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们以前吵架的次数太多了, 每次都不可开交,总是以梁越的妥协和消极处理为结尾。现在池曦文没有一丝一毫和他吵架的想法,他想快点找到猫, 多抱一会儿, 然后回去上班。
他问梁越:“你知道球球平时待在哪吗?”
梁越说:“衣柜,床上,总是这几个地方。”然后他注视池曦文说,“小兽医, 你变成了一个很好的兽医, 像你曾经的愿望那样。”
“请你掀开被子检查在不在床上。”池曦文没有回应, 只关心猫,语气冷硬。
梁越走回卧室,掀开检查,说:“不在。”
池曦文将所有窗帘都拉开,最后在窗帘底下找到了。梁越用深色的遮光帘, 当然会找不到。
他弯腰把球球抱了起来,猫没有前两次那么生疏了,或许记起来他是谁了,在他的怀里慵懒地伸爪子,被池曦文握着了。
池曦文想带走。他打开医药箱,一边做常规检查,一边对一旁站着的梁越说:“如果你没时间养,不想养了, 可以还给我。”
“还给你?”梁越道,“可以商量。”
池曦文猛地抬眸, 耳边挂着听诊器:“真的?”
梁越点头:“我做个打分表,你每天晚上过来陪猫一个小时, 三个月后出结果,我再决定要不要还给你。”
池曦文皱眉。
梁越看出他有点生气,还是出声:“做不到的话,不能还给你。”
虽然猫是梁越捡来的,但他没有计较“还”这个字眼,也没有抨击池曦文为了去肯尼亚实现梦想,做了将猫丢给艾文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尽管艾文是饲养小动物的专家,可池曦文三年以来对猫不闻不问,只让他的朋友定期过来看一眼,做检查,这让梁越相当不爽,每次都问忸怩局促的艾文:“Shawn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艾文每次的回答都大同小异:“Shawn说,他现在每天都要处理很多突发事件,有很多手术要忙,他正在大量汲取书本里学不到的知识,我真羡慕他,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安德鲁教授那样一对一学习的。”
艾文眼里的艳羡是真的。
梁越想,如果池曦文没那么绝情,大概会在假期、没准圣诞节的时候回来看他,或者看猫,他给池曦文买了机票,赌气一样等着,等了三年也没等到。
三年对梁越来讲很快,白驹过隙,分开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梁越理所当然以为自己的感情没有发生变化,池曦文也该是如此。
他们只是冷战,冷战的时间或许长了一些。
池曦文对梁越这个不合理的要求无话可说,他当然能做到,但做不到三个月里每天面对一次梁越。
梁越低头认真审视他的表情:“所以你就这么算了,猫对你不重要,我对你也不重要。是不是?”
池曦文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冷淡:“你要听真话吗,真话就是你不重要,不是因为球球,我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梁越说:“很慷慨。”
池曦文这回没理他,像对待空气。他坐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小猫,检查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看着午休时间过半,他还想再抱一会儿,但已经不愿和梁越同处一室了。
尽管梁越没有说话,可光是站在旁边就很碍眼了。
快两点时,池曦文下楼,很不舍地将猫还给他,梁越弯腰将猫放在地上:“我送你回去上班。”
“不用,我喊了车。”
梁越:“我的司机在外面。”
池曦文说:“不。”然后拎着医药箱离开。
梁越始终没有伸手牵他,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可能这样做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第三者。
池曦文离开后,梁越就开始联系他以前的心理医生马修,和他描述他现在看见的池曦文的情况。
马修医生说不好判断:“Shawn方便和我聊电话或者视频吗,或许这样我才能更好的知道他的问题所在。”
“恐怕不太方便,您给他发邮件试试吧,看诊费用还是我来支付。”梁越不知道池曦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肯尼亚实现人生理想,回国后当了个兽医,受人尊敬,每天有做不完的手术,怎么压力反而比以前还大了。
马修医生那边已经很晚了,他说:“明天我到诊所再看看Shawn的档案,白天我们再聊。对了,”他对池曦文的案例印象深刻,问梁越,“Lean,他还是那么依赖你吗,和以前一样?”
梁越沉默了几秒,回答:“不了。”他对池曦文的试探越多,越能感觉到池曦文是真的不想理自己,不是装的。
马修医生点头:“对他来说应该是好事,就这样吧,晚安。”说完“Good night”后,两人同时挂了视频。
下午,池曦文回医院上班那会儿,李夏煜在附近的商场做手工蛋糕。
他戴着口罩,边做边用手机拍照记录,直到保姆张阿姨发消息告诉他:“小夏啊,那个池医生今天来过了,梁先生让我出去买菜,我回来的时候他刚走,你上次不喊我通知你一声吗?我这就想起来跟你说了。”
李夏煜马上停止给蛋糕抹奶油的动作,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问了情况。
张阿姨说:“是中午来的,时间挺奇怪的,关键是梁先生把家里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我是去买菜了。就没法第一时间跟你说。没啥,就跟你说一声啊,医生来过了,走了。”
李夏煜一脸紧张:“等等,别挂。他来了多久?梁越一个人在家?”
张阿姨:“啊?估摸一个多小时吧,约的一点钟,我回来的时候两点,医生已经走了。”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
“球球咋了啊,给猫看病要这么久吗?”李夏煜又不是没去过宠物医院,不都是几分钟做完检查吗,除非是大病。
张阿姨:“球球没生病吧,就是日常检查。我刚给医生付完钱呢。他也不肯收红包,就收了出外诊的车费。”
李夏煜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那可是一个小时啊!!和前男友待在一个密闭空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让保姆去检查一下:“张阿姨,你去梁越房间里,检查下他的床,他的垃圾桶,看看有没有……”
“啊?”
李夏煜坐立难安:“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你看看然后拍个照给我,谢谢。”
照片很快传了过来,梁越的垃圾桶里只有猫条的包装袋,没有他想的避孕套。
李夏煜苦恼的表情这才好转了几分,池曦文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是怕自己多想吗?
他打开和池曦文的聊天框,敲了半天字,只发了个卖萌表情包过去,问池曦文:“现在忙不忙?”
池曦文没回他,大概是忙碌中。
李夏煜只好继续做他的生日蛋糕,他今天下午出来给池曦文买了生日礼物,又约了一家西点教室,选了一款动物造型的蛋糕,跟着老师一起做。
到下午五点,才勉强在老师的帮助下做完,最后装点了一下,放在了漂亮的盒子里。他习惯性掏出卡来刷,店员:“您稍等一下。”
过了一分钟左右,店员告诉他:“刷卡没有成功,您换一张卡呢?”
“不是吧,这张刚刚我还能用……你等等啊……”后面还有人等着要付款,李夏煜脸色发窘地掏出钱包,半天摸不出一张能用的卡来,因为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店员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大少爷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卡刷不出来的情况。这场面实在令他难堪,手都有点发抖,钱包也掉在了地上。
李夏煜只好找了个哥们:“转一千块给我!!谢谢!!!等会儿转给你!!”
因为他借的是一千,不是十万,那哥们直接怀疑他是骗子,李哥缺多少也不会缺这一千块啊,怎么还管人借钱了呢。
最后好说歹说,一番视频确认,脸皮都不要了,这一千块才借到手。一下午做了个小蛋糕,688当场被刷出去。他预约的时候没觉得贵,还觉得这家店不算什么好的甜品店。付款后看见微信账上余额,才是真正的心中一凉。
只剩不到四百了,这点钱能干什么?出去吃顿潮汕牛肉都不够。
原来前段时间的捉襟见肘只是开胃菜。
因为他的车钥匙给了梁宏,拎着蛋糕回去的路上,还只能打拼车,在车上还得点鲜花外卖,到家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余额只剩七块钱了。
李夏煜彻底陷入了茫然,最后没有办法,他看池医生没回家,就蹲在角落里给妈妈打电话,想求助。
李岚对他没有好语气:“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在干什么??”
李夏煜挠头说:“我这不是怕你骂我吗……”
“你也知道你做了坏事我会骂你?”
李夏煜嘟哝:“我谈个恋爱而已,什么叫坏事,我谈的对象人家正正经经的,正经兽医,又不是谈了个通缉犯。”
“今天你爸来了!!我才知道,你谈的那是谁?那不是通缉犯,那是梁越的前任!和通缉犯有什么区别!”李岚情绪管理失败,在电话里已经疯了,歇斯底里让他分手、分手!
“我不分!死也不分啊!”李夏煜也急了。
“那你还敢来问我要钱,你有脸面吗,你爸被你彻底惹生气了!”
“我不要钱了,不要了行了吧!”他站起来,肩膀撞到房中一株高大阔叶植物,叶子用力摇晃。
李岚已经伤心一天了,和儿子在电话里吵架更令她难过:“你知道他你爸说了什么,他骂我骂得多难听。我没名分跟你爸,我只有你,你还不争气,他如果什么都不留给你,你以后怎么办?”
“我有手有脚,我做什么都行,什么怎么办。”李夏煜靠在墙上满脸痛苦,“就这样吧,我过几天发工资,发了就好了,妈你别哭了,我现在很烦的,我安慰不了你,因为你让我分手,我不想分。”
站在门外的池曦文,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显然他不该这个时候进门。
背后忽然传来外卖员的声音:“吴先生,花是你点的吗?”
李夏煜固定用一个假名点外卖,池曦文已经习惯了,他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捧铃兰,紫、白、蓝三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浪漫扑面而来。
池曦文看了尾号,说是。
这时门也从里打开了。
李夏煜听见动静,挂了电话来开门,看见池曦文和外卖员,说:“花是我买的。”他接过花,等外卖员走了,他才低头问池曦文:“你刚刚到家么?”
池曦文点头:“刚到,然后快递员也来了,你脸好点了吗,我看看。”
“好一些了,我白天擦了你给我的药,你的药真管用。”他走到光线亮的地方凑过去给池曦文看自己的脸,比昨晚好多了,眼神也亮亮的。
“我做了生日蛋糕,在冰箱里。还有生日礼物!礼物要今天拆,还是过几天等你出差回家后拆?”
“你下午去做的生日蛋糕吗?你没有给我买很贵的礼物吧。”池曦文回身看见桌上的蛋糕,是个小六寸,看盒子不便宜。
“没有买很贵的,”他说,“就一个……嗯,不能说了,要你自己拆了才行。”
池曦文点点头:“那我做晚饭,给你煎牛排行不行?”
“好!牛排我会煎,我帮你!”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但李夏煜说是会,但很不熟练,在厨房穿来穿去地打断池曦文的正常烹饪顺序,池曦文看得出他很想做点什么,道:“帮我拖下地吧。”
“我上午就拖过了,拖得很干净。还把衣服洗了!”今天李夏煜去给池曦文挑礼物,本来还想顺便买个戴森的吸尘器回来,结果他看见太贵了,不敢买,打算改天回家偷一个过来。
两人像往常那样吃完饭一起看电视,然后吃蛋糕,因为是提前过生日,他点了蜡烛,让出池曦文许了个愿望。
池曦文的愿望很大,他希望中国能尽快有自己的动物保护法。
“礼物礼物你拆了看看。”随即李夏煜抱了精心包装的礼物盒子出来。池曦文看见挺大一个,拆开后发现是游戏机,李夏煜说:“动森联名款!!你休息的时候可以上岛钓鱼,我教你,不难的,游戏很好玩,还可以联机,你可以来我的岛上捡钱,捡植物和水果。”
他非常热情地给池曦文介绍着游戏玩法,池曦文大概知道这游戏机的价格,他想让李夏煜去退掉,说:“这个差不多要你一个月的工资了。”
“没有,我一个月四千多呢,这个才三千。”李夏煜满不在乎地说。
池曦文轻声道:“挺贵的,我不爱玩游戏,要不退掉吧?”
李夏煜表情立马垮了下来:“你不喜欢啊?”
“喜欢,你送的花我就很喜欢,蛋糕我也喜欢,很好吃。可是游戏机放在我手里没有用。”池曦文认真地说。
“我可以教你嘛!!”李夏煜凑过来把游戏机打开,“很好玩的,你开机开机试试。”
池曦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晚上十一点,两人打了一会儿游戏,池曦文已经学会了,李夏煜满怀期待地问:“是不是很好玩,没骗你吧。”
“是很好玩。”池曦文点头肯定,心底还是想退掉,但一句话压在心里却说不出口,这样扫兴太打击人了。
晚上十一点半,纽约时间的上午十点半,马修医生重新和梁越连上视频。
马修戴着眼镜,一张慈祥的胖胖的脸出现在了视频里:“Hi, Leon,我刚刚把Shawn所有的档案调出来看了,可毕竟这三年我都没有和他聊过了,他现在怎么样?去了非洲吗。”
“去了。”梁越坐在深胡桃木色的书房里,腿上趴着柔软的猫,修长的手指搭在绸缎一样的猫毛上。
马修:“噢!那他可是非常想去非洲,你们现在在中国?Shawn不方便过来和我聊天吗。”
梁越回答:“现在?不太方便。”
马修问:“为什么?”
梁越回答:“我们分手了。”
马修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真是……”因为他看了所有的诊疗记录,池曦文会主动离开梁越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他问:“是你的原因?”
梁越沉思,最后客观地回答:“我的原因占大多数。”
第42章
梁越大概和马修解释了分手的原因:“我忙得顾不上他, 因为谈工作和别人吃饭,被他误解了,尽管我解释了, 但没有用。而且他提到了结婚, 但我是不婚主义,他也很在乎这个。”
马修点头:“我知道你忙碌,这件事在我和Shawn的聊天里经常提及,他不敢打扰你。你不婚主义的事, 一开始没有告诉他吗?”
梁越说没有。
在每一周的心理咨询后, 马修会和梁越聊一会儿, 可能不到十分钟,有时候是面对面,有时候是打电话。
内容是关于怎么对待池曦文会让他变得更好,马修当时的建议是:“如果你做不到给他更多的时间和陪伴,那么你放手让他独立一些会更好。”
“我尽我所能给他陪伴了, 现在给不了更多。”梁越说。
马修说:“我时常让Shawn转移注意到到他的学业上去,他可以去交朋友,和人类和动物,可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你身上。”他很无奈。
后来一次他们提到非洲,马修劝梁越鼓励让池曦文去,梁越开始态度比较强硬,不愿意池曦文去。
最后他还是让池曦文去了,马修到这时, 就和池曦文失去了联系。
他给梁越打了电话,梁越说:“他去非洲了, 线下心理咨询得暂停一段时间。”
马修当时也很惊讶:“你竟然同意他去了,Leon, 这对他很好,是个好决定。我等他回来,如果你还需要别的咨询或者建议,再联系我。”
然后就是三年没有联系。
现在他们重新联系,当梁越告诉他:“我们快三年半没有见面,他不回家,我没有去非洲看他,所以我们分手了。他交了一个不太好的新男朋友,我们今天见面,他状况并不好。”
马修让他描述一下这个新男朋友:“或许是这个原因。”
但听见梁越很主观的贬低描述,马修头疼地说:“好了,这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我还是得联系Shawn,我刚刚已经给他发邮件了,我会告诉他是免费回访的。”
梁越问他:“我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吗?”
