的是,姜珂发现这里居然还有红薯粉条,虽然颜色发黄,透明度低,看起来有些粗糙,但从定义上来讲这的确就是粉条。
小商贩指了指自己面前明码标价“九十钱一斤”的天价粉条,将其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您看这颜色晶莹剔透,光可照物,宛如水晶……”
他想碰瓷姜珂的琉璃台,但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冒险触犯秦律,只好话锋一转,花言巧语道:“虽然比不上水晶精致漂亮,但价钱也远远不及水晶啊,主家为它取名为“番薯晶”,多么好听的名字,您就当买一口吃个新鲜了。”
姜珂:并没有觉得哪里好听。
这个时代的一斤相当于现代的二百五十三克,我花二百块钱买一斤粉条,这不是脑子有坑嘛。
她原以为这是哪个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同行发明出来的,结果问了才知道这还真就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研究出来的。
这粉条不是别人,正是巴清家的庖人偶然间研究出来的。
巴清虽然坐拥数不完的丹砂矿,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无论多么有钱的商人都不会嫌弃自己挣得钱少,于是发现这个商机的巴清立刻进军食品行业,开始兼职卖粉条。
姜珂感叹道,古人的智慧啊,有时候不比现代人少。
这小商贩兢兢业业和对姜珂介绍了将近一刻钟的粉条,从起源到口感,她若是不买,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再者,巴清每年给自己投资将近百万的秦半两用来开学校,她好歹也应该支持一下巴清的生意。于是姜珂便脑子有坑一回,掏钱买了二斤粉条,准备晚上回家吃酸辣粉。
姜珂从这摊位离开,走了还不到五步,便有一位老叟正面朝她走来,他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二人擦肩而过时,这位老叟突然“哎呦”了一声,毫无预兆地平地摔倒在姜珂面前,手中竹简也散开了,落在姜珂脚边。
她整个人都被老叟这一通行云流水般地丝滑操作给看懵了。
这老叟气色红润,精力充沛,看起来身体很健康,且这附近路面平整,没有障碍物,因为意外而摔倒的几率……特别低。
他身上穿着一件帛布棉袍,袖口处还绣有花纹,虽然腰间系着的玉璜玉质不佳,但怎么看也不至于当街讹人吧?而且根据秦律,讹人是犯法的。
姜珂给了荆轲一个眼神,示意他将其扶起,然后问道:“老丈,您没事吧?”
老叟并未在意自己身体,只是指着姜珂脚边那卷竹简,重复着:“竹……竹简,竹简。”
姜珂正准备弯腰帮他将竹简捡起,却被荆轲阻止了,这老叟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可疑,他害怕竹简上被下了毒药,于是自己动手将那卷竹简捡了起来。
上面没毒,无事发生,他伸手将这卷竹简递给老叟,老叟并没有收,只是一直重复:“这是老朽的毕生所学,毕生所学啊。”
这话引起了姜珂的好奇,她转头将视线放在竹简的字迹上,粗略地瞄了一眼,这老叟应该是法家学派的学者,竹简上是对于李悝,商鞅等一些法学大家的看法,还有一些是关于韩非,李斯的。
姜珂将竹简还给他:“毕生所学,给你。”
自己还没沦落到当街抢老头东西的地步。
这老叟一直不收,弄得姜珂都以为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冤屈,实际是来找自己伸冤来了。
眼见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老叟只好问道:“您认为,老朽的文章写得如何?”
姜珂:……
其实,这老叟文章写得平平无奇,乏善可陈,实在找不出什么可夸赞的地方。但姜珂向来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人,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当是安慰了,于是十分违心地说出了一句:“挺,挺好。”
老叟还不死心,问道:“哪里好?”
姜珂扯了扯嘴角,半天再次违心地说出一句:“字好。”
老叟闻言,一颗心瞬间凉半截,很伤心地离开了,嘴里还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什么。
姜珂:?
这是什么情况?NPC发任务?还是戒指老头在寻找天命之子?我的机缘来了又没了?那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夸啊!
她脑袋里想了无数个可能,甚至连黄皮子成精来找自己讨封这种玄幻剧本都想到了。
就这样,她带着满脑袋的疑惑回到宅中,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外观豪华的陌生马车停在了自己院门口,从外观来看,上面是蜀郡的装饰风格。
管家正在门外和马车上的负责人交接谈话,见姜珂归来,忙不迭凑到她面前,说道:“主君,蜀郡的巴清为您送来了一车礼物。名为番薯晶,是一种十分稀奇的吃食,您可要用它来当飧食。”
姜珂默默回头看了下自己的马车,那里有自己脑子有坑花二百块钱买的粉条……
……
第二天早晨姜珂去朝会时,又遇到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平地摔倒在她的马车旁边,和昨日的老叟相同,他手中竹简也精准地飞落到姜珂面前。
数天后,经过无数次,各种各样的人来和她凑近乎,推销文章,姜珂终于明白这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其实有这种风气也很正常。”某日朝会过后,王绾对她说道:“自从您将荀子先生请来咸阳后,范增,张苍,郦食其等,这些被您举荐的人,到了咸阳后皆是高官厚禄,富贵显达。就连您的那些门客们,诸如刘季之辈,也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自然会有很多仕途不得已之人来找您自荐,希望借此机会,和张御史他们那样,青云之上起来。”
毛遂自荐的故事众人皆知,谁都想成为锥处囊中那枚锋利的锥,被伯乐发现,然后显露锋芒。
姜珂:“可目前为止,我暂时还未发现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有被埋没的天赋。”
她小声道;“可能是我没有慧眼吧,招人这件事等刘季回来再说。”
在第N次被碰瓷之后,姜珂终于忍无可忍,看向面前这位来找自己自荐的俊俏少年:“荆轲,把捡到的竹简给我看看,若是真有毛遂之才也就罢了,若是才智平平,便按照秦律送入衙门处以笞刑吧。”
荆轲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又合上了,面有难色,假装没听见姜珂的话。
姜珂直接将手伸到他面前,不解道:“拿来啊?”
荆轲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把玄铁匕首放到姜珂手中。
姜珂:啊这,他罪不至此吧。
她将匕首退回:“我要竹简,不要匕首。”
“这人的文采实在不好,所写文章更是不堪入目,俗不可耐,你别看了。”
姜珂还未说话,那名少年倒是先生气了,忿忿不平道:“你这是实在太没礼貌,凭什么如此贬低我的文章……”
他一顿输出,越是生气,姜珂就越是好奇,这份文章到底会烂成什么地步。
写得烂的文章她不看,烂得牛逼的文章她一定得看。
于是抬手飞速从荆轲手中将那卷竹简抢了过来,拿到自己面前,打开以后仔细查看。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姜珂:……
人在生气的时候真的会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我看你真是牙口太差。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这么想吃软饭。”
“你是真一点习都不学啊。”她无语道,“这首《子衿》选自《诗经·郑风》,原本是因为当初郑国衰乱不堪,没有精力修建学堂,许多学者离开郑国另寻它处,那些依旧留在郑国的学者便作《子衿》一诗作为责备去者之辞,现在这个场景,你写这首诗,不太好吧?”
众人今日才知这首诗居然还有这层关系,不禁心中感叹姜内史果然学问渊博啊!
姜珂:无它,荀子教得好而已。
她叫来一位侍卫,命其将这人送到府衙内按照秦律处置,如果他没记错,数罪并罚,应该是笞三十,赀二甲……等。
侍卫很快将他带走,他的嚎叫声太大,几乎响彻云霄,这将使他又添一罪,姜珂忍不住吐槽:“这人怎么比杀猪时嚎得还惨。”
归家后不久,姜珂便收到一封来自邯郸的信,她打开看了,随后又拿出褡裢中原本就有的那封信,一共两封信,左看看又看看最终还是决定将其交到它们未来的主人手中,令其自己选择。
烛火葳蕤,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嬴嘉看向手中的两封信件,陷入沉思,她委决不下,犹豫了很长时间都无法选择。
姜珂并未催她,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教导吕雉写字,写得是《左传》昭公二十年的《子产论政宽猛》这篇文章,其中子产以水和火来比喻宽政和猛政,劝谏后世执政者要灵活把握执政的尺度,从前吕公虽然也有找先生教她一些《诗经》,《春秋》之类的知识,但都很粗略,讲得含糊不清,吕雉听得一知半解,只好背诵下来,慢慢理解。大多数时间都是让她做干织布缫丝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试图将她培养成为一名完美妻子。
按照吕公的话,那就是女孩子家学会写字就行,关键是要为良人操持好内宅事务,难不成还要像男子那样做官为吏,掌握权利?
现在……好像还真可以!吕雉一边写字,一边想,我一定要努力学习,以后做一个比沛县县令还要大的官,届时我倒要看看阿父究竟会是何反应。
然而,她的为官之路今晚却有些坎坷,一只手指戳到了她的脸颊上,姜珂严肃道:“别走神,认真写。”
吕雉乖乖回道:“好的。”
她实在不解,今夜自己就只走了这么一次神,为什么会这么精准地被老师抓住?
