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8.After Life-07
戚山雨和李月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从彼此的表情中都看到了“果然是亲兄弟”的感慨。
在等柳弈和柳青点餐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李月丹问了问戚山雨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鹿云自杀案的一些细节,并以麻醉科医生的职业素养思考了一下两种药物搭配使用后的效果。
两人交流得十分热络, 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在戚山雨和柳家二嫂聊天的这几分钟里,原本坐在大堂聚餐的那桌自驾游团友正好吃完了晚饭,开车离开了粥店。
然而就在停车场那九座的车离开粥店没多久,一辆箱型面包车以远超正常的速度忽然冲进了这栋小楼外头的院子, 斜斜地停在了院里。
箱车门打开, 从车上跳下四个人,三男一女, 皆神色紧张, 一句话不说,直接朝着毋米粥的门店面扑了过去。
虽说这间毋米粥店在鑫海市的老饕圈里相当有名气, 但到底只是间开在郊区自建别墅里的农家乐,整个店面带后厨也就百来平的样子, 外头六桌加两个包间,能招待的客人数量十分有限, 服务员自然也不会太多。
此时站在门口负责咨客的就一个女招待, 看长相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素颜朝天, 面容朴实。
姑娘被这四人来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刚想挤出个笑容问一句客人是不是想吃饭的时候,当前一个高壮的男人已经扑上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一把尖刀递出, 明晃晃地抵在了女孩的侧肋处。
“别叫!不准出声!”
为首的男人凶狠地命令道。
女孩儿顿时吓出了两汪眼泪。
她其实就是附近的村民, 中专毕业后白天在家帮父母照顾家里的小生意,晚上到附近这间粥店打工赚零花钱, 从来没想到竟然还有被刀子抵住胸口的一天,脑中一片空白,别说尖叫了,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看服务员吓得不敢动弹,男人稍稍放松了对女孩的钳制:“里面有多少人!?说!”
女孩儿抖如筛糠,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男人本就心急如焚,看姑娘这模样更是怒从心头起,热血上头就想将刀子往女孩肚子里捅,好在这时队伍里唯一一个女性已经仗着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且不容易引人怀疑的外形进店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将里头的情况飞快地报给了持刀的男人听,“里面两桌客人,一共五个,还有两个服务员!”
“很好!”
男人将吓得半死的女孩推给了后面的一个同伙,让人将她挟制好了,然后转头对其他几人说道:“我们进去,把人都控制起来!”
说罢他将手里的刀子递给了刚才那进店探查情况的女同伙,自己则从被外套遮挡的腰间抽出了一把手枪,就这么拿在手里,一马当先冲进了毋米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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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那女歹徒所言,店里的大堂坐了两桌,一对小情侣模样的年轻人,三个外表普通到说不出任何特色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皆不是什么战斗力强悍的类型
两桌客人都在忙着吃东西,一开始谁都没注意门外进来的这几个人,直到他们分散开来直冲着各桌的客人奔去,才有人抬头看向他们,露出了震惊、怀疑又不安的神色。
持枪的领头人选择了看起来更有可能反抗的三个中年人,手枪一抬,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三人看到这架势当然惊得够呛,手里餐具一丢,失声叫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
男人厉声喝道:“不准动!谁敢动一下我就开枪了!”
华国禁枪禁得很彻底,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电视电影或是射击比赛里看到枪这种武器,连实物都没机会见到,就更别说被黑洞洞的枪口近距离地比划着了。
惨叫声在店里响起,很多人都因为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而产生了严重的不真实感,满脑子都只有“这是假的吧!”的念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更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些歹徒的枪居然还不止一支。
没有人敢跟两把枪外加两把刀掰腕子。
五个吓坏了的客人都木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被几个匪徒像穿粽子似的一个个拽了起来,一排摁到墙边蹲着,两把手枪一左一右抵在他们头顶。
不止那倒霉的五个食客,两个送餐收盘子的服务员,连带着一开始站门口的咨客妹子也很快就被这些持枪匪徒给控制了起来。
“店里还有别人吗!?”
领头的匪徒抬脚狠狠地往最边上一个穿着围裙的男店员的腰眼处踹了一脚,厉声质问道。
“有!有!一号包厢里还有一桌客人!”
男店员被踹得直接趴在了地上,疼得额角冒汗,但不敢叫又不敢哭,只能捂着肚子点头如捣蒜:“厨房里有两个厨师!还有我们老板娘!”
首领闻言,朝其中另外两人抬了抬下巴,那两人立刻会意,转身直奔后厨去抓做饭的厨师去了。
而首领自己则握紧了手枪,谨慎地朝着关着门的一号包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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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在外面传来惨叫声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虽然这个小包厢的隔音效果不错,但也只是相对于开放式的大堂而言的,不至于门一关就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原本和二嫂李月丹聊天聊得正高兴,突兀的尖叫和随后戛然而止的寂静让他身为刑警的警惕心瞬间警铃大作。
戚山雨“嗖”一下站起身,抬手朝李月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
李月丹吓了一跳。
戚山雨没有回答。
他凑到门边,轻而缓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朝外头瞥了一眼。
随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一幕——几个持刀或持枪的男女将外头的食客和店员聚到了一起!
“二嫂,报警!”
戚山雨回头,对李月丹交代了短短这么几个字。
在这一瞬间,小戚警官脑中飞快的闪过许多念头,思考应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然的危险。
他们现在还没暴露在匪徒的视野里,应该是最有机会的。
然而这间包厢虽然在一楼,但窗户却是装了防盗栅栏的,而且就算他身手了得能翻窗出去,李月丹该怎么办?还在外面的柳弈和柳青又该怎么办?
唯今之计,只能让李月丹立刻报警,而他自己则见机行事,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戚山雨的解释实在含糊,还坐在座位上的李月丹整个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外头到底是个什么环境。
但她好歹是麻醉科的副主任,在手术室里待了十几年,什么紧急情况没见过。
李月丹没有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追问详情上,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按下了110这三个数字。
然而外头的匪徒却没给李月丹开口的机会。
她看着戚山雨迅速退离包间的大门,下一秒,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壮男人举着手枪冲进了他们的包间。
“就你们两个吗!?”
男人看着戚山雨和李月丹,恶声质问道。
戚山雨毕竟是个刑警,一眼就能看出匪徒手里的枪虽然是已经淘汰的旧型号的点三七,但确确实实是能要人命的真货。
他知道自己的身材体格容易让犯罪分子感到威胁,一旦对方应激很可能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他将双手举到与肩平齐的位置,态度驯服,回答得也干脆:“嗯,就我们。”
“手机放到桌上,不准碰任何东西!”
一男一女一起吃饭确实很正常,匪首没有怀疑,“然后你们俩给我出来!”
戚山雨和李月丹只能将手机放到桌上,举起双手,在枪口的威胁下缓缓地挪出了包厢。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被匪首要求靠墙蹲下,不准有丝毫异动。
这时,另外两名匪徒也将在厨房做饭的两个厨师和招待客人的老板娘带了出来——三人身后还跟着在厨房附近挑海鲜的柳弈和柳青。
李月丹看到垂着头不吱声的柳弈和柳青,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
旁边的戚山雨眼疾手快地用力捏了她手腕一下,二嫂立刻闭嘴,重新低下头,假装自己不认识那两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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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厨抓人的那俩匪徒顺便在厨房的洗菜区找到了一大捆的塑料捆扎绳——于是这些捆扎绳就成了恶匪用来捆绑人质的工具。
他们让所有人都转过身去,面朝墙壁,双手背在身后,一人用枪抵着受害者的后脑,另外两人则用捆扎带将他们双手腕子捆在后背处。
未免有人试图逃跑,他们还将所有人的两只脚腕也捆在了一起。
而匪首则飞快地奔出了毋米粥店,两分钟后,和另外一个他们没见过的男人一起,抬着一张大大的帆布进回到了店里。
“人都捆好了吗?”
匪首转头看向三个跟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又厉声吩咐道:“将前后门都锁好,窗帘拉上!”
说着,他和新来那人将帆布巾放下,连食物香气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把人质们都吓了一跳!
第222章 8.After Life-08
帆布巾里裹着一个人, 浑身鲜血淋漓,好似还有一口气,在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闷响, 听声音约莫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
这血葫芦似的伤员甚至比枪还更有冲击力,人质们顿时吓得惊叫连连。
那本就吓坏了的前台咨客小妹呜咽着哭了两声,随即情绪失控,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嚎哭。其他人质也在血人的惊吓和女孩哭声的感染下瑟瑟发抖, 你挨我挤缩成一团, 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条缝让自己躲进去。
“别吵!”
匪首举起枪,枪口左右乱晃, 在一群吓坏了的人质跟前比划着。
戚山雨一边护着二嫂李月丹, 一边在不引起匪徒们的注意下观察匪徒们的模样和举止。
为首的男人年约三十出头的样子——当然他的实际年龄很可能没到三十,却因为长期从事户外工作而风吹日晒, 皮肤黑而粗糙,令他的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老。
而且很显然, 男人的祖籍约莫不是南方人。
因为他生得很高大,是那种骨架子本就很粗壮的类型, 肩膀宽、手脚大, 眉骨很深、下颌线条突出,光看面部轮廓, 甚至有点儿高加索人种的特征。
方下巴的匪首面容凶悍,灰色的T恤领口、前胸和衣摆处都被血污染成了深灰色,浑身透着一股狠厉劲儿,让他手中的枪支威胁感尤其明显, 能把人质们一个个吓成受惊的鹌鹑。
然而事实上, 从匪首拿枪的姿势和快速晃动枪口的“威胁”行为来看,戚山雨就知道, 在“用枪”这件事上,他应该是个外行人,没有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实际使用枪支的机会也不多。
可即便匪首在用枪一道上再外行,此时小戚警官也是万万不敢妄动的。
除了柳弈、戚山雨和柳家二哥二嫂外,这里还有五个倒霉客人,两个厨师,一个前台咨客和两个服务员,以及刚好今天来了店里的老板娘,一共十五人。
这时人质已经都被全部用捆扎带绑起来了。
他们被限制在大堂角落的一面白墙旁,十五个人密密匝匝地挤成一团,在匪徒们的严密盯视下一动也不敢动。
戚山雨和李月丹在人堆的左侧,而最晚才被带出来的柳弈和柳青则在人堆右侧,中间隔了七八个人,别说想办法聚在一起互相照应,连想用眼神交流都做不到。
这时,匪首举起枪,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当医生的!?”
戚山雨、柳弈和柳家二哥二嫂闻言,顿时浑身一激灵。
“有没有!啊!?”
匪首见无人应答,又提高音量,大声问了一次:“我要找医生!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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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们只是开粥店的……!”
一个吓坏了的厨师失声尖叫起来,“我、我们怎么可能会是医生!”
“我×你娘的!”
匪首暴怒,一手薅过这个不要命了敢顶嘴的厨师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用力往旁边一掼。
戚山雨看着男人的这个一拽一扔的动作,双眼微睁,内心深感震撼。
刚才说话的厨师看身形起码得有个一百四五十斤,虽然不算胖,但也绝对不轻——然而这方下巴匪首单手就将厨师拎起掼出,可见对方虽然用枪外行,至少力气和体格是一点都不在自己之下的。
扔完人之后,匪首犹不解恨,举枪就往摔趴了的厨师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人质们吓得尖叫了起来,还有人因为过于恐惧而直接尿了裤子。
“啊啊啊啊!!!”
倒地的厨师发出了鬼哭狼嚎一样的惨叫,想伸手捂住伤口,却因为双手被缚而动弹不得,只能像一尾丢进了油锅的活虾一样左右扭动,最后瘫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地哀嚎。
鲜血很快晕湿了他的侧臀。
不知是故意手下留情还是枪法欠佳,方下巴匪首刚才开的那一枪没有直接打中他,但子弹打在了地砖上跳了起来,跳弹斜射入厨师的左半边臀瓣,留下一个弹孔后又从对侧射出——一枪两洞,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闭嘴!”
仿佛是觉得厨师哭得太吵了,本就在暴怒下的匪首愈发不耐,居然再次抬起枪口,下一秒就要让他彻底不能再吱声。
“等等!”
一声大喝打断了匪首的动作。
“我是医生!”
柳青双手双脚被缚,站不起来,只能抬头挺胸,尽量让自己在人堆里更显眼一些,“我是医生!”
旁边的柳弈真是想掐他哥脖子的心都有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哥一个人作死,只能提高声音,大声说道:
“我也是!”
匪首猛然转身,蹭蹭蹭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们面前,没拿枪的那只手一伸,抓住柳弈的衣领就将他拖到了眼前,“你真是医生!?”
“对。”
柳弈被猝然收紧的衣领勒得喉头发紧,但仍然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双眼直视对方,回答道:“我的确是医生。”
或许是柳弈认真时的眼神天生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匪徒没有再质疑他的身份,松开手,转而看向柳青,“你也是?”
与光遭人绑架的经验就至少两回的柳弈相比,从来没碰过如此生死攸关的犯罪场合的柳青显然没他幺弟那么镇定,说话的声音有些抖,但仍然朝着匪首点头,“我是。”
“你们俩,跟我来!”
匪首示意唯一一个女匪徒替柳弈和柳青解开脚上的束缚带。
女匪徒从口袋里取出在门口得到的那把锋利的弹簧刀,弹出刀刃,割断了柳弈和柳青脚腕子上的塑料绳。
柳弈和柳青站了起来。
稍远处的李月丹不安地动了动。
戚山雨用自己的肩膀在二嫂的肩上撞了撞,在对方投来求助的视线时,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千万不要冲动。
李月丹咬住嘴唇,垂下了视线,将自己缩回到了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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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二哥柳青被匪首带到了那张血糊糊的帆布巾前。
“怎么样,能救吗!?”
匪首用枪口用力捅了捅柳弈的后腰。
刚刚射击完还带着余温的枪管让柳弈浑身寒毛倒竖,大冷天的硬是憋出了一头冷汗。
“麻烦把我的手也解开,我要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但柳弈仍然尽量镇定地回答。
匪首倒也没为难他,给柳弈松了绑。
柳弈直接蹲跪下去,扒开了那张因为沾满血而变得又黏又滑的帆布巾,露出了里面的伤者。
受伤的男人看着十分年轻,长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约莫也就十七或是十八岁的样子,却已经有了一副超过一米八的挺拔身材和锻炼得相当不错的体格。
但此时这少年双目紧闭,神色痛苦,一张脸因为疼痛和失血呈现出青白色,似乎感到有人在碰他,唇边溢出了一声含糊的低吟。
从衣服上的血迹来看,少年身上的伤口至少有两处,一处在腹部,一处在大腿上,但隔着布料看不出到底伤得怎么样。
“有剪刀吗?刀子也可以?”
柳弈抬手朝身后的两人一比划。
匪首厉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不除去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我看不清伤口。”
柳弈回头,目光坦然。
匪首朝一旁的女匪徒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将弹簧刀交给柳弈,同时枪头抵住柳弈的后脑,恶声威胁道:“别玩花样!不然一枪崩了你!”
柳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接过弹簧刀,先是割开了少年的衬衣下摆,又切断皮带,划开裤腿,将被鲜血和皮肉完全粘附在一起的裤子给撕了下来。
露出的皮肉上鲜血淋漓。
柳弈用自己尚算干净的衣袖擦了擦血迹,好让伤口更完整地暴露出来。
肚子上有一道斜斜的豁口,凭柳弈的经验,一看就是用带血槽的刀刃划拉开的,切口左右哚开,底部的脂肪层翻卷呈尖锥状,血流得呼啦啦的——但伤口虽然又深又狰狞,却还没完全划开腹腔,换而言之,腔内的脏器没有受损,至少不致命。
但大腿上那分明是锐器扎出来的血窟窿可就不一样了。
“肚子上的伤还好,但腿上这个很不妙。”
柳弈转头,说话的对象不是身后虎视眈眈的匪首,而是他的二哥柳青,“血是一跳一跳涌出来的。”
“应该伤到股动脉了!”
柳青语气笃定。
虽然他还是很害怕,但身为医生的职业本能在此时占据了上风:“不马上处理的话,他会死!”
“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匪首的目光在柳弈和柳青两人中梭巡。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没有了掩饰内心恐惧和惊慌的余裕,完全就是柳青在医院里天天都能见到的那种眼看着至亲命悬一线而无能为力的仓皇家属了。
“总之,先把人带到后面去。”
柳青在看到匪首反应的一瞬间,乱哄哄的脑子神奇地冷静了下来,耳朵里血流隆隆的杂音消失,一下子又能重新思考了。
“厨房那边的工具比较多,或许……”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要对患者家属诚实一点,“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第223章 8.After Life-09
看得出来, 方下巴的匪首确实很想救那受伤的少年。
他割开了绑住柳青手腕子的束缚带,然后按照柳青的意思,将伤员搬进了与厨房相连的一个空房间里。
这里看样子应该是个杂物间, 里面靠墙放了几个架子,摆了不少瓶瓶罐罐海产山货。
不过这房间地方还挺宽敞,靠门那边还有好几平米的空间,足够柳弈和柳青暂时安置伤员了。
“小曦, 你让他们仨在外头守着, 把那些人看好了,谁敢乱动, 不要留情, 一刀杀了!”
匪首对跟进来的女同伙吩咐道:“还有,你等会儿进来帮忙!”
被称为“小曦”的女匪徒用力地点了点头, 转身出去了。
这时受伤的男孩儿已被平放在地上,脸色苍白, 似乎已经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了。
方下巴的匪首的枪口就在柳弈和柳青身后比划着,厉声催促:“快帮他治伤!”
“知道了。”
大约是长时间养成的职业反射, 镇定下来的柳青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颤抖了。
他头也不回, 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冷淡地对匪首说道:“你往后退两步,别在旁边碍手碍脚。”
匪首的脸颊明显鼓动了一下, 眉毛也大幅度地来了个起落。
然而现在是他有求于柳家两兄弟,被噎得再狠也不敢真在这节骨眼上发作,只能咬牙往后退开几步,让出了让柳弈和柳青得以忙活的空间。
“想办法先止血!”