“现在还不确定,但他一直就是一个缺少陪伴的人,他需要表达出来的爱,你知道的,我以前一直和你说这个,但你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Shawn太黏你了。”
“可能我做的还不够多。”梁越捏了捏眉心,“我如果对他多一些耐心会好点。”但池曦文现在已经听不了他说话了。
梁越不是喜欢后悔的人,他从不为选择后悔,命运是注定的,每次选择也是,他只会为没有按照他理想发展的事做补偿,让事情回到正轨。后悔是懦夫之举。
“Matthew,你可以让他们分手,让他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帮助他治疗。”
马修:“……”
马修忍不住笑了:“Leon,你的时间很值钱,难怪你愿意和我聊这么久。这得看Shawn本人的意愿,如果他现在的心理压力来源是男朋友,我会劝说他远离的,而不是因为你这样交代我才做,这毫无医德。”
“谢谢。”梁越颔首,挂了电话,并打了咨询费过去。
翌日,马修重新给梁越发了信息,表示:“我发送的邮件没有收到回复,我看了,这是他的学校邮箱,在他毕业后已经收回了,或许你该给我一个更新后的新邮箱。”
梁越在早晨发送了新邮件地址给他。
一早,池曦文起来上班,他这周要出差,出差前还得正常上班,他留了一笔现金放在桌上,并告诉李夏煜:“下午的时候可以帮我买点菜回来吗,用这些现金买。”
换做平常,李夏煜会说他自己买就好,他不需要池曦文为此付钱。
但可怜的是,他余额只有七块钱,昨晚他焦虑地查了,所有的卡都废了,李岚给他的条件是除非分手,不然不可能原谅他。
李夏煜有些别扭地点了头:“好,我下午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池曦文:“买点蔬菜就好,红薯玉米什么的,可以挑打折的,不要买有机蔬菜。”
“好的。”李夏煜还穿着来时的衣服,他用池曦文的洗衣机洗了,一晚上晒干了。
池曦文注意到了,打算中午去附近商场买几件新衣服给他。
李夏煜不舍地送他去电梯,在电梯口弯腰抱了又抱,把邻居一个刚出门的大哥吓得捂住了眼睛,用一种鄙夷的视线盯着两人上下打量,说着池曦文听不懂的上海话。
李夏煜转头就骂了回去:“管你屁事啊。”
池曦文:“……”
他拍了拍李夏煜的后背:“我要去上班了,走了哦,不抱了。”
他埋头又在池曦文的肩窝蹭了蹭,因为新陈代谢快,恢复能力强,现在脸恢复了挺多,去上班也没什么问题。
池曦文让他快去上班,不要迟到了。
李夏煜当然不敢迟到,还指着发工资呢,他又打了一辆拼车,忍受着难闻的气味和堵车,在迟到的边缘抵达了公司。
上班上到一半,他想出去抽烟,才发现烟弹没有了,这得去买,可是不便宜,这让他烦躁情绪加剧,最后是同事看他没烟抽,递给他一根。
李夏煜道谢,抽了却觉得不太好抽。
同事和他攀谈起来:“哎,听说梁总和你是亲戚啊,真的假的?”
李夏煜脸色马上就不好了,说:“假的,谁跟他是亲戚。”
他现在看梁越就是一个想挖他墙角的垃圾,关键是他自知很多方面不如梁越,除了帅点年轻点讨人喜欢点,而且他能一天七次梁越能吗?估计不可能,一次都够呛吧。
李夏煜因为囊中羞涩,中午吃的食堂,还花了池曦文给的现金去买烟,买单时非常愧疚,又不知道找谁借钱。他对人大方惯了,朋友多,都喊他哥,可让他去借,是真拉不下脸。
“得想办法赚点钱,工资太少了。”
小张还凑过来问他:“哥,有没有活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咱一千就够了。”
“没有,”李夏煜认真做自己的事,扭头瞥他一眼,“你有没有,我帮你做,八百就行。”
小张:“……”
李夏煜发消息问了一些靠谱的朋友,问他们有没有赚钱的路子,人家以为他要投资和创业,给了一堆好项目,但都需要成本。
李夏煜看一眼就关掉:“有没有不要成本的,我爸妈不支持,我现在想自己做出点成绩。”
对方问他:“哥,不要成本是多少成本?启动资金几位数?”
李夏煜:“0。”
“。”
“哥,0元启动资金,要不你去当男模吧?”
李夏煜反应很大:“我只是没钱了!还没到要下海的地步!!”
“嗐,不是卖的那种,正经的,我女朋友做网红孵化的,我看你行,等会儿我把你照片发她看看。”
李夏煜立马说:“我不做网红,不能当明星。”
不是没有星探试图签约他,这些年时不时都有一些,他从初中开始就在校园里帅得惊天动地,全校闻名,但李夏煜自己对这个没兴趣,而且李岚还告诉他:“你知道做明星是什么吗,就是戏子,你的私生活被放大,全世界都看得见。”
所以李夏煜就知道了,当明星就等于把隐私暴露给大众,或许妈妈的事会被人发现,被议论,这坚决不可以。
“不是当网红!”哥们告诉他,“男模,男模,拍硬照的,和明星区别大了。也赚不了他们那么多,你拍拍照赚点小钱还行,有名气了能赚不少,当然你可能也看不上这点。还是算了吧。”
李夏煜问他多少。
哥们踌躇地说:“可能你刚开始,几百块一天?我听我对象是这么说的,他们公司新来的模特也赚不了几个。但你长得比他们帅,可能多一两百?”
李夏煜马上说:“看得上,行,就这么说定了,把我照片发你女朋友啊,谢谢兄弟。”
因为他怕被扣工资,今天努力在加班,很晚了才回家,蔬菜也没买,他认错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关门了,对不起啊小池,我明天再去买吧。”
池曦文说没关系,拿了按摩肩膀的仪器出来:“你办公室坐久了可以用一用,我之前买的,挺好用的。”他将桌上的纸袋打开,里面有卫衣和卫裤,“我今天还给你买了点衣服,夏煜,你去穿穿看合不合适。”
“哎?”李夏煜非常惊喜,弯腰一把用力抱住眼前的池曦文,表达他的感谢和喜欢,“好好看好看好看,是我喜欢的牌子。”
不是大牌,只是商场里一般的品牌,但李夏煜也会买的那种。他埋头跟池曦文说:“我最近经济上有点问题,被你看出来了吧,所以你给我买衣服。”
池曦文撒谎说:“不是的,我看你穿这件有两天了,这几天你可能也不想回家,就给你买了。”
李夏煜难过地说:“其实我没钱了,都被扣了,还在等发工资。我以前没这样过,我现在有在努力工作,还想办法赚钱了,所以这种生活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的。”
池曦文点点头,语气认真地说:“尽力就好了,和家里人说开和解更好。”
“哎,现在还没法和解,我妈性格很犟,我爸也是个控制狂,等我做到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候,就可以不管他们和你在一起了。”他低头抱了池曦文一会儿,在他肩膀上吸了几口,然后去换衣服。
每一件都很合适,也很合身,还有新的睡衣。
“你怎么这么会买,刚好是我的尺码。”他走出来展示,衣服宽松版型,但他身材好,穿什么都是衣架子味道。
池曦文说:“我们之前不是一起买过衣服吗买过情侣装。”
“对哦!总之这些衣服我都很喜欢,谢谢你。”他又一次表达了喜欢,坐下来吃了宵夜,是池曦文给他煮的面条。因为太饿了,他吃得很香,一口气吃了两碗,最后从碗里抬头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小池,我离不开你了,你做饭为什么这么好吃。”
池曦文脸上笑出两个窝:“我们老家的调味,你爱吃甜,所以觉得好吃。”
他点头:“怎么都好吃。”
弟弟去洗澡的时候,池曦文检查手机上遗漏的顾客消息。现在因为他忙碌,企业号基本上是其他医师在处理,郑院长让他把时间放在更需要他的专业地方,而不是回复消息这种小事。
但池曦文还是会看看,他总会担心一些人因为贵而选择不给宠物就医,他希望就算如此,也能及时地给出最专业的用药指南,这可以救命。
花时间处理了一会儿,池曦文还看见了一封标题很熟悉的邮件。
“马修医生?”
池曦文愣了几秒钟,突然意识到,这是梁越找来的,因为梁越提过。
马修医生在过去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每个星期都和池曦文进行一次心理咨询。他熟悉池曦文所有的痛苦根源。由于保密协议的存在,他曾在池曦文面前郑重承诺:“除非你允许,我不会在Leon面前提及你所说的任何内容,请你放心。”
池曦文告诉过他关于亲生父母,关于养父母,关于池天宇,还有梁越的很多事。
马修一直耐心倾听,给予建议和鼓励,帮助池曦文走出家庭阴影,让他意识到那不是他的错。
马修告诉他:“你有权选择是否与生母联系。如果你觉得与她对话可能有助于你的内心平静,我们可以一起准备如何应对这次交流;如果你觉得目前还没有做好准备,也完全可以暂时搁置这个想法。最重要的是,关注你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池曦文那时候想了想说:“我不想给她打电话,她一点也不重要,我有Leon,他爱我就好了。”提到梁越的爱,他眼里都是光。
马修点点头,温柔地回应:“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也想提醒你,依赖他人的爱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可能会给你带来压力。学会欣赏和接纳自己,对你的心理健康非常重要。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探索你的自我价值感。比如工作。”
池曦文说:“Leon就喜欢工作,他真的很忙,我的学业还好,没多少课,不过我可以每天去兽医院学习,老师说我学得很好。”
他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讨论梁越,谈论自己的时候,也会提到梁越。
马修关注他对梁越的重度依赖,一直试图引导他独立。如果不是马修的鼓励,恐怕他最终没有勇气离开梁越。所以池曦文打开了他的邮件,看见他和自己打招呼的文字,说这是一次回访,期待和他聊天。
池曦文坐下来打字回了邮件,对方是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就算是受梁越所托来联系自己,也不可能和梁越聊自己的隐私。
池曦文写了一封标准的邮件回复,在李夏煜洗完澡出来之前,发送后关掉了APP。
浴室门被打开,他抬头看见李夏煜没穿上衣,露出漂亮的、块块分明的腹肌,他视线一动不动,问他:“怎么光着上身?”
李夏煜:“刚买的睡衣我洗了,现在还没得穿……”主要是想给池曦文看一下,他不比梁越身材差吧。
他看池医生眼睛都不太会动了,就知道他喜欢看了,没人会不喜欢的。
李夏煜主动地爬上沙发来抱他,身上有清新的沐浴露香气,皮肤温暖潮湿,带着一丝水汽。
池曦文不敢动,他反应有些慢,被他亲才回过神来,李夏煜唇齿间都是薄荷味,他发现池曦文对此不是很投入,睫毛颤了颤:“球球是你和梁越以前养的猫吧。”
池曦文身上忽然有些僵。
“我下次回家,悄悄把猫偷出来给你抱,”他的呼吸紧紧贴着池曦文,“如果你想猫的话。不要去见他了好不好?”
池曦文就意识到,自己出外诊,没告诉李夏煜,被他知道了。
李夏煜脸埋在他的肩侧,实话实说:“我担心你们多见面几次,旧情复燃,那我怎么办,梁越那么帅,你以前很喜欢他吧。”
池曦文摇头说:“没有很喜欢……不会复燃,我只是去看猫的,对不起夏煜,没有告诉你。”
“你不喜欢他吧,一点都不了吧?”
“是,一点都不了。”
“我听到了,”李夏煜单手撑在他的脸侧,双目灼灼,“那他如果不要脸了,跪下求你复合呢?”
池曦文摇头说:“他不会做那种事……不是,就算他这样做,也没有意义,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感情也是,没了就是没了。”
李夏煜听得心情舒畅,忽然又来了一句:“我身材是不是很行?比他好、吧?”
“嗯……”池曦文点了下头,没有回忆也不想比较,是挺好的,他注视着快埋到脸上来的胸肌……大得他眼睛快晕了。
李夏煜一边用胸挡住了他的视线,一边伸手结束了和梁越的通话,他希望梁越听清楚了,别来犯贱。
梁越听得极度不快,最后被李夏煜挂了电话,他没办法考虑了,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怒火攻心直接回拨了电话。
李夏煜手机是静音,他看见屏幕亮起,于是将手机塞进沙发缝,想到梁越现在背地里生气的样子就暗爽不已。什么年代了,还用猫质来要挟前任,当事人都说没有很喜欢,这回该听清楚了吧。
第43章
遗憾的是, 池曦文还是没有生理反应,最后大概是难堪,躲进厕所洗澡, 出来只字不提, 说困了想睡。
李夏煜爬上床来,安慰他没什么:“改天我们去挂号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估计你平时做手术太累了。”
他顺理成章地睡到了池曦文的床上,抱着他睡觉。池曦文实际上觉得这样挺舒服的, 因为弟弟的怀抱宽阔且温暖, 结实带着安全感, 就是他想要的,很多时候他就是想要有个人抱他而已,没有李夏煜的话史努比也一样,所以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梁越来了又走, 车子停在小区外,短暂熄火十五分钟,最后梁越让司机开车回去。
他做不出来去敲池曦文的门,像是要捉奸,却没有任何立场的行为。清楚的事实摆在面前,自己是过去式了。
刚刚那通电话还在耳旁清晰浮现。
梁越听见池曦文说“没有很喜欢”时,觉得他可笑和不诚实,又听见他说“人不是一成不变, 感情也是,没了就是没了”的时候, 心脏蓦地抽疼了下。
然后是没完没了地钝痛,迟了三年席卷而来。
池曦文变化很大。
倘若曾经他对自己的爱体现在依赖上, 那么当他不再依赖自己的时候,爱意也可能随之消失了。
三年了,荡然无存,会吗?
司机把车开回家,梁越独自在车上坐了许久,沉默点了几支烟。
他又一次联系了马修医生,询问对方和池曦文联系的情况。
马修说:“事实上,我刚刚收到了回复。”
梁越马上问:“他说什么了。”
马修:“他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Leon,我注意到你看起来有些疲惫,我们要不要继续就关于Shawn的事情进行咨询?”
他的眼镜滑到鼻梁下方,马修温和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梁越疲惫地说:“我很好,我只是……”
梁越皱着眉,很难对外人承认。但马修一直很认真地看着他,并且说:“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会严格保守患者的秘密,包括你所分享的一切。”
梁越礼貌提醒他:“教授,我不是你的患者。”
马修耸肩:“你是我患者的爱人,我会为你们双方保守秘密。如果你希望解决问题,需要坦诚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爱人”这两个字让梁越少了一些防备。
因为马修了解池曦文,对他倾诉不是坏事。
“我很爱他。”梁越终于承认,“好吧,可是我失去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我有很多次机会挽回,可我没有做。”
马修说:“我听见你们分开时,我很惊讶,因为他真的做到了。”
梁越呼吸屏住,紧盯着屏幕:“什么叫他真的做到了,你们聊过什么。”
马修声音平静:“对他而言,离开你需要很大的勇气。他过去缺乏自信,过度依赖你。离开你对他来说是一次自我重塑的过程。你提到他去了非洲三年,你们分开也有三年多了。这意味着他可能已经成长为一个全新的自己,而不再是那个只围绕着你转的小男孩。当然,我只是根据我的专业经验做出推测。”
事实上马修在给梁越做心理咨询,关于池曦文的部分,只有病人允许的东西,他才会告诉梁越。
梁越拧着眉心说:“就算他成长了,他长大了,还是可以回到我身边。”
马修在屏幕那端注视着他,问道:“那么你为此做了什么呢?据我所知,他现在有新男友了,对方在你的描述里很糟糕,事实真的如此吗?他没有一个优点吗,我是说胜过你的。”
“没有。”梁越一口否认。
马修:“嗯?”