不仅是她不理解,从古至今的所有学生都不理解。
姜珂往旁边的烛台里添了一次膏油,光线暗了又亮,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少刻钟后,嬴嘉抬头,看向姜珂,说出了自己地决定:“我要去邯郸。”
自从秦国开放女爵制度后,姜珂已经很努力地往各个部门插人了,但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就像当初办女学一样,女官这件事,姜珂同样采用温和蚕食的办法,一点一滴,慢慢吞食,其间偶尔也会露出一些锋芒,引起某些反对派的注意,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就只能把那些提出问题的人给解决了。
前些日子她手下的一位官员致仕归乡了,空出了斡官长丞这一官职,这是一个管理国家运输的职位,自己之前采用“任子”制度推举她当公主傅刷履历,如今她的爵位也足够了,姜珂本想举荐她当斡官长丞来着。
偏又在今晚,邯郸那边来信,邯郸郡郡尉病故,同样空出了一个官位,于是她只好让嬴嘉自己选择了。
当然,这种级别的官位,她们的选择并不作数,还要通过嬴政的最终考核才行。
嬴嘉最终选择了邯郸,不是因为邯郸是她的故乡,她并非是一个沉溺于过去的人,所有的仇恨和怨念都已经在平原君府衰落消失的那一刻结束了。
现在她只为自己,为姜珂而活。
“您在咸阳内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颍川郡内史腾是您的好友,旸郡内有陈平,唯有邯郸郡并无势力。”
她继续解释道:“而且斡官长丞虽身处咸阳,机会很多,却无实权,郡尉远离咸阳,秩两千石,却有自己的单独治所和属官,手中有实权。”
一旁写字的吕雉:懂了,以后选官职就选有实权的,其它条件再好,官职再大,那都是虚的。
嬴嘉的能力自然不弱,否则赵胜也不会临死前还心心念念地将她除去,因此她很轻松地就通过了郡尉考核。
她是在孟春时节离开咸阳的,带着很多很多的野心和意气。
孟春之月,是春季的第一个月,东风解冻,蜇虫始振,天气逐渐转暖,万物开始复苏,伴随着草芽的冒出,朝堂内关于攻打楚国的政务逐渐多了起来。
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那就是嬴政似乎想要培养新生将领李信。
李信在灭赵之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这些年里也曾数次出兵攻打楚国,重创楚国,拿下数座城池,最关键的是他才不到三十岁,正值壮年,意气风发。
嬴政曾经私下询问过李信攻打楚国需要多少人,李信的前半生太顺了,他从未受到过大挫折,尚处于年少轻狂的阶段,便答道区区二十万足以。
王翦则是战场老将,这位谨慎的将军深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楚国这些年来日渐衰落,可到底还有些底子,并不好打,于是他和嬴政要六十万士兵。
这些年来,秦国虽然日渐强大,然而六十万大军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虽然现在还没有决定,但朝堂众人都猜测嬴政会选择李信作为攻打楚国的将领,就连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认为,王翦已经做好致侍回乡的准备了。
姜珂:!
不行,她记得历史上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是李信失败了,绝对不能让李信去。
二十万和六十万,中间的差额高达四十万,这可是四十万啊,就算是四十万个馒头,四十万根玉米,那也足够整个咸阳城内的人吃上一天了,所以答案很好选择。
实际上如今朝堂上支持李信的人占到大多数,就连王贲,也认为六十万将士实在太多了。
秦军粮草不缺,后方资源充足,且秦人善战,斩将杀敌,死不旋踵,乃虎狼之师也。而楚国这些年来被秦国削了又削,土地已割去将近一半,又组织松散,作风散漫……
还有一点原因,虽然很少有人提及,但却很重要,那就是楚国多矿产,原本楚国的制造业,冶炼业等都是最发达的,可自从白起攻破郢都后,掳走了楚国大量的一流工匠,使楚国生产力一落千丈,出现明显的倒退,几乎丧失半壁江山。
所以,如今的楚国,在大家看来已经是一只苟延残喘的丧家犬了,实在不值得再多耗费兵力。
但是大王,贪小便宜吃大亏啊,咱选东西就应该选精的,这样质量才有保障啊。
大王居然还夸李信果势壮勇!?李信他凭啥,大王都没这么夸过我!
姜珂又开始拿出她的小本本制定死亡笔记了。
昌平君熊启,昌文君熊颠,他们是先楚考烈王的儿子,历史上这场战争失败的很大一部很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俩临阵倒戈,在后方搞小动作。
虽然现在因为蝴蝶效应的展开,嬴政对这二人已经没有信任了。作为宗室子弟,他们只在咸阳挂个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这些年来都很老实,但难免和楚国暗通款曲,私下里有点什么书信来往的。
在战场上,任何一个消息的泄露都会导致数万甚至数十万将士们的死亡。
所以,先噶他俩。
“唉!”姜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嬴嘉去邯郸了,姬萍忙着教书,自己身边突然没有谋士,感觉好不习惯啊!
毒蘑菇和头孢已经用过一次了,虽然间隔时间很长,不会让人联想到自己,但只能算是下策。陈平远在千里之外,荆轲只会刺杀,这个风险太大也不行。
等等,她突然灵机一动,谁说没有谋士的!
她的大才,“亚父”范增又怎么不算是一位顶级谋士呢。
范增在咸阳呆了这么多年,也该沉淀足够了。这些年来,每一年姜珂都有为他精心准备馈岁礼,从不敷衍,再加上各种日常关心,为他找医生治毒疮,甚至连他孙子上学的事自己都帮忙了。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范增,现在该你上场表演了!
姜珂去拜访范增,堂室内,二人相对而坐,姜珂说出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
听完后,范增觉得姜珂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先不说昌平君和昌文君和大王有亲缘关系,姜珂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楚国人,她让一个楚国人出主意想办法去干掉楚国公子,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昧了!
“内史,老朽能力平庸……”
他刚要拒绝,就看到姜珂眼眶泛红,眼中含泪,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说道:“姜珂身边已无可用之人了,偌大的咸阳城,我只相信先生您。”
范增见她这幅真诚模样,心里一软。
姜珂又道:“以先生之才,独忍弃姜珂乎?”
对不起了大王,您的句子我先借来一用,但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使这场战争胜利的。
第96章 谋楚02
范增简直无法直视姜珂那双真诚, 恳切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和姜珂在兰陵时的场景。
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那一年, 他四十一岁,已经半只腿迈入老年的行列了,尚未达到不惑境界,依旧有很多困惑。
范增出生在中等之家, 家里虽不是高官巨贾, 却也颇有余粮,能供得起他读书识字, 四处游学。孔子十五而志于学, 他七岁便开始读书启蒙,只可惜读来读去, 读到发须灰白,却怎么也寻不到能赏识自己的明主。
二十岁时, 他正值壮年,踌躇满志。三十岁时, 他盼望自己能效仿姜太公和百里奚, 老年出仕。四十岁时,他知道了在隔壁的秦国有人十二岁拜为上卿, 十岁封为长史,荀子虽然被众多儒家学者们抨击排斥,但他的观点却是没有错的,大器免成, 这世间真正的天才根本不需要磨炼, 很自然地就会脱颖而出。
四十一岁那年,范增游学兰陵, 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姜珂。
言行举止间的确不凡。
那几天他们每天都谈到很晚,文章谋略,经术辩论,百家学说等。令范增意想不到的是,姜珂虽然年少成名,身居高位,可言谈举止间却很谦和,没有丝毫傲慢。
姜珂对他说:“大器免成纵然很好,却很容易失去警觉,有时候别人的恭维和夸赞也会变成一柄利剑,所以才更要虚化若谷,戒骄戒躁。”
随后,姜珂招揽范增跟随她一起回秦国。
“功不唐捐,厚积薄发,所谓伏久者飞必高,秦国有这世上最大的功业等待着您这样有能力有智慧的璞玉之才去建立呢。”
最后,她也是用一双今天这样真诚的眼睛看向范增,告诉他:“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于是范增便被姜珂说动了,原本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瞬间猛涨,变成燎原之火,带着满腹的好奇和期待同她一起来到了咸阳。
而如今,在姜珂说出那句"独忍弃姜珂乎"后,范增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半晌,若有所思,说道:“昌平君和昌文君既是楚国公子,又是秦国宗室王族,恐怕……”他顿了顿,“不好处理啊。”
他说的是不好处理,而不是不能处理,那就是还有机会。
姜珂恭敬道:“请先生赐教。”
范增摆了摆手:“现在暂时还赐教不了。”
“为何?”
范增无语道:“内史,老夫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范增心想,姜珂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又不是楚王,如何能在须臾之间便除掉两位公子?等等,楚王!他灵机一动,转瞬间有了主意。
“老夫有一计谋,兴许可行。”
姜珂:?
啊?不是你们这些顶级谋士思考对策都这么快的的吗?
原本姜珂还想一会儿给范增送来些核桃之类的坚果补补脑子呢,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时间吃坚果。
项羽,你的亚父可真厉害,果然聪明。
嘿嘿。
“先生请讲。”
范增压低声音,同她说了自己的计策,姜珂听得很仔细,听完之后忍不住赞道:“先生之计妙哉!”
“只是……”姜珂突然又话锋一转,“此计中间经历流程颇多,珂需要一些时间来布置。”
范增的计谋粗暴简单,却又很有用。
这个计谋便是攻心。
乱其志,折其锋,乱之扰之,敌心自惊,俟其以变,然后图之。
历史上的熊启和熊颠并未和嬴政离心,熊颠作为秦国相邦,熊启亦是身居高位,在秦国朝堂上占据一定的话语权。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忘记自己楚国公子的身份,在李信伐楚之战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背刺秦国,于郢陈之地倒戈,甚至原楚王负刍被俘虏后,熊启还被项燕立为了新的楚王。
而现在,熊启和熊颠在秦国朝堂上过得并不如意,当然就更想念楚国了。
范增虽不知历史上发生的事,但一名好的谋士首先就要有顶级的观察力,这些年来,范增和二人接触不多,却仍能看出他们的心思,并利用这种心思,为他们量身定制一套计谋。
钓鱼执法也是执法。
熊启这些天来总是能收到来自楚国的消息,一开始他并不相信这些,害怕是有人想要抓住他的把柄特意弄出来的阴谋诡计,而且咸阳内部各势力错综复杂,指不定哪位商贾,哪位隶臣妾是大王的眼线呢,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如临深渊,但凡踏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
然而,朝堂内关于攻打楚国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多,姜珂已经定好了今年的赋税数目,是按照战争时期的数目收的,各处工坊内的制造皮甲,战车,弓箭等的工匠们也都愈发地忙碌了起来,眼看秦国马上就要出兵,他的故国也即将遭受灭国之危。
于是他叫来了熊颠一起商量。
有些蠢事,一个人去做的时候,兴许还会仔细考虑一番这样做是否不妥。但当你有了同盟,有人和你一起分担去做这件蠢事,那真就是什么谨慎啊,思考啊,冷静啊,全部都抛之脑后了。
总而言之,我没错。
熊启和熊颠也是这样觉得的。
二人热血上头,改头换面,穿上粗布衣裳,扮作商贾,想要带着自己在咸阳蛰伏多年所收集到的情报回到楚国。
这一刻,他们不是在秦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楚国质子了,而是即将要拯救一个国家的孤胆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壮勇之士。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国劫后余生的欢喜,和黔首们对他们的尊敬崇拜。
一直到被抓之前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咸阳城门口,二人被众多披甲执剑的卫士围在中间,面色凛然,心中一沉。
完了。
孤傲冷漠的君王站在城墙之上,自上而下地睥睨着这位秦王国的背叛者,眼神淡漠,不怒自威,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语言,只一个眼神便能能让人不寒而栗,升起一股几乎凉到骨头里的恐惧。
嬴政开口,居高临下地问道:“昌文君,昌平君这是要去往何处?”