柳青一边对柳弈说着, 一边脱下自己的皮带, 将它环在少年手上的左腿根部,圈尾卡进了金属扣里。
柳弈意会, 过来帮柳青抓住皮带的末端。
“三、二、一!”
两人倒数到最后一秒,四只手一同用力,将皮带收到最紧。
鞣制过的黑色牛皮深深地陷进了少年的大腿里,半昏半醒着的伤员被这种剧烈的疼痛勒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匪首听到动静一下子跳了起来,手枪指向柳弈和柳青:“你们俩干什么!?”
“想办法帮他止血!”
柳弈头也不抬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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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股动脉在人体内的位置实在太深了,即便柳弈和柳青已经尽可能地将皮带收到最紧,止血效果却仍然不如意。
“不行,还在出血。”
柳弈再次用自己的袖子给少年的腿部擦血,然后凑近了仔细观察伤口的情况。
这里没有无影灯,全靠顶灯的照明,人只要凑过去,不管怎么样影子都会挡住伤处,再加上血污的干扰,让“检查伤口”这么基本的一个操作都显得十分困难。
不过他好歹总算是看清楚了——虽然伤口汩汩冒血的速度较之前确实减缓了,但并没能止血,鲜血依然随着少年愈发加快的心率一股一股的往外冒着。
柳青将目光落到幺弟的腰上,看他今天穿的是剪裁很好很贴身的无腰带款的休闲裤之后,十分嫌弃地咂了一下舌,转头看向虎视眈眈的匪首:“这位兄弟,你腰带给我一下!”
匪首鼓着腮帮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将手枪交给已经折返的女匪徒“小曦”,然后开始脱皮带。
“给!”
他将不管是材质还是工艺都明显输给柳青那条一大截的便宜皮带递了过去。
柳青在少年大腿伤口的上段,但更靠近出血位置的地方又绕了一圈皮带,不过这次他还在皮带的环扣里塞了一柄看起来有点分量的长柄汤勺。
“如果还不行,我们试试‘扭一扭’。”
柳青对弟弟说道。
匪首完全不晓得所谓的“扭一扭”指的是什么,但柳弈却是一听就懂了。
“好!”
在如此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默契地再度收紧了少年腿上的第二条皮带。
“啊!!!”
这种皮肉被死死勒住的痛楚,是真的能让奄奄一息的人都硬生生给疼醒过来的。
少年发出了一声仿佛濒死的野兽嘶吼般的惨叫,短暂地睁开了眼睛。
但他的清醒只有两秒钟,就又在这极致的痛楚中再度昏迷了过去。
“好了,‘扭一扭’吧!”
柳青看了看伤口的情况,对止血效果仍然很不满意,于是对柳弈如此说道。
然后匪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英俊得过分的“医生”居然默契地一人抓柄一人抓勺,按照顺时针的方向,像扭方向盘一样扭转那根长柄勺。
本来皮带就已经很紧很紧,紧到完全勒在少年的大腿里了,再用勺子这么一扭,在杠杆作用下,皮带以看着就让人恐惧的深度深深地陷了进去,周遭一圈皮肉发青发白,完全变了形,还有不少地方直接被勒破了皮。
刚刚疼昏过去的少年又被这一下弄回了一点知觉,但却没能在失血和伤情里清醒过来,只蹙眉哼哼了几下就又不动弹了。
“这样真的能救他吗!?”
方下巴匪首眼看着少年那条被柳弈和柳青勒到皮肉变形的大腿,又急又气,心疼得不行又偏偏无能为力,真想拿枪把人崩了,又不敢当真这么做,只能像所有急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的家属那样大喊大叫,“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长柄杓虽然看着结实,但实际上根本扛不住这种杠杆臂的力量。
柳弈和柳青只转了半圈勺子就弯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把第二圈皮带收紧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深部大血管的止血是非常困难的。
特别是躯干和大腿部位的动脉,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破口,也会由于血压的关系不断的汩汩冒血,且因为血管周边的软组织相当有厚度,以外部加压的方式止血往往效果不佳。
就如现在这样,两圈皮带都把伤者的大腿勒得跟香肠一样了,从伤口处涌出的血流速度也确实变慢了,但仍然达不到“止血”的目的。
以柳弈身为资深法医的经验来看,从伤者身上、衣物上还有帆布巾上的血痕面积粗略估算,他的出血量已经得有八百毫升了,再不想办法止血,伤者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那时候就真的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怎么办?”
柳弈蹙起眉,问临床经验远比他丰富得多的二哥。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柳青一咬牙,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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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柳弈和柳青困在后厨的小房间里,在匪首枪口的威胁下抢救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锐器伤少年时,外头的戚山雨和李月丹也在想办法努力脱困。
大约是因为方下巴匪首不在面前的缘故,守在大堂里的那三个匪徒明显放松了不少。
也不知他们在这之前干了什么,三个匪徒精神松懈下来以后都是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也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随时要杀人的狠厉劲儿,皆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饿死了,先去那边吃点东西。”
其中一个男人朝着情侣两人的那桌抬了抬下巴。
那对情侣的锅子才刚刚上来,没动两筷子就被人抓了。
现在那铜锅装着满满大半锅粥水的电磁炉还在小火的温度下保持着半沸腾的状态,锅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儿,香气四溢,即便在如此诡谲可怖的环境里仍然很有存在感。
提出要吃东西的男人显然没能抵御住香气的诱惑。
他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样子,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五官有些扁,身材既不高大也不壮硕,但手臂上的腱子肉一团一团的,一看就是个经常进行体能锻炼的狠角色。
而且从国字脸对另外两人的说话态度能看出来,当匪首不在了的时候,他就是这些人里的“话事人”。
国字脸将手枪递给身旁的小弟,径直做到情侣的那张桌子前,也不讲究各种食材的烫煮时间,直接就将桌上的几盘鱼虾肉菜丸子粉条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锅里。
在等候粥水中里的料煮熟的时间里,国字脸从旁边的空桌上取过一套没开封的餐具,稀里哗啦两下拆开来,然后抄起勺子,开始打捞锅里的食物,也不管熟没熟透,直接装进餐盘里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剩下的两人看着国字脸吃得那么香,下意识接连吞咽了好几下。
很显然,他们也饿了。
不过鉴于自己在团队里的地位,他们不敢直接开口,只能默默地等国字脸吃完,再伺机提出要求。
只是饿着肚子的滋味实在不好过,尤其是饿着肚子还要拿枪拿刀守着一群俘虏的时候。
戚山雨低着头,混在人堆里不着痕迹地观察那三个匪徒的情况。
国字脸忙着大口吃着鲜美的粥底火锅,连头都没空抬一抬。
另外两人则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往国字脸那香喷喷的锅子的方向瞟,并没有分出多少心力注意那堆瑟缩如鹌鹑的人质们。
——好机会!
戚山雨抬起一侧肩膀,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李月丹。
李月丹这会儿满心都是不知被匪徒们带去了哪里的柳家两兄弟,忽然被戚山雨这么一碰,顿时吓了个激灵。
“?”
她用眼神询问弟夫想干什么。
“我的皮夹,帮我拿出来。”
戚山雨将声音压到只剩气音,对二嫂说道。
李月丹不知道戚山雨要皮夹干嘛。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顺着对方的意思背过身去,以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轻柔动作,小心翼翼地帮戚山雨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皮夹。
第224章 8.After Life-10
李月丹原本期待着她这位弟婿的皮夹里能夹着刀子钳子或是别的什么神奇道具, 然而戚山雨身上还真没有刀子一类的东西。
他艰难地摸索着,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块薄薄的金属片。
一年多前,有一回柳弈被一个连环杀人犯绑架了, 还被犯人用六角螺丝起子往脑门上来了一下,敲出了个轻微脑额叶挫裂伤外加脑震荡,为此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大半个月。
戚蓁蓁去探望柳弈时,看她家兄嫂可怜兮兮歪在病床上, 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一抬就头晕目眩的样子,十分心疼。
但偏偏她一个高中生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趁着不用上课的周末和同学去了一趟附近的一座寺庙, 给柳弈求了个“出入平安”的车挂,顺便给哥哥一并求了一张平安符。
因为是妹妹的心意, 戚山雨理所当然的就收下了,并将它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
现在他手里捏着的这张符是金属质地的, 很薄,厚度约莫也就一毫米左右, 戚山雨可以轻松将它一折两半。
折断后的金属断面十分锋利, 虽然跟真正的刀片不能比,但确实是戚山雨此时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帮助他脱困的东西了。
所有俘虏们全都被迫挤在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里, 戚山雨和李月丹做的这些小动作自然引起了附近的一些人质的注意。
前台的咨客小妹离他们最近,没忍住朝戚山雨的方向看了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戚山雨没有回避姑娘怀疑和不安的眼神, 与她目光相对, 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似是发了个“嘘”的音节。
咨客小妹的眼中闪过困惑和迷茫。
她既庆幸有人愿意采取行动, 又难免会担心戚山雨擅动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更害怕万一戚山雨脱困后自己跑路,丢下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独自承担匪徒们的怒火。
短短几秒钟里,姑娘神思千回百转,几番挣扎之后,终于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扭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还用她单薄的身体往戚山雨和李月丹那边靠了靠,试图帮他们挡上一挡。
戚山雨不敢耽搁,以背部靠墙的姿势,将手里夹着的半块断掉的平安符平坦的那端抵在墙上借力,使它断口锋利的一面朝上,然后将捆扎带中间那段在断口处反复而用力地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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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坐在火锅前的国字脸男已经将自己第一次丢进锅里的四盘菜肉吃掉了大半。
腹中饥饿感稍缓后,口渴的感觉就上来了。
他站起身,径直来到冷柜前,打开柜子,手停在各种啤酒的罐子上,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而拿了一听可乐,直接就在柜边掀了盖子,边走边喝。
他往回走的时候经过另一张桌子,看到桌上放了一盘新鲜片好的象拔蚌薄片,很识货地一手就将那碟子抄了起来,回到没吃完的锅子前,将蚌肉往锅里一倒,漏勺搅拌几下又迅速捞起,继续大快朵颐。
另外两个匪徒一直盯着国字脸男的动作,喉头翻滚,几乎就要忍不住也想去吃一口了。
可惜他俩年纪尚轻,在团队里本就没啥话语权,加上国字脸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两人谁也不敢主动提出要分一杯羹。
不过虽然吃的不行,但那么大一个冷柜搁在那儿,拿点喝的总不至于引起国字脸的不满。
于是手里拿着枪一脸精明相的猴脸男将手枪递给旁边一个穿白T恤的粗眉毛小子。
“我渴死了!”
猴脸男说道:“枪你先拿着,我去拿点喝的。”
从他交枪时枪口大喇喇对着同伴,而粗眉毛也完全没意识到这有多危险的举动来看,戚山雨敢断定,这俩也跟匪首一样,从前没有多少用枪的经验,更从未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
“喂,帮我也拿一瓶啊!”
粗眉毛显然对同伴趁机“摸鱼”的行为很不满,粗声恶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然后他抬起手枪,朝着人质的方向比划了几下,像是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憋闷一样,狠声威胁道:
“看什么看!?啊!!?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们!”
和戚山雨一样也在偷偷打量三名匪徒的人质们连忙埋下了头,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戚山雨垂下了视线。
金属片毕竟不同于真正锋利的刀片,想要切断一根扎实的塑料质地的捆绑带是非常困难的。
特别是戚山雨此时两手被紧缚在身后,什么都看不见,干什么都只能单纯靠摸索的,还要小心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以免引起监视者的注意。
因为金属片的断口总是不小心就擦到他皮肤上的关系,戚山雨的两只手上很快就划拉出了深深浅浅横七竖八的血痕,但小戚警官脸上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手上擦挫的动作也并未停歇,只有额角疼出的薄汗能证明这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在猴脸男喝完了一瓶苹果汁,又拿了粗眉毛指定的椰汁回来的时候,戚山雨终于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切断了手上的捆扎绳,令自己的两只手恢复了自由。
——蓁蓁,谢了!
小戚警官在心里向妹妹道了个谢。
虽然作用和原本预计的并不一样,但戚蓁蓁诚心诚意求来的护身符真真切切地在这时保护了他。
双手脱困后,戚山雨又在李月丹的掩护,和前台咨客小姑娘“不经意”的遮挡下,给自己的两条腿松了绑。
不过他没有急着做些什么,
虽然现在国字脸的匪徒忙着吃吃喝喝,猴脸男和粗眉毛也看着战斗力平平,但毕竟是一对三,对方手里有枪,这里还有一大群动弹不得的人质,戚山雨不敢轻举妄动,只隐忍不发,静静地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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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后厨储物室里的柳弈和柳青正在方下巴匪首的监视下,尽最大努力试图救活那个腿上被扎了个血窟窿的少年。
“看来只有最后一招了……”
柳青转向柳弈,“我要直接扎住他的血管!”
柳弈抬头,瞪着柳青,即使平日镇定如他,也在二哥的这番发言下面露惊诧:“……你确定?”
柳青笃定地一点头。
柳弈真是要抽过去的心都有了。
然而事到如今,柳青提出的方法或许确确实实是唯一的选择了。
至少他自己就想不出更好的方案。
“……等等,让我想想……”
少年眼见着危在旦夕,柳弈不再犹豫,立刻决定支持他二哥的计划,并开始着手安排。
他将目光转向神色狰狞的匪首,“这位先生,你让外面的厨师进来一个……只有他才知道东西放哪里!”
柳弈的目光扫过匪首和他身旁的妹子,“还有,就我们这些人手不够,你再让你那几个兄弟进来一个!”
匪首瞪圆了双眼:“你想干什么!?”
“帮你这位小朋友做个紧急止血手术!”
柳弈回视他,目光不躲不闪,“快点,不然他就要失血过多了!”
事实上,身为一个法医,柳弈从入行以来他就没在手术台上治过一个活人。
若是别的手术他还真搞不定,不过他对人体结构非常熟悉,找根血管他觉得难不倒自己,再加上他对自家二哥的技术很有信心,自然无所畏惧,怼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匪首被他噎得肺疼,但压根儿无法反驳,只能转向身旁的女伴,“小曦,叫辉子进来帮忙,再把那个没受伤的厨子也带进来!”
小曦转向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少年,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瞥见匪首的神色,又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一分钟后,她领回了嘴唇上还挂着奶白色椰汁的粗眉毛,还有一个战战兢兢吓得几乎要走不动路的可怜厨师。
那厨师看着也就是三十多四十出头的样子,身高偏矮,身形富态,约莫是本地人。
今晚这间毋米粥店里一共就俩厨师,一个屁股被跳弹打穿,嚎了一阵后没了声儿,现在和其他人一样被捆住了手脚丢在角落里,只不过因为伤势不轻没有被要求保持蹲地的姿势,而是任由他歪在最边上,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死人。
于是剩下的那个厨师就成了这次不幸被点名的倒霉鬼,被硬是挟了进来,惊恐万状地站在柳弈和柳青面前,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拿他怎么办。
“麻烦你挑两把最锋利的小刀来,刀刃大概这么长的就够,越薄越好。”
柳弈对倒霉的厨师很客气,但提的要求半点不含糊:
“如果有带齿的夹子也拿一把进来,能夹得越紧的越好。另外还要把小一点的剪刀,还有一个针线包,速度!”
厨师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然后在那名叫小曦的女匪徒的挟制下,连滚带爬跑进厨房找柳弈吩咐的东西去了。
只听外头传来一阵丁零桄榔的动静,几分钟后,厨师满头大汗地折返回来了。
他手里果然捏着两把刀、两把用来夹锅里的热碗盘的长柄夹子,还有一把用来给虾开背和拆虾线的小剪刀,以及好不容易才从老板娘放杂物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一个针线盒。
第225章 8.After Life-11
“你们要的都、都在这里了……”
厨师原本想将东西搁到地上, 被柳弈制止了。
柳弈无视匪首那仿佛要将他徒手撕成两半的灼灼目光,出了储藏室。
不过他并没有走远,直接就进了宽敞的后厨, 推来一台小推车,还拿了一个酒精炉,以及一把表面十分平坦的长柄刮刀。
“这条件,真是……”
柳弈将东西逐一摆在小推车上, 并在厨师战战兢兢的指导下点燃了酒精炉。
一边干这活儿的时候, 柳弈一边苦中作乐地回忆小时候的事。
柳妈妈在柳弈还在念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曾经到青海的某个相对偏僻的少数民族聚居县里给当地的医生培训影像学的相关技术, 一去就是两年半。
柳弈在放暑假时跟着老爸去青海探望妈妈, 除了坐绿皮大卡颠到他屁股疼的记忆之外,就只有医院当时还非常非常简陋的硬件设施了。
没有无影灯的手术室、全院唯一一台旧电脑、被车床撞到变了形根本关不上的手术室大门、因为纱布紧缺非要正反面全都吸满了血才舍得扔掉……
但当年青海那家县级医院再恶劣的手术环境, 都比他们这会儿来得强——至少人家还有无菌手术刀和止血钳,不用他拿着一把片鱼片的小刀和挑虾线的剪子, 以及夹碗盘的钳子在酒精炉上反复炙烤,以此消毒。
“真是……这样都敢硬上……”
柳弈看着手里的厨具被火焰烧成红黑色, 冷却后表面留下了泛着绿的灰青痕迹, 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们, 真是强得可怕……”
“别贫了,等成功止血以后再说吧。”
毕竟他才是提出这个方案的人,柳青其实比柳弈还紧张。
条件所限,他只能用酒精给自己擦手, 勉强算是消毒。
好在这里是家毋米粥店, 别的东西没有,大小厨具和酒精管够。
一切就绪, 柳弈举了举消毒好的小刀,问:“你来还是我来?”
“别磨叽了!!”
匪首在旁边等得心焦,厉声呵斥道:“不管你们要干什么,现在立刻就动手!”
柳青接过刀子,“我来!”
