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幺已经献祭四天了,怎么还不见下雨?”


    “就是啊,这天亮堂堂的,看着最近也不会下雨。”


    “我就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要是有神仙神仙怎么不管咱们老百姓。”


    楚家庄的村民议论纷纷,各个脸上都没好气。这几天里,他们一直费心费力祈祷下雨,结果白白浪费精力,像是老天爷存心溜耍他们一般。


    村长面色凝重,心底也偏向没什么狗屁的山神了。当初祭祀,不过是一个算命先生来指点他们的。那时田地干涸,眼见春种不能生,慌不择路才把楚幺绑上山了。


    此时村长冷静下来,只觉得被那算命先生耍了。他当时竟然也鬼迷心窍同意了。这几天望着惨白的天空越想越多疑懊悔。


    村长想的多,立马就想到是不是其他村长雇人来整他的。到今年夏天,便是花甲老里长辞任里正之职,县里重新定新里长人选的时候。


    挨着绵延大山而居住的村落光楚家庄附近都有大小十个左右。


    其中,像楚家庄这种宗族姓氏而居的一共五个,其余像山背后的下口村上口村都是祖上逃荒搬迁而来。


    衙门安置流民时为了流民安稳不生事端,又为了便于管控流民,会把相熟的族人乡亲安置在不同的村子。


    所以,这些杂姓的村子没祖祖辈辈扎根于此的宗族有影响力。


    其中,楚家庄又是出了名的霸道。村子里走出的乡绅也不少,这届里正,八成落在楚家庄。


    要是楚家庄绑活人献祭的事情传出去,没了名声威望还有什么里正职位可言。


    “一定要上山把楚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村长阴沉着脸道。


    楚母也两眼泛着泪光,“一定要找到小幺啊,我家离不开小幺啊。”


    “楚君、楚安你们一定要仔细上山找你们弟弟啊。”


    楚君和楚安就是楚幺的两个哥哥,楚大楚二。他们上过两年学,是私塾夫子取的大名。


    楚幺六岁时,养父病死;“君安”二字,是楚母特意挑了一块腊肉十个鸡蛋,求夫子取个好寓意的名字。


    一是子女平安,二是让地下的男人心安,她会好好把子女拉扯大的。


    楚大当然会仔细找。以前埋怨楚幺吃的多,楚幺走后,家里柴米油盐一样少的快。


    后面他悄悄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是老二媳妇儿做菜的时候偷偷摸摸匀了些。


    老二媳妇儿娘家就在隔壁,自小订的娃娃亲。从小看到老二媳妇儿长大的,楚大一直以为她是个心直口快爽朗的邻家小妹妹,没想到竟然心机如此重。难怪每次他家做饭的时候,隔壁亲家也在做饭菜。


    外加他五岁的儿子没人带,天天哭闹不止要找小叔叔,搞的旁人还以为他天天虐待孩子一样。


    楚大懊恼自己以前怎么就因为这些小事而对楚幺有意见。


    而楚二也后悔没止住他娘绑楚幺。


    怎么就眼皮子这么浅,为了一挑谷子竟把活活一个人绑去送死。


    如今不过过去四天,一挑谷子就被周边亲戚“借”了去。这家说不多就一斗,那家又说一斗,一挑谷子只剩下半筐了。


    他娘天天坐在门口指桑骂槐,又天天哭楚幺的好,楚二听的心烦意乱。以前好好一个兄友弟恭和睦的家,老幺走之后就散了。老大还有意无意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总之,必须进山把楚幺找到,楚家庄的人都才能过安生日子。


    于是,楚家庄的青壮年拿着刀具木棍弓箭,进了山里。


    山里野兽除非饿的穷凶极恶,一般都不会主动攻击人,只要身上没血腥味儿,在山里多是安全的。


    以前进山也谨慎,但如今楚大只觉得四周黑压压的阴风阵阵。


    一滴湿润落只楚大后脖子上,湿润的触感浸润发热的皮肤里,只感觉一阵凉爽。


    楚大惊喜道,“下雨了!”


    随即,十几人的队伍里,也有人脖子上淋到了,欢呼一阵阵。


    楚二下意识抬头望天,只觉得山里雨下的格外大,直到一滴东西砸进惊呼的嘴巴。


    楚二吧唧闭嘴,咸涩腐臭的气息在舌尖爆炸开来。


    没等他品出个什么,就有人大喊,“好多鸟屎!”


    ——“呕!”


    瞬间,枝头忽暗,密密麻麻鸟屎从天而降。


    逃无可逃,脸上、脑袋、手、身上到处都砸中了。腐臭的气息织成密不通风的网,铺天盖地袭来,每个人胃里翻滚。


    还有人想要拉弓惊退鸟雀,忽然一声凶猛的虎啸声将人吓的胆裂腿软。


    “有老虎!快,快跑!”


    十几人落荒而逃,鸟雀如蝗虫过境一般从天而降,尖锐的鸟嘴和锋利的爪子专门挑着人脸抓。


    一群人顶着狼狈的鸡窝头,满脸被啄的红肿青紫,灰头土脸的回到了楚家庄。


    喜鹊领着一众姐妹,兴冲冲的回去了。


    楚幺坐在屋檐下拿藤条正编织小篮子,他手巧编织的好看。在山下用的柳条编,一个能卖两文钱,不过篮子是他养母卖的,钱也是养母拿的。


    “小幺,要是你养母他们上山找你回去,你会回去吗?”喜鹊决定问个明白。


    楚幺听着有些讶异,“找我?”