过了一会儿梁越道:“他会跟人撒娇,性格软,也令人讨厌。”
马修:“这表明他具备表达情感和共情的能力,这是重要的优势,尤其是对于曾经经历心理创伤的人来说。另外,我注意到你们的沟通方式可能存在问题。你一直忙于工作,华尔街,可以理解。但Shawn对你的频繁离开感到不安和焦虑。我之前提醒过你这个问题,或许你当时没重视。”
梁越靠在座椅上,双眼闭上,眉头依然紧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马修语气温和而坚定:“如果你能学会更多地理解他人的情感,你会更善于去爱和支持对方。这是你缺乏的能力,Leon,我的建议对你很友好,不管你是否能挽回曾经的爱人,这都对你有帮助。”
“谢谢。”梁越嗓音冷静,“很晚了,我们聊了半个小时,该挂了。”
“认真考虑我的建议,Leon,晚安。”
梁越关掉了笔记本。
马修说了一些他心底很不愿意认可、可他知道是事实的话。
池曦文爱他爱得近乎病态,是因为依赖心,现在他不再依赖自己了,也就是说,自己不再是他的全部。
池曦文喜欢李夏煜什么,显而易见。李夏煜年轻有朝气,嘴甜会撒娇,会吐露情绪,在梁越眼里看起来很讨厌的性格,却是池曦文需要的。
池曦文分明不爱他,还能接受他,至少是基于浅层的喜欢,这种喜欢会日意渐浓,尤其是李夏煜现在没钱,两人同居了。
梁越将猫转移出书房,书房里只余他挺拔的黑色轮廓和一点橘红光点闪烁。他烟瘾并不重,烦的时候才这样,他能很好地管控自己的欲望,想做的事如果不到时机,也能很好地控制自我。在商业竞争上如此,感情上也如此,像猎人接近猎物一样。
梁越烦躁许久,最后睡了一会儿,一早去了公司,让秘书给给Marvin发了一封邮件,督促李夏煜继续加班。
中午梁越抽空在办公室睡了一个小时,下午下班前,他回家提了猫,带去池曦文的宠物医院。
他意识到永远在家等池曦文太被动,效率很低。
到了医院梁越才发现找池曦文的“患者”有多少。
“稍等,我们池医生今天顾客排满了,他只接重症,请问您家猫是什么症状?”沪康宠医的前台小妹抬头看梁越的脸,看得眼睛呆住。
梁越说:“重症。”
航空箱里,球球的姿态像个富贵的大爷,很难见到这么肥胖的黑猫。
前台医生问:“什么样的重症,确认了吗?”
“没有,要给池医生看,”梁越的出现相当惹人注目,他一手搂着黑猫,一手插兜道,“他五点半下班?我加钱能不能插队?”
一个大妈把他挤开:“有钱了不起啊?要排队!我来很久了!”
挤开后发现对方是个大帅哥,大妈又笑着看他:“你们年轻人有素质,更要排队了。”
“嗯。”梁越没表露不耐烦,只是站到了角落里。这里人太多了,猫狗也太多了,还有兔子乌龟,吵闹也难闻,他有些不适应。
前面一个总算让助理排到了的女士,戴着墨镜抱着狗进了诊室。
女士放下狗,坐下对池曦文道:“看病。”
池曦文起身:“您好,你家比熊没多大吧,是什么问题?”
“打疫苗。”年轻女士摘下了墨镜,朝他微微一笑,“池医生,你认识我吗?”
池曦文困惑地扶了下眼镜:“抱歉,您是?”
“我是李夏煜的母亲。”她打量池曦文的外貌气质和身材,摇了摇头,“我们家小夏最近住在你那里吗?”
池曦文点头,一时也局促,摘下手套伸手道:“伯母您好,我是池曦文。”
李岚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懒得卖关子:“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跟小夏分手,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要钱还是什么,开个价,我可以给你。”
池曦文:“…………”
他错愕,没想到电视剧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抱歉,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我先给狗狗打疫苗,您说下资料,需要建档。”他重新戴上了手套。
李岚不耐道:“你工作挺体面的,怎么做事这么不体面?想要什么不能直接说吗?”
池曦文隔着镜片看她:“我不知道您的要什么,是什么意思。我和李夏煜自由恋爱,没有图过别的。您来医院找我,说这样的话,也很不体面。”
李岚:“意思就是什么都不要呗?钱不要?那我开价吧,我给你一百万,不少了,你在宠物医院干十几年也不一定能攒到的。小夏他还在实习,他的钱没我的允许拿不出来,给不了你那么多,跟你谈几年也给不了多少,还得让你养着。”
池曦文叹口气,手法稳定地推完了针:“我后面还有患者,麻烦您现在离开,打完疫苗后一周不能洗澡,避免剧烈运动。”
李岚丢给他一张名片:“别等到我儿子回心转意,和你分手了才知道后悔,他现在一无所有,和你坚持不了一个月。”
池曦文礼貌地说了再见,把名片丢进了垃圾桶。
“梁越?!你怎么在这儿。”李岚走出诊室,看见面前的男人,一瞬陷入慌张。
面对梁越她非常无力,她想要的一切,只要梁越伸手,甚至不需要抢夺,梁宏就会双手给他——
但梁越不要,所以现在才能轮到她。
梁越怀里抱着猫,见她怀里抱着狗,冷漠地说:“你来干什么?离他远点。”
“我、我来带宠物看病……”其实是助理家里的宠物,李岚只是来看下这个池医生,给予对方警告而已。
但没料到梁越也出现在了这里。
梁越盯着她说,口吻嘲讽:“有时间带狗看病,没时间管你儿子。”
李岚就想起来:“那个池医生是你的……”她睁大眼睛。
“与你无关。”梁越侧身,在推门进诊室前,对她说,“你拿工作威胁他的话,你也别想要你的工作了。”
随即关上门。
他花钱和别人换号,才能提前过来。不知李岚对池曦文说了什么,池曦文戴着眼镜坐在电脑背后,抬头说:“您好。”
看见来人是梁越,他轻轻皱眉。
梁越将猫递给他。
池曦文下意识接过:“球球?”
池曦文分辨出猫没什么问题,抬首:“你把猫抱来做什么?”
梁越说:“给你抱抱。”
“……我在工作啊梁先生,你是真的没自己的事做?”池曦文抗拒不了自家小猫,尤其她还喵了好几声,这很难得……但这是两码事。梁越太越界了。
梁越倚靠在他的桌旁:“刚刚李岚来了,她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池曦文:“李夏煜的妈妈?没说什么,和你也没关系。”就算再想抱猫,池曦文也只能还给他,并请他出去:“不要打扰我工作好吗,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
梁越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我以前说给你的话都要还给我对吧。”
池曦文打开了门,没有说滚,而是喊:“下一位患者。”
梁越侧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班后我等你。”
池曦文眼皮一跳。
赵医师非常热络地过来询问梁越:“球球是什么情况啊?帅哥,你加池医生微信了吗?”
之前李夏煜常来的时候她也这样,知道李夏煜是池医生男朋友后就没这样了。
池曦文摇了摇头,继续接诊下一位顾客。
除了两个莫名其妙的癫人,别的都是真正有所求的,送到池曦文这里的基本都是比较严重的病例,旁的医生判断了情况才会送给他。
下午五点,池曦文临时加了一台抢救,是被虐猫者烧伤的流浪猫,救猫的女生还没成年,无力支付,她求助池曦文,池曦文让她找人签字:“必须要成年人签字,我们才能进行手术。”
女生说:“我、我喊我妈妈过来,她还没下班,而且她说,支付不了手术费……我有些零花钱,可是不够。”
“手术费等下再议,急救重要。”池曦文也非常着急,这种抢救耽搁不起。有时候他很讨厌章程,可不得不遵守。
这时,一旁有其他女顾客站出来了:“我帮她签字!池医生,请您尽快手术!小妹妹,需要多少手术费?我可以捐一点。”
女生说:“这上面写,要……要四千。”
已经是打折后的费用了,合同规定,池曦文可以在特殊情况下,在定价范围内,尽量降低自己的收费。
女宠主马上说:“我捐八百。”
“我也可以捐。”旁边立刻有宠主附和,“太可怜了,我捐一百块,妹妹你有收款码吗?”
池曦文进去手术了,梁越还在门外等待。他见门外有些嘈杂,让小李去看看:“看池医生是不是下班了。”
小李回来摇头道:“梁总,池医生还没下班,进手术室了,有个女高中生救了个流浪猫,大面积烧伤,挺严重的准备急救,那边有些好心人在攒手术费,现在捐款呢。”
梁越朝宠物医院的玻璃门眺望去,他看不见池曦文的身影,只能看见人群。
“去看看还差多少,帮忙付了。”梁越将自己的卡给小李。
池曦文没有时间关心手术费的事,他看见有宠主自发进行捐款,对大家说了声谢谢,转身进了手术准备间,提前换上了无菌手术衣。
这只猫烧伤严重,皮毛呈现焦黑状态,血肉模糊里透着猩红,
麻醉医生说:“池医生,猫咪体温偏低,心率加快,呼吸急促,可能有休克的迹象。”
池曦文点点头:“先进行快速补液,维持血压。烧伤面积大,可能对麻醉药物敏感。用低剂量异氟烷吸入麻醉。”
他初步判断是全层烧伤,这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池曦文动作小心地剪除烧焦的毛发,没有让助理医师来做这一步,因为实在是太严重了,他使用纱布和镊子清创,一旁的赵医师递上了烧伤深度探测针。
池曦文边检查边说:“烧伤深度达到深二度,部分区域可能达到三度,需要进行坏死组织切除。”
镜片背后透出池曦文冷静的双眸,戴着蓝色手套的右手抬起:“赵医生,准备手术刀,15号刀片。”
……
手术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池曦文从手术室出去后,那未成年的救助人还背着书包站在外面,女孩的妈妈也到了,她检查了手术费用单,警惕地说:“什么宠物手术要四千块啊,黑店!我家孩子没成年,什么都不懂,别骗她钱!医生在哪?”
池曦文身上的手术衣还没脱,戴着口罩:“您好,我是医生。”
中年女人一顿输出,骂得也听难听。池曦文打起精神,告诉她:“手术顺利完成,签字的是另一位女士,不是您的女儿,她没有办法为此事负责,在没有成年人签字的情况下我们不会进行手术。”
郑院长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因为害怕这种事的发生。
手术费用不低,中年女人不愿意付出费用来治疗女儿不知道从哪儿捡的猫,人之常情,尽管她女儿站在一旁都快哭了。
池曦文有些疲惫,侧头询问道:“手术费用齐了吗,是谁付的?”
前台医生出声:“齐了,都是一些善款,救助人妹妹拿了两百块,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所有零花钱了。现在猫是无主的状态,所有捐款人拉了群,签字人已经回去了,让我们手术结束通知她结果。”
池曦文点头,问那个妈妈:“如果您需要退款,手术已经结束,医院走不了这个流程,我只能私人补给您了。”
“妈妈,只有两百块,你不要这样,手术费都是这些叔叔阿姨给的。”女生抓着母亲的手,难为情地说。
“两百块你以为我赚的很容易吗?”中年女人脸上挂不住,说,“算了算了,两百块就不要你们退了,那后续治疗怎么办,我听说后续还有很多药和治疗要花钱!”
这时,小李脚步匆匆地从门那边跑了进来:“我们付!后续治疗我老板支付。”
池曦文认出他来:“李先生。”
小李笑着对他点头:“池医生,你好,我老板说在宠物医疗卡里预存了五千,不知道够不够,不够您给我打电话。”
池曦文知道他老板是谁,没有说穿,颔首道:“谢谢。”
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池曦文准备下班,谁知道门口来了一个盲人老太,问池曦文买罐头。
她看起来十分局促拮据,问池曦文:“最好吃的罐头是哪个?”
池曦文看见她眼睛的情况,轻声问她:“是给狗狗买罐头吗,多大的狗,我给您推荐。”
“是我的导盲犬,它年纪大,生病了,上次去了医院治疗后回来,吃不下东西。我想它应该是太老了,想在它临走前,给它吃点好的。”她说着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零钱。
池曦文看见了,背过身拿了几罐标价几十块的巅峰,跟她说:“八块钱。”
“这么便宜?这么多罐,我只要两罐,是不是更便宜?那这个好吃吗。上次那个医院,说要三十块一罐,他们果然是坑人的。”她好像从来没买过罐头,不知道这个居然这么便宜。
池曦文低头道:“我们医院搞活动,现在就这么便宜。”
一旁的赵医师欲言又止。
“谢谢你啊。”老奶奶付了钱甩开盲杖,提着袋子离开医院。
池曦文把本应该由顾客买单的罐头扫码付了款,再上楼换衣服。
这会儿,小李在车上告诉老板刚刚店里发生的一切:“那个高中生的妈妈不想付钱,还好我进去的及时,后续的高压氧舱治疗也挺贵的,但我看是打了六折了,所以应该也花不了太多。”
梁越一言未发。
梁越从来医院开始,到现在已经等了池曦文整整四个小时了,他才下班。
九点半了,池曦文还没吃上晚饭。
他看见池曦文为什么忙碌,也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压力这么大了,同理心在这种社会和职业环境下,对他来说很痛苦。
梁越注意到池曦文走出医院,本来要转弯,却陡然停下脚步,而后径直朝他的方向走来,指节曲起敲了下他的车窗。
梁越按下车窗,抬眸和他对视。
“文文。”他低低喊。
前座的小李把耳朵紧急闭上了。
池曦文低下头,五官清晰地映照在梁越的眼中,冷冰冰地说:“梁越,谢谢你付了医疗费,但可以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的工作了吗?因为你这样很烦人。”
梁越有点受伤,但没有表现出来,颔首道:“可以。”而后将腿上的猫举起来给他,“你摸一下吗?”
第44章
黑猫像一滩沥青被举起来, 朝池曦文打哈欠,露出慵懒高贵的模样。
池曦文难以抗拒,却忍住没有伸手, 对梁越道:“你把它带出来, 它会应激。”
“我在旁边就不会。”梁越偏头说,“我送你回家,猫你可以带回去一晚上陪你,明天我来接, 好吗。”
池曦文低头看着他的表情, 说:“我明天要出差, 你要还给我就直说。”
梁越:“暂时还给你一天可以吗。”
池曦文皱皱眉:“宠物不是你的工具。”
“抱歉。”梁越很难接受他对自己的冷漠是真的,沉默了几秒,把手放了下去,指尖蜷了起来,“文文, 你怎么回家,有人来接么?”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池曦文没再理他,用力割掉自己和猫之间的情感联系,扭头离开。
梁越坐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注视着池曦文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小李也不敢说话。
如果没记错,池医生是李夏煜的对象,那老板这是在干什么,当小三吗?!
不是, 三就算了,还三上弟弟了??
所以之前老板总让他开车来宠物医院, 不是关心弟弟的恋情,而是关心弟弟的对象?!
他一边瞳孔地震, 一边按捺住现在去李夏煜朋友圈看是不是分手了的想法。
“老板,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梁越眼底罕见地露出迷茫,静寂弥漫车厢。
半晌他侧头道,“送我回家吧。”
池曦文到家快十点,他以为李夏煜回来了,没想到还在加班。
等他吃完面,下楼投喂附近流浪猫,却注意到李夏煜已经回来了,只是在外面长椅坐着打电话,压制着声音和妈妈吵架。
大致内容还是关于自己,李夏煜说:“我不觉得辛苦,是,我是问朋友借了点钱,没多少,我发了工资下周就可以还了,我还找了兼职……我知道这件事,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和我大哥的关系!……你现在用断绝关系来威胁我?不要这样,妈,求你你放过我吧……”
听见他烦躁夹杂痛苦的语气,池曦文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挣扎,他默不作声地上楼。
约莫十几分钟后,李夏煜背着包回家了,见家里亮着灯,池曦文在敲电脑,他蹑手蹑脚地进门道:“我加班加得太晚了,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池曦文摇头道:“我也回来没多久,晚上加了台手术,你吃饭了吗?”