这一刻,熊启熊颠二人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眼前的君王手中。
君王说让他们生,他们便生。君王说死,他们便只能死。
没有任何其它选择。
二人浑身颤抖,冷汗直流,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
楚国的命运亦是如此。
郎卫们从二人身上搜出一些东西,奉到嬴政面前,他看了一眼,语气比凛冬的霜雪还要寒冷:“既然二位如此挂念故国,那便去陪伴华阳祖太后吧。”
郎卫们瞬间近前将二人拷了起来,他们的反应很激烈,然而一切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的作用。
他们的喊叫声是纯正的楚语,姜珂站在角落里,有些没太听清,于是问身后的荆轲:“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楚国的巫神会替他复仇,报复算计他的人……”
荆·翻译·轲连续说了一大堆话,姜珂闻言微微蹙眉。
“你这是害怕了吗?”
“又不是我害的他,是他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要害怕。”她无语道,“我只是觉得他很蠢而已。”
你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我,死了更是个废物。
范增没想姜珂这么快就把熊启和熊颠给搞定了,他惊讶道:“您不是说需要一段时间来谋划吗?”
“是啊,这次可费了我不少时间呢。”
范增以为的一段时间:一年半载。
姜珂实际上的一段时间:半个月解决。
雷厉风行,下手干脆利落且不留痕迹,甚至受害者本人还没猜出来真正凶手呢,就被噶了。
范增不仅感叹:“此子当足以谋啊!”
姜珂: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
姜珂一通折腾之后
好消息:熊启,熊颠被除掉,不用担心伐楚战争的时候会被人背刺了。
坏消息:似乎更坚定了嬴政让李信当主帅的决心。
要说这世上谁最会游说君主……
那还真不是姜珂。
而是她那个便宜师兄韩非。
韩非年少时仕途不顺,抑郁不得志,因此著有《五蠹》《说难》《孤愤》等书籍,专门教导人如何游说君王。他深知游说的艰难,于是《说难》一书便描写的格外详细。
当然,他中年时仕途也不怎么顺利。
游说一事,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的言论去适应君主的言论,而不是让君主来适应自己。
姜珂连夜反复品读了韩非的几篇作品,不愧是法家先驱韩非子,写得就是好。
当然,她未来的姜子也不差。
殿内,一片寂静。
姜珂对嬴政说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认为周公贤德呢?”
周公之名,举世皆知,自他之后,但凡有贤明之臣,皆试图以周公自比,怎么在她口中,周公反而变成不贤德的人了呢?
嬴政看向姜珂,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古人云,君无戏言,所以当初周成王封少弟于唐时,周公坚持要求按照成王之言去办。”
这是周朝时的一个典故,周成王很喜欢自己最小的弟弟叔虞,有一次他和叔虞一起玩耍时,将一片梧桐叶子剪成玉硅的形状送给叔虞,和他开玩笑道:“我将这片土地封给你。”
于是周公便向成王和叔虞表示祝贺,成王一听,有些发懵,对周公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并不是真的想给叔虞封地。
可是周公却对他说:“天子不可戏。”
成王没有办法,只好将唐这个地方封给了叔虞。
“但臣以为,周公若真是贤德之臣,便应该在成王分封之前阻止他分封,或者提前教导成王君无戏言这个道理。而不是在对成王说了戏言之后促成这件事。这和马车撞到树上才知道转弯,孟春解冻时才知道买棉衣有什么区别?”
虽然嬴政听出了姜珂话中的潜在意思,但还是被她这清奇的比喻逗得忍俊不禁。
姜珂:“臣想要当一个贤德之臣。”
我可没批评你这个大王当得不好,我这是在自我批评,自我反思,无法成为一名贤德之臣。
“所以,姜卿要来劝说寡人何事?”
虽是疑问句,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无非就是攻楚一战谁当主帅这件事。
姜珂:“古人有云:姜桂之性,到老愈辣,王翦将军年纪虽大,依旧可以勇冠三军。”
嬴政:……她这都是从哪认识这么多说话颇有道理的古人?
“生姜之性,亦不逊于老姜。”
姜珂:……
麻了。
战国时期,生姜的姜和姜姓的姜并不是同一个字,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是个文盲,不认识字,特别义正言辞地用现代思维告诉燕丹和嬴政自己姓姜,生姜的姜。
现在回想这段黑历史,简直尴尬到想要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也不知道他这句“生姜”是在夸自己,还是在代指李信。
反正就当是在夸自己吧。
姜珂认为王翦好,嬴政认为李信好,到最后,姜珂差点被嬴政给反向劝说了。
现在没有了熊启熊颠这两个背刺者,万一二十万真就能把楚国给打来呢?
不行!姜珂摇了摇头,试图冷静!
“虽然楚国的领土被秦国削去了大半,可楚国疆域依旧广阔,足有方圆三千里的领土,而且和三晋不同,楚地湿热,中间多山林水泽,咱们将士的皮甲是牛皮羊皮,楚国将士们的皮甲都是鲛革犀兕,坚如金石,宛地铜铁所做的矛,十分锋利,惨如蜂虿。”
嬴政:“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姜珂:……
她劝说嬴政的话选自荀子先生的《议兵》篇,这一段的内容就是前面大致说明楚国有多强,有多少有利因素,最后总结楚国衰弱的原因,正是嬴政所说的那句话。
不是,大王你……你至于怎么博学吗?
一般博学的大王都不好忽悠,啊不,是劝谏。
就比如现在,他看姜珂的眼神仿佛在说:阿珂,不要断章取义哦。
姜珂还不死心:“楚国人口众多,矿产资源丰富……”
嬴政:“若是姜卿能让李信亲自来找寡人言明其能力不足以担当伐楚主将,那寡人便听从你的劝谏。”
姜珂沉默,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按照李信那个轻狂气盛的性格,如果不是有人在兵法方面比他强,将他打败,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
王翦一个老将,肯定不能亲自去和李信比兵法啊,那样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欺负晚辈,所以……
姜珂看向嬴政:“如果我没理解错,大王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和李信比拼兵法吗?”
这和让奔波霸去除掉唐僧师徒四人有什么区别啊!?
嬴政并未回她。
我打就我打,李牧我都能拿下,更别说李信了。
就连韩信,我都要一起拿下!
“大王!”
嬴政:“何事?”
姜珂赌气道:“我亦是有成为世间良将的可能!”
“寡人信你。”
……
“我觉得,我需要带两个帮手一起去和李信比试兵法。”归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姜珂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我大弟他……”姬萍有些迟疑,嬴政意属蒙恬作为副将,和李信一起去攻打楚国,因此这个时候他并不好出面帮忙。
“但问题不大。”她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有两个弟弟,虽然阿毅他军事方面的才能差了一些,但也还勉强可以用。”
“不用。”姜珂摇头,拒绝了她的帮助,“世间后浪推前浪,现在已经到我培养的那几朵后浪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她决定使用一些降维打击。
姬萍不解道:“谁啊?”
姜珂示意其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出了两个名字,姬萍认真道:“能行吗?他态度冷得跟个冰块似的,真是白费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管他冷脸不冷脸的,有用就行呗。”
反正他们韩国人,啊不,是颍川郡人都这样。
这些年来,张良也试图搞过一些事情,但都没成功过,一来姜珂看他看得太紧,还经常钓鱼执法,弄得他都有些草木皆兵了,二来……
他没钱。
是的,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很荒谬,但就是事实,他没有足够的钱用来搞事。
隶臣将张良带到姜珂的书房,迅速关门,然后离开,窗户也用帘幕盖上了,所有光线全部都被遮住,室内一片昏暗,只能用膏烛的火光照明。
不对,姜珂从前和人谋划事情时,即使是关上房门,也没严密到现在这种程度。
她这次叫自己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张良认真思考,不免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张良,你来了。”姜珂坐在桌后,看着他,说道:“你过来,凑近一些。”
张良往前走了几步。
姜珂:“仆婢们已经全部离开了,现在这附近只有你我二人。”
“你坐到我对面,再凑近一些,我要问你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张良:!
他的眼睛陡然瞪大,十分不可思议。
我的天,她究竟要干什么!?
她不会是要……
张良的脑袋混乱不堪,无数个小人在里面打架,怎么办,怎么办?
姜珂逐渐没了耐心:“你快点过来,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呢,不要浪费时间!”
他挪动着步子,坐到姜珂对面,姜珂凑到张良耳边,问了他一个问题,张良瞬间炸毛!
这事……的确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问:“你刺杀,造反的事情谋划的如何了?”
张良:……
张良突然觉得姜珂还是太不谨慎了,恨不得把整个屋子用青铜汁液给浇筑上。
张良强调道:“我没有在谋划造反!”
他语气之强烈,姜珂甚至都能看到他头上的感叹号了,只有被戳到痛处的人反应才会这么激烈。
比如韩非,听到这个问题后,只会很平淡地回答:“你猜。”
“这附近都没有人,所以我悄悄地问你,你觉得秦国灭掉六国后,如果造反的话,六国之中谁会成功?”
张良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有可能是土地最广,人口最多的楚国,也有可能是战斗能力最强的赵国……反正想来想去,这个问题的答案都绝对不可能是韩国。
“我不知道。”他答道。
“秦国这么强,其实我刚才那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闻言,张良的眼神有些失望。
姜珂告诉他:“前些天新郑发生了叛乱。”
张亮眼中的光并未重新燃起,因为他知道那些乌合之众组织的叛乱杂沓无序,根本不可能成功。
姜珂将结果告诉他,他的猜测没错:“失败了,很快就被镇压了。”
“这些年来,其实不光新郑,邯郸,大梁,这些地方都发生过叛乱,刚开始那几个月,次数频繁,人员又多,可是费了驻扎在当地的秦吏们好大一番力气呢,不过现在少了很多。”
“主要原因是招不到人了。黔首们又不是傻子,官府给分发耕牛,新型农具,新粮种,虽然达不到吃饱穿暖的地步,但至少不会被饿死冻死,黔首们不知道什么叫"忠臣不事二主",他们只知道豆饭藿羹并不好吃。”
贵族们纵情酒色,骄奢淫逸的好日子没了,自然要反。黔首们能在飧食中加半个土豆,更安稳了,为何要反?
“你知道什么是历史的必然性吗?”
