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永宁,在场所有人都被元姝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愣怔。
太后今日让天子看见亭子里的那一幕,可不是让永宁自己选夫,也不是让元姝来横插一脚。
太后严肃道:“元姝,此情此景不适合谈论这个。”
元姝淡淡一笑,气氛因此变得剑拔弩张,她步子不急不缓,摇曳生姿,来到太后身边,“不谈论这个,谈论哪个?太后莫不是忘了,本宫从戎夏和亲回来,对男女之事格外热忱。”
一抹红唇艳丽张扬,元姝勾唇,极盛的气焰凌驾于太后之上,“太后关爱后辈,本宫亦是如此。皇兄生前爱屋及乌,疼爱永宁,本宫何尝不是?在戎夏待久了,本宫说话直白,母后让本宫随性便好,不过分苛责,太后见谅。”
将太皇太后搬出来,太后自是没话说,落人口舌的事情她素来不做。
元姝笑笑,“不过依着与太后的姐妹情谊、妯娌情分,太后才不会与本宫计较这些。”
郑太后早前和元姝是交情极好的姐妹,但这份姐妹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
元姝转眸看向永宁,俨然是在等永宁的答案。自从和亲回来后,她温软的性子变了,整个人刚毅偏执,遇事非要得要满意的结果才肯罢休。
周围的气氛好似凝滞,对于那个问题,永宁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害羞地红了脸。
武将和儒生,她接触的不多,可脑子里已然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永宁的唇动了动,正欲回绝,没承想皇兄沉金玉石般的声音响起。
刘胤:“永宁,回玉芙殿去。”
永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多年的相处让她明白皇兄这是在帮她解围。
每次都是皇兄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将她从窘迫不适的处境里解决出来。
“永宁告退。”
她欠身一拜,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从裴文炳处拿回佛经,带着侍女离开了长乐宫。
刘胤长指拨转玉扳指,眸光深幽,淡淡看了眼裴文炳。
翩翩君子?却也不是。
*
刘胤并未多留,回宣政殿的路上瞧见那慢吞吞的清瘦背影。
她的步子总是迈得小,慢悠悠的,方向感也不好,老爱迷路。
她方才想回答什么?是救过她的那武将,还是一起抄经文的那儒生?
她动情于谁?怕是如今还念着画中舞剑的男人。
刘胤眉眼冷若冰霜,冷哼一声,胸腔起伏,像是在隐忍什么。
清瘦窈窕的身影转入拐角,渐渐消失在刘胤的视野,然而他心中的闷意却不减分毫。
夜幕悄然降临,宫檐挂起灯笼,随着渐深的夜色,灯火慢慢黯淡,残烛滴泪。
夜色阒静,天子寝宫熄了灯,万千宫殿沉静酣睡,清冷皎洁的月光下,宛如小兽卧眠。
龙涎冷香弥漫整座寝殿,刘胤呼吸绵长,渐入梦乡。
一只素手撩开薄纱床帐,一缕栀子花的幽香飘入鸾帐,萦绕在刘胤鼻翼,他睁开眼,却见永宁着大红喜袍,盛装打扮,俨然是出嫁的装扮。
“哥哥别睡了,跟我走。”
少女盈盈一笑,百媚生姿,温软的手握住他的指,牵他从鸾帐出去。
这不是他的寝殿,倒像是女子闺阁,满屋都是馥郁的栀子花香。
少女赤足,莹白的足腕系着红绳铃铛,一步一响,叮咛清脆。
永宁牵他出来,外间摆着喜烛,入目皆是新婚的喜庆气氛,而那穿着喜服的新郎官正是救过永宁的陆涿绪。
“今日永宁大婚,要哥哥当证婚人。”
温软的手松开,永宁跑去牵陆涿绪的手,脸上洋溢的幸福笑意在刘胤眼中,格外刺眼。
在刘胤的面前,永宁和别的男人拜天地,饮了合卺酒,含情脉脉。陆涿绪抱着含羞的永宁,回了里间——
那方才他睡过的床榻。
华丽的喜袍被抛出床榻,凌乱地落在刘胤前面。
永宁吻着那男人的唇,娇滴滴道:“绪郎,哥哥教的,要轻轻吻。”
刘胤面若寒霜,大力分开缠绵拥吻的两人,怒气冲冲抓住永宁的皓白腕子。
“哥哥作甚?弄疼妹妹了。”永宁眸含秋波,千娇百媚地看着他,里衣松松垮垮,藕荷小衣松了系带隐约可见,“哥哥怎还不走?这是妹妹和绪郎的洞房花烛夜。”
刘胤眼睛红了,手上力度不减,将她拉入怀中,“谁允许你嫁了?!”