然后又转向旁边的匪首和他的两个跟班,吩咐道:“你们分出两个人来,一个人站在伤员头侧帮忙摁住他的肩膀和手臂,一个站在他脚边帮忙摁脚,等会儿不管他怎么挣扎,绝对不准放手!”
这医嘱听着就很骇人,那叫小曦的女匪徒和叫辉子的粗眉毛顿时怂了,怯怯地瞅着他们大哥,希望对方开口让两个医生改变主意。
然而匪首态度坚决,已然豁了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救受伤少年的命,眼刀子往两人身上一丢,他们就只好灰溜溜地滚过去,按照柳青吩咐的站位站好,弯下腰,将手摁在了伤者的手臂和两腿上。
“好,开始吧。”
柳青对柳弈点了点头。
柳弈回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因为这里没有碘伏或者生理盐水,也没有干净的无菌消毒纱布,柳弈只能用75%的酒精和老板娘的洗面巾代替,将酒精倒在伤口附近,再用洗面巾擦掉阻碍手术视野的血迹。
高浓度酒精冲刷伤口的疼痛度简直跟上刑差不多,半昏半醒的少年顿时挣扎了起来,下意识想要挥舞胳膊,踢打双腿。
“摁住!”
柳青厉声提醒。
小曦和辉子立刻用力压住少年的肩膀和双腿,生怕摁不住,还把自己的体重给压了上去。
当柳青觉得视野够了以后,他用拿手术刀的姿势手执片鱼刀,切开了伤者附近的皮肤,层层向下,分离真皮、脂肪、肌肉……
而柳弈则左手持着那把小一些的碗盘夹,充当牵引器给柳青撑开组织,右手则拿着那把长柄刮刀一直放在酒精灯的火焰上炙烤着。
他这么干的原因是让刮刀的头部表面始终保持滚烫的高温,这样在伤口有出血较多的部位时,他只需要用刮刀在出血点处飞快的烙烫一下就能止血了。
柳青是首都某顶级医院的肝胆脾一把刀,下刀那叫一个快准狠,柳弈也是利落果决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加之或许是来源于血脉的神奇联系,两人大部分时间根本不用说话,甚至眼神都不用对一个,彼此就已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
然而,即便柳弈和柳青动作再快再果决,架不住伤者是个活人,他们又根本没给对方上麻醉。
这如同凌迟活剐般的折磨令重伤的少年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神智却仍不清醒,只知道自己浑身都疼,腿部更是疼到撕心裂肺、生不如死,除了杀猪般的嘶嚎和下意识的挣扎,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结束这种痛苦。
“表哥,我摁不住了!”
情急之下,小曦一下子叫出了自己平常习惯性的称呼。
而急得满头大汗的匪首根本没意识到女匪徒已经泄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慌张间,他竟然将枪往枪套里一插,两手空空地就这么冲上前来,帮小曦摁住了少年试图扑腾的一条胳膊。
而原本那位战战兢兢仿佛一只受惊鹌鹑的厨师,也被这救助伤员的激情感染,竟然一下子忘了自己人质的处境,不用任何人吩咐就直接扑到了粗眉毛旁边,帮忙一块儿按腿去了。
现在六个人变成了一边三个的站位。
匪首就站在柳弈旁边,腰上挂着的枪正好就在靠近柳弈的那一侧,且因为他两只手都在忙着控制住伤员,腰间的枪套毫无保留地完全暴露在外,柳弈甚至感觉自己只要丢了手里的刮刀,一伸手就能将枪抢过来。
——然而,即便他抢到了枪,接下来呢?
柳弈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挪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救助伤员上……
——都干到这一步了,绝对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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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外头的戚山雨也在筹划着该如何脱身。
虽然他不知道后厨情况如何,但从粗眉毛被喊进去以后就一去不返的情况来推测,柳弈和柳青在里面闹出的动静必定不小,才会需要这么多人给他们打下手。
留守外间的匪徒一下子从三人变成了两人,戚山雨感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因为人质们表现得很乖很配合,一个个比鹌鹑还鹌鹑,两名匪徒明显都放松了警惕。
尤其是那个长了一张猴脸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在粗眉毛被喊进了后厨以后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频繁地伸着脑袋往通向后厨的那条过道张望,好几次完全背对着人质,最长的一次时间足有十秒。
戚山雨就抓住猴脸男移开目光的机会,悄悄地、悄悄地往人质堆的边缘小幅度且缓慢的移动。
他的这个动静自然不可能不让同为人质的其他人注意到。
除了早就知道后头那位大帅哥和气质美女不知在折腾些什么的前台咨客小妹之外,旁边又有好几人不由自主地将怀疑和担忧的视线投注到了戚山雨身上。
而每到这个时候,戚山雨就放弃移动,规规矩矩地缩在原处,耸肩低头,让自己看起来一副怂了吧唧,害怕得不行的样子。
终于,在猴脸男第三次转头往后厨的方向看时,戚山雨挪到了几乎最靠近旁边的位置,隔壁只剩那对来吃饭的情侣了。
“——你怎!?”
眼见戚山雨的手脚居然是松绑的状态,那男青年震惊地失声叫了起来。
好在他没至于失智到失声大叫,戚山雨又眼疾手快一把就捂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摁在男青年的后脑上,将他的头压了下来。
“别出声!”
他用气音严厉地警告青年,同时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警察!”
男青年顿时双眼一亮,呜呜呜地哼唧着,扭动身体,试图让戚山雨替他也松绑。
“你别乱动!”
戚山雨真是连一手刀敲昏他的心都有了。
“他们手里有枪!”
他也只来得及把话说到这里了。
因为这时猴脸男已经转身了。
戚山雨只得连忙松开手,重新恢复成了含胸缩肩,不敢抬头的“人质”状态,并疯狂祈祷旁边的男青年没至于傻逼到在匪徒们面前还要继续扑腾,同时也做好了万一对方当真发现了他的异动,自己要怎么应对的最坏打算。
好在那男青年终究没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不再动弹,而是乖乖地低下了头,不再吱声了。
猴脸男的视线扫过墙边那群看着比绵羊还乖的人质,眼神傲慢又轻蔑,仿佛笃定了他们不敢反抗一般,轻飘飘地又移开了。
他压根儿没注意到——戚山雨已经从人群偏中间的位置挪动到了人堆的最边上,跟他只剩不到五米的距离了。
“里面怎么样了?”
这时,坐在锅边的国字脸终于吃饱喝足了,站起身,先是扫了扫看起来毫无异状的人质们,继而转向猴脸男,“人还没治好吗?”
“不知道。”
猴脸男朝国字脸一摊手,“辉子进去有一会儿了,还没出来呢!”
第226章 8.After Life-12
国字脸伸着脑袋朝后厨方向瞧了瞧, 神色纠结,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不过他终究慑于匪首的威势,不敢轻易违抗让他守在外面的命令, 只找了个离人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意坐下,手里懒懒地玩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戚山雨眼瞅着国字脸男没有问猴脸男要回手枪,就猜测他无意重新接管回看管人质的工作。
果然,几分钟后, 国字脸站起身, 将刀子收起插回到腰间,对猴脸男说道:“我要去一下厕所。”
猴脸男闻言, 一张脸拉得更长了。
他现在饿着肚子, 还要看管着一群人质,而国字脸吃饱喝足犹觉不够, 现在竟然还要跑厕所去!
猴脸男的嘴唇翕张了一下,很想骂一句“懒人屎尿多”, 但他平日里就很怕国字脸,被他眼睛盯着就跟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差不多, 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知道了……”
猴脸男一边应着, 一边朝人质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壮起胆子, 低声补充道:“你快一点啊……”
“出息!”
国字脸低哼了一声,又轻蔑地朝挤成一团的人质瞅了一眼,转身就往洗手间去了。
——机会!
戚山雨清晰地意识到,再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这时他已经挪到了人质堆的最边缘, 距离落单的猴脸男只有区区五米。
但他仍然忍耐着, 等到隐约听到厕所的方向传来一声关门落锁的动静,他才避开猴脸男的视角, 悄悄地将一枚硬币滚了出去。
硬币滚出好几米远,精准地砸在了稍远处的一张椅子腿上,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响。
猴脸男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头,目光循着声源望去。
就在下一秒,戚山雨忽然跳起,朝着猴脸男扑了过去。
猴脸男用眼角的余光瞅见有人逼近,慌乱间,本能的就要抬手举枪。
但戚山雨岂会给他回头的机会!
他从身后压住猴脸男,右手牢牢地钳制住对方拿枪的那条胳膊,左手则从他的颈前绕过去,用力勒住对方的脖子。
猴脸男瞬间感到了锁喉的窒息感。
他拼命地扑腾着。
他想开口向厕所里的国字脸求救,但喉咙被紧紧勒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想举枪射击,但拿枪的那只手被戚山雨抓得死紧,就算想扣动扳机也因为上了保险而无法如愿;连两条腿也被戚山雨用绞锁动作牢牢压制住,根本挣脱不开。
“唔——唔唔——”
猴脸男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微弱的呜噎声,并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死命扒拉戚山雨勒住他脖子的那只手。
然而他能做的也就仅仅只有这些了。
戚山雨用手肘的V字夹角压迫住了猴脸男的颈动脉。
人在单纯的窒息中通常能坚持个几分钟,但若是血管受压时,在脑部缺血和颈动脉窦这个压力感受器的双重作用下,用不着半分钟就会失去意识。
猴脸男以为自己扑腾了很久,实际上不过二十多秒就双眼一番厥了过去,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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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旁观的那对小情侣中的男青年看得热血沸腾,看凶徒已然被制服,兴奋之下就要大声嚷嚷起来,让戚山雨给他松绑。
他刚刚嚷出第一个单音节,就被他女朋友用力一撞,待他不解扭头时,收获的是其他所有人愤怒的警告目光。
男青年顿时意识到自己离“脱困”还早得很,连忙闭紧嘴巴,朝众人死命眨巴眼睛,以表情表示自己再也不敢吱声了。
这时戚山雨已经缴了猴脸男的枪,然后随手扯了根窗帘绳,将晕倒的猴脸男双手双脚反绑到了身后,又从桌上抽了块擦桌子的抹布,将他的嘴巴死死塞住,以免等会儿他醒过来时大喊大叫,惊动了里头的人。
小戚警官没空回头解救人质和安排他们逃生,因为上厕所的国字脸已经要出来了。
戚山雨当然可以用枪怼在对方后腰上让国字脸配合,但若是对方不肯就范,他又不能真的扣动扳机一枪把人崩了。最要命的是,虽然后厨跟大堂还有一点儿距离,但任何人只要嗓门够大,里头的人就能听见动静。
倘若国字脸不配合,放声嚷嚷起来,向后厨的匪首和其他同伙示警的话,里头的柳弈和柳青可就危险了。
——既不能杀人,又不能让他大声叫喊,闹出太大的动静。
戚山雨能选择的,也就只有像刚才那样,趁其不备从对方身后来个突然袭击,勒颈锁喉一条龙,直至对方晕过去为止。
打定注意,戚山雨回头朝眼巴巴盯着他的人质们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随后迅速闪到了洗手间的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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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柳弈和柳青的“急诊手术”正到了关键时刻。
柳青顺着创口层层切开组织,直到深到足以暴露出致命的出血点为止。
说这小兄弟倒霉,是因为他被人一刀扎在大腿上,正好就刺破了股动脉;说他幸运,又是因为刀锋只是擦过股动脉的一个分支,且破口很小,才让他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还没死于失血过多。
“夹子!”
柳青朝柳弈伸手。
柳弈递给他小号的碗盘夹。
没有止血钳,两人也只能用这玩意儿凑合了。
好在为了防止滚烫的碗盘滑落造成意外,这种夹子现在都是有硅胶防滑锯齿和咬合锁的,柳青将夹子捏紧,“咔哒”一下,咬合锁互相扣在了一起——终于,伤口被夹住了,鲜血不再往外冒。
但柳弈和柳青都知道,这样还不行。
碗盘夹的咬合力仍然不够,只要夹子滑脱,他们先前的努力就全废掉了。
“还是要把这根血管扎住。”
柳青说着,从针线包里扯出长长一根黑色的缝线,将它对折成四股,然后朝幺弟抬了抬下巴。
柳弈心领神会。
没时间浸泡消毒了,柳弈拿起酒精瓶,直接就从顶部往下浇,让酒精充分浸润了这些普通的棉线,以及持线的柳青的手指。
然后,在旁观的匪徒和厨师震惊而恐惧的目光中,柳青捏着线的三根指头直接插进了少年的大腿伤口里,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啊啊啊……呜啊啊啊……”
少年声音已经叫哑了,人也因为失血和疼痛的双重debuff陷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连挣扎都没力气挣扎了。
他发出了仿佛濒死的野兽般凄厉而痛苦的悲鸣,手脚抽动了两下,脑袋一歪,再度疼晕了过去。
这里的条件实在太恶劣,少年的伤口又很深,内部的情况几乎完全被糟糕的打光所带来的阴影完全笼住,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柳青只能凭手感在里面盲掏。
如此三十秒后,他终于将指尖夹着的黑色棉线从破掉的那段股动脉分支下方穿了过去,又从另一边拉了出来。
柳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在内心暗自佩服自己果然技术了得,这忒么都让他给盲掏过去了!
穿好了线之后,接下来一切就简单多了。
柳青打过几十万个手术结,已经成了身体反射,就算凭感觉盲打都不会滑结。
在匪首等人眼中,这位帅得要命的医生两只手跟玩魔术似的飞快动了几下,黑色的线尾不知道怎么的随着他留在伤口外的那只手抽紧放松又抽紧,然后就看他将沾满血污的手指从伤口里抽出来,“好了。”
“啊?”
匪首根本回不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仍然维持着迷惑空茫和不知所措的状态,很傻地问了一句:“这、这样就算好了?”
“嗯。”
柳青也不隐瞒:“血暂时止住了。”
匪首看着少年被两条皮带勒成了香肠状的大腿,还有红紫青黄白什么颜色都有的狰狞伤口,里面竟然还戳着一把碗盘夹,急得大吼道:“你、你们就不能帮他把伤口给缝上吗?!”
“没有必要。”
柳青冷静地回答:“我们只是给他做了应急的止血而已,接下来的治疗,在我们这里根本做不了。”
柳弈瞅了瞅匪首一下子瞪成了铜铃的双眼,心中盘算着应该如何说服他。
从匪首一直以来的表现看得出来,他非常非常在意这个男孩的生死。
柳弈甚至敢推测,男人之所以冒险闯进这间毋米粥店,唯一的原因就是想要抢救这个少年而已。
柳弈看准匪首的软肋,决定试着从这个角度说服他。
“这位先生,这孩子的伤很重,虽然暂时止血了,但他先前失血太多,不立刻送医做后续治疗的话,他会有生命危险的。”
柳弈特意在“生命危险”四字上加了重音:
“还有,我猜刺伤他的应该是那种带螺纹血槽的刀子吧?这种伤口又深又脏,很容易引起感染……一天……不,最多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该发烧了,要是不立刻打破伤风针和抗感染治疗,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顿了顿,朝伤者大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还有,你看,我们现在全靠帮他用夹子止血,要是这夹子掉了或者滑脱了,血又会呼啦啦地冒出来——那可就真没救了!”
当然,柳青已经将出血的血管扎住了,柳弈相信他二哥的技术,知道就算夹子掉了也不会再出血的。
不过这不妨碍这群匪徒不知道啊,骗一骗他们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第227章 8.After Life-13
果然, 柳弈这话非常具有威胁性,匪首一听脸色顿时就白了。
他瞪着柳弈,像是想用目光将他的脸烧出两个洞来, 又或者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那么一丝丝别的可能性。
然而柳弈神色坦然,目光不躲不闪,看着实在很有说服力。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两秒,本就心神大乱的匪首神色开始动摇。
“那……怎么办?”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到底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心声。
柳弈回答:“你们得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
“不、不行!!”
匪首下意识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脱口而出,“祥子他杀人了, 把他送医院去他这辈子就毁了!”
柳弈:“!!”
虽然匪首只是急昏了头一时失言, 但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已经足够他震惊的了。
孩子看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居然就杀过人了!
柳弈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内心却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劝服匪首放下屠刀改过自新,一时间思绪千转。
最后, 他觉得还是该从这小孩身上下手。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柳弈巧妙地将“你们做过什么”换了种令匪徒们听着顺耳得多的说法,“不过我不骗你, 他的伤确实很重, 不尽快送医院做后续治疗的话,只要情况稍有恶化, 那可就神仙都难救了。”
言下之意,就是——再不送医伤员这辈子就到头了,约莫也就不用再管以后毁不毁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然后露出了一副很天真很无知的表情, 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的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看他挺小的啊, 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反正肯定没成年吧!”
柳弈故意把伤者的年龄说小了一点。
果然,匪首上当了:“他今年十七岁!”
“对嘛,果然就是没成年嘛。”
柳弈点了点头:“这个年纪。就算真闹出人命也不用偿命的吧?”
“对啊表哥,祥弟他不会怎么样的!”
那名叫小曦的女匪徒很显然对他们现在的处境极其担忧,早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闻言一把抓住匪首的胳膊,飞快地说道:
“而且是那群人先动的手,祥弟只是自卫啊!自卫不犯法的吧?怎么都不算杀人呀!再说了,他、他也伤成这样了……”
“你想说什么!?”
匪首很十分愤怒地一把甩开了姑娘的手,厉声说道:“就算不用偿命,我也不能让我弟因为那王八蛋在牢里蹲上十年二十年的!”
他回头,用没拿枪的那只手抓住姑娘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我说过我会带你们一起走的!放心!我们能‘出去’的!听话!”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柳弈,似乎觉得这个眉眼漂亮得跟男明星一样的医生或许医术不精,于是又转向看着年长些经验也更加丰富的柳青,厉声质问道:“他就真的不能再坚持几个小时吗?就、就半天的时间……!”