张良摇头,实话实话:“不知道。”
他虽然讨厌姜珂,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学识……还真挺渊博的。
“世界终将统一,这是确定不移、不可避免的趋势。所谓“时势造英雄”,秦国便是时势造就出来的英雄,在造就这个英雄的过程中,你们韩国也出了很大的一份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良问完,便有些后悔了,从她脸上那个狡黠的表情来看,他能猜出姜珂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姜珂再次直接贴脸开大:“谁让当初赵襄子、魏桓子、韩康子这三个人把晋国给瓜分了呢。 ”
秦国很早以前便有了东出的想法,可惜一直被晋国这个庞然大物挡着,只能偏安一隅,晋国地大物博,位置便利,拥有韩赵魏三家所有的优点,若是晋国不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当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更改,现在秦国才是赢家。
“但你也不用太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按照目前情况来看,韩国不可能复国,更不可能强大,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是于事无补哒。”
张良:“我不想和你说话。”
招揽张良,得循序渐进慢慢来,不能逼得太急,就像当初的韩非一样,只要能在他坚硬无比的心上戳开一个口子,以后那就都好说了。
“你可以不和我说话。”姜珂道,“但我希望你能去和别人说话。”
她问:“那日云梦公给你的兵法,你看的如何了?”
张良没有理她。
姜珂又重复问了他一遍:“如果感觉自己学得很好你就点头,学得不好你就摇头。”
被她问得烦了,张良终于忍不住点了个头。
……
李信的宅邸在滗河边,距离姜珂宅不是很远。
李信很高,身长超过八尺,体魄强健,相貌堂堂,头戴武弁之冠,腰佩三尺之剑,他的眼睛很亮,就像他在战场上那样,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他并不是很欢迎姜珂。
他也有在观察朝廷里的动静,姜珂似乎更属意于让王翦去攻打楚国。
但那又怎样,来都来了,他也不能把姜珂给撵走吧?
没想到姜珂这么没有礼貌,居然直接跟他坦白此行前来的目的。
李信看向姜珂,和她身后的两人,这二人年龄都不是很大,最多二十出头,一个面上带有笑意,他对这人有印,是公子身边的郎卫,好像是叫……章邯。
另一人则恰好相反,看起来很不高兴。
但这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把这三个冒昧的家伙全部都撵出去!
姜珂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任谁抢到一个大项目,马上有机会被老板升职加薪了 ,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对他说:你没这个能力,你别干了,自己去和老板推掉这个项目吧。
带入李信视角……姜珂突然觉得自己好恶劣。
他这人还挺善良,没把自己撵出去。
但没办法,二十万大军可 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
姜珂言道将军自然要在战场上取胜,所以他要和李信比兵法。
李信胸有成竹道:“信可并非赵括那般枉有虚名的泛泛之辈。”
“我知道,李信将军你很厉害,年少有为,果势壮勇。”
李信:……
这人好生奇怪,明明看不起我,现在却又开始夸我?
几人走到沙盘面前,这是楚国的地形沙盘,看来李信是打算用这次交锋来证明自己有当主帅的能力。
这个沙盘做得很精细,不仅用沙土堆砌了山丘,高山,城池等,还用水银模拟了江河湖泊,树林等也一应俱全。
李信在舆图上推演道:“鄢郢之地,攻打这里,引兵向西,和小蒙将军在城父会合,然后向寿春攻去……”
他说完自己的战术,众人平静片刻,章邯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注意,走上前来,说出破解之法:“如果这时楚军一直跟在你们大军身后,跟上几天几夜不停歇,趁你们毫无防备之际,给予猝然一击……”
李信:……
“占领这里,分兵把守……”
张良:“如果楚军兵力集中,人数足够,那就可以对你形成分割包围,各个围剿的不利形势,甚至还可能在这两个地方设下埋伏。”他指了两个隐秘的山坳角落,说道。
李信开始怀疑人生。
他额头上渗出汗珠,愈发认真起来,几番交锋下来,李信之前那些信心,那些意气全都碎成碎片,一片一片飞走啦!
终于,好不容易在他的努力下,赢了一次较量,章邯和张良二人谁也没有出声反驳,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如果使用佯败之计呢?”
李信转头看向姜珂,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在这里假装失败,丢盔卸甲,效仿当年孙膑之法,减少灶台,引诱你来追我们,按照你之前的打仗风格,必定会中计,只要将你困在这个地方,打你个措手不及。”
她指向一狭隘山洼处,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圈:“全歼。”
李信都要碎掉了。
遇到两个天才也就罢了,姜内史你……天天看税收报表,研究种田和粮仓,连战场都没上过几回,你怎么也这么厉害啊!
其实,这是因为姜珂在李牧写的兵法里有见到过类似案例……
有一种压中高考原题的兴奋感。
姜珂继续暴击:“对了李信将军,忘记告诉你了,您制作沙盘所使的寿春地图。”
“是我从楚国公子手中偷回咸阳的。”
这件事,除了那天在殿上的大臣,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李信:?
张良:?
不偷则已,一偷惊人。
第97章 灭楚01
知道姜珂这么彪悍的战绩后, 李信不再怀疑人生,因为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李信怀疑自己是个笨蛋。
李信自年幼时便开始训练,骑射兵法无一不精, 然后又辛辛苦苦地打了这么多年仗,吃了这么多年苦,积累了这么多年经验,结果现在精心准备的兵法计策居然被姜珂带着两个小辈给轻而易举地看破了。
而且看她那副漫不经心, 随口一说的样子, 似乎也没多在意自己的计策。
别人的人生易如反掌,安如泰山。自己的人生危如累卵, 难于上天。
李信:心碎, 悲伤,难过。
他眼中的光芒全部都消失了。
姜珂看到他这副模样, 感觉李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正当她心里纠结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李信时, 她看见李信眼里的光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人生中第一次遭到这么大的打击,李信的确很失落,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去攻打楚国的想法。
其实也好理解, 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既能高升,又能扬名的机会, 当然要紧紧抓在手中,绝对不能放弃。至于军事才能这方面,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李信看向张良和章邯,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来回移动, 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儿。
如果出征时带上他们二人,作为我的裨将……
“李信, 你要干什么!!”
姜珂猜到他的心思后,立刻站在张章二人面前,像鸡妈妈护小鸡似的将他们护在身后,急得直接叫了他全名。
李信你……
让叛逆期的张良做你的裨将,和小鸡邀请黄鼠狼到自己家里参观有什么区别?万一他和项燕来个里应外合,这不妥妥把二十万大军当自助餐呢吗?
令姜珂没想到的是,李信居然光明正大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男人哪有不想要立功升爵的呢?
这二人其中一位是姜珂门客,门客一职,吃穿不愁,富贵无忧,说得好听,但实际上还是既没有爵位又没有官职?
而章邯,郎卫自古以来就是为了以后升职而刷履历的职位。
但实际上,张良还真不想立功升爵,他只想造反……
见李信说得如此直白,姜珂也没有隐藏,她直接告诉李信,你连我随便想出来的一个战术都打不过,更别说一手教导我兵法的王翦将军了,二十万大军也不是个小数目,为了稳妥,这次伐楚之战最好还是让王翦将军当主帅。
李信觉得姜珂在吹牛。
他仔细想了想,姜珂今天挑战自己,那带来的肯定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军事天才。自己的才能在秦国武将中不说前三,也能排得上前五,怎么可能连姜珂随便想出来的一个战术都打不过?
姜珂决定给他点小小的震撼,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李信上面还有姜珂这个道理。
她走到沙盘旁边,伸手挪动几个山丘,湖泊之类的机关,改变上边的地形地势。
姜珂胸有成竹道:“我给你四十万大军。”
比二十万还多一倍呢。
李信问道:“那你呢?”
他从未在楚国的任何舆图上看到过沙盘上的地形,不过也没在意,只以为这是姜珂随便摆放出来的地形。
“我?”姜珂伸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三。
“三十万?”
李信有些不爽,姜珂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居然比自己少要十万军队。
姜珂冲他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言笑晏晏,明明是一副很优美的画面,说出的话却差点气得李信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说:“三万就够啦。”
这话一出,莫说是李信,就连张良和章邯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点不可思议。
你……是不是有点狂傲过头了?
“好,好,好,三万就三万,我倒要看看你这三万军队如何能在我四十万大军手下逃脱。”十三比一,就算是群殴,那也能赢得很轻松,李信脸都被她给气红了。
“你在干什么?”张良注意到旁边章邯的小动作,低声问道。
章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纸笔,表情中带着对姜珂的无限崇拜:“她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要把这场对决记录下来,好好学习。”
张良:……
姜珂脑,没救了。
这时,姜珂又给了章邯一个自信的眼神,告诉他:“邯儿莫急,三万大军对战四十万,优势在我。”
章邯重重地点头,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相信姜珂。
姜珂和李信在沙盘上陷入激励的角逐中。
姜珂:“现在我军在这里,孤立无援,你带着四十万大军在外面构建多层包围线,试图围剿我军。”
“处境太过艰难,所以我军决定度过这条河。”姜珂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赤水”两个字,摆放在河流沿岸,指着河对面的另一个地方,“到达这里。”
李信闻言,立刻带领着他的军队赶往姜珂驻扎的地方,准备在这里全部歼灭她的军队。
并且留下一部分守在姜珂要去的两个目的地。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兵者,诡道也,姜珂居然带兵又回到了她原来驻扎的地方,打了李信一个措手不及。
李信军队扑了个空,姜珂军队却能在原地补充补给,养精蓄锐休息数天……
对决还在继续,章邯逐渐被其吸引,记录的速度慢了起来,到最后甚至放下笔,直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沙盘之上,张良亦是如此。
二人心中都不由得感叹,妙啊,真是太妙了。
到最后,李信已经连动作都很僵硬了。
这可是姜珂耗费了好几晚,由历史上最强奇兵“四渡赤水”所改编的军事推演,敌人开上帝视角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神来之笔,得意之作,打李信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什么,你问如果李信破掉这个局怎么办?