他说没有,情绪看上去有些低落,但还是在笑。
池曦文说帮他煮面,李夏煜说:“我自己弄就好,你也辛苦一天了,小池你要不要再吃点,我多煮一点?”他打开净水器的水龙头接水,在凉水里放面条,燃气灶发出噼啪的响声,他用筷子戳了戳硬邦邦的面条,好像在疑惑为什么一直不软。
显然他错了步骤却不知道。
池曦文很无力,眼睁睁看着李夏煜日益接近一个平凡人,本来没有烦恼的富二代,因为跟自己谈恋爱,而被迫加班、找兼职,和家长闹掰、离家出走、问朋友借钱……被严厉的母亲威胁要断绝关系。
一句“分手”到嘴边,池曦文未能说出口。
面条煮得太软,李夏煜自己调味也一言难尽,他硬着头皮吃了几口,说挺好的,却不敢给池曦文尝一口。
池曦文坐在餐桌对面:“我明天飞北京出差,夏煜,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李夏煜从碗里抬头,餐厅顶灯昏黄,光晕照在轮廓分明的英俊五官上,眼尾耷拉着:“我是不是在你这里住太久了?你嫌我烦了。”
“不是,夏煜,你试着和父母和解了吗?”
他摇摇头,眼神露出坚定:“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故意刁难我,这才几天,我不可能认输的啊。”
几天尚且如此,日子一久呢?
池曦文想了很久,迟疑问他:“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夏煜摇头:“没有啊。”
“……你妈妈停了你的卡,你还没发工资,我给你转点,你先用着吧。”池曦文没有看他,默默转了账。李夏煜先是错愕,然后懊恼:“我不用花你的钱!我还有点,没有那么困难的。”
他操作手机飞快地把池曦文那笔数目不小的转账退了回去,然后起身:“我去洗碗。”
池曦文情绪不高,简单收拾了行李,调了闹铃。
李夏煜没有进门,在沙发上辗转了一夜。
翌日一早,池曦文去赶早班机,李夏煜好像意识到一直住在他这里并不好,在他出门前说:“小池,我晚上去我朋友那里住,你钥匙我帮你保管?等你回家之前,我过来帮你打扫。”
池曦文赶着出门,司机已经到了,闻言有点犹豫,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好。”
“你等我,我送你上车,行李箱我给你拿。”他急忙换鞋,把池曦文送到了小区门口,“到机场给我发消息,呃……你院长怎么也在车上。”
“池曦文。”郑院长坐在专车副驾驶,摇下车窗喊他的名字,“快点儿,堵车了!上车,快点儿。”
池曦文对李夏煜说:“我跟院长出差,你回去吧,拜拜。”
李夏煜说拜拜,拉开了车门,他打量了郑院长几眼。
池曦文坐在后座,收到了男朋友的消息:“你不会晚上和他睡一间房吧?”
车上,池曦文问院长:“院长,晚上怎么安排?”
郑院长说:“跟我爸吃饭,带你见一下行业泰斗,明天上午有开幕式,你也要去。”
池曦文:“我是说酒店,我们……住一间?”
郑院长:“……”
“你想什么呢?”他搓了搓胳膊,背过脸严肃盯着池曦文,“我一个已婚男人,你自己住。”
他好像有点介意池曦文是Gay这件事,池曦文点头:“好,谢谢。”
池曦文和人打交道的能力很弱,郑院长知道这个,飞机落地后,晚点他带池曦文去参加自助餐活动,大咖云集,一整个晚上都靠郑院长在介绍池曦文:“这是我们医院的池医生,他很红的。”
但没人因为他一句“他很红的”而高看池曦文一眼,都认为不过是网络作秀。
郑院长气得牙牙痒:“过几天疼痛管理峰会,你高低给他们露一手,看不起谁呢。”
池曦文:“露一手?峰会不是看展吗。”
“不是啊,你以为我带你闲逛来了?”郑院长抱着胳膊问他,“你有没有认真看我发你的邮件?”
他沉吟道:“看了,我以为疼痛管理交流就是看大会PPT,制定动物疼痛评估和管理的标准。”
郑院长:“那当然要展现各家医院的看家本领了,毕竟今年第一次在中国举办,那么多老外呢。我提交了你做疼痛管理的视频给主办方。你看那边那个家伙,老王,王教授,他是亚洲兽医疼痛管理协会的会长,这方面专家,很多著作,还有那个白人,都是大佬。到时候他们要现场点评你的手法,提出改进建议。不过我想你那个技术没什么好提建议的吧?是吧?”
池曦文没吱声。
WSAVA世界大会全称是世界小动物兽医协会世界大会,每年在不同国家举办,该会议致力于促进小动物兽医学的进步,汇集全球兽医专家,分享最新的研究成果、临床经验和行业趋势。池曦文以前没参加过,也不了解流程。忙活一晚上,也只是拿了一堆宣传册,见了几个人,认识了郑院长的父亲,沪康的创始人。
郑宏伟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教授,头发两侧泛着银白,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他指着池曦文,问他儿子:“他干预了小田切的手术吗?”
郑院长点头:“就是他啊,我跟您提过的。”
郑宏伟朝池曦文点了下头,似乎在打量他,接着跟池曦文握了下手。
深夜,池曦文带着宣传册回酒店,册子上印了一些没什么意思的论文或者新闻,但池曦文还是每一张都看了,他问郑院长:“什么时候可以回医院做手术?”
郑院长回他:“手术手术天天就知道手术,交流会不重要吗!”
池曦文回:“重要。”
但他并不乐在其中,对人际交往感到乏味,难以迈出第一步。
池曦文打开电脑,和马修约定的回访时间到了,马修估计是刚刚上班,背景是明亮的窗户,和窗外葱翠的大树。
“Shawn!好久不见,我在对老朋友们做一些回访,看起来你那边很晚了,所以我们稍微聊一会儿吧,这三年过的怎么样?好?不好,还是一般?”
马修是梁越曾经给他找的医生,必定是顶尖的专家,咨询费昂贵。
池曦文坐在酒店房间的单人沙发上,抱着电脑和他视频,回想三年半的经历,对他说:“很奇妙。”
马修让他分享一下,池曦文大概描述了三年的肯尼亚生活:“除了基地里的教授,少量的牧民,我几乎接触不到其他人。”
“你还是那么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你回到了中国,变成了兽医,然后呢?工作怎么样,压力大吗?”
池曦文考虑了几秒钟:“工作很好,同事和领导都很好,我的工资也比我想象中要丰厚很多。”
“不,我在问你。”马修着重强调,“你的内心。好?还是不好?”
池曦文看着摄像头,然后垂眸:“时好时坏吧。”跟马修撒谎没有意义,能被对方一眼看穿。
马修问:“为什么?”
池曦文深呼吸,安静地说:“接触的人类太多了,面临的死亡也太多了,我前几天还在亲手照顾的动物,第二天就要面临将它送走的境地,每天,每天都在发生。”
马修点点头,安慰他几句,问:“你现在怎么调节压力?”
池曦文:“没有办法,我会吃点药。”
马修露出糟糕的表情:“Shawn,我记得你之前已经不吃了的,又开始了。”
“是的,我没有办法。”池曦文只能重复这一句。
马修停顿:“那我们聊聊你的感情生活吧,回国后见过家人吗。”
“见过一次。”池曦文说,“但我没有久待,就回上海找工作了。”
“恋情呢?”马修问。
池曦文猜测他可能知道,但并不确定,回答:“我不是单身,有个年纪比我小四岁的男朋友。”
马修果然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惊讶,和他多聊了几句,就精准地发现了:“你男朋友年纪小,你认为他不太成熟,但可以等他成长,只是这个过程也给你带来了不小的精神压力,但同时他给了你高情绪价值,你摇摆不定,其实还像以前一样,宁肯等着别人来伤害你,也决计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一定要受到伤害了才会离开。”
“……是的。”池曦文垂下脑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他已经很无措了,是从李夏煜和父亲出柜那天开始的,但池曦文始终没有表露出来。
马修倒没有如梁越所愿劝他分手,在他看来,池曦文的这段关系谈不上多健康,但似乎比他和Leon要好许多。
至少在感情上,池曦文占据主导地位,而非渴求对方的爱渴求得失去自我了。
“快一个小时了,教授。”池曦文看见右下角时间,“您应该很忙的。”
马修笑了笑:“在准备退休了,但我依然很关心你们。”
池曦文隔着屏幕注视他:“Leon让你来联系我的,但我们的对话是绝对保密的,对吗?”
“是,是完全保密的,如果你想聊他,我们最后几分钟,可以试着聊一聊,他对你生活造成困扰了吗?”
池曦文:“是的。”
顿了顿,他还说:“这一句不需要保密,您可以转告,他令我我非常困扰。同时他可能比我更需要您的帮助。”
“好的。”马修答应,最后池曦文跟他道谢,马修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给我发邮件,我会第一时间回复你。你的情况并不好,Shawn。”
两人挂了视频,池曦文安静地靠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手里拿着宣传册,但并没有在看。
李夏煜发消息告诉他,说刚到了朋友家里:“他家养了只金渐层,给你看,可爱吧。”
他还给池曦文照片报备:“我同学,男的,不过是钢铁直男。”他给池曦文拍了一双全是腿毛的腿,让他放心。
同时,马修又跟梁越在聊视频,梁越一直按照时间在付费,包括自己和马修的对话。他没有身为患者的自觉,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人始终在沟通池曦文的问题。
毕竟他每句话都关于池曦文。
马修转述了池曦文最后的话:“他认为你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你可能不要接近他会更好。”
“他在撒谎。”梁越否认。
马修:“他没有撒谎,他骗不过我的。”
梁越表情很冷,薄唇轻启:“你给我的建议就是这个么?”
马修:“这是Shawn的想法,也是我的建议,毕竟他有新生活了,你在插足别人的感情。”
梁越沉默,靠在转椅上说:“那又怎么样。”
“God,你太偏执了,你可以放下这份感情了。”马修露出不赞同来,“Shwan还说,他觉得你需要我的帮助,你需要吗?”
“并不。”梁越掀起眼帘,“他认为我需要你吗。”
见医生点头,梁越说:“他还关心我。”不然不会给出这样的建议。
梁越执迷不悟,马修张了张嘴。
梁越不想跟老教授继续做无谓的谈话,他从医生这里试探不出池曦文对李夏煜的态度,对方的职业操守是钱收买不了的。修长手指按下了关闭电源,梁越吩咐秘书订机票,他正好去出差,两天后就是池曦文的生日,梁越想陪他一起过。
第45章
第二天是大会开幕式, 池曦文在这里除了院长谁也不认识,后面看见小田切也来了,上台演讲时, 底下掌声雷动, 显然他的行业地位很高。
郑院长偷偷嘟囔:“这帮人不知道小田切败在我们医院池医生手里了吗?”
许多顶尖小动物医学专家受邀演讲,包括关于最新研究成果、临床创新和技术的讨论,池曦文抱着学习的目的,听得很认真, 还一边录音记笔记。
郑院长看他的样子, 忍不住说:“池曦文, 你上学的时候一定很受老师们喜欢吧?”
池曦文点了下头,有些不明所以:“专家讲的这个多模式镇痛挺好的,怎么了,院长?”
郑院长摇头说没啥。
翌日则是有关小动物疼痛管理的深度研讨会,有许多知名的国际教授、研究人员以及行业领军人物参与。池曦文还是跟随院长去的, 研讨会在宽敞的展馆里举办,主舞台上设有大型屏幕,池曦文坐在下面,看专家做技术展示的视频,并现场讲解,然后接受记者采访。
下午三点左右。梁越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他先和华泽医药的人见了面,华泽的老板高总想通过风铸的全球网络和资金优势, 助力将公司研发的镇痛药物推向国际市场。
这事儿本来也不该让梁越来对接,但他就是来了, 高总亲自迎接了他,两人吃了顿饭, 梁越随即要离开。
高总一听说他要去参加WSAVA世界大会,马上提出:“我们的药物在动物医疗界也在推广应用!刚好在这个展会有我们的展台,梁总,您不妨坐我的车过去。”
于是两人在三点左右入场,华泽医药的位置被安排在前列,梁越要了一张座位表,很快就找到了沪康代表团的所在。
他朝池曦文的方向看了一眼。
发现他穿一件白净的衬衫,侧脸柔和安静,抱着个本子在低头写什么。
到演示环节,华泽医药公司展示了他们的新药物在镇痛上的应用,随即就是行业领军医院展示成果,由于沪康的体量最大,很快就到他们医院。
郑院长的父亲郑宏伟教授坐在台上,屏幕播放视频,讲解由郑教授发明的术式。一听该术式能有效地提高手术成功率,减轻术后痛苦,池曦文低头记笔记记得更认真了。
郑宏伟讲完后,观众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王教授缓缓开口:“郑教授的卓越贡献我们都心知肚明,您的术式确实影响深远。不过,我听说您身体抱恙,手部复健手术也才结束。不知今天展示的内容是否依旧代表前沿科技?用几年前的手术视频,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大家或许更期待看到更新的技术成果吧。”
他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挑衅,全场一时间静得出奇,气氛骤然紧张。
池曦文侧目看向郑院长,他微微凑近解释:“王教授也投资了宠物医院,经营不善,心里总有些不快。另外,他和我爸早年在某些学术问题上一直有分歧。”
郑宏伟并不慌张,微笑着缓缓起身,不疾不徐调整话筒:“感谢王教授的关心,手术后的恢复确实需要时间。但我相信,知识的积累并不会因手术而褪色。虽然今天展示的确是几年前的手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新鲜血液。”
他微微转头,向池曦文所在的方向示意:“接下来,大家将有机会在展示视频里看到我们团队中一位年轻且极具潜力的医生。”
大概是由于他的眼神,所有人都朝池曦文和郑院长的方向瞥过来。
“那不是郑宏伟的儿子吗,郑立新,是还不错的医生,但还差得远吧,借机给他儿子在业界亮相立足吗?”
众人都以为老郑教授要退休了,准备把接力棒给儿子,不少人觉得他的做法可笑,在浪费大家时间,王教授更是对郑院长露出不屑的表情。
面对摄像头和众人的目光,池曦文稍稍别开了头。
紧跟着场馆灯光熄灭,第二轮展示视频在大屏幕上播放,开场镜头缓慢拉近,首先展示的是一位穿着整齐手术服、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年轻医生,他眼神沉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紧张而专注地为手术做最后准备。背景音传来轻微的器械碰撞声。
池曦文发现视频上是自己,不是郑院长——
他有些愕然地瞄向身旁的院长。
郑院长倒没有什么反应,看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池曦文隐约听见有人在低语:“视频里这人是郑立新?不像他啊。”
经过处理的手术画面映照在每个人的眼中。手术台上动物身上的伤口被无菌布覆盖,白光打在上面,伤口清晰可见。
放大的画面展示了他在极短时间内为动物处理创伤的细节,精密的动作仿佛一场艺术表演。
此时,背景的心率监控声忽然略微加快,观众们在屏幕前都能感受到那一丝紧张。池曦文的双手依旧冷静,在助手递来的器械中,他毫不迟疑地进行下一步操作。指挥简短明确:“递止血钳。”旁边的麻醉师有些紧张:“血压有些不稳定。”
屏幕中的他冷静点头:“注射剂量加至1毫升,准备输液。”
画面聚焦到他操作的一瞬间。
整个过程被剪辑到两分钟左右,手术进入尾声,池曦文开始缝合,缝线极细,动作细致入微。每一个针脚都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与经验,然后是动物恢复的第一时间,没有痛苦反应,监控显示生命体征稳定。
接着,画面切换到动物术后的恢复情况,伴随着郑院长的声音:“术后一个小时,小家伙已经清醒,基本没有疼痛反应。”
“术后三个小时,已经基本恢复,可以站立。”
“术后第十二个小时,动物已经能自主活动,轻松自如,没有任何疼痛痕迹。”
“我们手术过程里,采用了神经阻滞技术,”郑院长穿着白大褂坐在椅子上解释,“这是为了防止术后过强的疼痛反应,尤其在这种创伤较大的情况下,这种方法能够显著减轻疼痛。”
画面显示,池医生通过精细的操作,在不干扰主要神经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局部神经的阻断。然后继续切换郑院长的解释画面:“我们采用了多模式镇痛,不依赖单一的麻醉药物,而是将局部麻醉、神经阻滞和术后长效镇痛药物结合使用。每一种技术都有特定的作用时间与效果,从而形成一个无缝衔接的疼痛控制体系,让动物在术中和术后感受到的疼痛降至最低。”
不提手术过程的精湛,这样术后短期内的康复进展让人不可思议。
视频熄灭,场馆重新亮起灯光。
老郑教授才从角落里起身:“各位,这场手术不仅展示了我们的技术成果,更代表着我们团队的创新精神。池医生对用药的精准控制和神经阻滞术的娴熟运用,不仅帮助动物术后恢复更快,更减少了术后痛苦。我们所追求的,不仅仅是治愈,而是给予动物最舒适的康复过程。”
“手术的医生和解释的医生,明显不是一个人吧?”
