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
几乎是在话音将落的瞬间。
怀雍已下意识地出了手,他本就刚练了武活络了经脉,手臂像是鞭子般猛然抽向赫连夜的脸。
赫连夜原地不动,硬生生地挨了一招,左脸脸颊上红肿青紫。
怀雍揪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低下头来,怒意滔天地与赫连夜玩世不恭的目光相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赫连夜你疯了吗在我家说这种话你就不怕……”
话没说话,赫连夜打断他,把话头抢了过去:“怕你父皇知道以后震怒不已,要我人头落地?”
怀雍正被说中,惶惧不知何为是好,胸口堵塞般喘不上气来。
手发抖。
赫连夜握住他的手,整个手掌覆盖上去,像是要熨平他的战栗,他说:“别怕,雍儿。”
怀雍又好气又好笑,说:“我怕?荒唐,我有什么好怕?死的是你又不是我。”
怀雍难以理解。
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竖起来了。
疯了。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这是在哪吗?
看到里里外外全都是他父皇送来的侍卫吗?
不怕其中有哪一个唇语读出了他所说的大不敬之话吗?
怎么赫连夜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
还让他别怕?!
甚至,赫连夜还用如同在嘲笑他一般地说:“你是皇上的养子,不是他的玩具。是,你的衣食起居都由皇上掌控。可你的心是你自己的,怀雍,他还能管得住你喜欢谁?”
怀雍甚感荒唐:“那也与你无关……赫连夜,你放手。”
呵斥之下。
赫连夜只得举起摊开的双手。
怀雍嫌恶地收回手,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甚至不想去碰被赫连夜摸到的手背。
他转身往假山内的石室走去。
赫连夜快步跟进。
这里就更隐蔽了,赫连夜愈发肆无忌惮地说:“卢敬锡那个假道学在你面前是怎么说我坏话的?他说我去南风院子,你也不想想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别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他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就因为他有几分像尹兰褰,你便对他另眼相待,更在我之上,这也太不公平了。”
赫连夜越说越不像话。
怀雍停下脚步,对峙般站在一步开外,好不耐烦地说:“我早就不觉得文起像兰褰了,他们不一样。再说了,赫连夜,你有脸说文起坏?我看你才是最坏的!先前就是你造谣说文起收了通房丫头,文起告诉我他还有童贞……”
赫连夜:“他说他是处男你就真信啊?你检查过他的j/b了?就算真的看了也看不出来用没用过啊。”
怀雍耳朵红的快滴血了,一个暴起,抄起石桌上放的桃子直接塞住他的臭嘴:“你、你怎么什么不干不净的话都敢说啊!”
赫连夜把桃子拿在手里,微微昂起下巴,眼神空洞,眼睫微垂,薄唇嘴角下撇,乍一看仿似多么骄傲,再看却充满了丧气,他极是平静地说:“因为我发疯了啊。”
“我不发疯我能一听说你在卢家过夜就偷马逃出军营吗?说不好要被一箭射死诶。每次都是我给你写信,哪一次是你主动给我写信?小半年前我就开始找马,想送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喜欢你对我笑一笑。结果呢,也不知卢敬锡那家伙在背后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跟我疏远了。”
“哦,不对,也不能说是‘不知’,我大抵能猜出来,多半是说我对你图谋不轨是吧?”
怀雍低下头,莫名地不想去看赫连夜的眼睛。
因为一看就觉得,自己好像个负心人一样。
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赫连夜看他的眼神太锋利的,锋利到犹如要割破他的防备,侵/入他的灵魂之中。
这人竟然真的是认真的。
话说到这份上,怀雍反而诡异地恢复了镇静。
无论事情如何混乱如麻,总得解决。
怀雍:“你不用怪到别人头上,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事。这世间的正道是‘阳禀阴受,雌雄相须’,男男绝非正道。自古至今,事人之君而以色悦上者,哪个没有被写进佞臣传中?纵然是真的身有才学,世人依然会唾弃那些人。”
“赫连夜,你天资聪颖,文武全才,何必要自毁前程?”
“我哪有前程?我从被我父亲质在京城的时候就没有前程了。你最敬爱的父皇是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他不会允许赫连家再出第二个黄钺大将军!”
“父皇若是不看重你,为何要送你去军营历练?他也看着你长大,将你当成半个儿子一样,哪次赏赐少了你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父皇!”
“他送我去军营是因为他知道我觊觎你,你真以为那些只是单纯的历练啊?他早就看出来我对你心思不纯,以前在国子监,我隔三差五被骑射老师留下罚练,每次都是因为前一天我对你动手动脚!要不是我命硬说不定也早就死了!”
怀雍骤然静止。
他似遭重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许多童年的回忆轰然涌上脑海,掀起惊涛骇浪般,几乎要将他倾覆。
额角一阵阵抽疼,他疼得面如纸色,如被抽走身上所有气力,站不住地慢慢蹲下去。
赫连夜这才慌张起来,连忙进前来要抱住他,关切地问:“怀雍,怀雍。”
怀雍抓住他的手臂勉强站立,已是满头冷汗。
这一时刻,他们仿佛都变回了那两个在深宫中的孩子。
他们曾经也像这样相偎支撑地站立。
有些事,只有他们彼此知晓,不能为旁人所道。
怀雍好不容易才从心悸中缓过来,他弯腰垂首,几乎要把额头抵在赫连夜的肩膀上,双手更是紧紧地攥皱了赫连夜的衣服,他轻声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只剩你了,只剩你了,你要活着,你和我都要活着。”
赫连夜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哑然哽咽地问:“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怀雍。以前我比尹兰褰遇见你来得晚,所以你更看重他也就罢了。他都死了,那我就应该升至你心中的最高位置。凭什么卢敬锡比我来晚那么多,却还能在你心中在我之上?”
好似多么卑微。
怀雍抬起头来看他,眸中似覆上皑皑白雪。
他松开手,直起身子,退开半步,冷冽笃定地说:
“不。赫连夜,你记住,除了父皇,没有其他人会坐在我心中的最高位置上。”
“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卢敬锡。”
“今天的事,我权当没有听见。记住,你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从今往后,我们依旧只是同窗好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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