他如果真有破掉四渡赤水能力,那打楚国这件事就不用担心了吧?兴许李信热血上头能直接打到楼兰,开辟出来一个丝绸之路呢。
不出所料,最后李信还是败了。
意识到自己失败的李信呆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从头到尾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整个对局,他突然发现,最恐怖的是即使是以一个知道全部信息的观望者视角来看,他依旧想不出破解之法。
他输了。
“是信见识浅薄,妄自尊大,过高地看待自己了。”他对姜珂说道,态度很真诚很严肃,“明日我便去和大王说明,推荐王翦老将军作为此次攻楚之战的主帅。”
这次,他是真的心悦诚服了。
姜珂真的是太厉害了!此次对峙,他的军事天赋丝毫不亚于其师兄孙膑。
姜珂:李信,拿捏。
……
数日后,下了朝会,姜珂还未等来李信的消息,倒是蒙恬主动过来和他搭话了。
他问了姜珂一些最近身体如何,是否忙碌之类的,总之一些十分官方的问题。
“我很好,不忙碌,你要问什么,有话直说。”
蒙恬:“这些日子,我每天日思夜想,全都在研究你和李信将军推演时的那局四渡赤水,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破解之法,无奈只好今日来找你询问了。”
蒙恬说话时并未压低声音,话音光落,便又有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贲也想知道。”
怪不得从前阿父总是夸赞姜珂,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有点实力。
姜珂:……
完蛋,装大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遇到挫折就想放弃,这是人生中的大忌。”
“二位将军腹有良谋,乃是军事奇才,何不再努努力自己想出破局之策呢?”
蒙恬和王贲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您说的对。”
姜珂;想哭。
好不容易把他们俩忽悠走,姜珂刚回到家,张良便过来找她了。
姜珂:“呀,今天的风好大。”
张良:?
有吗?明明风和日丽,天气很好。
姜珂:“居然把你给吹到我这里来了。”
张良:……
“来找我干什么?”
张良支支吾吾地说出此行前来的目的:“您能否将云梦公的兵书借我一观?”
张良求人的时候态度会变得格外有礼貌。
那日回房后,张良又在卧房内仔细回忆了几遍的姜珂的思路,无论用多么苛刻挑剔的想法来看,都可以称得上是无懈可击。
妙,真是太妙了。
“可以。”姜珂答应得很快,“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此以后你要真心地把我当成你的主君,不可以欺骗我,不可以背叛我。”
张良沉默了,姜珂从书房的一处隐秘角落里拿出《民兵训练手册》的抄录本,在他面前不停地晃啊晃,张良的心被这本兵书撩拨地仿佛有杂草长出,十分难受。
“好。”
姜珂将兵书放到张良面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金玉不移。你是君子,我相信你。”
兵书就放在桌子上,触手可得,可张良却想了很长时间,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才伸手将兵书拿在手中:“多谢您。”
“一本兵书能换到一位像你这样的旷世奇才,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张良被姜珂说得特别感动,就连从前那个坚定不移的复韩信念都有了一丝迟疑。
其实,姜珂对他一直都是很好。他一个韩人,这些年来在秦国过得很好,姜珂替他解决了很多问题,还救了他弟弟,帮他调养身体 ……
但这份感动持续的时间很短。
张良激动道:“这是什么!?”
姜珂很贴心地告诉他:“兵书啊。”
张良忘记了,《民兵训练手册》上的字是简体字,他看不懂。
果然,他还是这么地讨厌姜珂。
姜珂:“这上面有图,你要是看不懂字可以多看看图,就当是看连环画了。”
张良:看书只看图不看字,我是什么文盲吗!?
果然,他还是这么地讨厌姜珂。
与此同时,李牧宅中,他在和自己休沐在家的儿子李泊推演这次战争,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局堪称绝妙。
李泊道:“姜内史平常都在藏拙,鬼谷子能教出孙膑这样的军事大才,又怎么会不教她兵法呢。更何况……”
他刚想说姜珂还曾经跟王翦学习过兵法,且王翦对她赞赏有加,但一想到自家父亲和王翦的恩怨,啊不,没有恩,只有怨,他又及时住口了。
然而知子莫若父,李牧已经猜出来李泊要说什么了。
他并未像李泊想象中的发怒,而是神安气定道:“姜珂和王翦那老匹夫学了几年兵法都是一事无成,只看了一遍我的兵书便能作此奇谋。”
“李泊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泊:……
我没有想说的。
此刻,被称为"无用匹夫"的王翦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看向自己面前的沙盘,脸上一片欣慰之色,都是老夫教导的好啊。
另一边,李斯来和荀子拜访问安,视线偏移,看到他桌案一角的《孙膑兵法》和《孙子兵法》,忍不住好奇心发问:“先生您怎么开始研究起兵法来了?”
慈眉善目的荀子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回道:“学无止境。”
咸阳这个地方真的是太卷了,不只卷徒弟,还卷先生。
……
李信意识到了自己的坐井观天,很快就主动去找嬴政坦白,说自己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当主帅带兵去攻打楚国,并向嬴政奉上那天的兵法对决。
嬴政看完后,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姜卿亦是世间良将啊。
姜珂:“大王我不行,我只会种地和算报表。”
嬴政:……
这个大胆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李信都主动承认自己不行了,那此次的战役的主帅还是要王翦老将军亲自上场,只是……
嬴政看着自己手中王翦的辞官文书陷入了沉思。
这上面写着王翦年老体弱,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做官,他准备解甲归田,回频阳老家种田养老去了。
嬴政虽性格霸道,但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判断,立刻寻找补救之法,而不是讳疾忌医,掩饰缺点。
他也是很有礼贤下士之诚心的。
他立刻作出决定,乘坐车架亲自去王翦宅中请他出山,作为主将,出兵伐楚。
王翦以为嬴政最多就是驳回自己的辞官文书,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来自己宅邸中请自己出山,当下心中升起一片欣喜感激之情。
“大王亲临寒舍,老臣惶恐啊。”
王翦已经老了,他的发须花白,脸上也长出了沟壑般的皱纹,可是他的心并并没老。
嬴政:“老将军德高望重,乃秦之肱股也,寡人待您,理应如同对待先生那般尊重礼遇,莫说是亲自来寻您,寡人还要为您颐养终年。”
嬴政:“如今秦国统一大业在即,尚需要老先生您亲自带兵,攻打楚国。”
“可老臣已经老了,年老体迈,身体衰弱。”王翦迟疑道,“李信正值壮年,果势壮勇,亦是绝佳人选。”
嬴政:“李信虽勇,但那也只是个人之勇,果势壮勇。老将军您勇冠三军,李信安能及将军也。”
姜珂:?
大王你……
我用了一句你的话,你也得用一句我的话,这就扯平了呗???
秦王礼贤下士,齐威王何能及君也?
王翦被感动得老泪纵横,含着泪对嬴政说如果大王您愿意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去攻打楚国。
嬴政问他什么条件。
王翦说第一个条件是六十万士兵一位也不能少。
嬴政虽然心疼,但是也答应了。
第二个条件是要好多好多的钱财田地宅邸。
嬴政也答应了。
姜珂:我也想要点田……
于是就这样,整顿兵法,备足粮草,老将王翦重新出山作为主帅去攻打楚国了。
临行之时,王翦依旧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和老夫一起去攻打楚国了吗?”
姜珂:谢邀,很忙,不去。
“您稍等些时日,我地里忙不过来。”姜珂拒绝的原因很接地气,“我今年要种花生,走不开。”
去楚地是一定要去的,那里的人才又多质量又高。
嬴政:“姜卿种花生田地可足够?”
姜珂:“不够!”
“那寡人便将咸阳城外的两块空地赠送给你吧。”
“多谢大王!”
第98章 花生
和土豆番薯一样, 姜珂培育花生也就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又不可能种一辈子的花生,一年之后, 那这片土地不就全都是自己的了吗?
唉,姜珂得寸进尺起来,又开始想,要是大王再给我两座山就好了, 用它们来种点水果, 岂不美哉?
她心里想这些田产宅地时候,王翦开口, 先对嬴政说了几句感念大王赏识, 老夫必定不辱使命之类的官方话,说得嬴政心花怒放, 在场诸位大臣对这场战争信心满满,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国灭亡的场面。
然而, 说完这些,王翦突然变得面有难色, 就连说话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大王……大王, 老臣……”
嬴政:“老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王翦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目的:“请大王莫要忘记之前对老臣的承诺, 老夫的子嗣们都很愚钝不堪大用,希望大王能再多赐给老臣良田美池,钱财宅邸,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众人闻言, 皆是忍不住心中发笑, 心想这王翦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怎么如今却小家子气起来了, 如此贪图私欲,居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像大王讨要钱财。
更有甚者,以为他是用自己手中六十万大军来要挟大王给他钱财?
然而,嬴政并未生气,反而笑道:“老将军征战沙场,寡人必将保您子孙后代富贵无忧。”
王翦闻言,很开心地笑了。
其实,他也并非真的想要这么多钱财,只不过是在避祸自保罢了。
自古以来,死在君王手中的将军不比死在沙场上的将军少,如今王翦手握六十万重兵,这几乎是秦国的全部兵力了,这么多的士兵,哪个大王能全心全意地交给手下将军,心中不起一丝疑惑?
他向嬴政索要大量财产反而安了嬴政的心,告诉他,老臣是个俗人,只想要钱财,对其它不感兴趣。
相反王翦要是表现出一副性情高洁,高风亮节的样子,什么都不要,那嬴政才会真的会怀疑他。
得到承诺,心满意足之后,王翦便带着身后的裨将和数万大军走出城门,离开咸阳,和全秦国各地招来的将士们会和,赶往秦楚边界处,攻打楚国。
期间王翦又接连给嬴政上了五六份文书,全部都是找他讨要钱财田地的,每加一封文书,嬴政便多安一份心。
姜珂不太关心王翦的躲祸之策结果如何,或者说是没有时间关心。
因为她在沣水河畔种田呢。
种花生。
花生味甘,性平,含有多种矿物质和营养元素,有能促进人体生长发育,增强人体体质,预防疾病等众多优点,因此又被称为“长生果”。
这些功效听起来很神奇,实际上对于战国时期的黔首们来说……没啥大用。
总不能对着一家饿得脸颊凹陷,连饭都吃不饱的黔首们说:“吃这个吧,这个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稳定血糖。”
那就是秦国版何不食肉糜了。
黔首们常年做修城池种田这种体力活,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肉。肥腻腻颤巍巍金黄油亮的肉。
这个目前也有点难度。
于是姜珂便想到了花生油。
战国时期没有植物油,所用的油都是从动物体内提炼出来的膏脂,动物身上未经煎炼的油被称为脂,经过煎炼的油被称为膏。
古代人吃肉困难,唯有在收成好,手头富裕的时候狠狠心买点肉熬些油脂,存到家中隐秘处,等到逢年过节或家中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时挖出一匕,和葵菜藿菜一起煮着吃,就算是一顿大餐了。
至于保质期问题,古代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即使直白地告诉他们这些油已经过期了不能吃,他们还是会冒着生病或死亡的危险吃掉的这些油脂的。
没办法,油比人贵。
唉,姜珂忍不住感叹,古代人过得可真苦啊。
种花生对于泥土的整合度比其它作物要高很多,翻土晾晒,除草,添加腐殖质等作为废料,种植之前还要将花生种子放在水中浸泡一夜,使其充分吸收水分。
总而言之一个字……累。
姜珂:请叫我大秦时间管理大师。
早上参加朝会,中午研究秦朝政治,下午下地种花生,晚上处理财政报告,半夜还要抽出点时间看看书研究研究兵法。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计。
活着真好,死了也行。
姜珂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一点就着,一碰就炸,身上源源不断产生的怨气能养活十个邪剑仙,就算是偶然从她身边路过的师兄都得挨两句呛。
实在不行辞个职吧,这个世界也并没有那么需要我,想去海边玩,想去大草原,想去爬雪山。
对于姜卿这种烦躁易怒的症状,嬴政有一计可缓。
他在咸阳挑选几处位置好的宽阔宅院赐给了姜珂。又给她许了个诺,说咸阳城外有一处高山……
姜珂:……
你还别说,明明是七月盛夏的天,我这心里的躁气一下子就全部都散去了,比咬一口在井水里冰镇过的冰西瓜还要凉爽。
大王没姜珂懂种田,大王也没王翦懂带兵,但大王懂心疼下属。
姜珂:行吧,我还能继续为秦国,为大王奋斗。
嘿嘿,今天的天好蓝啊,树木好绿啊,花儿好漂亮啊,就连小猫小狗都毛茸茸地格外可爱。
“张良,中午好啊。”路上,姜珂热情地和张良打招呼。
她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在张良眼中却显得格外阴森,姜珂这么热情地对他,张良还有些不习惯。
“你又要去和谁比拼兵法?”