“池医生,那是谁?怎么没听过,这技术不错啊。”
场下有人议论,因为池曦文全程没有摘过口罩,只有郑院长露脸了。
“术后恢复得这么快,这怎么可能,这只猫因为车祸导致多处骨折,特别是前肢和后腿骨,需要复杂的内固定手术。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就算快速恢复了,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疼痛反应!”
池曦文听见有人连续提出质疑:“这种情况我没见过!难道是用了过量麻醉?”
郑教授镇定自若地应对质疑道:“医学的进步,有时确实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这正是我们不断努力的目标。”
场下响起了掌声,但质疑同样没有浇熄,王教授微微挑眉,语气充满疑惑:“这么严重的创伤,术后恢复如此之快,根本不符合常理。即便手术成功,疼痛的缓解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们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疼痛的?”
另一位杰森教授也随声附和:“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例如此复杂的内固定手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得如此好。术后十二小时就能行动自如,简直是闻所未闻。除非是使用了大剂量的麻醉剂,否则绝对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王教授接着道:“不但恢复快,还几乎没有疼痛反应。你们难道不是利用麻醉过量掩盖了真实的疼痛?甚至有可能是剪辑术后第三天的录像来混淆术后十二小时的表现吧?”
杰森教授看向郑教授:“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违背了医学伦理?”
随着质疑的声浪,场馆内的气氛逐渐变味,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沪康作为国内领先的宠物医院,虽然在业界取得了巨大成就,也引发不少同行的嫉妒与不满。
而且:“过量麻醉带来的风险不容忽视,这可能对动物的健康产生重大影响!甚至威胁生命!郑教授,您能否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人大声喊道:“让那个做手术的医生自己上来解释清楚!”
一些目光转向了池曦文,有人认出了他:“这不就是沪康捧的网红医生?我早就听说过他,但我觉得他的技术不过如此!医德更不用说了。”
池曦文浑身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应对,有闪光灯照在他的脸上。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面对如此强烈的质疑。他觉得四周的目光如同刺在皮肤上的针,让他感到窒息。
此前他面对患者家属的质疑,但那只是一个人而已,他都很难招架,别提是在这么多同行和专家的注视下。
郑院长皱皱眉,低声告诉他:“别担心,我爸会处理的,你坐着就好了。”
老郑教授的确是权威,但现在视频引起公愤,难以平息,直到第一排坐着的小田切起身来说:“其实池医生我也认识,他的技术比视频展现得还要更好。”
翻译用话筒转述他的声音,现场稍稍平息。
第二排坐着的梁越一直转头注视池曦文,他和池曦文隔着四排座位,他看见了池曦文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心里猛地攥紧了。
梁越知道池曦文可能可以很好地完成手术,但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无能为力,现在恐怕害怕坏了。
王教授不知道小田切怎么会突然出来讲话,但他紧接着站起,声音充满质疑和攻击性:“我们质疑的不是池医生的技术,而是他的医德!他能保证自己没有使用过度麻醉吗?”
池曦文胸口像是被重击了一下,大脑嗡了几秒钟,舆论被瞬间推到他的头上。
“我没有使用过度麻醉,”嘈杂的环境下,他忽然出声了。
池曦文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他的声音一开始有些颤抖,但随后变得坚定:“我没有使用过度麻醉,每一剂药物的用量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所有操作都是严格按照标准进行的。我愿意提供手术记录和数据,证明这一切。”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回荡。
王教授仍然不相信,他甚至觉得手术过程也是剪辑的,沪康为了捧红年轻医生,视频剪辑造假,无所不用其极,过量使用麻醉,违背医学伦理,令他不齿!
他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讨论的,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医德和职业操守。手术后动物的恢复速度过于迅速,不禁让人联想到是否使用了不当的手段,例如过度麻醉或不恰当的药物。沪康作为一家具有影响力的医院,如果为了展示年轻医生的成果,而在过程中做了任何妥协或造假,那这无疑是对我们整个行业的打击。”
他语气不疾不徐,但言语中每个字都重重压在池曦文的肩上。
“当然,”王教授缓缓扫视全场,“我们不是质疑沪康医院的能力,但我们需要一个公开、透明的方式来验证这个结果。也许,池医生愿意为我们现场展示他的技术,或者通过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证明他所说的一切。”
池曦文望向郑院长,郑院长示意他点头,池曦文便抬首应下来:“我愿意在确保符合医学伦理和患者利益的情况下,进行公开手术,任何人都可以观察我如何处理术后动物的疼痛反应。”
刺目的闪光灯划过眼皮,池曦文心脏都在颤。
他的应对挑不出错,只要他能证明这一切。
这场风波很快被主办方掩盖过去,梁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给池曦文发个消息,敲敲打打了两句话,却显示被拉黑了。
下午五点半,研讨会结束散场,池曦文手心还满是汗珠。
“不用担心。”郑院长对他说,“又不是明天让你手术,这个老王,真是傻叉啊,想打击我们医院,看见你年轻,故意抨击你,别太忧虑,手术而已。我去找老郑,你坐着休息会儿,别乱跑。等会儿带你一起回酒店。”
郑院长好像交代小孩一样交代他,池曦文有些无力地点头,坐在原位休息。散场过后,场馆里人少了大半,随即池曦文感觉身边坐下一道身影,他抬起头来,看见梁越的时候觉得在做梦,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谈合作。”梁越手掌搭在膝盖上,一身正装笔挺,双腿修长,他停顿了几秒钟,偏头说,“谈合作是借口,你今天生日,你自己在这里没有人陪,我就过来了。刚刚我坐在你前面。文文,我看见你的表现了,你长大了。”
第46章
池曦文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或许以前他很想要梁越说这句话,因为过去梁越总拿他当小孩看,池曦文总在他面前控制自己, 不想显得任性和情绪不稳, 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不太礼貌地径直起身离开,一只有温度的手掌骤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这只手大而有力,让池曦文浑身一僵,仿佛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敏感的弦, 猛地扭头看他。梁越坐在椅子上, 黑眸深深凝视着他, 深邃眉宇间透着压抑的沉郁,像有许多话要说,最后道:“我合作方是王教授医院的控股人,你不必担心下场手术。”
池曦文听懂他话中意思,就是让中间人介绍, 将事态压下,用一场简单的小手术,展现他对疼痛管理的精准控制,以化解医院和他的危机。
“我不需要。”池曦文对他摇头,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掌用力推了下去,动作干脆而决绝。梁越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怕把他抓疼了,指尖最后从池曦文的手指轻轻滑落, 像要坠落在地一样无力。
梁越眼神痛色一闪而过,黑眸中隐匿着无法言说的情感。他很想做点什么, 但发现池曦文根本不需要。他对医院的院长笑,对刚刚过来采访的记者笑, 却唯独不对自己笑。
郑院长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梁越,他瞅着有点眼熟:“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你好。”梁越起身同他握手,身高的压迫感骤然袭来。
池曦文心里一紧,干脆拦在中间:“院长,你认错人了。”
郑院长小声:“哦哦,发现了,不好意思长得太像了。”
池曦文把郑院长直接拉走了,郑院长:“不是,你把我往哪儿带啊?”
“咱们不是回酒店吗。”池曦文说。
身后的视线一直残留在后背。
郑院长:“等会儿回,有饭局,明天是讲座,后天展会,刚刚很多记者采访我爸,我跟他说你不会说话,就帮你拦下了。但这回弄不好的话,舆论上对我们医院会是一次重大打击,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你毕竟年轻,经验尚浅,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刁难你,我不清楚,如果是必死之局你出不去,所以就需要一个人来斡旋,免得不可收场……”
池曦文解释:“我不怕当众做手术。”
“我知道你不怕!”郑院长说,“但我怕啊!你知道那给你的病例会是什么?咱们医生能看懂,知道疼痛管理对某些病例的效果微乎其微,但大众知道吗?他们只看得见反应,疼或者不疼,病因没人深究。”
“哦……”
“哦什么。”郑院长拍他的肩膀,带他上了一辆商务车,郑教授就坐在车上,低头擦拭眼镜,见池曦文上车,他抬首:“池医生,我看过你的手术视频,你的手法精湛,年纪轻轻,便已展露出非凡的天赋,这点我很欣赏你。”
“谢谢教授。”池曦文在车上鞠躬颔首。
“不用这么客气,过几天的手术,我尽量帮你控制在你的把握范围,你有多少把握?”
池曦文嘴唇抿了一下,说:“如果是脊椎骨折修复手术,我做过很多台,术后患者反应都很轻微。”
郑教授仔细地看他:“脊椎骨折复位手术确实是你擅长的领域。不过,池医生,咱们都清楚,这类手术对疼痛管理的要求非常苛刻,尤其是神经密集的部位,哪怕手术再成功,术后疼痛的控制稍有偏差,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你仍觉得有十足的把握?”
“是。”池曦文点头,但也有些犹豫,“但不能说百分百,患者不同情况不同,也有特殊病例。”
“我怕的就是特殊病例,好在动物不像人,不会被收卖假装故意陷害,不然这次……”他摇摇头,商务车出发前往餐厅,郑院长对池曦文道:“待会儿我们要见的是华泽医药公司的高总,咱们用的凝胶新药就是这家公司的,这是龙头企业,涉及药品研发、医疗器械、医疗服务等多个领域。供应给动物医疗的只是他们公司的一支小生产线,老王他们医院的新控股公司就是华泽。”
宠物医疗企业如沪康,每年的财报惊人,现在连医药公司也入场开始竞争。
池曦文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始终疲于接触商务。
尤其是郑院长说:“能喝酒吧?该喝酒的时候,你得喝。”
池曦文抿抿唇:“我喝雪碧行吗?”
“你怎么不喝白水?”郑院长翻了个白眼。
然而到的时候,进来的却是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穿米白色西装,气质温和,眉眼之间透出一股沉稳内敛的气度。年轻男人自我介绍:“郑教授,我是周熠,我们见过的。”
周熠的眼神在进入房间的瞬间,轻轻扫过池曦文。
池曦文的身形瘦削,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衬衫,线条利落,衬衫下是挺拔的背脊和干净清秀的气质。
那一秒的停留极其短暂,但周熠明显在对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您好,周总,”郑教授认识他,低声给郑院长和池曦文介绍,“华泽的VP,战略合作部门的老大。”
这番介绍,话语权必定不小,但他们约的人是高总。
郑教授便问:“高总怎么没来?”
“高总正在陪一位重要客户进行会面。我听说他今天陪客户参加了你们的国际宠物医生研讨会,可能人多,没来得及打招呼吧。”
郑教授点点头:“是的,见到了,只是没能聊上。周总,今天的情况,您应该已经了解了?”
“了解了,”周熠的神色沉稳,显然已被告知了目前状况,“您是希望让我们转达一些信息给王教授,对吧?”
郑教授微微一笑,语调不急不缓:“是的。未来我们两家还有很多合作机会,华泽是国内医药巨头,而我们是最大的连锁宠物医院,尽管在某些领域可能有竞争,但合作始终是主旋律。”
“这个我知道,池医生,”周熠突然点到池曦文,“你和王教授打赌要当众手术验证,是你亲自手术,你想要降低难度?”
池曦文在一旁也不敢吃饭,也不敢玩手机,忽然被人提到,他抬起头来:“是我主刀,但我不需要降低难度。”
周熠闻言,轻声道:“池医生有这样的信心,确实难得。”
郑教授适时插话,推杯换盏:“池医生的技术毋庸置疑,不论手术难度如何,他都能完成。我们只希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特殊病例。让池医生在手术中展现他的真正实力,而不是成为某些人的刁难对象。”
周熠说:“话我会带到的,至于王教授的想法……”
这么一次打击商业对手声誉的机会,太难得了,显然是要从长期的战略合作和利益交换角度提出条件了。郑教授心底一沉:“条件您尽管提。”
周熠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话锋一转,整个人锋锐了起来:“郑教授,既然您提到条件,那我们不妨开诚布公。我们华泽近期研发了一款全新的宠物镇痛药,效果显著,我们希望沪康医院能独家使用,并承诺未来五年内,华泽医药成为贵院的唯一药物供应商。除此之外,我们也希望在新药的临床试验中,沪康提供全力支持,包括病例数据的共享和推广渠道。”
郑教授脸色微微一沉,这条件显然比预期更为苛刻。独家供应意味着对其他药物渠道的完全封锁,而病例数据的共享更涉及医院的核心资源。周熠显然是在趁此机会将沪康牢牢掌控在华泽的药物供应链内。
“周总的条件确实不轻。”
就在气氛凝结的时候,周熠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电显示是高总。
“稍等,我接个电话。”
周熠起身站到窗边接了电话:“喂,高总,在陪郑教授吃饭,是……还没谈好,好,”他有些意外地回头望向郑教授,对电话里低声道,“条件可以降……不需要条件么?知道,好。”
“郑教授,没想到你已经把我们高总给搞定了。”周熠挂了电话,却接触到郑教授也有些意外的神情,他探究地分别看了眼眼前三人,好像不确定是谁搞定了高总。
“高总答应帮你们带话,不会让王教授用特殊病例来为难池医生。”周熠说完,郑教授眼镜背后的眸光讶异一闪。
池曦文不明所以,他只知道几句话的工夫,一个电话后,事情就搞定了。他心里想到一个人,池曦文嘴唇都抿紧了。
饭局过后,晚上九点半,周熠加了池医生的微信,理由是:“我平时住上海,下次家里宠物有什么小病问题,池医生,我来找你。”
池曦文喝了一点点雪碧兑酒,脸颊绯红,对他道谢,两人握了下手,他就被郑院长带走了。郑院长嘀咕说:“妈的,这个周总我怎么看也挺像你们同性恋的。”
回到酒店已经是十点过了,前台看见池曦文,喊他:“1015的客人?”
“是。”池曦文点头,有些站不稳地双手靠在前台桌上,白皙的脸颊泛着红。
前台女生目不转睛地看他的脸,而后低头:“系统看到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礼宾给您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郑院长凑过来:“今天你生日啊?”
“嗯。”池曦文点点头,对前台说谢谢,前台拿给他一个小玩偶,说:“甜品稍后送到您房间。”
上楼后,池曦文和郑院长各自回房间,池曦文正在打电话,李夏煜说:“我刚下班,宝宝,忘了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你开会开得怎么样?”