柳青一直在安静地旁观着,但他毕竟是柳家的大学霸,而且从小就是三兄弟里中最机灵最有急智的那个。
他只花了一秒就理解了匪首没有说出口的背景故事。
——这些人八成是在附近某处和什么人起了争执,并因此捅了大篓子,甚至闹出了人命,于是慌张之下打算带着手下一帮人跑路到邻国去,却因为少年伤势过重,只能在餐厅随机来个劫持人质,试图找到能救孩子小命的医生。
瞬间,柳青心领神会,丝滑的就顺着幺弟的剧本继续演了下去:
“这只是一把碗盘夹。”
柳青抬手指了指还深深地戳在少年大腿伤口里的那把钳子:“只要稍微乱动一下它就会掉的。”
匪首顿时露出了一个痛苦且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动一动都不行?”
柳青镇定地摇头:“除非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来,不然就算是我们在,也不敢随意搬动他。”
匪首仿佛脱力一般垂下了肩膀。
“表哥……”
小曦拉了拉匪首的胳膊。
一直没说话的粗眉毛也忍不住了,“对啊,包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闭嘴!!”
匪首忍无可忍,大喝了一嗓子。
“让我想想,你们让我想想……”
他握紧手枪,脸颊涨得通红,额头、脖子和手背青筋暴起,“你们谁都别吵,让我想想!”
众人噤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看匪首到底要怎么做。
一时间,后厨的这间储物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压抑的静谧中,他们隐约听到了一阵丁零桄榔的动静,接着是几秒钟的沉默,随后又是某种重物落地的动静,“咚”的一声,低沉而分明,紧接着便是一阵“稀里哗啦”,像是什么易碎品撒了一地的样子。
声音分明是从外头传来的。
房间里的三个匪徒皆面露警惕。
“什么事!?”
匪首朝外面大声喊道。
一片死寂,国字脸和猴脸男都没有回答他。
“辉子,你出去看看!”
匪首转向粗眉毛,命令道。
辉子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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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对方交上手之后,戚山雨得承认,与精瘦的猴脸男相比,国字脸确实要难对付得多。
对方不仅身材比猴脸男精壮,而且力气也大上不少。
更要命的是,他还在腰间别了刀。
若是单纯只是打斗,戚山雨有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输,但问题是他不能让国字脸大声叫喊向后厨那三人示警,又不能直接把人给杀了——这难度一下子就指数级上升了不知道多少个LEVEL了。
小戚警官躲在洗手间门后等国字脸出来,趁其不备从后面扑上去,将人扑倒在地。
他用膝盖的力量压住对方的腰窝和脊背,最大限度地令国字脸无法翻身,同时手肘环过对方的咽喉,毫不留情地往死里勒。
国字脸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他疯狂扑腾、挣扎,并从腰间抽出刀子,试图往身后扎。
好在戚山雨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腕,直接就往旁边一张桌子腿上撞。
像这种开在城乡结合部的农家乐性质的餐饮店自然不会采用多么好的家具。
这张桌子只是普通的合成木板,质量不重,被两人打斗时使出的力量一起撞击,整张桌都剧烈摇晃起来,上头杯盘乱晃,一阵丁零桄榔。
终于,连续撞了四五次之后,也不知是国字脸实在疼得抓不住刀子了,还是脖子被勒太久终于缺血窒息了,刀子从他掌中滑脱,桄榔一声落了地。
然而就在下一秒,仿佛是垂死挣扎一般,国字脸忽然来了个大爆发,双腿铆足了劲儿用力一蹬,竟然就将压在他身上的戚山雨硬是给掀了下去。
两人像扭成一团的麻花一样,狠狠撞在了桌子腿上,直接把桌子撞翻了过去,桌面上四套没开封的餐具全都直接摔在了地上,来了个“碎碎平安”。
而木桌翻倒时面朝着扭打的两人,自然不可避免地就砸在了他们身上。
远处围观的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尤其是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的柳家二嫂李月丹,要不是双脚还没松绑,简直忍不住要跑过去看看小戚有没有受伤了。
因为翻倒的桌板刚好挡住了警官和匪徒的上半身,墙边的人质们只能看到国字脸的双腿用力踢动了两下,忽然一伸,不再动了。
两秒后,戚山雨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要不是理智告诉他们不能吱声,以免惊动后厨的匪徒,他们都忍不住想要欢呼了。
然而这时,后厨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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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厨通往大堂有一条L形的短走廊,拢共也就三米左右的长度,中间有一道门,因为消防的要求十分厚实,关上就能防火。
此时这扇门是敞开的,使得大堂与后厨区域彼此相通,不管哪边传出动静,只要声音足够大,另一边就能听到。
粗眉毛走出大堂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慌。
一是他本来就是那种大大咧咧有点儿缺根筋的粗神经性格;二者方才他也看守了人质一段时间,留下了那群人十分胆小懦弱,吓一吓就跟鹌鹑似的印象;三来人是他一个一个绑起来的,他不认为手脚都绑得老严实的人质能翻出什么花来。
粗眉毛觉得那丁零桄榔的动静大概是外头俩人等得不耐烦了,又或者猴脸男说错做错了什么惹到了国字脸,被对方给教训了。至于说为什么问话不答——要么就是那俩隔得远了没听到,要么就是害怕匪首包哥骂他们,所以才不敢吭声。
抱着如此松弛的心态,粗眉毛快步穿过短短的一段走廊,一脚迈出了两个区域的连接门。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人质们蹲着的那堵白墙。
这会儿一群人跟动物园里的狐獴似的挺直了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有,迷茫的、困惑的、惊慌的、手足无措的,五颜六色,精彩到脑子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粗眉毛压根儿读不懂其中的玄机。
第228章 8.After Life-14
“你们——”
粗眉毛看着人质们都好好地绑在墙边一动不动, 先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继而发现两个同伴人都不见了,又觉得十分奇怪, 目光就很自然地这么一扫,扫到那张倒下的桌子和满地狼藉,神情更困惑了。
“怎么回事!?”
他想也不想就往前迈出了两步,同时口中喊道:“二哥!阿深!你们在哪里!?”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个人忽然从翻到的桌板后跳了出来。
粗眉毛双目圆睁, 只来得及骂出半句脏话,随即便天旋地转, 整个人面朝下摔倒在地, 头部被一股大力牢牢制住,脸颊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压到变形, 因为脸部受压,他连放声大叫都做不到, 只能从嘴里硬是挤出几声含糊的哼唧,也不知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然而接下来, 他听到了清晰的, 距离他极近的枪支上膛声。
“别动。”
戚山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冷静, 平淡,却真真切切是不由质疑的威胁,“敢动一下,或者出声喊叫, 我就崩了你!”
当然, 小戚警官是不会当真开枪的,但这不影响他拿着枪吓唬吓唬人。
果然, 粗眉毛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极度紧张下,耳朵里都是隆隆的血流声,连戚山雨说了什么,他都只是模糊地听了个大概。
好在听不真切并不影响他理解身后拿枪之人的意思。
“听清楚了吗!?”
戚山雨看粗眉毛虽然不扑腾了,但反应十分迟钝,不确定对方到底只是在装死蛰伏,还是当真被他吓得不敢动了,于是又厉声喝问了一句。
粗眉毛终于胡乱的哼了哼,并勉力做了个类似点头的动作。
戚山雨缓缓地松开了压住他脑袋的那只手,又挪开了跪在他背上的膝盖,但枪口仍然抵在对方的腰眼处。
粗眉毛很乖,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起来!”
戚山雨命令道。
粗眉毛乖乖地爬起身,垂头丧气,甚至不敢抬头看戚山雨。
这时他才察觉桌板后面还躺着一个人,正是他称为“二哥”的国字脸。
也不知国字脸先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双眼紧闭,嘴里塞了一大团破布,人已失去了意识。而双手双脚像四蹄倒攒的待宰畜生般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绳结长出来的末端还在桌底的横杠上系了个死结!
粗眉毛彻底熄了反抗的心思,蔫头耷脑地任由戚山雨将他也捆了起来,绑到了窗户边的防盗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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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出事了!”
唯一的一个女匪徒小曦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戚山雨制服粗眉毛的过程又快又利落,与大堂隔了一条走廊的后厨只能听到一点儿含糊的响动——大约就是粗眉毛吼了两嗓子,随后就忽然没了声息。
但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与神经粗赛电线杆子的粗眉毛不同,小曦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她不会觉得守在外面的两人手里有枪,或者人质看起来软弱可欺就一切万无一失。
在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失了音讯的情况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堂肯定出了变故——要么是人质里有人想法子脱了身,又制服了他们几个同伴;要么就是有人发现这间餐馆的异状,从外部突破,进来解救人质了。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还好,从外头的动静看来,人质们应该才刚刚脱困,就算立刻报警,警察赶到也还要一点儿时间。
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问题可就大条了!
如此想着,小曦奔到这间储物室唯一的一扇朝外开的气窗那儿,垫着脚往外看。
万幸,至少在姑娘的视野范围内,院子里没有驶进任何陌生的车辆,他们还能争取一下!
如此想着,小曦忽然扭头跑出贮藏室,不顾匪首的喝止,来到连接外面大堂与后厨的走廊上,甚至根本没看一眼到底什么情况,直接“咚”一下关上了两者之间的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又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随后她快速折返回来,直接跑到了匪首面前,“堂哥,你听我说!”
姑娘语速飞快,也没有要避着三个人质的意思,一口气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了匪首听。
“我们时间不多了,真的,再耽搁一下就跑不掉了!”
末了,她恳切地哀求道:“快走吧!现在立刻就走!或许还来得及!”
刚才他们在路上已经商量过该怎么逃脱追捕了,只不过少年伤得太重了,重到如果不经治疗,根本撑不了多久,才不得不中途停车,选了这家毋米粥店,试图在这里找一个能帮少年治伤的医生。
现在少年的伤势如愿稳定下来了,外头那三人很显然也已经被控制住了,小曦深觉,再耽搁一小会儿,他们就真的走不掉了!
“什么!?”
匪首闻言,睁圆了双眼,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说让我丢下老包、阿深和辉子!?”
他又抬手朝昏迷不醒的少年一指:“还有祥子怎么办!?他才十七岁!还伤得这么重!”
“等会儿一定有人送他进医院的!”
小曦飞快地打断了他:“这里还有医生呢!你看,他们医术很高明的,一定会替你照顾好祥子的!”
她转向柳弈和柳青,目光恳切而热烈,似是想取得他们的承诺:“对吧,对吧!?你们一定会将祥子安全送到医院的,没错吧!?”
柳弈和柳青点了点头。
一旁的厨师听着有门儿,巴不得这俩匪徒立刻滚蛋,连忙主动告诉他们应该怎么逃跑:
“我们厨房后面有扇侧门,是我们平常扔厨余垃圾用的!”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哆嗦:“钥匙就挂在最靠门那扇橱柜的柜门后面,你、你们开了门就能直通停车的地方!”
“不行!”
匪首仍然在坚持:“祥子是我弟弟,也是我唯一的至亲了,我不能不管他!”
小曦闻言,顿时急得跺脚。
情急中,她脱口质问道:“那姑丈和姑妈的仇你就不报了!?”
匪首愣了。
姑娘努力向他阐明厉害:“我们要是再不跑,往后十几二十年可就要在牢里蹲着了!姑丈和姑妈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你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匪首的神色愈发动摇。
他的目光落在了弟弟的脸上,看着少年在昏迷中犹自蹙眉咬牙的痛苦表情,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艰难地下了决定:“好……我们现在就走!”
小曦面露惊喜,而躲在后面默默围观的三人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的,柳弈和柳青就发现,他们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你!”
只见匪首忽然举起手枪,枪口朝向柳弈,“那个穿白衣服的娘炮,你过来!”
柳弈:“!!”
不管是谁,被枪口对准的感觉都是非常糟糕的,尤其是当匪徒指名道姓要你做些什么的时候。
“等等……”
柳青朝前迈了一小步,试图和匪徒们谈判。
但匪首厉声喝止了他:“不是叫你!不准乱动!”
说着,他的手枪还威胁性地指向了柳青,目光狠厉,仿佛下一秒就要拉开枪栓,扣动扳机了。
柳青只得生生顿住脚步,神色中各种情绪杂糅,又害怕又担心,居然难得的手足无措了起来。
柳弈朝他二哥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千万不要妄动。
然后他挪动脚步,慢慢地、慢慢地来到了匪首跟前。
“你跟我们一起走!”
匪首厉声命令道,同时用力在柳弈的背上推了一把,将他推到小曦身边。
姑娘立刻会意,抽出她表哥给的那把蝴蝶刀,刀刃一甩,就明晃晃地抵在了柳弈的侧肋上。
“乖乖配合,不然一刀捅死你!”
小曦恶狠狠地威胁道。
就算匪首和小曦两人以前没干过劫持人质的事,但别的违法犯罪的勾当他俩可没有少接触,自然知道既然外面的人质已经脱困,那么最多十五或是二十分钟之后,这间城郊农家乐就会被许多持枪警察层层包围。
要是他们在逃命路上手里没捏一两个人质当做谈判筹码,一旦被警察堵住,他和小曦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余地了。
本来按照常识,人质应该找那种身材娇小瘦弱的女性才是最佳选择,因为那样的对象更便于控制——而这群匪徒在闯进这间毋米粥店前也是这么商量的。
可现在,匪首和小曦被反困在后厨里,根本不可能再出去抓一个柔弱的女性来当人质,他们压根儿没得选,只能从这里的三人中挑一个。
柳青是所有人里身材最高大挺拔的,虽面容俊朗文质彬彬,但毕竟身材摆在那儿,实在不像是个好摆布的。更何况,匪首狠心把弟弟留在这里,也需要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替他照顾伤员。
至于厨师,他虽然不高,可是身材圆润,目测体重起码得有个一百七八十斤,带着跑路只能是个负累。
于是倒霉的柳弈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人生中第三次当了被劫持的人质。
第229章 8.After Life-15
两分钟后, 后厨用以搬运新鲜食材和处理厨余垃圾的侧门打开了。
小曦用刀子顶住柳弈的后腰,挟着人质走在前面,而匪徒则持枪断后。
两人左右四顾, 在周遭没看到盯梢的人之后,便拉拽着可怜的柳法医,朝着他们来时开的那辆箱型车跑去。
同一时间,柳青和厨师也双双跑出走廊, 打开了反锁的那扇连接门。
门外是神色焦急的戚山雨。
“二哥!”
戚山雨看到开门的是柳青, 在解除警戒的同时,急匆匆地询问道:“柳哥呢!?”
柳青比他还要着急, 声音都在发抖:“他被那俩匪徒带走了!”
接着, 他们俩就听到外头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着嗓子嚷嚷起来:“那车跑了!那车跑了!!”
其实从门被小曦关上,再到柳弈被二人挟走, 中间只过去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
担心着柳弈和柳青安危的小戚警官实在没有充分的时间安置那些已经耐不住骚动起来的人质们。
他只得用从粗眉毛身上搜到的一把瑞士军刀割断了绑住李月丹手脚的塑料捆扎带,然后嘱咐二嫂给人质们松绑并立刻报警, 然后便去研究那扇关起来的门去了。
得以重获自由的人质们惊魂未定,基本上都还在慌得一匹不知该做什么的状态。
老板娘和咨客小妹算是较为镇定的, 两人跑到正门一看, 发现不仅门被锁上了,连防盗铁闸也让匪徒们顺手给拉了, 还生怕他们谁跑了似的绕了根电动车链锁,她虽然有大门和铁闸的钥匙,却打不开这根链锁。
着急之下,两人只得一边报警, 一边跑回来, 试图去给那几个被戚山雨制住的匪徒搜身,看看能不能搜出这锁头的钥匙来。
而就在她俩路过窗户时, 冷不丁瞥见院子里那台黑色的厢型车忽然启动,以极其粗暴的驾驶方式倒出车位,一个甩尾飘移转了大半圈,便朝着他们这栋自建房的院门冲了出去。
老板娘立刻就意识到这肯定就是绑匪们的车,连忙高声示警,告诉众人后厨剩下那俩跑了。
其他人质听到这消息顿时欢呼鼓舞,情绪比较激动的几乎就要抱在一起痛哭一场了。
而被抛下的三个匪徒里唯一还没躺平的粗眉毛则脸色骤变,一脸痛苦而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口中喃喃低语:“不可能……这不可能……!包哥不会丢下我们的……包哥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的……”
唯独戚山雨,他一把抓住了柳青的胳膊,疾声问道:“后面有能打开的门吗!?”
“有、有!”
厨师刚才眼睁睁地看着柳弈被绑走却连一声也不敢吭,自觉对那位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好看小哥心中有愧,这会儿忙不迭就抢答道:“厨房后面有扇门!”
“带我去!”
戚山雨命令道。
其实厨师并不知道戚山雨的警察身份,但小戚警官毕竟是他们市局刑警大队引以为傲的新锐精英,这两年气势锻炼出来了以后,莫名的就自带了一种令人信赖和服从的气场,厨师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在这边!在这边!”
厨师一边应声,一边扭头就领着戚山雨往平常绝不让客人进的后厨钻,然后朝洞开的侧门一指:“就这儿!”
“谢了!”