她找自己肯定是有目的的,张良开始在心中盘算自己有哪些方面能帮助姜珂。
“诶?”姜珂不解,“我田里的事情都忙不完呢,哪有闲心去和别人比拼兵法?”
“我还有事先走了。”姜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忙忙叨叨的,临走前还不忘关心一下他的身体,“你注意身体啊,夏天莫要贪凉。”
张良:不对,她肯定有事需要我。
他回房后,翻阅了一遍书架上的书,这上面竹简和纸质书都有,韩国灭亡后,张良就被俘虏到了咸阳,没有机会像历史上一样去淮阳和仓海君学习礼法。但咸阳有才之人的学问都不比沧海君差,能在这里立足的,都是各个学派的楚翘。
不说别人,就光一个吕不韦,他人死了,书却被永远地流传下来了。《吕氏春秋》中八览、六论、十二纪等融合各家思想理论之精华,也足够张良看好久了。
你别说,秦人虽残暴,但还都挺博学。
张良在室内看了一会儿书,等待姜珂命人来唤自己,从午时等到日落,深夜……
一直到第二日深夜,他终于意识到姜珂真的只是简单地和自己打个招呼而已。
是张良自己想多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日渐转凉,花生也逐渐到了收获的季节。
对于花生,嬴政并没有那么期待,因为姜珂告诉他花生的亩产大概是一千斤左右,也就是现代的五百斤。
经历过番薯,土豆,玉米等作物的巨额产量,花生的亩产一千斤显得格外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能吸引人的地方。
姜珂:“花生能榨油。”
嬴政:种!
算起来,自从嬴政亲政后,姜珂已经很久没种过新的粮种了,所以三晋之地新来咸阳做官的大臣们都不知道从前她的那些彪悍战绩。
王绾,冯毋择等人和嬴政的反应类似,不就是亩产一千斤吗?很平平无奇的。
再多一些时间,我们治粟内史能种出亩产一万斤的粮食!
姜珂:我没说!你们吹牛逼别带上我。
第一次收获番薯,土豆,棉花等作物时秦王亲自到场,排场弄得很大,主要是为了给嬴政壮势,很多老秦人现在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嬴政是上天亲自选择的君王。
但现在,嬴政王位已稳,六国毁灭在即,已经不再需要造势了,所以姜珂收获得很低调。
这日,下了朝会,王绾他们凑在一起闲谈这件事,王绾感叹道:“姜内史这次的新粮种产量有些低啊。”
蒙毅:“但是能榨油。”
王绾:“油脂向来都是从动物身上熬制出来的,我还第一次听说植物能出油。”
“据说出油率为十之存四,榨出来剩下的油渣还可以当做饲料喂给牲畜,这样长出来的牲畜更加强壮,肉也更多。”
说着说着,一个白胖的脑袋从旁边探了过来,随口问道:“二位,姜内史这次种植的粮食产量为多少啊?”
王绾摇了摇头,故作玄虚道:“不多。”
他神色是苦恼的,表情是叹息的,但内核是凡尔赛想要炫耀的。
郦食其:“不多是……?”
赵魏之地粟米亩产为一百市斤左右,秦地因为两道河渠的原因亩产几乎翻了一倍,那也不过才二百多斤,至于韩地,因为多山,地势险恶,黔首多种豆菽,产量最少。
蒙毅:“每亩产量一千斤。”
张苍:“是用商君方升计算的吗?”
“是的。”
郦食其:……
张苍:……
你们秦人,也忒过分了,炫耀,简直就是赤裸裸地炫耀。
张苍感叹:“我师姊可真厉害。”
众人:……
朝堂之上光明正大的攀关系,张苍,你太过分了!
张苍去见姜珂的时候,她正在榨油工厂里,今年收获的花生尚不能榨油,要运入粮仓,作为明年的粮种,不过选取一部分做实验还是可以的。
花生榨油的步骤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先筛选出品质优秀的饱满花生,去掉沙砾,土屑等杂质,然后用石碾将花生均匀碾碎,上锅去蒸。
蒸好后的花生已经能捻出油了,包饼压剁,趁热压榨,粉碎压坯,如此反复多进行几次就能榨出油脂了,而那些废渣也可以掺入生坯重复压榨。
榨好的花生油颜色金黄,澄清透亮,张苍忍不住感叹其神奇之处。
因为很多人对坚果过敏,姜珂又研制出了一些玉米油。
除了油味,整个工厂里还弥漫着一股甜香的气味,是姜珂又另外起了一口小锅炸红糖花生。
刚炸好的红糖花生又甜又香又酥脆,好吃极了,姜珂很大方地让张苍一同品尝,得到他的高度赞美后,继续一边炸花生,一边和张苍聊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珂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吕雉。
她连忙将吕雉招了过来,告诉她上学累了吧,快过来先吃点美味甜食垫补一口,飧食一会儿才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生长发育期,学习消耗也大,因此饭量都很大,一天恨不得吃上五顿饭。
吕雉闻言,高高兴兴地走到姜珂旁边,然后看到……一片荒芜。
吕雉高情商提问:“这是……空气花生呢?”
姜珂:?
她突然发现自己炸的花生居然都被张苍给吃完了,自己炸一个他就吃一个。自己炸一把他就吃一把,幸亏自己没停下动作,否则都不够他吃。
“张苍!!!”
和十五岁小朋友抢花生米这件事,他这么能干得出来啊!?
张苍:“藏书室耗费脑力,我也需要补脑子。”
“那你补出了什么名堂没有?”
张苍:“我做了一首诗,虽然韵律很奇怪,但也是一首诗。”
“说。”
“生萁熬生油,生油炸花生。”
花生可真忙啊。
第99章 灭楚02
姜珂:“本……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听她回了这两句诗后,张苍面色一喜,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师姊懂我!”
这么韵律古怪的诗都能有共鸣, 自己和师姊简直就是高山流水,意气相投啊。
“其实并未是我懂你,这诗是一位叫做曹子建的人所写。”
“哦?子建如今身在何处?”张苍兴致勃勃道,“我愿与他相交为知己。”
有时候古代人就是这样奇怪, 连面都没见上, 只凭借着一句诗,一席话就能凭空引为好友, 关系甚笃。
但他们俩真不能相交啊!
生物圈不同就不要硬融了吧。
“他现在一个离咸阳很远的地方, 你们短时间内无法见面。”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遗憾。”张苍闻言, 一张面团儿似的白胖脸上露出失望神色。
趁着这个时间,姜珂又重新将裹着红糖面糊的花生倒进油锅里, 顷刻间发出滋滋的声音,甜香的味道再次袭来, 飘满整个屋子, 姜珂用爪篱将炸好的花生捞出放进碗里,一旁隶妾又很有眼力见地奉上几件其它零食, 姜珂把这些一起递给吕雉,语气柔和道:“小心烫手,我们还有半个时辰才能离开,这段时间内你可以在工坊里玩, 也可以去旁边的堂屋里写作业。”
吕雉接过这些, 和姜珂道谢,今日课业有些繁重, 所以她选择了去旁边的屋子写作业,再温习一遍这几天的课程,心中暗下决心,明天的课业阶段考核中一定要得优。
她离开后,张苍再一次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豆:“啧啧……”
姜珂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苍忍不住感叹:“师姊你对孩子也太好了吧。”
“有吗?”姜珂浑然不觉道,“她成绩不好调皮捣蛋的时候我也有教育她的。”
“哪有你这样的。”
张苍家中有十几个姬妾,子女自然也多,然而就算是他最看中的长子,也没有溺爱到这种程度。
“我怎么样?”姜珂对于张苍的劝说毫不在意,“我养的小孩当然要给她世界上所有的第二好,她又不是来我这里受苦的。”
张苍好奇道:“为什么要给第二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世上很多父母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最优秀的东西都给自家子女,就连王翦出征之前都心心念念地为子孙后代求田产宅邸,怎么偏偏她这样特殊,给的是世间第二好呢?
姜珂回答地很坦率:“因为最好的东西我要留给自己用。”
张苍:……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乍一听这话很荒谬,可是仔细琢磨下来,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这一刻,张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张苍:“承蒙指教,张苍恍然大悟。”
姜珂:?
我指教什么了?
不是我说你们古代人也太爱脑补了吧!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处理完榨油工坊的事情,姜珂便带着吕雉一起归家。
第二天,姜珂起得很早,跟着荆轲一起练了一套剑法,可能是她经常锻炼的原因,耍完一套剑法后身体非但没有疲累,反而感到神清气爽,整个人格外地有精气神。
姜珂一边走路一边对荆轲说道:“高渐离每天都在著写音书,练习乐律,作为他的好友,你见到这些之后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荆轲:“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你就不打算写本剑谱什么的传下去吗?”姜珂建议道,“传到后世,后人们拿着你的剑谱忍不住感叹,这就是我两千年前的老祖宗,世界第一剑客荆轲传下来的剑谱,这难道不是光想想就很让人自豪的事情吗?”