池曦文随便讲了一些李夏煜根本听不懂的前沿医疗,但两人依旧能顺畅沟通。李夏煜:“我马上回去了,我去撸猫了。”
没过多久,房间铃声响起,酒店的礼宾推着车送来一个蛋糕和一捧紫色的鸢尾花。
池曦文看见这些怔愣了片刻,礼宾客气道:“池先生,是您朋友留下的让我们送来的,我帮您放在桌上吧。”
“等等。”池曦文说,“谁送来的,你们退给他吧。”
礼宾为难地道:“那位先生送来就离开了,不过你不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处理掉。”
“我不要。”池曦文眼神落在鸢尾花上,说,“麻烦您了。”
礼宾推车离开,一张香卡随即从花束中落在地上,池曦文关门时才看见。
他弯腰捡起,上面留了一句手写的话,没有署名:
[文文,生日快乐]
梁越写了很多句话,他想强势介入,想陪池曦文过生日,想复合……但最后只留下一句。因为他发现以他的立场,似乎只能说这句。
第47章
池曦文对梁越的字很熟悉, 看见时能一瞬认出。
在一起的两年间,第一年他们一起过的生日,第二年不是, 池曦文在家等他彻夜也没有等到。梁越连他自己的生日都会忙得忘记, 过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前任的生日日期么。
池曦文不是毫无内心波动的,只是这份记忆深刻来得太迟了。记得前任的生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凝视在纸片上的目光收回,最终他将这张纸投入了垃圾桶。
展会在三天后结束, 池曦文在展上又一次碰见梁越, 他在其他的高科技展区里观看微创手术机器人用模型进行关节置换手术, 梁越在附近选购猫粮,池曦文没拿准他是不是又来找自己了,但梁越朝他过来了。
“池医生。”和池曦文看展的是沪康在北京的一位兽医,二十多岁的女生,她看了鹤立鸡群的大帅哥梁越好多眼, 最后扭头问池曦文,“池医生,那个人帅哥是谁,好像看着你呢,认识吗?”
池曦文想说不认识的,但梁越人已经走到面前了。
池曦文说:“以前认识的。”
他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手指蜷进了衣兜里。
梁越站到他面前,低头放软声音道:“昨晚的蛋糕你吃了吗, 我根据你口味买的。”
如果池曦文尝了一口就会发现,是布丁馅的。
但池曦文没有。
“我丢掉了,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池曦文不希望在大庭广众下和他针锋相对,尤其是旁边女医生尴尬地看看他, 又看了看梁越,好像在揣摩两人的关系。
“……没关系,我再买给你就好。”
梁越的声音仍然很低:“文文,能不能再给我十分钟我们谈谈。”他的语气不像之前那样总是言简意赅了,低头注视池曦文,手微微一动,好像想抓他的袖子,却没有伸手,退一步道,“五分钟也可以。”
池曦文放在衣兜里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今天白天更早的时候,郑院长告诉他:“那个医药公司的高总,你没见到的那个,那天晚上突然打电话来松口,他不是那种有爱心的企业家。根据我的消息,这是他甲方爸爸提的条件,他和他那个甲方白天来看展了,那个甲方据说是家里养宠物,被咱们医院的医生给拯救过,深深地觉得我们医院的兽医都是有医德的好医生。”
虽然郑院长也是听说来的,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池曦文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认可以解决好手术的事,但或许也做不到……可为什么梁越要来帮忙,他明明拒绝了,是要自己被迫欠他人情吗。
这让池曦文有种无力的烦闷,他摆脱不了又不想要,他没见过梁越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他这样很陌生。
池曦文别过头说:“等展会结束了再说。”
他也不想让同事看这种事,对孔医生道:“我们回展台吧。”
孔医生一副想八卦又碍于不熟很难办的样子,偷瞄清隽的池医生的侧脸。
梁越两三步上前:“能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吗,我不能给你发消息。”
池曦文想问他不是总能知道自己在哪吗,拉黑不拉黑不一样吗,还知道他酒店房间号,但他忍住了:“等会儿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我看见了。”梁越说,“我忙完了。”
池曦文不关心他忙不忙完的,和孔医生直接走远,孔医生难得看见这种长相身材的帅哥,一步三回头,非常尴尬地望向池曦文:“你朋友哈,闹矛盾了?”
池曦文说:“是绝交了。”
孔医生很清楚多半是前任那一类的,心里对两个人的性取向感到惋惜,道:“他还挺诚恳的,求复合吗?”
池曦文回展台整理展品,没抬头道:“我不知道。”
孔医生就没再打听了。
池曦文把梁越从黑名单拉出来,给了他一个时间:“展会结束后五点半我去B区1号出口,五分钟。”
梁越回了个好:“我等你。”
“迟到也没关系,你忙完再说。”
池曦文视线停留在消息上,随即将手机锁屏,塞回衣兜。
五点半后,人潮退去,池曦文帮忙收拾展台,等展区清空了才出去,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了,梁越没有催促,问他忙完了吗,池曦文:“没,你有事就先走。”
“没事,我在这边等你。”
梁越拍了一张B区出口门的照片给他:“我在枫树下面。”
梁越也拿一直拒绝他的池曦文没有办法,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就是找机会再和池曦文聊聊,婚姻观的事,是他一开始没告诉池曦文,那时候对于不确定的未来他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说的必要,池曦文这么聪明总能理解。
和智维千金吃饭见报的事,他也在短信里告诉过池曦文,是甲方为了加快并购的操作,而非事实。
梁越自认什么都做了,也拿出最多的时间陪池曦文了,可能做的还是不够。
六点,让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的池曦文,独自从B区出口出来,梁越站在枫树下面,他身高腿长格外显眼,穿一件黑衬衫,没有领带,纽扣解开两颗露出锁骨,手里还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
附近草坪有一些遛狗的铲屎官没有离去,几只小狗滚作一团地撒欢。
“快化了。”梁越拿着甜筒说,“我正要拿去丢掉,再重新给你买。”
池曦文觉得他太浪费,偏偏是巧克力口味的,也没有融化得很厉害,池曦文眼睁睁看着他浪费地丢掉,想起昨晚上被自己丢弃的蛋糕和鲜花,他难免烦躁:“你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哪种?”梁越用纸巾擦拭手指上融化的奶油。
池曦文冷淡地说:“买吃的,买花,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只会被白白浪费,我让马修传话给你,他没有告诉你吗?”
“传了。”梁越站在日落的方向,影子笼罩在池曦文脸上。
池曦文:“所以你是哪里没有明白?马修说的不清楚吗?”
梁越:“他说我给你带来了困扰。”
池曦文点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
梁越瞥见他的手机:“你在录音?”
池曦文:“我怕你说了什么我不好交代。”李夏煜现在提到梁越就炸。
梁越:“给李夏煜听吗,好,你乐意就好。我没关系。”他对池曦文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对不起文文。”
池曦文睫毛轻颤,望着他,继而摇头:“你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我和智维老板的女儿吃饭,是假新闻,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收到我的短信,”梁越想到了池曦文或许当时已经把自己拉黑了,因为用的短信,他并不知道,梁越说,“你可能没有收到。”
他拿出手机,新手机也保存了当时的通讯记录,梁越手指上划,池曦文看见他好像还给自己发了一些的信息,但拉黑的缘故,池曦文没有收到过。
最后梁越把消息划到三年多以前,池曦文的航班本该起飞那天。
[新闻是烟雾弹,去好好散心回来,智维的案子结束我们可以去山上露营一天。]
那条消息是这样。
在崭新的手机里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文字清晰如昨日。
池曦文面无波动,注意到日期,又记起那晚被刺痛到呼吸不上来的感受,他垂眸:“我看到了,所以呢?”
梁越观察他的表情,下颌绷得紧紧的,修长的手指将消息下拉:“你去肯尼亚,我给你发短信、微信、打电话,你都没有回应,我只好找到艾文,把猫接走后,你才肯接我电话。”
消息居然断断续续发了三年之久。
池曦文看见他居然在一年多前给自己发了一条:“猫生病了,你回来准备参加葬礼。”简直不可理喻。
梁越看他视线停顿,解释:“我以为这种方式你会回来的,抱歉,球球只是小感冒,我不在家的时候,都请人上门护理,有时候是让艾文来,我也会付钱给他,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池曦文看他解释那么多,都避重就轻,没有说过背叛的事,失望透顶,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觉得失望,明明都已经不在意了……
他呼吸变得些微急促,闭了闭眼道:“五分钟到了,梁越,你说完了吧。”
梁越想不到还有别的事了,他补充:“我聘用雇佣兵在马赛马拉保护你,你可能有所察觉,也或许没有。”
池曦文不知道这件事,但知道也没有用:“够了。”
梁越:“我们分开前的生日,你的,我没有陪你过,那天飞机晚点,雷暴天气,我回不来,我请人送了蛋糕上门。”
“你黏我的时候,我把你推开,告诉你你不是小孩子,那时候我有二十六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回家睡了三个钟头。”
梁越记得所有的事。
每一个日夜。
有时候他会刻意忽视池曦文在得不到自己的目光后的失落,那时候的池曦文太过爱他,离不开他,可梁越无法随时随地和他黏在一起,抱他和他说话给他安全感。适当让池曦文独立、而不是只会依赖自己是梁越的初衷。
真的失去的时候,梁越才发现心脏被回忆撕了一道口子,涌出悔意,他不想让池曦文继续对自己冷脸相待了,对旁人却不对自己笑,他接受不了。梁越想了很多的弥补方式,送礼物,说爱他,说对不起……
不知道加在一起够不够。
第48章
不论梁越怎么想怎么说的, 池曦文给予的态度始终回避,他偏过头:“我不知道是第几次告诉你了,我有对象了。”
他心里拼命地叫自己不要在意、不要深想他的话, 没有意义。
“我知道。”梁越睫毛低垂下来, 在高鼻梁上投射阴影,启唇,“我不是在纠缠你。”
“那你是在干什么?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来。”池曦文没有大声说话, 双眸隔着镜片紧盯着他, 仿佛有水雾在眼前弥漫, 他急忙低下头,咽下了快要涌出来的眼泪。
“我以前忙起来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我就好,没关系。我来找你,不是跟你谈感情, ”梁越给了他一包纸巾,心里隐隐作痛,“也没想惹你哭。”
池曦文没接,下颌绷得倔强:“我不要你的帮助,你让我欠你人情。”
“什么?”梁越想起来了,“你说那件事,那不算人情,没有要你还。”
池曦文没哭出来, 只是眼眶里包着水、他不敢闭眼,闭眼的时候恐怕就会很难看地哭出来, 他扭开头:“就这样吧梁越,你解释了, 我听了,我不知道你三年怎么过的,你有没有过其他人我都无所谓,如果你是突然想起了我,你该去谈一场别的恋爱,包养其他人了。”
不是突然想起。梁越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忙过头的时候他会想一下,空闲的时候也会想他,总会想,想池曦文每一次主动的抱他和亲吻他。
梁越动了很多次念头飞过去带他回家,想到把池曦文接回来他们又会无休无止的吵架,池曦文会哭。因为他的忙碌程度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群狼环伺,他一个眯眼案子就可能被人抢走。
无论想了多少次,那三年他都没有做先低头的人。
梁越还以为池曦文一定是会先回头、对他低头的。
“等等。”梁越见他要走,喊住他,“至少像对朋友一样对我吧,文文,不要拉黑我,不听我说话,行么。”
“不能做朋友,刚才听过你说话了。我离开你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始终装作没发生。”池曦文一说多,就很懊恼,及时地闭嘴了,他今天已经很失控了,只要和梁越多说一会儿话,他就会这样,不可能当得了朋友。
梁越皱皱眉:“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明白,回忆不起还做过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了。
但池曦文已经不再给他问话和说话的机会了,他一面给郑院长打电话,一面快步离开梁越站的那株枫树,背影瘦削,走了很久也没回头。
梁越的脚步定在原地,低头看见地上落的枫树叶。
池曦文以前告诉他,枫树大多是绿色和红色的,也有粉色和金黄色的,但比较少。红色是热烈的,像火,手指碰触是滚烫的;绿色是安静的,像水,手指碰触是冰凉的。
梁越对搞清楚这些颜色,这些植物到底有什么区别根本没兴趣,他提不起太多的耐心听,但池曦文总是在他面前细致入微又生动地描述。
梁越弯腰捡起树叶,手指一片冰凉。
原来这株枫树是绿色的-
“明天有十几个专家看着你会诊,可千万不能出岔子。”车上,郑院长对池曦文道,“这是病宠资料,你先看看。病例……实在不算简单。”
池曦文翻开资料:“圣伯纳犬,八岁?八十公斤?”
病宠的照片像一只猪汪。
郑院长:“这只圣伯纳犬因罹患脊髓肿瘤和自身免疫性多发性肌炎,需要进行紧急且复杂的手术。而且,这只狗还有严重的慢性肾功能衰竭和心脏病,导致我们术中麻醉和术后用药的选择极为有限。资料是他们提供的,有没有隐瞒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
池曦文仔细看完资料:“现在是去医院?”
郑院长:“回酒店啊。”
池曦文:“既然是紧急手术,我明天再看我患者太迟了,院长,我想现在就去医院。”
郑院长诧异:“现在?你不吃饭了?”
池曦文摇头,他深知如果手术出岔子,或者说哪怕成功,只要在术后患者表现出痛苦,就很容易被做文章,影响医院的口碑。
郑教授经营这么大的连锁医院真的不容易,池曦文想自己如果开医院,层出不穷地面对这种竞争,恐怕要抑郁死。
而且郑院长在见到这只叫丧彪的圣伯纳犬时,还辣评了一句:“这狗长得就挺不高兴的,你给他做完手术,这脸上的肉这样耷拉下来,还能看得清痛苦不痛苦?”
丧彪被关在大笼子里,趴着的姿态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过恐怕不是懒,而是没力气。
池曦文蹲下检查:“他很痛苦。”
郑院长在一旁叹口气:“颈椎的肿瘤压迫了脊髓,四肢瘫痪,并伴有极为严重的神经性疼痛。还有自身免疫性多发性肌炎,导致丧彪肌肉系统极度敏感,容易产生剧烈疼痛,我听说了,今天很多专家会诊后都束手无策,就是华泽给我们提的条件太丧心病狂了。给你这个病例,完全是不安好心。”
池曦文伸手在抚摸丧彪,丧彪一动不动,耷拉着眼皮,吐气时堆叠下来的肉散发着药味和口水味。
他尽量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判断:“肿瘤的位置接近大脑,手术风险很高。”
“很高?那是极其高。”郑院长说。
池曦文用手机记下来:“我需要进行脊髓肿瘤切除术,还可能需要给丧彪进行肌肉和神经的修复手术,避免术后由于免疫性疾病引发的二次损伤。”
郑院长:“那这场手术得六七个小时了。”
“是。”池曦文眉头轻拧,表情十分严肃,“丧彪情况复杂,这么多种病,但王教授提供的病历和手术前的治疗记录却很少,我需要更多更完整的记录。”
他盯着眼前这只奄奄一息的狗,发觉他求生欲很弱,好像不想和任何人产生情绪交流,甚至不看池曦文。
往常池曦文遇到再痛苦的动物,只要被他一摸,总会忍不住蹭一蹭他的手指的。
“我现在去打电话问老王。”郑院长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就说,“我们医院也不是吃素的,就这个病例,专家如果亲口承认他们不能治,你最后治不了,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不会因为这么一场手术,而真正让医院受到很大的利益冲击。”到时候就是舆论战了,无非就是双方砸钱,最后不了了之。
郑院长打完电话后回来说:“老王说给我们的就是全部了,至于这只狗有没有在其他医院治疗的病例,他那没有。”
池曦文马上说:“一定还有,院长,沪康在北京有几家分院?”
“七家吧,怎么?”
池曦文:“丧彪不可能只在一家医院做过手术,您可以查下系统里有没有丧彪的资料,或者别的医院能不能调出来,我现在需要丧彪的医疗记录,它曾使用过的止痛药和麻醉药物,以及每次药物使用后的效果和反应。”
郑院长:“你怀疑王教授隐瞒了药物耐受性的信息?”
“是。”池曦文嘴唇动了动,“也或许不是故意隐瞒,他们都疏漏了这点……”
“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就在这儿等着你呢!我说怎么给你一只这么多病的狗。”郑院长骂骂咧咧,打电话去调资料,“还好我爸有些薄面,病例只要主人允许,都能调出来……”
半小时后,池曦文还在持续地看病例资料,郑院长打完电话回来说:“丧彪是在沪康有档案,但没做手术,转院了。主人电话我打通了,但他拒绝给我们看病例。”
池曦文一愣:“怎么会拒绝?”