永宁蹙眉,挣扎着欲逃走,刘胤蓦地反剪她手到身后,以腕抵着她后腰,牢牢抱着她。
永宁:“遇到喜欢的男人,为何不嫁?哥哥教妹妹的那些,妹妹都记着,夜里会与绪郎逐一试试的。”
理智在这一刻崩塌,刘胤大掌扣住永宁的下颌,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哺了一片柔软,她呼叫的嘤/咛尽数被他吞没。
足间铃铛声不绝于耳,乱声中逐渐有了规律的节奏……
刘胤乍然醒来,清幽的月光照入帐中,身下哪还有少女的身影,但和梦里一样,疼.得发紧。
不过是梦一场罢了。
却不是头次和她的巫山雨梦。
刘胤靠坐床头,眼底的欲/色比夜还沉,那隐忍的情感逐渐不受控制。
他一遍一遍问自己,对永宁,真的只有名义上的兄妹情么?
拨开这层纱,情分其实早变了味。
那条成日跟在身后的小尾巴,若是一直嵌在身上呢?
是他的。
谁也抢不走,她也跑不掉。
是该让她明白了。
刘胤长指捏了捏眉心,声音低沉地朝外喊道:“来人,备水。”
……
玉芙殿。
东边的朝霞绚丽多彩,和煦的霞光照入屋子。
永宁在窗边浇花,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那盆枯败的栀子花经过她这几日的悉心照顾,已经有了嫩绿的芽枝。
这些芽枝会长成繁茂的枝叶,再过四五个月,到秋天的时候,就有花苞了。
看着日渐长好的栀子花,永宁心情渐好,正欲拿着佛经,去太后哪里誊抄时,尚衣局的人来了。
“奴婢奉命前来,为殿下量体裁衣。”
夕岚眼前一亮,心里欢喜。
殿下再也不用穿不合身的衣裳了。
永宁疑惑,“怎么突然量身量了?往年不是月底才来。”
如今距离月底还有十日。
“奴婢不知,是吴庆公公吩咐,让奴婢们今日来为殿下裁衣。”
吴庆?那便是皇兄的意思。
永宁心中一动,说不出的好心情,比吃了蜜枣还甜。
永宁正量着肩宽,宫殿口便出现了张金贵的身影。
张金贵尚衣局的人道:“都仔细些量,仔细些记,可别出纰漏。”
又是尚衣局的人,又是张金贵亲自跑一趟,永宁倍感奇怪,“公公,可是皇兄传唤永宁?”
张金贵摇头,“三日后的申时一刻便是谷雨了,陛下于北宫祭祀仓颉,晚宴必不可少,您既然已经回宫,自然是要参加的。”
晨间,天子忽然决定将谷雨晚宴交由太后操办,他刚随天子从长乐宫出来,便马不停蹄地来到玉芙殿,转告太后的意思。
永宁眼眸含笑,“谢公公特来告知。”
张金贵执着拂尘,“既然话已带到,奴婢便告退了。”
永宁:“夕岚,送一送。”
不多时,尚衣局的人量完尺寸离开,银雪满脸欢喜,“陛下和长公主的关系缓和多了,又能回到年少时了。”
永宁笑容浅浅,轻呷一口茶,一如银雪所言,皇兄特准她参加宴会,是个极好的开端。
她不是被抛弃的那个,皇兄还记着她。
量衣服耽误了阵时间,永宁再不去长乐宫便晚了,离开前不放心她的花,吩咐道:“小玄子,我瞧着天气好,等辰时过后你将那盆栀子花搬出去晒晒太阳。”
小玄子没动静,盯着一处发神,永宁又叫了几声,他才会神。
银雪皱眉道:“想什么呢?殿下叫了好几声。”
小玄子惊慌,“殿下恕罪,是奴婢走神了,奴婢再也不瞎想了。”
永宁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何事?”