戚山雨疾步跑出这栋三层的小楼,左右四顾。
匪徒门的车在一分半钟前已经冲出了院子,这会儿早开得连尾灯光都看不见了。
虽然这是鑫海市的城郊,车流相较于市中心的主干道来说小得多,但也仅仅只是“相较于”而已。
即便只不过迟了短短的一小会儿,戚山雨已然无法开车去追了。
不得已,他只能折返回去,先拿回自己留在包厢里的手机,再直接联系自己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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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五。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与出事的毋米粥店直线距离大约两公里的龙湖花园街别墅区,住在15号别墅的谷偲婷今天难得能准时回家。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财务自由的女强人,谷偲婷年近四十仍然坚持不婚,但感情生活却不是一张白纸——相反的,她很懂何为及时行乐,也断断续续有过几个男伴。
然而最近她在感情空窗期,却压根儿提不起精神再物色一个看得顺眼的新男友。
原因无他,只因为先前那一任做出的奇葩事实在太令人无语了,傻逼到把她都给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就在两个月前,她包养了将近一年的小男朋友在跟她大吵一架之后被她甩了,结果对方走之前还在她屋子里一番搜刮,卷走了她好几万块的名牌包包和值钱首饰,害她半夜回家还得报警求助,为了追回失物足足折腾了大半晚上。
所以现在偌大一间别墅,实用面积两百多平米,只有她一个人在住,加上这别墅区实在算不得热闹,谷偲婷得承认,她晚上一个人出门时还是稍微有些害怕的。
更何况,就在她被前男友偷家的那天,她对面邻居家还发生了“那种事”。
想到这里,开着车的谷偲婷下意识朝隔壁15号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对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谷偲婷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而已。
据说是有两个小贼悄悄溜进了她家对面那栋15号房里,还杀了屋主养在院子里的狗。后来那俩贼正在屋里偷着的时候,被她报警的动静惊动了,逃跑时躲进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还杀了里头一个倒霉的女大学生。
因为这个案子,有差不多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警察在这一带来来去去,还好几次来敲她家门找她了解情况。
谷偲婷倒不是觉得烦,只是想到确实有人因为她那夜的报警阴差阳错丢了性命,就忍不住有点儿堵心。
再加上自从出了入室盗窃那事后,谷偲婷凭着自己在商场上久经世故锻炼出来的观察力,直觉断定15号别墅的男屋主一定不是善茬儿,保不准经手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生意。
跟这种人当对门邻居,女强人姐姐感觉特别没有安全感。
——要不然,干脆搬家吧!
就在谷偲婷心中生起另觅住处这么个念头时,她的车子缓缓减速准备拐进自己家的院子,刚好就以很慢的速度经过了对面19号别墅的围墙。
下一秒,女强人姐姐猛然踩了个急刹车。
车子“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谷偲婷扭头,目光惊恐地瞪着19号的院子围墙。
她的视力很好,好到她足以借着路灯光看到19号别墅的院墙栏杆上,明晃晃沾了一个暗红色的手印!
谷偲婷本来就对19号的住户心存怀疑,眼见着那看着像血的手印,整个人都毛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十秒钟心理建设之后,才打开门跳下车,小心翼翼地朝19号别墅院墙的那根可疑的栏杆走去。
当她靠得足够近的时候,谷偲婷确定,她刚才冷不丁瞅见的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的手印!
不止如此,那暗红中带了一点儿褐的颜色看着不像是油漆、颜料、番茄酱或者别的什么红色的液体,那质感那色泽那被边缘明显的颗粒,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真的血迹!
谷偲婷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连膝盖都有点软。
他强忍住扭头就跑的冲动,掏出手机,按下了“110”这三个数字。
【您好,这里是鑫海市110,请讲!】
电话很快接通,耳麦里传来了接警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你、你好……”
因为紧张,谷偲婷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微微地发抖,“我发现我家对面邻居的院子栏杆上有个带血的手印……我怕他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想请你们派人过来看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清楚而简练地概括出她报警的原因。
【好的,请问您的姓名?】
接警员十分重视,一边飞快地记录情况,一边询问道。
谷偲婷迅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其实就在接警员询问女强人姐姐的名字时,服务台的系统已经自动跳出了这个手机号码的既往报警记录,接警员目光往屏幕边上一瞟,就瞟到了谷偲婷上一回提供的报警地址——【龙湖花园街别墅小区19号】。
接警员小哥顿时浑身一凛,心中冒出一个“卧槽”来!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110接警台一口气接到了好几个报警电话。
打电话的几人自称在一间名叫“添味毋米粥”的农家乐吃饭,却忽然遭到几个持枪歹徒的挟制,好在被劫持的人质中有一个警察,凭一己之力制服了部分匪徒,现在剩余的匪徒已经逃逸,请110快点派警察过来云云。
要知道,在华国,有歹徒持枪那是非常非常重大且紧急的案情。
110接警员们自然半分不敢轻忽,请报案人不要挂机之余,立刻请示了领导,直接将警情上报给了市局。
现在他们领导那边还在为这事与市局保持联系呢,忽然就又来了个报警电话,称自己在对门的邻居家发现了可疑的血手印。
要知道,花园街别墅小区跟出事的“添味毋米粥”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接警员小哥就生怕犯人怕不是逃到了那儿,又添了一条两条人命吧!
第230章 8.After Life-16
柳弈被挟进黑色的箱型轿车里之后, 立刻就被小曦用捆扎带反绑住双手,又用布条蒙住了眼睛。
不过虽然时间很短,但车厢里就这么一点儿地方, 蒙眼前的不到三十秒已经足够他仔细研究一遍车里的环境了。
这种MPV车型的厢型车内部应该为两厢式结构,可以坐七到八人。
不过他现在坐的这辆明显是经过改装的,后车厢的两排座位拆掉了,换成了可折叠式的椅子, 使得后车厢的空间明显增加了, 一看就很能塞东西。
而事实上,从车后座上沾的斑驳鲜血来看, 那受伤的小朋友就是这么给运过来的——他们不止运了一个重伤伤员, 还在车厢里塞了五个匪徒,也确实是很能装了。
柳弈如此想着, 一边感受厢型车在路上飞速移动的惯性。
车子转弯得很频繁,而且越来越颠簸。
这意味着负责开车的匪首并不打算走容易让警察追踪到的主干道。
而且他貌似对这一带的路况相当熟悉, 驾驶着这种大车型的车子依然敢钻小径,想必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柳弈没有像小说或是电影里的人质那样费心去记到底拐了几个弯——反正记了也没用, 他不可能将这些消息传达出去, 还不如指望自家小戚警官和他那群靠谱的刑警同僚的专业侦查手段。
柳法医自从上车以后就表现得很乖,一副情绪稳定、听话配合的模样, 一点看不出要挣扎反抗的意思。
不过毕竟他们刚才差点被人质反杀团灭,生性多疑的小曦不得不更加谨慎。
姑娘将柳弈的手反绑后,为防他伺机跳车,还用另一条捆扎带将他腕子上的死扣与车门把手系在了一起——这样就算柳弈想法子开了门并试图跳下去, 他也会被捆扎带挂在门内, 落得个被疾行车辆一路拖行的可怕结果。
“你要是不想在水泥地上磨成肉酱,就别搞小动作!”
小曦将捆扎带系到最紧, 恶狠狠地威胁完了,又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补充了一句:“我们不想杀你,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嗯。”
柳弈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诚恳:“我不会乱来的。”
小曦先前旁观了柳弈和柳青合力救治她那重伤的表弟的全程,对他的印象很好,加之对方确实有着一张能让所有女性天然自带好感buff的俊美皮相,姑娘下意识地就认为柳弈的承诺十分可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下意识放软了语气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刀子折起,收回到了腰间。
柳弈安静地坐在车上,假装自己是件摆设。
大约顾忌到人质的存在,绑匪二人组几乎没怎么说话,车内十分安静。
柳弈凭感觉车子大约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忽然听到小曦猝然开口,且语调听着十分急迫,“不行,堂哥!别去‘原来那地方’!”
车速有短暂的减慢。
显然是开车的匪首听姑娘这么一说,对要去哪儿产生了迟疑,不自觉的就降了车速。
这时小曦又提醒道:“二哥他们肯定被警察抓了!”
匪首顿时大喊一声:“糟糕!”
这群人不久前才刚刚杀伤了人命,自知在国内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为了说服几个“兄弟”跟他同进退,匪首把他们要如何躲藏、又计划怎么离开鑫海的方法跟另外三人说了。
现在他手下仨兄弟必定已经被警察逮捕了,匪首可一点都不认为他们会重情重义到被警察带进审讯室还能坚持抵死不招供,不向警方透露他们的出逃计划的。
——可如果先前的方案不能用了,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匪首一瞬间感到十分迷茫,甚至产生了天大地大竟无处容身的无措感来。
然而现在他们可是在挟持人质啊,根本没时间让他举棋不定了 。
关键时刻,对匪首而言仿佛军师一样的表妹小曦提出了建议:“我们可以去我二……呃!”
姑娘戒备地瞥了在旁边装木头人的柳弈一眼,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亲缘关系及时咽了回去,换了个只有他们“自己人”才听得懂的说法:“我们可以去祥子以前掉进泥坑里的‘那个地方’先躲一躲!”
“啊,你说得对!”
小曦的建议让匪首茅塞顿开。
下一秒,他脚下油门一踩,柳弈便感到车子拐了个弯,“嗖”一下便钻进了一条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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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星期五。
晚上九点零五分。
法研所出现场的速度很快,在接到联系后大约一小时,冯铃就带着她手下的两个法医,顺带还捎了因惊问自家老板出事而惴惴不安的江晓原,赶到了位于市郊的龙湖花园街别墅小区19号楼。
别墅外已经拉起了一圈警戒线,门外停了三辆警车,许多身着制服的警员正守在别墅周边。
冯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一段时间,龙湖简直跟遭了诅咒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注定不得消停。
因为柳弈今天要和久不见面的二哥二嫂吃晚饭的关系,所以提前和冯铃换好了班。
结果冯铃这一替班电话就没停过。
她先是惊闻市郊竟然出了一群胆大妄为到竟然敢持枪闯入农家乐挟制人质的歹徒,紧接着又是距离出事的农家乐只有两公里的别墅区里发生了谋杀案,死者还不止一人。
本来碰到这种短时间之内有多个现场需要法医们协助勘察的复杂情况,冯铃应该第一时间联系身为科主任的柳弈的。
然而谁忒么能想到,柳弈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的天之骄子,什么都好偏偏就是运气着实倒霉了点,多少年不出现一次的持枪挟持现场居然就这么寸的让他当头给撞上了,还更倒霉地成了被挟持走的那个人质!
冯铃一边担心着柳弈的安危,一边又忍不住想她这位同事是不是真有点儿什么玄学在身,怎么就能走到哪儿都碰着事儿呢?
她跟着市局的警官们穿过警戒线,进入了别墅的院子。
“报警的是住在对面的女邻居。”
一个警察边走边向冯铃介绍情况,同时抬手朝对面一指:“喏,就那边那户。”
冯铃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报警的邻居应该没问题吧?”
她会有此一问,是出于一个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的法医的专业素养和职业习惯。
毕竟罪犯假装发现人报警的案例自古有之,随便翻一翻古代公案小说能翻出两三打经典例子,在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更是十分常见,所以警察在侦办罪案时,肯定会将报警人有没有可能与案情有涉列入考虑中。
“那位女士应该没问题。”
警官回头答道:“她当时是刚刚下班回家的,不在场证明很充足,再加上……喏,你看。”
这时几人正好站在别墅的玄关前,于是警察抬手朝前方一指,“这些脚印,犯人肯定不止一个人。”
这栋15号别墅在玄关处铺了瓷白色的大理石地砖。
与院子的水泥地相比,光滑且色泽浅淡的大理石十分容易留下脚印,稍微观察一下就能看得很清楚。
现场的警官和冯铃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鸟了,只看一眼地砖上凌乱的鞋印便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在短时间内出入过现场,而且大部分是成年男性。
“死的一共两人。”
警官继续向冯铃解释现场情况,“屋主车荣华死在了会客厅里,我们初步看了一下,大概是死于锐器伤。”
他顿了顿,“还有一个中老年男性死在书房里了……看着也像是被锐器捅死的,但我们在书房的墙壁上发现了弹孔!”
有弹孔就说明有人曾经在书房里开过枪。
冯铃蹙了蹙眉,追问:“第二名死者是什么身份?”
警官们摇了摇头,“他的身份还待确认……”
话说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朝冯铃等几位法医比了个请稍等的手势,接了手机,与对面的沟通过几句之后,抬头答道:“第二个死者的身份我们刚刚知道了,是‘凶手’的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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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局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唯一没被送到医院的匪徒王辉,也就是粗眉毛,此刻正在警官们虎视眈眈的逼视下,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统统招供了出来。
身受重伤的少年自然不必说,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被赶来的救护车直接送进了医院的。
至于那俩被戚山雨勒昏过去的国字脸和猴脸男,尽管在警察赶到时就已经陆续醒过来了,却皆表示自己现在头晕眼花十分难受,身上还有不少先前扭打时落下的伤,迫切需要医生给他们看看情况。
警察们虽然觉得他俩怎么看怎么像是装的,但即便是嫌疑犯,有就医需求和意愿时也不得不满足,于是只能将人拷起来后押送往附近的医院,自然也就暂时无法问话了。
于是粗眉毛王辉就成了现在唯一能马上接受警察审讯的嫌疑人。
第231章 8.After Life-17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嫌疑人王辉在审讯室里摇头摇得差点儿就要晃断颈脖子, 竭力想要澄清自在这件事里没多少责任:
“我只是听包哥的话做事而已!人不是我杀的!我们去到时他们就已经全死了!还有闯进那间粥店也是小曦那丫头建议的!我、我真的就只是跟着去而已!”
因心中焦急又惊慌,王辉的语速越来越快。
“各位大、大哥……呃,还有大姐……求求你们, 一定要信我!”
他不知应该怎么称呼面前的几位警官,嘴上一瓢就带出了平日里的习惯,直接管警官们叫“大哥”,看到边上还有一位女警, 又连忙补了句大姐。
因为王辉的表述实在混乱到令人难以理解, 还一下子就把好几件事揉在一起交代,警官们听得十分费劲, 不得不多次强行打断他,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捋清整件事的经过。
原来今晚涉案的五名嫌疑人中的四名男性,匪首包卓鸿、国字脸庄明、猴脸男丁深, 当然还有此时正在受审的粗眉毛王辉,都是一间运输公司旗下的司机。
虽说他们只是“司机”, 也像绝大部分真正的长途车司机那样,经常开着货车翻山越岭跨省运货, 不过根据王辉的交代, 他们除了运输正常的商品之外,有时还会在老板的授意下“夹带”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且由于货品特殊, 因此在“交货”时,他们这些司机有时候还得临时客串一下押送员、安保员、验货员甚至保镖的工作,因此薪酬比普通长途车司机高出一大截不说,某种意义上来说, 也算是老板的“心腹”了。
事实上, 被王辉称为“包哥”的匪首包卓鸿,就跟他们这家运输公司的老板车荣华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族叔也在公司里当管理,平常就跟车老板很熟络,最近这一两年已经不仅仅只是当个司机,而是隐约有了在车老板的生意里掺一脚的趋势了。
“真的,包哥平常跟车老板他好着呢!两人还经常一起吃饭呢!车老板经手那些精贵的‘高货’时从来不找我们,肯定要找包哥的!”
王辉一只手被拷在审讯椅上,另一只手仍习惯性地大力挥舞,似乎想用大幅度的手部动作和过于用力的表情增强自己证词的可信度,让警官们相信他确实已是知不不言言无不尽了。
“等等!”
一个警官打断他,“你们平常给车荣华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呃……其实吧,都是些瓶瓶罐罐盘子碟子之类的,嗯……装饰物……”
王辉偷眼瞅了瞅警察,又在他们严肃的瞪视下改了口风:“……好吧,古董……”
“古董”二字一出,警官们顿时心中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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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车荣华”这个名字,对参与过两月之前那桩大学校园旧校舍双尸案的刑警们而言,可一点都不陌生。
那案子中的两个凶手就是闯进了车荣华的家,偷窃了几件古董后潜逃进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才闹出了后来的一系列变故。
凶手一个让同伙杀了,另一个被捕后指认了自己窃取的赃物,其中有几件确实当得上“价值连城”四个字。
后来警方让车荣华说明几件古董的来历,车荣华只说是一个外国朋友知道自己喜欢这些玩意儿,才送来给他玩儿的,至于那外国佬又是怎么搞到的这些古物,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云云。
根据出入境处的记录,车荣华交代的那个“外国人”确实在不久前刚刚来过华国,在鑫海市呆了一周以后就又飞回欧罗巴去了。
不过那个外国人既没有在入境时给那几件古董报关,也拒绝华国警方的问询,主打一个山高皇帝远你能奈我何,以至于车荣华那几件来历不明的可疑古董至今还扣在局里,调查也迟迟没有进展。
谁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月,自己本身就嫌疑未清的车荣华竟然就被杀了。
“呃……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在警察让他继续交代的时候,王辉用自由的那只手挠了挠他剃得只剩一层青茬儿的头皮,“哦对!就是、就是今晚的事……包哥他弟祥子,就是那个脚上被扎了一刀的孩子你们知道吗?”
王辉抬手比划了个刀子往大腿上扎的动作。
“今天下午快下班那会儿,我们几个在公司里聊天打屁,祥子忽然给包哥打了个电话……”
接下来,王辉告诉警察,电话那头的包雁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嚷嚷着他爸妈是被车老板和他祖叔包珏害死的。
因为情绪过于亢奋,少年包雁祥的表达简直一团浆糊,他哥不得不多次重复他的话来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错对方的意思,于是粗眉毛在旁边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祥子好像说……说他爸当年是给他祖叔包珏顶罪才死的……车老板也有份儿!”
王辉毕竟只是从旁听得只言片语,然后通过自己的推理给拼凑出的大概意思,自己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弄错,“不过祥子说他现在要去找包珏和车老板算账……”
他瞅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警官们,“包哥当时就很担心,说要赶去看看情况,我们当然说咱们陪你去啊!……谁知道 、谁知道会是那样的场面!!”
匪首包卓鸿知道他们老板车荣华的住处,带着手下三个“小弟”开车直奔花园街别墅区19栋,出发前还给他的表妹游小曦也打了个电话,让她也跟着一起到现场看看。
至此,警方已经将今晚所有涉案人员的身份都打听清楚了,“包卓鸿为什么要通知游小曦?”
“小曦是我们公司的会计,顶能干顶有主意的一女人,长得也挺好看的,老多光棍稀罕她了!”