    他心里第一反应有些奇怪,且抗拒。


    喜鹊道,“是的,山里这几天都来一群村民,在找你。”


    楚幺低头闷闷道,“我不想回去。”


    “我自认为欠他们的已经还完了。他们从来也没把我当家人。”


    “我五岁开始就洗衣做饭喂猪喂鸡鸭,到我十岁开始饭量增大,也只管我一天两碗粥,两个洋芋。从来没买过新衣裳,都是哥哥们不能缝补后的破布给我做一套衣服。”


    “我懂事开始他们给我的,我在心里一笔笔都记着,我给他们的我心里也记着。算下来,我在十二岁就还完了。我比村长家的长工还不如,我不想回去。”


    楚幺声音越说越小越没底气,像是有一群村民围着他指指点点说他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般。楚幺脸色默默憋的通红,手里遍藤条的动作越来越快。


    喜鹊一听眼睛亮了,“你会读书写字?”


    楚幺摇头。


    “那你怎么记得清楚一笔笔账?”


    楚幺道,“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想一遍。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他们村子里像他这样抱养的有两个。


    小时候不懂事时,他羡慕另外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小姑娘。养父母给她买新衣买零嘴还送去上私塾。小姑娘也很喜欢养母,天天说长大后要报答。


    但是在小姑娘十四岁时,她被卖给镇上李老爷家做小妾了。小姑娘不从哭闹,那养父母就一一数这些年为她做了些什么,看热闹的村民说她该还养育之恩。


    他养母听见这热闹后,回到家里就对他一阵吼骂,还说他是讨债鬼,长大后要是像那个小姑娘,还不如现在就从她家里滚出去。


    那时候楚幺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要还的。


    所以八岁开始,每天在楚家吃用的一切,他都记着。春天编小篮子,摘金银花,夏天摘夏枯草,冬天从雪地里挖猫眼儿果果,这些都是交给楚母卖钱。


    能得多少钱他不知道,从村里的小孩子口里大概知道价格,也能估摸出能卖几个铜板。这些,只是在他打猪草的时候做,其他时间他还要下地干农活。


    一年年下来,他早就还超了。


    但他决定还到十八岁,毕竟楚家说是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他的。没有楚家就活不下来,也别谈今后赚钱自己活了。


    他努力想把肩膀挺直,他觉得自己没做错。


    “对啊,小幺,你都还完了。你做的没错!”喜鹊道。


    楚幺强撑的神情松快了,灰暗的两眼一亮,抬头确定道,“真的吗?!”


    “真的!”


    喜鹊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说什么养育之恩,那也得对方把你当孩子养啊,既然不把你当一家人,就无从养育恩了。就算从小在人家做长工那也包饭包住有工钱,这样算算,那家人还拿着养育恩的说辞白占你便宜。”


    “而且,真正的为人父母是不会……你想想自己,你今后会开口闭口教育子女要报答养育恩吗?”


    楚幺想,他要是有孩子,只想孩子快快乐乐吃饱喝足的长大。要是不能让孩子这样,他还会觉得愧疚自责。


    楚幺摇头。


    喜鹊又道,“如果自小就提醒养育恩,那便不是恩,只是一场等价交换。别扯那套孝道绑架。”


    “本质就是买卖关系,你可别被骗了钱吃了亏,还心有内疚自我贬低。”


    楚幺心底的矛盾拉扯彻底消散了。背脊不再僵硬的挺直,两肩微松双手自在的贴着地上,感觉脚踏实地自由自在了。


    楚幺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养母没扯表面关心孩子暗地防备贬低孩子那套,她无情恶毒的直白。楚幺对家人的感情早就一点点磨灭。


    要是换个伪善的,那楚幺这性子怕是被卖了,还要给家里数钱还不舍家人。


    他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喜鹊眼神崇拜,“你可懂的真多。”


    “一般吧,就是这林子找不出第二只了。”


    老虎在一旁哼哼,就不夸它吗?


    它发誓,论懂的多在这山里不知道谁第一,但喜鹊是这山里第一名凶。


    老虎在地上打了个滚,屈着四肢,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奈何楚幺和喜鹊说话专注,一个眼神都没飘过来。


    老虎不甘心,他也是赶跑大坏蛋的功臣。他还专门挑楚大楚二的屁股咬呢。他们两人要光着屁股蛋逃回村里,想想就高兴。


    怎么没人夸他!哼哼。


    就连白骨一开始坐在它身边的,这会儿都挨着楚幺喜鹊那边去了。


    老虎张嘴,想叼着白骨的肩膀把它扯到自己的阵营里。


    可它刚咬下,就听见咔嚓一声。


    楚幺听见动静回头,就见白骨一下子散落满地,老虎嘴角沾了一片骨粉碎末。


    白骨试图在地上重新拼接,可沿着肩膀处的裂缝越来越大,就连手臂胳膊都裂开了。


    楚幺着急道,“啊,怎么骨裂了。白骨你要不要紧啊。”


    老虎前肢捂着嘴角白沫,悄悄把脑袋埋在前胸里。尾巴不安的一甩一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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