“我最近是有在著写剑谱。”
姜珂:“借我观摩一下。”
荆轲:“我写得不好。”
这人平时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棒”的自信样儿,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谦虚,吃错药了?
姜珂心中正迷惑着呢,忽听他再次开口道:“你去找盖聂,盖聂写得好。”
姜珂:……
好家伙,自己就在荆轲面前提过寥寥几次盖聂,没想到居然会被他记到现在。
姜珂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你说什么?”
“我说你比盖聂厉害,天上天下你最厉害,比他厉害一百倍,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荆轲:“那我飧食之前送到你书房里。”
“多谢。”
姜珂刚道完谢,就看到院中凉亭里坐了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张辞在这里晨读,原本他正沉溺于书本之中,听到身边的脚步声后,陡然抬头,见到姜珂,十分欣喜,放下手中书籍:“主君,您来了。”
姜珂瞥了一眼桌子上那本书的书名,对此没有任何印象,于是问道:“你在看什么?”
张辞立刻将这本书递到她面前:“是韩非子先生的新书。”
历史上韩非死得早,流传在世的文章一共就《说林》《说难》《内储》《外储》和《五蠹》这么几本。
但现在不同,按照历史上那些“子”们的寿命,韩非估计还能再活很长时间。
所以韩非开新文了。
他的新文名为《五说》,听起来似乎和《五蠹》是一个类型的。
姜珂接过这本《五说》,翻开瞄了几眼,这本书里除了重点描写他之前一直推崇的法、术、势之外,又新增加了两个论点。
兵和智。
这倒是引起了姜珂的好奇,我那研究了一辈子法家学说的师兄现在跨专业跑去研究兵家了?
还有这智又是怎么一会儿事?
带着这份好奇,姜珂翻书开始阅读。
半刻钟后,姜珂:……
先是按照惯例讲了一个寓言故事。
我年少时曾去往洛邑,在那里听人讲过一个名叫周不纳客的故事,从前温地有个人要去周国,守城人不让他进去,就问他:“你是客人吗?”
温人说:“我是这里的主人。”
于是守城人就去询问住在他口中所说的巷子里的邻居,奇怪的是,整个巷子里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位温人,守城人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抓起来关到监狱里面了。
周天子听到这件事之后就派人询问他:“你并不是真正的周人,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那人说:“我从小读《诗》,里面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您是天子,而我就是您的臣民,哪有把自己的臣民都当做客人的道理呢,所以我才会说我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周王闻言觉得他的话言之有理,于是便把他从监狱里放了出来。
古时的思想和现在的思想不同,君王不能以古代的思想来治理现代的国家。
如果现在有人进入秦国后因为没有验传而被抓,说出这样一番话,等待他们的不是被释放,而是按照秦律处以耐刑,然后被罚为刑徒。
读到这里时,姜珂还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儿。
这种行为,我将其称之为强词夺理,正常来讲,在战火频繁的如今是不可能成功的。然而我有一位叫做姜珂的师妹却经常做这种强词夺理的事情,并一直成功。
姜珂:?
姜珂有言,韩人曾经在地势险绝的崤山地带埋伏秦军,将其杀得全军覆没,俘虏秦人百里孟明视等三名将领,并试图杀掉这三人作为祭品祭祀,这对秦国来讲是不得不报的奇耻大辱,所以秦军要灭掉韩国给当年死在崤山的将士们报仇。
秦国用这么荒唐的理由去攻打韩国,并且还成功的,真的是要为那些士兵们报仇吗?
然而,这是晋襄公时期的事情,距今已有三百年,死在崤山的士兵们也早就已经化作一柸尘土了。
韩国灭亡,并非是因为俘虏了孟明视等人,也不是因为袭击了秦军,而是因为韩国的军队实力很弱小。
姜珂的家乡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火药射程之内。”我认为这是很合理的。
而姜珂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些话,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依靠,她用自己的智来为秦王服务。
秦王则用法,术,势让姜珂发挥她的智来为自己服务。
……
姜珂:……
怪不得他将新书捂得这么严实,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是在里面夹杂私货啊。
于是姜珂今日完成今日的公务后去找了荀子,许久未见他老人家,姜珂特地来拜访一番,顺便再告个状。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荀子居然也在写新书!
有一次,我和我的弟子姜珂坐而论道,中途提及老子,他的思想总结起来大致就是一个“变”字,天下之事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珂曰:世万物不以人之道而移也;
吾赞曰:妙哉。
看完荀子新文之后
姜珂:突然就不是很想告状了。
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六国统一后也抽空写本书传给后人。
……
姜珂压粮去战场的时候,将吕雉也一起带上了。
恰好吕雉的家人因为一些原因,去年搬到了楚国沛县居住,她心里高兴,兴许还能和自己的妹妹见上一面呢。
攻打楚国的这六十万大军是从秦国各地征兵征来的,南郡,函谷关,颍川郡,邯郸郡各地都有。
其实秦国的军队尚不止这些,还有十万大军分散在陇西,代地等防范匈奴。
楚国这些年来军事实力越来越拉跨,但也并非真的软弱可欺,主要优势在于其地形,楚国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温、湿度正好,土地肥沃,以渔猎山伐为业,民之所食大抵稻饭鱼羹,即使经历饥荒灾年,往山里一钻,果蓏嬴蛤,事物常足。
此次楚国主将名为项燕,项氏算是楚国除屈、景、之外的最大贵族了,世世代代为楚将,所以楚王选择以项燕为本次抗秦将领。
当然,不选他也不行,楚国已经没有别的将领人选了。
历史上李信攻楚失败,损耗二十万大军,死了七个都尉,即使捅了这样一个比天还大的篓子,嬴政都没杀他。楚国则不同,楚国自春秋时期便有一个和其它国家格格不入的习俗,那就是——覆军杀将。
说来也巧,楚国第一个因为打败仗而自杀的将军是楚武王时期的屈瑕,没错,和屈原是一个氏族。刚开始还只是因为单纯地有气节,打了败仗没有脸面回国,到后面逐渐变成了为楚王背锅承担战败责任而自杀。
楚王:这次战争已经有将军承担责任了,那你们可就不能再怪我决策失误了嗷。
这些年来,楚国一共也没打过几次胜仗,将军死了一批又一批,即使这样,还能开出来个sr卡项燕,已经很不错了,奈何楚王他不珍惜啊。
楚国菜,但人多,地广,地形复杂。项燕试图利用这点优势玩战略纵深战策,但他万万没想到王翦这老东西直接带了六十万大军来攻打楚国,当初攻打赵国时都没出动过这么多大军。
最令项燕生气的是,王翦带着这六十万大军进入楚国境内后,并没有直接出兵攻打,而是在陈邑,平舆一带下令安营扎寨,原地休整,不准出兵和楚国正面对抗。
秦军驻起了坚不可摧的壁垒,在里面过起了日子。
王翦每天杀猪宰羊犒劳士兵,和士兵们一起同吃同住,一起娱乐,玩投石块的游戏,甚至就连卫生方面也有考虑,规定士兵半月必须沐浴一次。士兵们在军营中吃得好,睡得香,身体健康,简直比在家中过得还要舒坦。
在家中时还要下地干农活呢,在军营里只需要每天投石块,骑马射箭训练就行。
这种对策,和当年李牧攻打匈奴时使用的打法一脉相传,都是让士兵们在营地中养精蓄锐,攒足士气和斗志来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而楚军则不同了,虽然楚人承认自己是蛮夷人,但蛮夷人也要种田啊,总不能饿了的时候就好几十万大军一起往山里钻挖野菜捡蘑菇吃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楚王手底下也没多少兵了。
楚国实行分封制,楚王将土地,人口分封给楚国贵族或者是有功之臣,让他们自行管理封地,长此以往就造成了楚王权利旁落分割,楚国贵族横行的局面,贵族们牛逼轰轰到都敢直接在老楚王灵堂里杀吴起这个改革家。
现代人的“坟头蹦迪”只是口嗨,楚国贵族却真敢在灵堂射箭。
项燕带的这些兵大多都是楚国贵族的私兵,你说我们屈家最厉害,他说黄家才最强,自己人都不心齐,相互吵来吵去还算好的,随着时间的拖延,项燕收到了很多贵族们的信,说秋天到了,该让黔首们回家给我们缴纳赋税了。
项燕离开寿春的时候可没找楚王要钱要田,于是楚王也给他来信了,说再这么拖下去实在劳民伤财,楚国国力不够了,项将军能不能想办法三个月内结束这场战?
项燕:啊,我,三个月打赢王翦?
大王你醒醒啊,对面是王翦,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你还劳民伤财上了,你在章华台上抱着妃嫔美人喝酒吃肉看舞听乐的时候怎么不说国力不够了?
于是项燕给楚王回信一封:“有消息称,赵国的廉颇将军现在在楚国呢,虽然臣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但臣自认为领兵作战方面不如廉颇将军。”
这烫手的山芋,就算放到廉颇面前他都不接,我能接住就不错了,大王你还挑上了!
但说实话老是这样僵持着,情况实在是不利于楚军,于是项燕只好派人每天在秦军大营外面呼喊叫骂,采用激将法,试图将秦军激出来对战。
刚开始还好,秦军虽不出来,但也不回应,至少楚军嘴上过了瘾,出了气,心里还能好受点。
但最近,秦人实在是忒可恶了,他们居然言语间还击了,而且和楚人口中含父母量极高,简直难以入耳的下流话不同,秦人骂得很文明。
不,甚至不叫骂人,而是实话。
但楚人却都破防了。
楚人:“你们这些胆小怕事,胆子没有蚂蚁大的秦人,不要继续缩着了,可敢出来和你大父我一战……”
姜珂:“你们大王不信任你们。”
楚人:“ “#¥%……”骂得很脏。
姜珂:“你们怎么不吃牛肉啊?是不喜欢吗?”
楚人:“……”
姜珂(钱夫人语气):“我问问你们这些士兵,上战场杀一个敌人是给多少土地啊?”
楚人:沉默。
姜珂:“诶!对面的楚人看过来,今天下雨,天气湿冷,你帮我们想想飧食是吃羊肉萝卜汤还是土豆炖牛腩啊?”
王翦: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第100章 灭楚03
人在什么时候会破防?