郑院长:“他说我们医院收费太贵了,咒骂我们没有医德。”
池曦文更奇怪了:“既然主人认为我们没有医德,那为什么……会同意让我给丧彪手术?”
郑院长摊手:“我也想问这个,可能是收钱了?反正狗老了病了,病得这么严重,治疗起来又贵又麻烦,给你治临死前他还能拿一笔钱,多好的事?”
池曦文沉默了一会儿,问郑院长:“我想看看我们系统里的病例。”
郑院长发了截图给池曦文看,资料显示丧彪一共来过沪康五次,两岁的时候就来过,是打疫苗,那时候王教授的医院还没开张。
池曦文指着号码:“两个电话号码不一致,接电话的是年轻男人?可能还有个女主人,再打。”
他没有听见声音,再抬头时,却见郑院长在外面打电话,可能是从其他医院调病例中。
池曦文掏出手机,看见有一个李夏煜的未接来电,是三十分钟前的事了。他现在没时间理会,给丧彪的另一个主人拨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一阵长的忙音后,终于接起,是个女声,带着哭腔:“喂?”
池曦文克制住自己对和宠主沟通的抗拒,礼貌询问:“请问是丧彪的主人吗?”
“丧彪?”那头的女声疑惑,“丧彪不是死了吗。”
果然有问题!池曦文连忙说:“没有没有,您是主人?丧彪还活着,在医院,明天进行手术。”
“什么?”女声惊诧不已。
“您现在方便赶过来吗,我是医生,我需要丧彪的医疗记录。”池曦文耐心地说。
“不是……不好意思,我在葬礼上,”女声说,“丧彪是我妈养的狗,这是我妈的手机号。我也是刚赶回来,我妈三天前走的,我回来的时候,我问狗呢,我弟说丧彪病死了。”
池曦文就知道了。
原来不是主人不管宠物,拒绝和医生沟通,原来是主人离世了,所以宠物丧失了求生欲。
池曦文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哀乐声,他垂眸,声音低道:“抱歉,您节哀顺变。”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狗是怎么回事,没事的话我先挂了吧,我这给我妈守灵呢,不好意思。”
电话匆匆断掉,池曦文坐在转椅上,凝望室外夜色下的街景。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斟酌再三,给刚刚电话里那位女士发送了一则短信。
就在这时,池曦文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以为是丧彪主人的女儿,立刻接起,听声音才意识到不是。
“小文,是我,我今天去上海找你,结果你不在家,我碰见个男孩子,他说你在北京开会,你看这不凑巧的……我从北京过来,结果你就在北京。”
是叶老师,他的亲生父亲。
“爸,”池曦文喊他,“您去上海工作吗,我过几天才回去。我现在在忙工作,对不起,有什么可以等我明天手术结束后聊吗?”
“你从上海去北京给小动物做手术啊?不得了,这么厉害我儿子。”叶老师本来想问他今天在他家看见的男生的事,结果听见池曦文忙,也不好提。
他看见那男生长得像和池曦文以前谈恋爱那男的,叶老师以为他们分手了,开门后忽然看到这么一张脸,恍惚诧异了一下,指着他:“梁……梁越?我没认错吧,你和小文复合了?”
那男生明显怔愣了几秒,然后问他:“您好,您是……小池的爸爸?”
“是是是,你好。”叶老师抬了抬眼镜,发觉有点不对。
男生说:“叔叔您好,您请进,池医生不在家,他去北京开会了,我过来帮他打扫一下家里。另外,我不是梁越,我叫李夏煜,梁越比我老八岁。”
第49章
叶老师坐下来和李夏煜聊了会儿天, 随即离开,李夏煜表示:“我也得走了,我就是来帮小池打扫一下家里的, 叔叔, 您住哪儿?”
“不用不用,我住附近,走回去很快的。”叶老师离开了,然后给池曦文打电话。
他看见李夏煜打了一辆曹操租车离开的, 怀疑儿子包养男大学生, 证据挺确凿的, 男大学生长得十分好像,像他前任,脸上居然还化妆,这看着也不大正经。
但因为池曦文忙工作,叶老师问不出口, 挂了电话,让秘书把自己机票改签,他要回去看池曦文。
男大学生打车回到朋友家里,累瘫了的模样倒在沙发上撸猫。
旁边坐着打游戏的是他哥们马超,马超打完一局了:“你来不来?不打?”
“我好累,手指动不了。”
“今天去拍照拍了一天?我看你脸上妆还没卸。”
李夏煜把脸埋在猫肚皮上滚,被马超一巴掌掀开:“没卸妆别把你脏兮兮的脸碰我猫。”
“连你也这样对我,我都被人折腾一天了, 说我这样拍不好,那样拍不好, 我第一次当模特嘛,没经验。”他坐起来, “就给我培训了两个小时,能学什么。我好不容易放个周末,周六拍照,周末明天还要去当车模,我太累了,那个车展经理我还认识,我家车在他那儿保养,你今天就把猫给我撸撸怎么了!”
“没苦硬吃。”马超冷嗤一声,“不是我说你,为了你的爱情,为了一个拿你当替身的男的,值得你放弃这么多吗?”
“我不是替身,我警告你啊,别乱说话。”李夏煜手指在起球的亚麻沙发上挠了挠,眼睛望着挑高六米的水晶吊灯,眼底露出迷茫。
他瞄了眼手机,池曦文还没给他回电。
“是是是,您不是替身,我是,我是成了吧。神经病,被当替身还这么深情,哥们给你支个招,你穷得揭不开锅,也不要我们帮你,那你回家问你妈要。”
李夏煜:“问了啊,没给我。”
马超说:“你没看过孙子兵法?不知道用计谋?”
“什么?”
“假装分手呗,回家认个错,转点钱到能用的卡上,再离家出走。日子也不会这么难,我看见你邀请我拼多多新用户注册我踏马想给你一脚。”
“这不行,行不通……”李夏煜说着慢慢坐起来了,一张帅脸顶着鸡窝头,忽然道,“我靠你好聪明啊马超。”
马超继续打游戏说:“必须的。但我得提醒,你回家要钱没那么容易,做戏做全套,别穿帮了,一分钱没要到还被打一顿不划算,还不如求求我,我养你。”-
池曦文因为太忙了,顾不上给李夏煜回电话,只回了个语音消息:“我还在看病例,要加班。”
通过郑教授这边的人脉关系,池曦文拿到了他能拿到的大部分病例,郑教授还调了药理学专家帮忙。
最后分析出来结果:“丧彪在过去的手术或治疗中表现出麻醉药效减弱、止痛效果差的现象。也就是说存在药物耐受性。”
凌晨一点,池曦文还在医院做手术方案:“我们可以准备低剂量的□□,结合局部麻醉或非甾体抗炎药,以及针对特定疼痛通路的神经调节药物,如加巴喷丁或阿片类。”
专家都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
池曦文抬头看见,说:“抱歉,辛苦您了,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连郑院长都走了,现在整个医院只有他。
患者是今早转移到北京这家新开的沪康的,这是一家综合宠物医院,有非常专业的设施设备,可以做各类检验、容纳更多的病宠。
池曦文知道明天要进行手术,今晚必须要回去休息,所以他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打车回酒店,脸也没洗,脱了袜子躺在床上,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被吵醒,拉去了医院。
车上,池曦文有些晕车,手指反复地刷新消息。
郑院长:“在等谁的消息吗?”
池曦文点头:“宠物主人。”
上午九点半,池曦文抵达医院,准备术前沟通。麻醉师是以前没合作过的,助理医师是见过的孔医生,观察室里站着黑压压一批人,池曦文抬首却看不清楚。
九点五十,丧彪被送进手术室,和昨晚状态一模一样,肥胖和病痛导致身体瘫软,无精打采毫无求生欲。
观察室里,郑教授联合其他专家,先发制人,向记者解答这个病例的特殊之处。
郑教授说:“昨晚我们池医生才接手这个患者,患者是从王教授医院转移来的,我们专家会诊后都认为该病例难度极大,然后池医生花了一晚上,研究患者的过往病例,深度评估,才发现该犬只已经建立了药物耐受,所以手术麻醉药效存在减弱、止痛效果差的现象。另外因为圣伯纳犬的慢性肾衰竭,要保证手术中选用的麻醉药物和术后止痛药不会对这些脏器造成进一步伤害,池医生的选择也非常有限。”
王教授原本声势浩大,请了好几家媒体来拍摄,各家媒体对这个专题也很感兴趣,毕竟现在宠物医院黑心收费高已经成为了热度话题。这么大一家连锁如果出了问题,医生医德有瑕,必定是一个大新闻。
年轻记者发问:“池医生多少岁?”
郑教授回答:“前几天刚满26。”
“这么年轻啊。这个病例如此复杂,他能够完成吗?”
郑教授沉吟道:“这么说吧,小田切医生是国际上有名的兽医,而池医生此前紧急飞刀介入过小田切医生的手术,成功解决了棘手的术中突发情况。年龄并不是衡量能力的唯一标准。”
“这些年轻医生,搞不好手也更稳一些。”身旁的各个专家也随声附和,虽然心里也不大相信,但昨晚郑教授给他们挨个打电话了,请他们帮忙说话,此刻虽然说了,但都没什么底气。
王教授扭头看了一下说话的人,笑道:“年轻人手稳,但经验也薄弱。”
郑院长忍不住一怼:“老王,你知道人家小年轻经验薄弱,弄个这么复杂你自己都解决不了的案例给年轻人,喊这么多记者来,什么居心啊,让人当众出丑,视患者性命若无睹,是谁没有医德?”
王教授凉凉道:“这话说的,这病例我当然能治疗,并不算难度很大。但宠物主人自愿放弃了,他听说转院的话能免费治疗,就是医生年轻点儿,主人知道其中风险,还是选择转院。当然,在术间棘手的情况下,我和其他专家也会出手,挽救这台手术。”
郑院长:“看你的意思你已经觉得必败无疑了?”
王教授摇头:“手术时间这么长,咱们慢慢看吧,毕竟你们池医生名气这么大,说不准还真有些本事。”
不光是郑教授半夜打电话找人站队,他也找了,两帮专家在观察室内各持己见,看似意见不同,一部分认可池医生,一部分不认可,但实际除了两三个人,没人真的认为池曦文能完成这台高难度手术。
随即大伙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池医生在做什么?放什么,电影吗?”
池曦文把手机架在还没麻醉的患者眼前,好像在给它看什么视频,郑教授示意助手去打开观察室的音响,这才接入了手术室的声音:
“丧彪,彪啊,出去玩儿了……又饿了啊?别盯着饭盆了……跑,跑快点彪啊,姥姥都比你跑得快。”
声音是一个老太太的,丧彪是患者的名字,似乎是在帮丧彪减肥,以前录的视频,可能是好几个剪在了一起。众人看不见视频的画面,只能听见声音。
“跑,加油,加油跑,丧彪!”
手术床上八十公斤的丧彪,终于第一次掀起了厚重的眼皮,由于长时间药物控制病情,它毛发粘连,黑色眼屎糊成一团,昨天晚上池曦文才帮它清理干净。
黑色的清澈的眼睛里溢满了水珠,像是眼泪。
孔医生事前不知道狗背后的故事,不明所以:“池医生,狗在哭?是痛吗。”
“不是,”池曦文摇头,头上戴着沪康的手术帽,侧头对麻醉医生道,“准备麻醉。”
池曦文低着头,脸被口罩遮住,无声地说:“加油。”
“麻醉诱导已经完成,心率、血氧饱和度和呼吸平稳。”麻醉师将丧彪的舌头从齿尖拽了出来,孔医生备皮。
“准备开始手术,逐步提高异氟烷剂量,监测肾脏功能。”池曦文低头说着,拿起10号手术刀在脊柱上做出切口,暴露脊髓并清晰呈现肿瘤。
王教授眼神一敛:“这么小的术野?”
郑院长啧了一声:“你做不到这么小啊?”
王教授烦得不行,碍于记者在场才没有瞪他:“呵,这么小的术野只会影响手术,别为了炫耀技术,搞得手术失败。”
“局部血管有些复杂,”手术室里,孔医生医生低声说,“周围的血管通路和正常的神经太近了。”
池医生用止血钳夹住一些较小的血管,边操作边说:“稳住,先保持组织干燥。准备显微镜。”
孔医生将术中显微镜调整到最佳视角,池医生切换到显微手术刀,开始剥离脊髓肿瘤与周围神经组织。
肿瘤位置相当棘手。池曦文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分离肿瘤与脊髓中的神经纤维。屏幕上放大的图像显示,肿瘤紧贴脊髓表面,但他的动作非常精确。
这时,一条小血管突然破裂,血液快速涌出,视野开始模糊。
“血管破裂!”孔医生迅速递上电凝止血器,同时护士准备好吸引器清除血液。
池曦文手持电凝止血器,迅速止住出血:“问题不大。继续分离。”
……
手术过程惊心动魄,前三个小时,团队氛围紧张,观察室里几乎没人说话,都目不转睛盯着池曦文的操作。
中途,观察室里进来了人,王教授因为专注手术,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股东来了。
高总将梁越引到观察玻璃前:“梁总,没想到您对宠物外科手术这么感兴趣。”
梁越点头,他个子高,在昏暗的观察室内显出高挺的五官轮廓,抱臂垂眸望着手术室的场景:“手术难度大么?”
“这我不清楚,王教授,您过来一下。”高总介绍,“这是风铸资本的CEO梁总,梁总,这是我们医院的主刀王教授。您听王教授细讲。”
王教授只能走过来跟梁越解释:“梁总,您好,这台手术的患者是一只八岁的……”
梁越抬眼:“听起来难度很大,你故意的吗。”
听着梁总有攻击性的语气,王教授迟疑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算难度较大,不过不能说是特殊案例,如果池医生操作准确无误,想必可以完成手术。”
梁越:“你能完成吗?”
王教授点头:“是以我的水平为参考的。”
梁越声音更冷了:“教授多少岁,他才二十六。”
王教授:“抱歉、抱歉啊……梁总,您认识主刀医生?”
梁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隔着一米左右,郑院长看见了梁越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犯嘀咕:“不是那谁?怎么是高总带进来的。”他认为对方是认识池曦文的,搞不好是那种关系。
因为不认识,他也没过去打招呼,只是时不时冒出一声:“这么难的手术,三个小时了,还没做到一半,王教授你真是给安排给池医生的好病例啊!”
王教授也从起初的不看好池曦文,到后面面部微微抽搐,啥也不敢说了,眼睛上下扫视戴眼镜的主刀医生,甚至开始怀疑郑教授是不是去请了一个大拿过来,戴上口罩假装是池曦文。
就这技术,干啥不好,在沪康做宠物医生?