小玄子面露难色,敢说又不敢言,最后顶不住永宁的目光,如实说了,“奴婢听说元姝大长公主办的那场赏花宴,是、是给殿下择婿的。”
永宁愣怔。小玄子又道:“那日陛下、太后、元姝大长公主在商议殿下的婚事,而后便有了出宫的赏花宴,是陛下准的。”
“方才奴婢听闻三日后的晚宴,莫名想起这件事,参加晚宴的男子自是比赏花宴时多,不知陛下是否也是借着宴会,帮殿下择婿,故而分了神,殿下恕罪。”
小玄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所听非虚,绝没添油加醋,自知不该胡思乱想,殿下恕罪。”
双腿好似嵌在了地上,永宁愣愣地站在原处,脸上再无喜色,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从心里涌出,她只觉耳朵一片轰鸣,什么声音也灌不进来,震惊后是麻木的恍惚。
难怪他们三人在亭子外看,难怪皇兄破天荒的让她参加宴会。
成婚,又是成婚。
皇兄也想让她尽快嫁人,不是么?尽早赶她出宫,一如从前她去寺庙时。
他一句话,能帮她解围,也能让她慌乱无措。
桃花树下,他动怒,说的那难听话,或许不是因为兄妹之间的难舍情分还没,是他本就厌她了。
永宁眼睫低垂,睫毛忽闪忽闪,温热的泪从眼角流下。
原来她在宫里真的无人可依,皇兄也想赶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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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宴。
尚衣局昨日送来新衣裳,赶工如此急,永宁便知这身衣裳是宫宴穿的,于是换上新衣,好生打扮了一番。
举办宫宴的地方在雍园的清晖阁。
穿梭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间,永宁心情复杂,谷雨晚宴不假,就是不知这场宴会是否如她想的那样,皇兄借此帮她挑选夫婿的。
“永宁长公主。”
身后忽传来一道男声,有些熟悉,永宁停下脚步,回头见陆涿绪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陆小侯爷?”永宁意外,男人迈着四方步而来,气宇轩昂。
陆涿绪耳尖微红,“臣来参加晚宴,没想到能在途中遇到长公主。”
永宁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不知所措地将鬓角的发丝捋至耳后。
领着陆涿绪入宫的内侍悄悄退下,陆涿绪看了看永宁的脖子,“殿下的伤好了。”
永宁点点头,“说起来还要感谢小侯爷的救命之恩。”
她看向陆涿绪的手臂,关心问道:“小侯爷的伤势如何?”
陆涿绪笑了起来,扬扬划伤的手臂,“区区小伤,不值一提。”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举手之劳,殿下客气了,若是我能早点出现便好了,肯定不会让殿下受伤。”
永宁心中忽而泛起涟漪,对上那漆黑热忱的眸子,心脏跳动快了几分,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宴会快开始了,我先去了。”
永宁慌乱无措,匆匆转身,慢吞吞的步子迈大些,却又被陆涿绪叫住。
“长公主等等。”
陆涿绪大步追上来,眼看着人要走了,情感便藏不住了。
永宁眼睛眨了眨,疑惑地看着他。
陆涿绪:“那日我在街上看见一支金钗,觉得和长公主相配,便买了下来。”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支流光溢彩做工精细的金钗映入眼帘。
陆涿绪一咬牙,莽撞地将锦盒塞到永宁手里,直白道:“本以为找不到机会送给长公主,但今日一见,臣不想错过。”
永宁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地看着锦盒里的金钗。
远远的高台阙楼住中,刘胤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凑近的男女,冷若冰霜的脸色愈来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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