从他说这两句话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王辉显然也是对游小曦有肖想的那群单身汉中的一员。
“小曦是包哥的表妹嘛,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更知道他们家的情况,而且祥子平常很听他这个表姊的话,我想包哥把她也叫去,是想让她帮忙出出主意,或者劝劝祥子不要冲动吧……”
说到这里,粗眉毛脸上那种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对女神的憧憬之色褪去,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令他很不舒服的场面一般,用力皱了皱眉。
“哎,可惜我们赶到时,一切都太迟了!”
警察追问:“为什么说太迟了?”
“就、就是……”
王辉咽了口唾沫,“我们去到时,车老板和包珏都死了……祥子也伤得挺重的……当时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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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说,他们驱车赶到花园街别墅区19号时,院门和屋门都是开着的,他们叫门没人答应,游小曦说里头八成出事了,于是众人就直接冲了进去。
他们先是在客厅旁边的会客室找到了浑身是血已然没了呼吸的车荣华车老板,紧接着又在书房里发现了同样已经死去的族叔包玗,以及肚子上开了个大口子、腿上呼啦啦冒着血的少年包雁祥。
万幸尽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包雁祥伤得很重,好歹人还活着,且当时还有意识,能用眼神和小幅度的动作回应他哥的呼唤,只是没有力气解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了。
说到这里时,王辉小心地瞅了瞅警察们,接着说道:“不过吧……虽然祥子说不出话了,看屋子里那情况,还有祥子那伤,我……呃,我们都觉得车老板和包珏都是他搞死的……”
警察追问:“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人是包雁祥杀的?”
“呃,因为祥子那时手里还捏着把军刺呢!”
王辉回答:“那军刺是包哥送给他的,我们都见过……我看他们仨身上的伤口都挺像是那把军刺给扎出来的。”
警官们点了点头。
至于王辉的猜想是否正确,法研所那边的法医很快就会告诉他们答案的。
紧接着,警察又问:“那两把手枪又是怎么一回事?”
警官们已经从他们的同事戚山雨,还有其他人质,尤其是柳弈的二哥柳青那儿了解到先前在毋米粥店里发生过什么了。
小戚警官非常笃定地告诉他们,匪徒们手里至少有两把枪。
现在其中一把已经被戚山雨从猴脸男丁深手里给缴获了,但另一把仍在逃亡的匪首包卓鸿和他的表妹游小曦手上,不管是对被绑架的人质柳弈,还是无辜的普通民众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警官们必须弄清这两只手枪的来历。
“我想枪要么是车老板的,要么是包珏的……”
王辉回答。
随后他指天画地发誓他们赶去别墅那儿时肯定谁都没带枪,那两支手枪必定不可能是他们的。
“我们当时发现地上掉了一把枪,还有一把在保险柜里!”
一着急,王辉说话颠来倒去的毛病就又犯了。
“呃,我是说,有个保险柜就镶在车老板书房的墙上,柜门还是开着的!里面还有一把枪!”
第232章 8.After Life-18
警官们闻言, 互相交换了一个疑虑的对视。
在华国,一般人手里定然不可能有枪,还一上来就是两支!
戚山雨从猴脸男那儿缴来的手枪已经交给沈遵了, 经过市局里的枪械专家辨认,那是一把改装枪——换而言之,就是用仿真度极高的玩具枪配件进行拼装,经过不合法的改造后弄出来的可以发射真子弹的, 与真枪本质上已无多少区别的具有杀伤力的枪支。
这种枪并非正规枪械厂的产品, 自然没有编号可查,也很容易出现哑弹、卡膛甚至炸膛等致命的风险, 对使用者不存在安全保障, 说不准哪一次扳机时就是赌命。
然而架不住这类非法拼装枪造价低廉且易于改装,有一段时间在亚洲、非洲等地区十分泛滥, 后经香江、宝岛等渠道曾有不少零部件流进华国,在黑市上很有点销路。
后来海关狠抓了一段时间玩具枪配件的进口标准, 这一类改装枪也就随之少见多了。
至于另一把枪,虽然警方现在还没拿到, 但戚山雨很笃定地告诉沈遵沈大队长和诸位同僚, 那是一把“小砸炮”,也就是警用武器里常见的六=四式手=枪。
既然是制=式手=枪, 那么就肯定能查清来源。
警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逮捕凶徒,从他们手里缴获那支枪,继而弄清它到底是怎么落到匪徒们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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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五。
晚上十点零五分。
柳弈感觉自己在车子里坐了约莫有个把小时的样子, 然后车子停在了某个地方, 小曦替他把系在车门把上的束缚带割断了,然后打开车门, 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车里拽了下去。
柳弈眼睛上还蒙着一块深色的布条。
不过在车上颠簸了许久,布条多少有些松了。
柳弈虽然看不见正前方的情况,但从布条的缝隙里他还是能瞅见脚边一小片土地的。
根据他在车里坐的时间推测,这里跟市区至少有超过两小时的车程,说不准都已经开到邻市去了。
而且他脚下的不是水泥地,而是稀稀拉拉长着杂草野花的半干半湿状态的土路,踩上去有点儿黏黏的,一步一个脚印。
柳弈在小曦的拖拽下,跟着匪首走进了进了一间有着灰色水泥墙的民宅。
宅子内部十分破旧,柳弈看到脚下的那一小片区域并没有铺地板,裸露的水泥也压得不甚平整,布满了干结后形成的大小气泡。
这宅子显然早已废弃多时,连电都停了,匪首只能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筒作为照明。
柳弈就这么像个半盲人一样,被两个匪徒带到了这屋子深处的一个房间里。
“行了,暂时在这里躲一躲。”
匪首包卓鸿示意小曦将柳弈捆在靠墙的一张旧床旁,然后朝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出来说话。
柳弈乖乖地坐在脏兮兮冷冰冰的水泥地上。
在心里数到三百三十多下时,他听到了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朝他走来的脚步声。
那几下脚步声轻且脆,柳弈断定来人一定是小曦。
接下来,他蒙眼的布条被游小曦取下,他看到了端着蜡烛的姑娘就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游小曦对上柳弈那双眼尾狭长而微微上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悄悄地错开了视线。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将烛台放到一张旧木桌上,然后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朝柳弈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枪,“乖乖的别乱来,知道吗?”
“嗯。”
柳弈果然十分听话地点头答应了。
两人沉默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仿佛是对这过分安静的古怪气氛感到难以适应,游小曦先憋不住了,开口询问道:
“你怎么这么镇定?”
“因为慌张也没用啊。”
柳弈朝姑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要是胡乱挣扎,反而会激怒你们,这样不是更麻烦吗?”
游小曦盯着柳弈的脸,看他的笑容里没有掺杂冷嘲热讽的意味,语气格外真诚,脸上不禁莫名的就有些发烫。
“……其实我刚才在车上跟你说的话是真的。”
半晌,游小曦别开目光,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柳弈却立刻就听懂了:“是说你们不打算杀我吗?”
游小曦点了点头。
“我们也不是什么神经病,不会胡乱伤人的……”
她垂下视线,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外套的衣摆,“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只想离开华国,到外面躲一躲……只要我们能跑出去,一定放了你……”
柳弈不知道游小曦的承诺是不是和匪首商量过的结果,又或者只是她想让自己保持安分的权宜之计,不过他仍然很温和地笑了笑,像是相信了对方的保证。
两人又再度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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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现在所在的房间似乎曾经是一个年轻人的住处,他还能在墙壁上看到十多年前火过的韩国女偶像团体的海报。
只不是因为鑫海市地处潮湿的南方地区,海报已经泛黄变色,美女们的脸也被斑斑驳驳的霉斑遮得辨不出模样了。
房子里的住户搬走时把这里大部分的东西都给搬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几件笨重又不值钱的家具,比如柳弈背后的那张掉了漆的木头床,还有游小曦面前的桌子和屁股下的椅子。
柳弈的左前方有一扇窗户,窗户上挂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窗帘,窗帘没有拉严实,还露着巴掌宽的一条缝。
然而窗外一片漆黑,至少从柳弈的角度看不到任何光源,自然也无从得知到底是个什么环境了。
虽然姑娘在车上只是说溜嘴了一个字,但她和匪首的对话已经向柳弈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这里肯定是她的某个亲戚丢空多时的产业,且地处偏僻、位置隐秘,对逃犯们而言是极好的藏身之处。
柳大法医很有自知之明,就他那实在很不怎么样的身手,妄想靠自己脱困还是稍微有些难度的。
……现在他只能指望他家小戚能快点儿找到自己了。
如此想着,柳弈将头往背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折腾到现在,他也有些累了。
可惜这里条件恶劣,甚至连个舒服点的休息地都没有,只能挨着又硬又硌人的床柱算是给背部一个借力点。
……好想回家啊……
柳弈无助地想。
此时此刻,他愈发想念他们家小戚警官手感超好的强壮胸脯,还有双臂环抱他时的力量,真恨不得现在就扑进恋人怀里,舒舒服服地靠上一靠……
“你渴不渴?”
就在柳弈觉得自己可能要就这么累得迷糊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游小曦跟他说话的声音。
柳弈睁开眼,朝姑娘看去过去。
“咳,我是问,你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游小曦又把自己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柳弈点了点头,“要的,麻烦你了。”
因为柳弈实在太客气了,身为绑匪的游小曦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谨慎地确认了柳弈的手仍然好好地反绑在身后,且与床柱相连,人质绝对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挣脱之后,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两分钟后,游小曦折返,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柳弈双手被反束住,肯定不可能自己喝水,于是游小曦替他将水瓶扭开,然后手持瓶子,将瓶口凑到柳弈嘴边。
柳弈低头啜了几口。
瓶子很干净,水尝起来也没有异味,应该是新鲜灌装的。
在这栋断电的郊区小楼里大概率不可能存放着新近的瓶装水,所以柳弈猜这些水是从车里拿的。
只不过从游小曦两分钟之内出去又回来的速度看来,妹子显然不可能先去问匪首要了钥匙,再出屋去到外面的车里拿水,那么水大概是提早就拿进屋里了的。
再加上游小曦离开房间时没有关门,但刚才柳弈不仅没有听到外面传来任何对话,甚至连一点儿额外的动静都没有……
思及此,他的心脏“咚咚”连蹦了两下。
——这是不是意味着,匪首很可能不在这间屋里,而是跑到别的地方干什么事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柳弈克制住内心的一丝希冀,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朝游小曦礼貌地道了谢,“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姑娘站起身,坐回到书桌旁,打开另一瓶水,自己仰头先吨吨吨灌下了大半瓶。
“啊!”
一口气喝够了之后,游小曦将半空的瓶子往桌上用力一放,“咚”的一声,正好磕在了手枪边上。
桌子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旧货了,一条腿磨蚀了一截,被水瓶一磕立刻往旁边倾斜了一下,连带着手枪也跟着往上一跳,又落回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柳弈将目光落到那把手=枪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把六=四式手=枪,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冒险问了游小曦这么一个问题。
第233章 8.After Life-19
“你知道这手枪的型号?”
游小曦是个心思细密的聪明姑娘, 立刻就听出了柳弈话中的玄机:
“我都认不得这是什么手枪,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这么了解?”
——因为我是个法医啊,如果□□式这种□□都认不出来, 那得被丢回学校重修物证学了!
柳弈在心中回答。
不过表面上,他仍然一派云淡风轻,看不出一丝丝心虚地张口就开始瞎掰:“哦对,我没跟你们说过……我和柳医生, 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 是鑫海市军医大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算你们运气好, 随便闯一间农家乐就碰上我们……当然, 我就比较倒霉了。”
游小曦亲眼见识过柳弈和柳青帮她表弟包雁祥动手术的技术,果真就相信了柳弈这套“我是个军医”的说辞。
既然是军医, 那他能认出手枪的型号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是这样。”
她先是点了点头,又回答了柳弈先前提出的问题:“我说这枪是我们捡到的, 你一定会觉得我在胡扯吧!”
柳弈微微蹙起了眉。
这里可不是枪支泛滥到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开枪误伤他爹的米帝,要捡一把枪可比捡三十万现金还困难, 更别说先前匪徒们手里还有两把枪了。
柳弈想了想, 换了个问题:“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而且在储物室时你也说过,那孩子先前只是失手杀的人……”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熠熠倒映着两簇橘色的烛火, 眼神看着格外真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
游小曦的嘴唇翕张了一下。
或许是柳弈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又或许是就算看着多坚强, 她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 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突然变成了重案犯,这心理落差造成的冲击着实不可谓不大——这一瞬间, 她内心骤然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
“……反正我们也要离开华国了,告诉你也无妨。”
游小曦给自己找了个自觉充分的理由,“假如没能跑掉……那也更没啥不能说的了。”
柳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们……呃,我是说,我和我表哥,还有那个受伤的男孩子,他是我表弟。”
游小曦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和包家两兄弟的亲缘关系。
“我们仨老家是H省的,不过我们爸妈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来鑫海这边讨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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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柳弈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打工人在异乡备受欺凌,多年后孩子决定替父母讨回公道的套路故事,却万万没有想到,等着他的却是一个多年前的重大刑事案件。
游小曦告诉柳弈,包家兄弟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司机,给鑫海某家私人公司的老板跑长途货运、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姑丈的样子了,不过我爸妈在世时经常跟我说,他是个厚道人。”
姑娘先是引用了父母对包父的评价,才接着说道:“但有一天,我们忽然听说他杀人了!”
根据当时的说法,包家兄弟的父亲在跑运输时碰上警察执勤,因为对方要检查他的货物,两人发生了争执。
包父一时冲动用给货车换轮胎的大扳手猛力敲击了那名警察的脑袋,导致对方因颅内挫裂伤死亡。
杀了一个警察后,包父竟然丧心病狂到抢了该警察的配枪,又抢劫了附近的一户人家,枪杀了屋主和他的一个未成年的孙子,然后跑进了案发地附近的一处山林里躲藏了起来。
“很离谱对吧?”
看着柳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游小曦呵呵冷笑,“当时警察上门来问我们知不知道我姑丈跑哪儿去了,我爸妈听说了这事时也跟你一样,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那之后呢?”
柳弈收起脸上的惊讶,很认真地问道:“警察抓到你姑丈了吗?”
“没有。”
游小曦先是摇头,思考了两秒后又改了措辞:“人后来倒是找到了……不过找到他时,他已经是具尸体了。”
柳弈蹙起了眉。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爸妈说,姑丈上吊自杀了,在一棵歪脖子树的杈子上。”
游小曦解释道:“不过警察在他的遗体旁发现了他的遗书……姑丈在遗书里坦白了自己做了什么事,另外还有一些财物,都是那户被抢劫的人家丢失的东西。”
柳弈:“……”
凭他身为法医的直觉,他总感觉似乎哪里有点儿蹊跷。
想了想,柳弈先问来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丢失的警枪呢?”
“不知道。”
游小曦一摊手,“我那时候才几岁大啊,大人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事!我也只是后来听我爸妈偶尔说起姑丈,才多问了一嘴而已!”
柳弈:“……”
他很想告诉姑娘她搁在桌上的那把□□式手枪极大概率就是一把警察配枪,而一般人能搞到一把警察配枪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小概率事件真这么巧连续发生的话,说不准它们就是同一把。
不过柳弈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记不清了。”
姑娘显然认为这个问题不重要,答得漫不经心。
随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
“对了,姑父出事的时候姑妈刚刚怀上我表弟不久……祥子今年十七岁,生日在秋天……那应该就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十八年前,就是二千年初。
柳弈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
“哦对了,说起姑妈……”
游小曦换了个有点忧伤的语调:“因为姑父的案子,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还麻烦不断,她整个孕期都没得消停,生下祥子之后身体一直就很不好……”
姑娘长叹一声:
“结果没过几年,她就因为血管的什么问题突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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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一段后,游小曦似乎又渴了,伸手拿起剩下的小半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等姑娘喝完水,柳弈才接着问:“你姑父十八年前的旧案,跟你们今晚做的事情有关,对吗?”
“嗯。”
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游小曦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干脆将一切全都和盘托出。
“姑父自杀后,我表哥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好在他们家在老家还有些产业,亲戚们都会帮衬一下。”
她接着说道:
“我表哥他有个族叔,以前跟他爸在一个运输公司开车的,人很有能力,哪哪都混得开……”
游小曦告诉柳弈,包家兄弟那位族叔在包父包母死后对他们这对遗孤很好,不止经常照顾他们两兄弟的饮食起居,还替他们出头,保住了二人父母留下的房产。
等匪首包卓鸿成年后,已经在运输公司里混成了主管的族叔将他介绍进了公司,不仅让包卓鸿有了一份丰厚的收入,还有培养他当接班人的意思,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不是生父、胜似生父了。
“但今天祥子却在电话里说,我姑父当年是替那人顶罪的,我们公司老板也有份儿!”
游小曦愤愤地说道。
姑娘接下来说的话跟粗眉毛王辉向警方交代的大致相同。
匪首包卓鸿生怕弟弟包雁祥冲动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行为,在接到少年的电话后,带着跟他关系特别铁的三个兄弟,又叫上表妹游小曦,从运输公司驱车赶往了车荣华的家。
谁想他们急匆匆赶来,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老板车荣华和包氏族叔包珏已死,而包雁祥则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虽然我不像你们这些医生那么专业,不过祥子那伤口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再不治就要死了!”
游小曦朝柳弈一摊手,态度颇有点儿破罐破摔的意思:
“但死了两个人啊,我们怎么敢把祥子送进医院里!再说了,就祥子那伤口,医生肯定会报警的!”
她像是要向柳弈求证自己判断是不是正确一样,追问道:“对吧?”
“嗯。”
柳弈没有要说谎的意思,“你说得对。”
少年包雁祥肚子上、腿上的创口底部呈V字型,说明致伤的锐器是带有血槽一类结构的管制刀具,再加上伤口的位置和性质都极其可疑,但凡稍微有些经验和观察力的急诊医生都一定会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的。
毕竟这可不止是责任心的问题,而是假如接诊医生在发现可疑伤口后,没有及时报警或是将情况上报,事后是有可能会被追究责任的。
就算家属威胁说不准报警,接诊医生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悄悄通知警方。
“对吧!”