高总因为不喜欢血腥画面,但甲方要看,就一直陪着,然后闭着眼睛。下午三点,高总接了一个电话,又带了个人进来:“周熠,你怎么也开始对宠物外科手术感兴趣了。”
周熠指了指玻璃:“前两天见了这个池医生一面,想起来今天手术,想看看他技术。”
他望向了梁越,高总又道:“我介绍一下,风铸资本,梁越梁总,梁总这是咱们公司VP周熠,后面周熠在上海,还得经常和你们公司的人见面打交道呢。”
梁越和对方握手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旋即扭头继续观察池曦文手术。
他已经站在这里看了连续五个小时了,中途只出去接了几个工作电话。
他一早没有来,是因为知道池曦文不想看见他,或许,可能看见自己心情不好,影响了手术,所以梁越晚了两个小时来。
下午五点,池曦文开始逐层缝合暴露的组织。
他用可吸收缝线逐一缝合肌肉、皮下组织,最后是皮肤层。缝合完成,他检查整个手术区域,看有没有出血和漏缝的地方。
“切口无渗漏,术区清洁,”池曦文抬起头,看向麻醉师,“逐渐减少麻醉药,开始唤醒。”
麻醉师调整麻醉机,逐步减少气体麻醉的剂量。随着时间的推移,圣伯纳犬的生命体征慢慢恢复平稳,手术顺利完成。
池曦文再次播放手机视频,宠主生前的声音响起:“丧彪,来姥姥这儿,起来吃饭了,吃肉肉。彪,真乖。”
王教授看完整台手术,已然无话可说:“他、他真的完成了?”事实摆在眼前,他没刺可挑,“过程挺长的……”
其他专家已是叹为观止:“太年轻了,这么厉害。”
池曦文退出手术室,把身上的血衣换了下来,疲惫不堪之际,郑院长过来提醒他:“完成得很好。等下有媒体采访,梳下头。”
“我戴手术帽就好。”他精神有些疲惫,已无心打理外表,“我要去洗个脸。”
池曦文侧身进入卫生间,他摘下口罩,捋起的袖口露出小臂陈年的动物抓伤。
几分钟后,梳理好情绪的池曦文推开卫生间门出去,迎面却是熟悉的香水味,微微向他低头,宽阔的身材挡住池曦文的去路。
池曦文缓缓仰头,梁越说:“给你买了饭要不要先去吃,你肚子应该饿了。”
“梁越……你放过我吧。”池曦文没力气和他推搡,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我很累了。”
梁越转身,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状态,这样对他,他理解池曦文,他也没资格好抱怨什么,跟在他身后抿唇道:“我知道你累了,文文,等会儿采访完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池曦文干脆地说不要。
梁越想拉住他,却没有,说:“你给我一个机会。”
第50章
“池医生, 恭喜你顺利完成手术。”
“太精彩了!这八个小时的手术,堪称完美!”
池曦文从长廊出去,一众人向他道贺, 有的专家离开了, 大部分则是留下来,等待稍后媒体采访。
“恭喜,我是周熠,池医生还记得我吗?”
“你好, 周总。”池曦文望向对方, 男人略带书卷气的眉眼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笑起来显得格外有亲和力。
池曦文和他握了下手。两人加上好友之后没说过话,池曦文今天看见他有点意外,不过对方是医药公司的副总,来医院参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周熠温和地说:“池医生,我过来跟你们郑教授谈合作的, 正巧你做手术,就驻足看了一下午,实在精湛。”
池曦文:“谢谢您。”
他和不熟的人聊天会手足无措,被人夸赞的时候也会尴尬,好在郑院长适时地过来拯救了他:“去办公室准备采访。”
“等等,我先去看看患者。”池曦文道,“丧彪现在怎么样?”
池曦文走进重症观察室,看见这只巨型犬已经从麻醉中逐渐清醒, 眼睛睁开,但还没有完全恢复清晰的意识。
池曦文的手机还放在一旁重复播放音频, 一旁还有记者在录像:“池医生,现在方便问问题吗, 这段音频是丧彪的主人吗?音频是什么意思。丧彪的主人为什么没有来?”
丧彪缓慢地移动头部,试图适应周围环境,由于疼痛被良好控制住了,没有太多的应激反应。
池曦文没有回答记者的话,像狗这种有灵性的动物,大概率已经知道了主人的离世,也能听懂人话。
这时候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回答。他只是看见丧彪轻轻摆动尾巴,而弯腰抚摸它的头颅,语气很轻:“你做得很好,要努力恢复。”
他进入办公室后,才告诉记者:“音频的声音是丧彪的主人,前几天因病离世,因为这三天主人没来看望它,它郁郁寡欢,求生欲低。”
记者惊讶道:“原来这就是你最开始放视频给狗看的原因。”
“是。”池曦文没有吐露更多的背后故事,或许这更能体现一些人文关怀,可惜他不擅长讲故事,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记者问:“我们能看到术后狗狗的恢复情况不错,手术过程冗长而复杂,请问这场手术是怎么做到这么好的疼痛管理的呢?”
“加巴喷丁和美洛昔康等药物的作用还在持续,减少了患者术后的神经性疼痛和炎症反应。这种药物组合让它感到的疼痛微乎其微,尤其是在脊柱和手术部位,它的身体会显得放松,所以没有出现术后常见的紧张或瑟缩反应。”池曦文顿了顿,继续解释,“患者有药物耐受,加上有八十公斤,所以麻醉用量比平常大一点,但绝对是在正常用量范围内的,你们也可以看见,麻醉唤醒得非常迅速。”
这场手术并不是为了表现他的手术做得有多好,只是为了反驳王教授认为他们医院医生采用了过度麻醉来拍摄视频的不实传闻,从而使顾客放心。
池曦文清楚知道这点,采访也更多地聚焦在了疼痛管理方面:“在术中和术后,患者心跳和呼吸一直很平稳,说明它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我作为兽医,也绝对不会采用过度麻醉的手段来对待任何生命。”
完成了整整四十分钟的采访,池曦文将领口的麦克风取下,和记者握手,旋即从办公室出去。
郑教授穿着白大褂,双手放在身前,还在接受另一个报社的采访:“打个比方,这场手术的难度,就好比把一张卫生纸浸透胶水,折叠黏在一起,过十二小时后,再把这张卫生纸撕开、并恢复原状,刚刚池医生做的就是这些。这场手术是个极高难度的综合性手术,他面对的是一只患有脊髓肿瘤、慢性肾衰竭和药物耐受性的圣伯纳犬。所以他需要逐一完成脊髓肿瘤切除、重建神经通路还有肌肉缝合修复三场手术。”
“全国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医生,面对这样的患者,都只能摇头。”
郑教授非常客观地点评:“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啊,但我的评价,绝对没有任何的水分。您也可以问问王教授,案例是他找来的,本来是他们医院的患者……王教授,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记者立刻把麦克风凑到王教授嘴边。
王教授说:“呃,我刚刚看那个狗狗去了,已经醒了,这说明池医生的手术团队……确实,没有采用过量麻醉,是我误会了,他们确实拥有很专业的麻醉团队。”
记者:“您怎样评价刚刚池医生的手术?”
王教授脸色不是很好看,说出了:“做得很好。”四个字。
记者:“您觉得和您的技术比起来孰优孰劣?”
王教授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专门找了个犀利的媒体,结果犀利到他身上来了。
“咱们擅长的领域不同,不好评价,池医生很优秀。”他客气地说,“郑教授培养得很好啊。”
“这不是我的学生,”郑教授淡定地说,“其实他来我们医院工作还没有半年。”
王教授牙都咬碎了,运气真好啊,这种好医生可遇不可求。可能兽医比起人医,社会地位还是差许多,毕竟人舍得给自己、给父母给子女花钱看病,可到了宠物身上,常常却犹豫不决。
但兽医要付出的学习过程,不比人医少,甚至更多。人医只需精通一种生物——人类,而兽医却要面对千差万别的动物,每一种动物的生理结构、病理特征、治疗方式都各不相同。
人医需要熟记一套人类的骨骼体系,而兽医要背下几十甚至上百种动物的骨骼结构,细致到每个物种的微妙差异。猫狗、马牛、爬行类、鸟类……每一种都需精通,每一次诊治都要从零开始面对全新的生命。
兽医面对的是一只只无法诉说的病患,既要用医学技术去解决问题,又要用爱心与耐心去给予关怀。这种心灵的付出,远比单纯的医疗技术更为艰难。
王教授知道这些,他自己就是一位如此努力过来的兽医。只不过,他无法承认——眼前的池医生,无论是医术还是人心,都走在了更前面。
池曦文从出来后,就又被团团围住,各大专家都跑来加他的联系方式:
“池医生,加个微信。”
“您能做飞刀手术吗?刚好啊,我们院有个疑难案例,我实在有心无力,今天看到您的技术,实在太令人信服了!”说话之人是业界有名的专家,还是农大兽医学的教授。
“您还要在北京待几天?咱们尽快商议一下飞刀手术?主人是上市企业老总,很有钱的,这手术费您随便开口。”
池曦文:“我……我明天……”他想说自己明天就要回上海了。
郑院长一个箭步冲过来:“不回不回了,你多待两天,飞刀他接,先看看病例,再聊价格。”
池曦文在沪康其实有挺多手术要做的,也不乏一些疑难杂症,但像今天这种八小时的,还是很少见。
听到有更多更复杂的问题,等着他去亟待解决,池曦文充满工作热忱:“那我把飞机改签吧,我过几天再回去。”
“哎!行!您想住多久住多久,酒店我来订,能碰到您这样年轻厉害的医生来我们医院指导,真是荣幸。到时候联系。”
池曦文点点头,脸明显腼腆地发红:“我再去看看丧彪。”
“这才对了,”郑院长偷偷告诉他,“有钱不赚你是傻蛋。我刚刚看见一个男的,好像是什么投行总裁?华泽的高总对他老舔了,认识的啊?”
池曦文马上又不笑了,太阳穴隐隐作痛。
因为梁越这会儿还没走,好像在医院外面。
外面,嘈杂声中,高总急忙赶到梁越身边,笑着道:“梁总,实在抱歉,我真不知道这位池医生是您的朋友。其实我跟王教授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也表示会配合,谁知道还挑了个这么复杂的案例。不过说实话,池医生真是妙手回春,医术高超,令人佩服。”
梁越微微一笑,淡淡道:“没关系,高总。我了解王教授的难处,也明白池医生的实力。您先忙去吧,池医生出来后我送他。”
高总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那就不打扰了,梁总,改日再好好聊聊。”
说完他召唤周熠:“你也是,看一天了,不累啊,回去了。”
周熠瞥了一眼背后的医院,随后弯腰与梁越握手道别,钻进了车厢,对老板道:“风铸的梁越,怎么也认识池医生?高总,您就是因为这个,才在我和郑教授洽谈时突然决定不再谈条件的?”
高总苦笑一声,语气放轻:“没办法,卖梁越个面子。现在华泽在推进新药项目融资,风铸是关键投资方之一。我当然得求着人家,市场竞争激烈,这次不能出半点纰漏。”
周熠点点头:“确实,风铸在亚太区的资源和人脉,足以决定很多项目的成败,尤其是我们的新药研发,还得靠他们注入资金和全球资源。”
高总继续说:“而且啊,这合作本来是他们投行经理在跟我谈,人家CEO跑来北京出差,我不得多接待一下?结果还差点让老王给搞砸,还好手术顺利。回头你去上海了,跟那个池医生建立好关系,我看梁越对他态度不一般,这是多好的朋友啊。”
梁越在门外站了有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池曦文换了衣服出来。
池曦文刚吃完外卖,头有些发晕,只想回酒店洗个澡。记者已经离场,医院的灯却还亮着,值班医生还在二十四小时监控丧彪的情况。和郑院长走出医院时,池曦文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玻璃门外的梁越。
梁越站在楼梯上,修长挺拔,身高腿长,宛如雕塑般的身影难以忽视。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浅蓝色条纹衬衫,衬得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更加分明,领口微微敞开。即便在夜色中,这个男人存在感依旧强烈。
“池医生。”梁越喊他,“吃饭了吗,我送你回去。”
池曦文礼貌而疏离:“吃过了,我和院长一起回去。”
池曦文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知道梁越是要脸的人,被人看着不可能做出纠缠的举措,事实也果真如此,梁越眼神凝视在他身上几秒钟,然后点头:“我晚上的红眼航班回去。”
“好的。”池曦文拉着郑院长走了。
司机把梁越送回了酒店,秘书把收拾好的行李提了下来,梁越倚靠车厢后座,屏幕亮起,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不是池曦文的消息。
刚刚他给池曦文发送:“我晚上回去了,你多久回,我帮你安排航班吧。”
池曦文过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理他。
半个小时而已,至少不是拉黑……可他还是焦躁,皱着眉手指轻轻敲击着后座的中央扶手。
池曦文一直没有回复他。
过了几天仍是如此,就好像没有看见他这条消息一样。
梁越不敢紧追猛打,生怕他又把自己拉黑了,又得去求他把自己放出黑名单。
所以只是拍了几张猫猫的照片给他:“看球球。”
他知道池曦文职业行情好,现在留在北京每天好几台手术,被人抢着轮转各家医院,赚得也不少。
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梁越的手再也没法掌控他了,现在他二十四小时,只要有空的时候,就是拿着手机,想看看他有没有理自己,或者有没有把朋友圈屏蔽解除。
虽然他知道以池曦文的性格,不会在微信上发表动态,可他看着那根代表距离的横线就烦,因为判断不了是不是被删除了好友。
公司里,梁越始终没收到回复,眉头微微皱起。这时,秘书敲门进来:“梁总,Marvin来了。”
梁越将手机放到一旁,点头示意。财务总监Marvin走进来,神色有些凝重:“Leon,上次李夏煜提交的财务审批文件,前几天被系统审查出有问题。”
梁越抬眼,语气冷静但透着不耐:“第几次了?”
Marvin有些犹豫:“实习生出错是常有的事,他最近确实也很勤快。但这次如果不是系统筛查,问题会很大。”
“按照章程处理。”梁越语气毫无波澜地说。
Marvin:“按照章程的话……就得开除了。毕竟他是您的……”
梁越抬手,冷漠打断了他:“就这样处理,给人事部发邮件。”
下午,李夏煜喜提人事部电话,转正的信心落空,一盆冷水浇在头顶,泼了个透心凉。
这边,母亲还给他打电话:“你去当车模了?你爸爸看到新闻,气得心脏病发!立刻来医院!”
他不得不放了池曦文鸽子,给他发了消息:“小池,我晚上不过来了,我爸爸生病了,我得去医院看他。”
池曦文这会儿在回来的飞机上,下飞机后收到消息,他回复:“你好好陪你爸爸,我已经下飞机了,郑院长喊了专车送我回去。”
李夏煜到医院后,才知道为什么梁宏会气得住院,原来是他当车模的视频因为帅得太突出莫名其妙地火了,继而被人扒出他是GAY,还扒出他爸爸是谁,扒到亲密照片,被网友一顿胡说八道。
“他姓李,梁宏姓梁啊,不对吧,都不是一个姓,怎么可能是父子关系!不会是包养关系吧?梁宏的脸看起来很像0啊,这么大年纪了还包养大学生啊。白天当总裁,晚上被大学生上啊,有钱人真会玩。”
“也有可能是私生子?照片看起来梁董事长和他长得有点像啊。”
网友的讨论向来没有下限,知名企业家又如何,还是免不了被造谣私生活,梁宏当场气得病发,一把年纪从来没被人这样编排过,秘书紧急叫了救护车,才抢救回来。
李夏煜在病房里遭到了史无前例的痛骂,饭盒都砸他脸上了,李岚还用力打他的背:“跪下,给你爸爸认错。”
“爸,对不起,我……我不该当车模的。”李夏煜解释,“我只是想赚点零花钱。当车模给我一千块一天……我就去了,没想到会被人拍视频发上网。”
梁宏一听更愤怒了,用力坐起,捂住心脏:“老子没给你钱吗,滚出去,你再当GAY,你不是我儿子!”
“您别!爸,您别生气!”李夏煜看他疼痛难忍的模样,怕他病发,跪在地上挪过去,抓住梁宏的手,“我不惹您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病床上的梁宏满脸通红,气急败坏,李岚一脸怒容,毫无顾忌地打着李夏煜的背,而那个狼狈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则不停道歉。
病房外,梁越收回视线,走到医院吸烟区。
病房里的三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完整的家庭,尽管充斥着矛盾与争执,妥协和荒诞。
他低头,点燃了香烟,烟雾随着呼吸缓缓吐出。梁越的表情依旧淡漠,连眼角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那场喧闹与他无关,仿佛他站在这个家庭之外,旁观着他们的争吵与痛苦。
他看着烟雾升腾,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等烟烧到了尾,再投入垃圾桶。
走到病房,推开门时,他听见李夏煜痛苦地说:“我分手,真分了,不骗您。”
梁越眉梢轻轻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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