当然是被说到弱点的时候啦。
若是有人辱骂美人貌丑, 圣人不贤,巨贾家贫,这些人兴许只会笑笑, 并不在意。
但你要是对楚人说他们生活条件不好,大王昏庸无能,那楚人是真的会急眼,暗中破防, 因为你说的大实话戳到楚人肺管子上了!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秦燕双方已经是明牌开始打了,项燕几乎动员了楚国全国的士兵, 试图用战略纵深的打法击退秦军。
所谓战略纵深, 就是将整个楚国的三千里疆域全部作为战场为这些军队提供战略性的空间范围,增加战争的灵活性。楚国地大物博, 如果是带着二十万军队的李信,面对这项战术可能会感到很头痛。但王翦不是李信, 这位征战沙场的老将自有破敌之法。
秦军又不是没有这个实力,你战略纵深, 我就带着六十万大军将序列展开到最宽, 王翦打仗向来求稳,不搞花活, 不秀操作,直接平推,赤裸裸明晃晃地和你正面硬刚。
王翦高筑壁垒不出门迎战一则是为了消耗掉楚军的耐力和警惕,二则是两军对峙期间方便秦国间谍在楚国游走劝说, 搅动人心,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几乎被所有人给忽略了。
就连历史上的李信都没有注意到。
那就是楚地气候湿热, 和秦地有很大不同,除了边境的南境士兵,其它地区士兵的身体都或多或少有点不适应,产生呕吐,腹泻,恶心等现象,需要修整。
总而言之,秦人驻扎在陈地之地的这段日子里,日子过得非常不错。
但姜珂的到来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加不错。
姜珂跟在王翦身后,边走边说:“王将军,我这次来,除了油糖和粮食外,还带了一些香料。”
八角茴香香叶桂皮之类的,原本是姜珂在地里种着玩的,所以数量不多,但香料本就不需要大批量使用,节省着点也足够了。
王翦以为她带的这些香料是用来治病的,没想到姜珂又补充道:“增香。”
王翦:“增加这么多香气有甚作用,难不成还能用香料来香死楚人吗?”
这时的贵族,无论男女,皆有以缨佩戴容臭,也就是香囊的习俗,其中楚人最甚,屈原的很多篇赋中都有提到椒桂木兰等香料。
但这是在军营,就不用这么风雅讲究了吧?
姜珂:“也能。”
王翦以为的香味,是容臭香囊的香味,姜珂要利用的香味,是羊肉萝菔汤的香气。
有些招式,无论重复多少次,管用就行。
这两日军营的天气不太好,刚下完一场小雨,薄暮冥冥,寒意渐起,环境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味。
秦人训练有素,秦军修筑的壁垒又坚不可摧,森严整肃,坚固程度堪比大梁城墙,楚军试图攻破过几次,但都被秦孥给打回来了。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楚军本就萎靡不振,心情低落,连训练都提不起来力气,好不容易熬到用飧食的时候,寻思吃点饭补充一下体力吧,结果秦军营垒中升起阵阵炊烟,偏又上天助秦,刮起长风,吹得整片平地都弥漫着秦军的羊肉味。
饿了一天的楚军终于闻到了对手的饭香味。
没关系,问题不大,稻饭鱼羹,果蓏嬴蛤,我们的军粮也很好……好个屁啊。
又不是顿顿都能吃鱼汤和稻饭,平时吃的还不都是用粟米焙成的糗团,又干又硬,噎得脖子都能伸出十里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但楚军也都是犟种,他们一直坚信你秦军再厉害伙食再好还能天天烹羊煮牛,顿顿都有肉吃?
姜珂:还真能。
连续半个月了,秦军营帐里每天都会散发出食物的香气,说来也奇怪,不光有肉羹的香气,水果的香气,还有类似于饴饧的甜香味,种类齐全,各种各样的霸道香气直往楚军鼻子里面钻,每天都不重样,香得他们那叫个抓心挠肝,心烦意乱啊。
不是,这才六月,果树刚刚开花,还未结果,你们秦军哪里的这么多橘、萘、桃果的香气?而且闻起来清新甜香,从气味来看,必定是品质上乘的果子,在楚国,这些都是要进贡给王公贵族的果子。
你们秦人不是公认的法律严格,压迫黔首吗?怎么现在生活水准这么好了?
楚军士兵们在这股香气的引诱下从开始的狂躁到恨不得撕了秦人到最后的绝望摆烂。
实际上,秦军的伙食还真没楚军想象的那么好,破天荒吃顿肉,其它时间也是粟米酱菜,但为什么能产生这么霸道的香气呢?
因为……科技改变生活啊。
“嗯……”姜珂选来选去,最终从超市里选出来两盒鸡肉膏味的“一滴香”交给庖厨,让他们去楚军能闻到味道的地方加水熬汤。
一滴香是一种化工合成的食品添加剂,一吃一个不吱声。
当然,以古代人的身体素质分解不了这些科技与狠活,所以这些汤并没有给秦军喝,但可以反复加热,重复熬制。
入乡随俗,姜珂告诉大家这是大司命赐下来的神迹,在楚国习俗中,大司命掌死,少司命掌生,因此听了这些话后,谁都不敢对这些“神汤”起觊觎之心了。
毕竟和羹汤相比,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特香一号,标签上的广告词是一滴香,香飘百米。
大聪明姜珂:既然一滴都能香飘百米,那我倒一瓶,岂不是整个陈地都能闻到香气?
当然,姜珂的这个说辞能骗到普通士兵,但却骗不到王翦,他问:“这是你从鬼谷带来的物件吗?”
姜珂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王翦感叹道:“鬼谷之地真乃人杰地灵也,不知老夫可有机会去拜访尊师一面?”
姜珂平淡的语气中带些了淡淡的悲伤:“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那之后,姜珂一整天无论是巡逻,看舆图,或是做别的事情,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淡淡地悲伤。
虽然淡淡的,但的确很悲伤。
王翦:……
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要问姜珂那句话,孩子有家不能回,真是太可怜了。
如此日复一日,秦国将领的日子过得还不错,项燕可就惨了,这几个月以来,他收到了无数封信,这其中有楚王写给他的信,还有其它贵族们写给他的信,这么多封信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快些结束战争。
秦军那么强,却只驻扎在堡垒内不出门挑衅,肯定是怕了咱们楚军,既然他们不出手,你就主动出手去打他们呗。
还有,楚王其实也有些怕项燕造反。
到了秋天,楚国的稻子又熟了,需要士兵们回家割稻,楚军粮草也开始枯竭了,军营内部开始变得浮躁,人心惶惶。项燕却不敢遣散任何一队士兵,因为他知道,王翦正如同一头鹰般在虎视眈眈地窥视自己,窥视楚军,伺机攫取三千里楚地。
然而。即使项燕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想,也承受不住楚王和贵族们的压力,开始撤并后退了。
正在这时,王翦敏锐地抓住了楚军的弱点,由各位都尉,裨将带兵,将全军分成各个部队,朝着楚国不同郡县攻去,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往荆南方向追击项燕。
“姜珂,你率领四万军队,由后翼出发,自西向东朝淮北攻去,务必要截住项燕大军的撤退后路。”
姜珂:“喏。”
这个任务,截挡项燕退兵,听起来似乎很困难,但正前方是王翦亲自带兵追击项燕,右侧还有蒙武将军堵截,她姜珂但凡长了脑子,无论大小,都能完成这项任务。
更何况她还有能降维打击的大规模杀伤武器,火药。
姜珂带着这路军队一路平推,很快推到留县,而后决定在此地驻扎一段时间,补充物资,养精蓄锐,并对在这场战争中受伤的伤员进行救助。
刚经历过一场战争,秦军医务营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和士兵们因为疼痛发出的呻/吟声。
姜珂巡查间瞥见一位新实习的医务兵包扎的动作有些失误,于是纠正道:“不要用太细的绳子,这样会造成捩挫伤。”
她看向医务兵手中的伤员,这人脑袋上有一处很大的伤口,一片血红,呼吸和脉搏都很微弱,皮肤凉而湿润,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必须要尽快止血,否则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
时间紧急,姜珂只好亲自上手为这位医务兵演示一遍:“要这样,将三角巾叠成带状,在失血处绕几圈,注意一定要平整,两头打活结,便于解开……”
那位医务兵很认真地看姜珂操作,并都仔细地记录下来。
“喏。”
……
数日后,秦军已经基本在留县安置下来了,攻楚结束后,也会留下一部分士兵继续驻扎在留县,和在单父县一样,被留在这里的士兵估计至少一年无法回家,于是他们便像之前那样开始给家里写信保平安。
虽然秦人黔首的识字率不高,但和其它六国黔首们相比已经很高了,每一屯中都能找出两三位会写字的士兵,帮助其它人写信。
作为一名得人心的将领,姜珂同样也拿起了纸笔,为这些士兵们写信。
“多……多谢。”队伍排着排着,一声略带憨厚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位大概二十几岁的普通士兵,身高七尺左右,方正脸,面容粗糙,浓眉长眼,头上包着一层绷带,正是姜珂那日示范救助下来的士兵。
一天内写了好几十封信,姜珂脾气也没开始那么温柔了,她并未抬头,只是言简意赅道:“说。”
那名士兵好像是个话痨,啰里啰嗦说了很多,比如希望大哥“衷”照顾好自己和母亲的身体,阿姊和她的儿子“产”还好吗?自己和哥哥“惊”要驻扎在楚地很长时间,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去了。他又立功了,可以再升一级爵位,这下子欠柏垣的钱终于能还上了,自己现在是上造爵位,可以带赤色头巾了……
前面这些都很正常,是一封写给家里人的正常信件,直到后来,画风开始走偏。
那位士兵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变得虔诚起来,兴冲冲地说,自己耳朵上中了一剑,流了好多血,恍惚间已经见到了大母,本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幸好我们将军和少司命有交情,硬生生地从大司命手中救了我一条命,将我的命又还给了少司命,真的很感谢她……
姜珂:?
我什么时候认识少司命了?
一滴香那件事明明我编造的是从大司命手中拿到的,你们这都开始给我脑补少司命了?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交友这么广泛?
但她没反驳。
有时候这种装神弄鬼的感觉也挺好的。
这位士兵停止说话后,姜珂问道:“姓名,地址。”
士兵:“启禀将军,在下名为黑夫,地点是南郡安陆县……”
若是姜珂前世稍微关注一下历史,定会认出来黑夫这个名字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最早家书,云梦睡虎地秦简黑夫版牍中的主角。
然而她并不这么关注历史,听到这个名字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感叹了一下安陆县这个地名,数十年前曾是楚国的地盘,怪不得这人这么相信楚地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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