游小曦看“医生”本人也支持自己的判断,顿时声音都更响了,对着真正的受害者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所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想挟持你们啊!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赌运气看能不能碰着个能救祥子的医生了啊!”
第234章 8.After Life-20
1月13日, 星期五。
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匪首包卓鸿正穿越一大片果园边的羊肠小径,往村口走去。
游小曦提议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是小曦某个亲戚从前的老宅。
从行政区域划分来看,这里已经是鑫海市隔壁F市的地界了。
包卓鸿此时的心情很烦躁, 满脑子都是应该从哪里搞点钱来当跑路的路费。
说实在的,包卓鸿一点儿也不缺钱。
他在车荣华手下当司机的这几年时间里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也攒下了比同龄人打工一辈子都多得多的钱财,足够他在一些消费水平不算太高的国度当好多年衣食无忧的富家翁了。
当然, 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 他们这些时不时捞一笔偏门生意的,人人都知道要狡兔三窟, 不会也不能把钱都放进银行里, 身边总会留一笔现金,也会提前规划好跑路的方法——若当真东窗事发, 他揣上钱就能从水路漂到国外某小岛去。
然而,前提是, 他得拿到自己提前准备的路费。
现在跟他关系特别铁的兄弟们已经被抓了,国字脸等人肯定跟警察说了自己先前的计划。
包卓鸿只恨自己当时为了让三个兄弟知道跟着自己逃去国外也能继续吃香喝辣, 顺嘴跟他们提了提自己藏钱的大致区域。
现在他租的那套自建房附近肯定已经布满了监控, 只要他一出现就会立刻被捕……
包卓鸿深深体会到了何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苦楚。
好在包卓鸿年轻时带着弟弟在这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多多少少还认识点人, 有个年纪比他大两三岁的姐姐曾经跟他交往过两年。
匪首觉得,他那个前女友或许愿意借他一笔应急的款项,又或者肯帮他跑一跑腿,去拿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美元和金条……
他要找的前女友住在邻村, 跟他落脚的废宅有将近三公里的距离。
如果是开车, 三公里踩个离合就能到。
可他那台厢型车肯定已经在警方的监控之下了,只要一开到交通监控摄像头覆盖的区域, 立刻就会被警察盯上。就算仅仅只开村里的水泥路,也有被其他人看到。
没法子,他只能用走的前往目的地。
包卓鸿脑中思绪百转,思考着他能想到的所有搞钱的办法,注意力被满脑子的“钱钱钱”分散的差不多了,以至于他压根儿没发现山坡下方的公路上,悄然开来了几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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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单位注意,目标包卓鸿在树林边的小路上,自东往西步行移动,只有他一个人!】
与树林隔了一座山头的一条公路的应急道上停着一辆警车。
它没有鸣笛,车身也被山道周遭葱茏茂盛的植被遮住大半,除非凑得足够近,否则根本看不出这是辆警车。
而此时,坐在车内的警官降下窗玻璃,正举着望远镜,一瞬不瞬地仔细观察对面小路上的匪首包卓鸿的行动,并将他的位置巨细靡遗地告知每一个参与追捕的特警和刑警。
【看到枪了吗?】
频道里有人问道。
【暂时还没有。】
负责观察的警官回答。
包卓鸿仍然在埋头赶路。
他从晚上到现在粒米未进,甚至水也没喝几口,照理说应该是饥肠辘辘、饥渴难耐的。可现在他心事重重,多渴多饿都不在意了。
包卓鸿一心想要赶在警察们找到自己之前拿钱跑路,却根本不晓得他为了当手电筒而重新打开的手机,已然成了让警察们迅速找到他的定位系统。
当然,包卓鸿也不是个傻子,平常也会看点儿YY性质的都市兵王小说什么的,多少也是知道点儿手机对于现代刑事侦查技术的重要性。
所以他给手机设置了飞行模式,觉得这样信号就应该发不出去了,应该就不用担心泄露行踪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别说只是飞行模式,即便手机关机,只要没把SIM卡拔掉,警察就大概率能想办法追踪定位到他的大致方位。
当然,毕竟用基站定位SIM卡只能锁定一个大致的范围,不能像GPS或是wifi定位那样准确到点。
加上考虑到犯人手上有枪支,追捕时的难度也比一般逃犯要大,需要更周详的准备和布置,所以才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
而此时,诸般安排皆已到位,警察们已经布置好了抓捕方案,就等着包一包匪首的饺子了。
……
【注意注意,嫌疑犯还有三十米进入埋伏点!】
躲藏在山道拐弯处的一棵树后的戚山雨听到耳机里传来了这一声提示。
戚山雨默默地握了握拳头,然后把心中那股强烈的焦虑不安暂时从大脑中清除出去,将注意力集中在嫌疑人身上。
所有人藏身在各个隐蔽处,屏息以待……
黑暗中,一个人影举着手机,靠手机的电筒功能,以及更远处的稀疏朦胧的路灯光,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快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警方设下的包围圈里。
此时,埋伏在各处的刑警和特警都能从自己的位置看到目标的身影了。
【进行抓捕!】
一声命令如惊雷炸响。
下一秒,十几个身穿防弹衣的刑警和特警从隐蔽处跳出,朝包卓鸿扑了过去!
包卓鸿万万没想到原本好好的走着路,忽然就从前后左右跳出了一圈警察,各个如鹰似虎,简直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慌乱间,包卓鸿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法进行任何理性的思考。
他只能凭着本能扭头就跑,慌不择路地想往树木最茂盛的地方扎。
这条路的一边是山崖,一边是附近村民承包的山地,成片成片的种满了果树。
因为深冬是树木的休眠期,不需要进行什么额外的打理,于是现在附近大片大片的林子跟荒山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没有雇员看守,连林间的照明都没开,四处黑黢黢的,不说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至少可视范围不超过十米。
“别让他跑进林子里!”
戚山雨听到身后传来同僚的声音。
而这时,包卓鸿已经跑到了林区边缘,抬腿就要钻进黑暗中了。
——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戚山雨这么想着,飞身往前一扑,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包卓鸿的背上,将他扑倒在地。
包卓鸿背部被戚山雨压住,急红了眼,一边用尽力气拼死挣扎,一边就想伸手往自己腰间摸刀子。
小戚警官当然不可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他钳住匪首的右臂,一个标准得堪比教科书的擒拿动作,往后一掰一扭——
“啊!!!!”
匪首发出了一声疼极了的惨叫,只觉得自己整条胳膊像被人生生从肩关节上拧了下来,除了疼已经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而就在这不到两秒的功夫里,已经有更多的警员赶到了。
他们将包卓鸿压倒在地,两手扭到身后用手铐牢牢拷起,然后将人连拉带拽,十分粗暴地从地上拎了起来。
“包卓鸿,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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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之后,戚山雨终于再次见到了被当做人质绑走的柳弈。
被捕后,包卓鸿很快就交代了他们匿藏人质的那间废屋的具体地址。
而游小曦是个聪明姑娘,在警察们的包围下压根儿没有半分要负隅顽抗的意思,直接就缴枪投降了。
戚山雨冲进废屋,并找到了亮着蜡烛的那个房间时,柳弈刚被屋外的动静惊动,正以双手被绑在床脚的别扭姿势,伸着脖子左顾右盼,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柳哥!”
戚山雨站在门口,一眼就瞧见了被拴在角落里的柳弈。
他看到柳弈睁着眼睛,意识清醒,身上也尚算干净整齐,悬了半日的一颗心这才终于又落回了腔子里。
“小戚!”
柳弈也惊喜地叫了起来。
戚山雨和市局的几名刑警冲进房间,七手八脚替柳弈松了绑。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要不是理智尚存,知道众目睽睽下不方便表现得太过明显,戚山雨差点儿就没忍住想抓住柳弈的肩膀,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捞进怀里了。
“放心,没事,我没受伤!”
倒是柳弈抬手先扶住了戚山雨的胳膊,示意对方不要着急。
戚山雨低头,一眼就瞅到了柳弈两只腕子上深深浅浅的几道勒痕,不少地方还破了皮,都是几次捆了又松松了又捆,被又细又硬还带锯齿纹路的捆扎带给勒出来的。
小戚警官深深地蹙了眉。
而在戚山雨心疼他家柳哥时,柳弈也注意到了戚山雨的两只手腕上都缠了绷带。
“你手是怎么回事!?”
柳弈一个没忍住,抓住戚山雨的小臂就想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咳!咳咳!!”
旁边传来了两声造作的咳嗽声。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转头。
只见同样穿着防弹背心的林郁清正单手握拳抵在唇边,用一脸“我忒么就知道”的无奈表情瞪着两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戚、柳哥,我们好歹先出去再说行吗?”
第235章 8.After Life-21
身为平常就跟柳弈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林郁清听说他们柳哥又叒被当成人质下落不明之后,自然是不可能不担心的。
小林警官二话不说,立刻赶回市局跟戚山雨汇合, 然后和搭档一起马不停蹄地开始满城搜索绑匪的踪迹。
好在这次柳弈虽然倒霉,倒也没有倒霉到极致。
起码他这一次碰到的绑匪专业水平一般般,很容易地就让警察找到了线索;而且本身也没有要伤害人质的意思,比起一回脑门开瓢一回车子落水, 他没受比手腕上勒出的几道沟更严重的伤。
柳弈被解救出来后, 坚定地表示自己没事,不用到医院去。
特警队的同志们先不论, 鑫海市的刑警们跟柳弈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有坚持,直接就让他坐进警车里一起回市局了。
柳弈的手机当时留在了那家名叫“添味毋米粥”的农家乐, 后来戚山雨帮给收了起来。
车上,戚山雨将手机还给了柳弈。
柳弈接过手机解锁, 一打开就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多到令人眼花缭乱读都读不完的信息。
他没有费心查看什么人给他打过电话,而是先拨通了自家二哥柳青的手机, 告知他自己已经平安脱险了。
【啊, 谢天谢地!】
电话里,柳二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先是万分庆幸,随后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真是,我今天差点被你吓死!】
“说啥呢二哥,当时可是你自己先认了是医生的!”
柳弈回怼道, “你就没想过要是当时那个小孩儿救不活了, 那些匪徒会不会拿你泄愤吗?”
柳青闻言,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笑:【没办法, 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了,那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柳弈忽然想到这么个关键问题:“他人还活着吗?”
【有我在,怎么能看着他死!?】
柳青用“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哥的医术”的语气回答:【事实上,我现在就和你二嫂在你们市二医院这边,亲眼看着那小孩儿被送进手术室了。】
柳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包雁祥伤得很重,但毕竟只是外伤,一般来说,只要及时手术止血,外加后续治疗也跟得上的话,要把人救回来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尽管包雁祥有可能是个杀人犯,但毕竟人还年轻,是不是真的罪无可恕还尚未可知。
加之他所涉的案件仍有许多疑点,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在受害人和嫌疑人同时“缺席”,无人可以问询的情况下,不管是法医还是警察,要查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定然要困难许多。
“行,既然那小孩儿正在做手术,那大概率就是没问题了。”
柳弈对电话那头的柳青说道:“还有,二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把二嫂给累着了。”
【嗯,放心吧,我们自己知道分寸。】
柳青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你和小戚又要忙了吧?明儿的家宴……】
“再说吧。”
柳弈也十分无奈,“总之,我先回去工作了,等忙完这一波再和你联系。”
对此,柳青自然表示理解。
他让柳弈不用担心,和戚山雨一起安心工作,明天他会负责到机场接父母和长兄一家,把他们带回别墅好好安顿。
“还有……今晚咱俩的事,你别跟爸妈说,省得他们担心。”
柳弈想到自家爸妈和大哥一家明天早上就该落鑫海机场了,而他这边怕是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顿时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更何况父母年纪大了不经吓,若是让他俩知道两个儿子外加两个儿媳一起被卷进了劫持案里当了人质,还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呢!
好在柳二哥也跟柳弈有着同样的顾虑。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柳青在电话那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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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与二哥的对话后,柳弈几乎无缝衔接的直接就打出了第二个电话。
这第二通电话,他打给了冯铃。
【啊,谢天谢地!】
电话那头的冯铃用了跟柳二哥一模一样的一个词作为自己听到柳弈的声音时的第一个感想,【你总算被小戚他们给救出来了!】
柳弈问:“冯姐,你们现在在哪里?”
【花园街别墅19号。】
冯铃报出了现场的地址:
【车荣华……就是你们之前那个旧校舍双尸案的涉案者,他和他公司里的一个主管被人杀了,据说凶手就是你们今晚救下来的那个小孩。】
她向电话那头的柳弈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我正带着小沈他们在勘察现场呢……这里情况有些复杂。】
柳弈:“需要我过来吗?”
【那倒不用。】
冯铃笑了笑,【你现在要去市局对吧?不用担心我们这边,等结束了我们会直接回法研所的。】
柳弈懂了,“行,那我在法研所等你们。”
…… ……
……
虽然柳弈对冯铃说会在法研所等她们回来,然而事实却是,柳弈在市局呆到半夜。
等他将自己在毋米粥店,还有后来被匪徒们绑走后的经历巨细靡遗地重复了一遍,把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全都说清楚了以后,时间已经到了1月14日的凌晨两点多了。
“嗯,这么看来,游小曦的说辞和王辉交代的案情没有太大的出入,细节也能对得上……”
负责问话的警官将柳弈送出询问室之后,一边让他签文件,一边翻阅和对照粗眉毛王辉的证词,“这么看来,杀害车荣华和包珏的凶手,很大可能确实就是那个名叫包雁祥的少年了。”
“唔……”
柳弈回了他一个表意含糊的单音节,也不知是不是同意对方判断的意思。
“那把□□式手枪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负责问话的警官。
“暂时还不知道。”
那位警官无奈地一摊手,“枪管里头被矬子锉过,枪身上的编号也让人锉掉了,我们还指望你们帮我们恢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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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伤的包雁祥被警方就近送到了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位于郊区的一个分院,抵院后直接就推进了手术室进行了急诊手术。
就像柳弈判断的那样,少年的伤势虽重,但只要及时送医,保住性命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手术后,包雁祥又被送进了ICU,在里面躺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期间他因为麻醉和镇痛药物的作用,一直处于时睡时醒的状态,脑子也不怎么清楚,警方根本没法子进行问话、
直到1月15日,星期天,也就是案发之后的第三天早上,医生判断包雁祥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从ICU里出来了,而少年也在充分的抗炎和补液治疗后恢复了一些精气神,至少足以承受警方的问询了。
“不,人不是我杀的!”
面对两位相貌威严、气场强大的刑警,少年表现得十分畏惧,但仍然努力试图替自己辩解。
“我、我到现在才、才知道车荣华已经死了!真的!我什么都没、没干啊!”
然而他一动就牵扯到肚皮上的缝合伤口,当即龇牙咧嘴,“咚”一下又倒回了病床上。
“行了,你躺着说话吧。”
其中一个警官看包雁祥疼得一脑门冷汗,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样子,十分无语,“你自己交代,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少年实在很想大声喊冤,然而一使劲儿就要腹式呼吸,伤口就得疼撕心裂肺,他只能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那、那天刚到,就……就被人用布捂了嘴……然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警官们的预料。
“你是说,你被人捂了嘴?”
像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理解错包雁祥的意思,警官又问了一遍:“谁捂的你?用什么捂的?”
“不知道啊!”
包雁祥一脸无辜,“反正肯定是个男的……比、比我高也比我壮,忽然就从我背后、捂、捂住我的嘴了……哦对了,他用的应该是毛巾还是手帕吧……”
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待疼痛稍缓,又接着说道:
“我还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香的,但又很刺鼻……”
两位警官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出了疑虑。
光听包雁祥刚才的形容,他像是被人用□□一类的麻醉药剂捂了口鼻才导致丧失知觉的。
但口说无凭,加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少年又经历了一次大手术,想要验证他身体里有没有麻醉剂残留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了。
其中一个警察想了想,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那天傍晚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车荣华的别墅里?”
对于这个问题,包雁祥倒是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就回答道:
“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爹他是、是被老叔害死的……他当年是给老叔顶罪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
“还、还有车荣华那、那混蛋,也跟我爹的死有关!”
第236章 8.After Life-22
根据包雁祥自己所言, 那天下午他收到了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听着……像是三十来岁吧……或者还要更老一点,大概四十多岁?反正我听不太出来……”
当警官们问及包雁祥来电的人什么年纪, 声音又有什么特征时,少年苦着脸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
“至于特征嘛……就,很普通的男人的声音吧……”
包雁祥一张大病未愈的苍白面孔上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也不知道是真的脑子简单傻得可以, 还是个天生的演技派, 连在警察们面前都能演得天衣无缝。
总之,少年告诉警察, 那个打电话给他的陌生男人说自己知道他爸当年背的那命案的真相——包父是替被包雁祥称为“老叔”的族叔包珏顶罪的, 这件事车荣华车老板也知道,而且也有参与。
“我一开始是、是不信的!”
说到激动处, 包雁祥一个没忍住提高了声音,连伤口的疼痛也顾不上了, 龇牙咧嘴还要坚持下去:
“可他、他说老叔对我们那么好,是因为心、心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人还说, 如果我不相信……马上去、去车荣华的别墅那儿看一看就、就知道了……”
作为一个遗腹子,母亲又在他还是个幼儿时就因为动脉瘤破裂而不幸身亡, 包雁祥其实没有多少关于父母的记忆。
但他的同学都是附近村民或是务工者的孩子。
“包雁祥他爹是个杀人犯,杀的人里其中一个还是警察”的事不知被哪个家长告诉了自家小孩儿,小孩子又回校大肆宣扬,很快就人尽皆知, 不管是老师、学生还是家长都难以避免地对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抱持偏见。、
加之小孩儿从小没了家长照拂, 全靠自己野蛮生长,在同龄人中本就很容易受到欺凌。要不是还有他哥带着一帮小弟帮他撑腰, 包雁祥能被同学给霸凌死。
少年本来就不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成绩不好,在学校里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儿,所以勉强读到十三岁初中毕业,囫囵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以后,就说什么也再不肯继续念书了。
虽然包雁祥不太乐意承认,但实际上,他爹当年犯下的连环杀人案对他的人生还是造成了十分重大的影响,以至于那天他接到一个陌生人来电,并听到对方告知的所谓“内情”时,会有激动到只能用“不理智”来形容的反应。
少年今年才十七岁,自然是不会开车也无车可开的,但他会骑摩托车,且家中院子里就有一台包卓鸿送给他的摩托。
于是包雁祥在给他哥打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就骑着摩托直奔车荣华住的花园街别墅小区19号……
“……”
听完包雁祥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两名警官深深地蹙起了眉。
说实话,少年的这套说辞简直匪夷所思,实在让人很难相信。
可正是因为听着实在太扯了,反而莫名的又有了一点儿可信度。
一个警察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去到车荣华的别墅门前,就被人从背后用毛巾捂了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是啊!”
包雁祥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后来我只觉得肚子疼、腿也疼,哪哪都疼……嘶!就像、像现在这样,疼得钻心!”
少年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后来我好像……看、看到我哥了……”
据包雁祥自己交代,他后来只有一点朦胧的意识,知道是他哥来了,好像还见到了表姐游小曦。
然后就是被搬到车上,又被反复移动的模糊记忆。
他浑身都疼,疼得生不如死,每次好不容易才疼晕过去,一会儿又被更强烈的痛感给刺激得不得不再次醒过来。
几次之后他终于彻底昏死了过去,恢复知觉时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还被告知他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杀人嫌疑犯。
“这么说,你那天根本没见到车荣华和包珏咯?”
警察确认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对啊!”
少年几乎要尖叫起来:“我真、真没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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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5日,星期日。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原本今天是休息日,但因为出了车荣华车老板别墅的杀人案,柳弈这几天一直在加班。
虽然负责带队勘察命案现场的是科里的二把手冯铃,但两具遗体拉回法研所后,柳弈也参与了解剖。
根据他和冯铃两人分别做的尸检,车荣华和包珏都死于锐物刺穿重要脏器后造成的失血性休克,而伤口形状也与现场发现的一柄双刃军刺完全吻合。
那把双刃军刺经过匪徒们辨认,确定正是匪首包卓鸿送给他弟弟包雁祥的礼物。
加之即便是跟包雁祥有着密切血缘关系,且感情也非常好的包卓鸿和游小曦也已经向警方承认,他们赶到现场时,并没有在别墅里发现除了两名死者和他弟之外的第四个人。
如此一来,依据现场证据和凶徒们的证词,案情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包雁祥年少冲动,听闻父亲当年是替他族叔包珏顶罪的之后,一时气急攻心跑去车荣华的别墅兴师问罪,三人因此起了争执。
争执间,包雁祥拔了军刺,刺死了在车荣华车老板,而包珏则跑进了车荣华的书房,从保险柜里取出了手枪,试图击毙持刀的包雁祥。
不过他开的那一枪没有命中目标,包雁祥随之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打斗中,包珏手中的枪脱手,而包雁祥手里的军刺也一度被包珏所得,并用它在少年的肚子上划拉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他的腿上扎了一刀。
不过军刺很快又被重伤的包雁祥给抢了回去,再一下刺中了包珏的肝脏,很快就让包珏因为肝破裂大出血体循环休克致死。
这个推理逻辑十分通顺,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现场还存在过少年包雁祥口中所谓的“用毛巾捂他口鼻”的男人的前提下,这应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柳弈在对比了现场采集到的物证的分析结果之后,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特地叫来了冯铃,还有当天参与现场勘察以及尸检的所有法医,在科里开了个分析会。
“我还是觉得这把军刺有点问题。”
柳主任主持开会的风格主打的就是一个短平快,有事说事有问题讨论问题,能不废话就不废话。
既然与会的都是参与调查的法医,也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做案情介绍了。
他直接从一大叠照片里抽出他认为有可疑的那一张,用幻灯机投影在白墙上,“你们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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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放出的照片正是被鉴定为“凶器”的双刃军刺的特写。
那军刺整体长约二十二厘米,刃长十二厘米,刀刃非常锋利,两边都有V字型的血槽,一扎一个血窟窿,是英吉利的军队曾经配备过的制式,在华国妥妥属于管制刀具。
根据匪首包卓鸿的交代,这把军刺是大约一年前有一天晚上他跟车老板陪客户吃饭,客人里有个欧罗巴来的红毛鬼子,与他拼酒拼得投缘,就把这军刺当礼物送给了他。
后来包卓鸿把军刺拿回家,被弟弟看见了,包雁祥喜欢得不得了,硬是连哀求带耍赖,从他手里把军刺要了去,从此经常揣在包里,常常在他的狐朋狗友们面前显摆,以至于跟他混得比较熟的亲友几乎都见过他这把军刺。
“这凶器,我们是在书房里找到的。”
负责勘察现场的冯铃示意大家看他们拍的命案现场照片,“当时这把军刺的横档卡在书桌下面的缝隙里,我们把书桌抬起来才将它拿了出来。”
对于疑似凶器的军刺,冯铃等人尤为重视,拍了大量的照片。
是以即便没亲眼看过现场,柳弈也能知道,车荣华的书房有一张很大很华丽的老板桌。
那张桌子的式样有点儿模仿白宫著名的“坚毅桌”的意思,方方正正,雕花繁复,只不过底部留有大约两指宽的缝隙,而这把军刺最粗的刀柄的横档部分则刚好卡进了那条缝里。
就在书桌旁边,有不少斑驳的血迹,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滩巴掌大的类椭圆形的血泊。
从这块血迹的形状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曾经有个伤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段时间,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形成了形状较为规则的椭圆形血泊,而伤者又在血液半凝不凝的时候被人拉拽过,留下了一条大约十厘米的彗尾状拖痕。
根据DNA检查的结果,包括最大的血泊在内,桌子周边的血迹大部分是包雁祥的,还有少量属于他的族叔包珏。
而几个匪徒也作证,他们冲进书房时,确实看到包雁祥就躺在书桌旁边,肚子上、大腿上都有明显的血迹。
后来因为包雁祥太靠近桌子不好搬动,他们也确实把人给往外拖了一小段距离,才抬上了帆布巾运到了外面。
第237章 8.After Life-23
作为本案的凶器, 军刺上沾满鲜血。
法医们对刀刃上的血痕做了DNA分析,从中检出了三种血迹,分别属于现场的两名死者和一名嫌疑犯。
同时, 他们也在刀把的位置发现了属于包雁祥和包珏的新鲜指纹。
根据法医们分离出来的指纹层次可知,包雁祥的指纹在最下方,其上覆盖着包珏的指纹,随后最上层的又变成了包雁祥的。
如果仅从指纹的层次来分析, 确实符合少年一怒之下拔刀伤人, 后被包珏抢刀反刺,包雁祥受伤后再夺回刀子, 最终反杀成功的推理。
然而, 柳弈却将相片放大,让大家观察刀刃上的血迹走向。
江晓原同学经过两年的锻炼后, 拿镜头的手已经十分稳定,拍出来的照片还原、清晰又对比鲜明, 经常被柳弈称赞是可以选入图谱的质量。
这次他在自家老板被绑票的情况下被冯铃带着出了现场,虽然心里惦记着柳弈的安危, 但拍出来的照片依然保持了平日的水准, 没有半分发挥失常。
所以此时当柳弈将照片放大以后,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被高清镜头记录下来的刀刃上的血痕细节。
军刺刺入软组织后又抽出, 鲜血积聚在V字型的血槽里,又顺着花纹往下流淌,等干透后,就形成了虽不明显、但只要放大到一定程度就能看出来的平行排列了花纹。
“……确实有点儿奇怪啊。”
作为一个从业年限比柳弈还要长的法医, 冯铃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纹路,是不是有些太整齐了?”
“没错!”
柳弈朝着冯铃点了点头,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血液是一种粘性很高的液体,流动时的阻力相当大,速度也要比清水慢得多。
此时,经过放大后的刀刃血槽里的血痕,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形成了一条条彼此平行的短线,每一条的角度都几乎与刀刃的长轴垂直。
“换而言之,这把刀子曾经这样……”
柳弈随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一把二十厘米长的直尺,握在手里假装就是那把军刺,然后摆出了个“尖端”笔直地指向自己正前方的角度。
确定大家都看懂了以后,他又补充道:
“而且保持这个角度的时间还不短,起码要让凹槽里的血呈半凝固状态,就算改变角度也不会再往其他方向流为止。”
江晓原倒抽了一口气,“确实不对劲啊!”
小江同学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他是那个少年凶手,不管是抽军刺扎死车荣华,还是挥着凶器追杀包珏,都不可能跟装了稳定器似的,一直让自己的手部保持角度不变的。
其他法医也纷纷点头,感觉这血痕确实有些可疑,
“没错,同样的疑点,在两名死者的遗体上也存在。”
柳弈取下投影仪上的凶器照片,换了一张A4纸。
纸上有一上一下印有三个人体轮廓,上面两个是人体的冠状面观,一个正面、一个背面;下面的则是矢状面观,看着就像是个躺平的侧影。
这些人体上都有红笔留下的点或线,代表了法医们在尸检时发现的死者的伤口。
冠状面能直观地反应伤口的数量和在身体上的具体位置,矢状面观则能看出伤口到底有多深,又是以什么角度刺入人体的。
“大家注意看车荣华身上的伤口位置。”
柳弈晃了一下手里的激光笔,“他身上一共中了三刀,都是从正面刺入的,两刀在胸口,一刀在上腹。”
他顿了顿,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三道伤口的角度几乎完全平行,深度也差不多。”
众人:“……”
一看大家的表情,柳弈就知道他们肯定听明白了。
柳弈又换上了包珏的伤口示意图。
包家的这位族叔和他的老板一样,同样是正面身中三刀,不过这次两刀比较浅,一刀则比较深,但这三刀依然近乎平行,甚至连角度都跟车荣华的一模一样。
——这可就实在有点离谱了!
车荣华和包珏又不是练功房里无知无觉的沙包,有人要拿刀子扎他们呢,怎么可能不动不跑不挣扎?
法研所的法医们除了接待死者之外,还有给活人验伤的工作,是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平常没少见打架斗殴的伤者,真是千奇百怪伤到哪里的都有。
毕竟人在挣扎、扭打的混乱中动作幅度会非常大,就算是长期接受格斗训练的专业人士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指哪打哪。
法医们见多了有想捅肾结果扎到屁股的,还有想开瓢但招呼到后背的,却真就没怎么见过像车荣华和包珏这么乖的,竟然就直挺挺地杵那儿任由别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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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从游小曦那儿缴获来的那支□□式手枪,已经确定就是十八年前那名遇害的警官被抢走的警枪了。”
柳弈对来开会的法医们说道。
当年被认定为是凶手的包卓鸿和包雁祥两兄弟的父亲包永兴,并没有在他的遗书里交代那支手枪的下落,警方后来在他的遗体附近仔仔细细地搜寻过很多遍,连警犬都出动了,也没有发现那把丢失的警枪。
而从游小曦手里缴获的那把□□式手枪,不管它先前的主人是谁,显然都为了隐藏它的真实身份而颇费了一番功夫。
专门负责检查枪支和进行弹道实验的技术员在枪管里发现了明显的锉刀打磨过的痕迹——这样就能很大程度上改变子弹发射后的膛线,无法与警枪的留档记录作对比了。
而且不止如此,连枪身上的手枪字号也被人用锉刀很小心地锉干净了,肉眼根本无法分辩任何字母或是数字。
然而眼睛看不出来,却不代表没有任何办法进行恢复。
因为金属冲刻上字号后,其内部的分子结构的排列也会受到压缩而产生疏密不均的情况,这种情况不会因为表面号码的损坏而受到根本影响。
而金属分子结构的疏密不均会造成内部组织抗腐蚀性的差异,可以使用适当的化学试剂将其腐蚀,从而使字符重新显现出来。
于是技术员们配了一杯子的无水乙醇、浓乙酸和浓硝酸的混合物,然后坐在桌边用水砂纸仔仔细细地打磨了一个下午,直到把原本应该存在编号的部位磨得光滑如镜,再滴上腐蚀液,最后用三氯化铁溶液加以清洗,终于看到了最重要的那串编号。
——正是那把至今仍没寻回的警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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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条关键性的证据后,警方对案情的重视程度立刻直线上升了一个等级。
根据几名劫匪的口供,那把□□式手枪是他们在书房的地板上发现的,就斜斜地横在墙角,位置十分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而另一把由高□□的配件自行改装而成的□□则在敞开的保险箱里。
当时几名匪徒寻思着反正都要潜逃出国了,他们的目的地又是治安相当不怎么样的南太平洋上的某岛国,手里拿把枪防身肯定更有安全感,于是便毫不客气的直接卷了两把枪跑路了。
后来闯进毋米粥店挟持人质的时候,他们将两把枪拿在手里四处比划,还互相倒了好几次手,以至于上面沾满了他们的指纹——而更早前的指纹已经被破坏殆尽,连法医们也束手无措,想尽办法都无法分离出来了。
因为劫匪们拿着枪到处乱挥的傻逼行为,警察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很麻烦的问题——那两把枪,特别是失踪多年的□□式警枪,到底是包雁祥带进别墅的,还是本来就在车荣华的别墅里的。
毕竟当年包父亲笔留书承认自己见财起意、杀人抢枪,且在他的自杀现场发现了大量能证明他就是凶手的证据,除了警枪没能找回来这么个瑕疵之外,那桩案子已经算是了结了。
既然包雁祥是包永兴的亲生儿子,通过某个长辈或是关系人,知道他爹把警枪藏在哪里也并不奇怪,不能排除少年的嫌疑。
但在警方向包雁祥提起那两把枪的时候,少年表现得那叫一个迷茫无措。
他仿佛压根儿不知道警察在说些什么,睁着一双眼睛很傻很天真地连连摇头,直接一个一问三不知,好似他当真从来没见过什么手枪一般。
再加上包雁祥坚持说自己收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打给他的匿名电话,告诉他自己亲爹当年是替人顶罪的,而真正的凶手是他的族叔包珏,还有车老板车荣华也在那案子里掺了一脚,因此警察也必须考虑另一个可能——就是那手枪当年确实是被包珏或是车荣华给带走了。
不过好在现场还有另一样值得重视的证据。
有人曾经在书房里开了一枪,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人,而是直接嵌进了墙壁里,后来被现场的勘察人员完整地取了出来。
虽然那把□□式手枪的膛管被锉刀锉过,无法与从前的留档做对比,但新形成的膛线仍然会留在刚刚发射的子弹上,证明有人用它在书房里开过一枪。
第238章 8.After Life-24
“死者包珏的右手和前胸衣服上的硝烟反应都是阳性的, 也检出了火药和金属微粒残留物。”
柳弈接着翻出了物证那边做的报告。
硝烟反应是子弹发射时火药随子弹一起喷出,会在枪口或是枪管末端形成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混合组成的烟灰,喷到哪里就粘附到哪里, 从而可以被相应的化学试剂检出的一种反应。
检查硝烟反应在刑侦技术里非常基础且简便,只要有人激发过枪□□么除非他想法子非常小心且仔细去除了身上的硝烟反应,否则一段时间之内,法医们都有办法从他的手上、皮肤上头发上、衣服上甚至鞋子上检出硝烟反应。
一般来说, 想要快速且便捷地检查某个嫌疑人是否开过枪的时候, 可以使用专用的快速试纸,一擦就能变色, 几秒内就能得出初步筛查的结果。
而对于嫌疑人皮肤上或是衣物上的残留物的检验, 则主要是用二苯胺或二苯联苯胺检验硝酸根。
只需要用低浓度的二苯胺或二苯联苯胺的硫酸溶液滴在滤纸上,如果溶液变成蓝色, 就证明其含有硝酸根,也就是所谓硝烟反应阳性。
当然, 虽然联苯胺试剂检查法的灵敏度较高,但特异性却不强——如果是阴性一般可以排除有枪弹残留物, 但阳性却不意味着一定就有枪弹残留物。
因为联苯胺试剂对一些其他物质也会呈阳性反应, 因此当嫌疑人的硝烟反应呈阳性时,需要再进行更准确的枪弹残留物的鉴定, 比如残留物光度分析等。
现在物证中心已经确认了死者包珏的手上、衣服上都有枪击后都残留物微颗粒,几乎就能肯定,卡在车荣华书房墙壁里的那颗子弹,应该就是包珏打出去的了。
然而柳弈在仔细看过包珏的硝烟反应和射击残留物检测报告后, 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右手手背、拇指大鱼际外侧的硝烟反应很弱, 残留物颗粒的数量也不多。”
柳弈用激光教鞭在死者的右手上转了几圈,然后转向与会的众人, “大家觉得这个情况应该怎么解释呢?”
法医们闻言,皆面露讶异。
沈青竹想了想,然后举起手,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照理说扣动扳机的时候,烟尘从管腔喷出,像手背、手腕、前胸这些地方应该是沾到最多火药和金属颗粒的……”
看柳弈点头,她花了一秒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接着说道:“我猜,会不会是包珏开枪以后,包雁祥扑过来跟他争抢手枪,在扭打的过程中,他的手背在干净的布料之类的东西上摩擦过,把部分微粒给擦掉了呢?”
“唔,有道理!”
江晓原一边点头一边暗暗佩服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沈青竹脑子灵活,居然那么快就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侦探小说里的杀人犯为了躲过硝烟反应检查没少各显神通,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都能想得出来,用湿毛巾擦拭之类的老套路已经是基础的基础,哪个侦探小说家现在再写进书里,那肯定要被评论家嘲笑是具古墓僵尸了。
但套路虽老,却说明的确还是有点用的。
虽然用布擦手大概率不能完全去除硝烟微粒,但多多少少减少一部分那是肯定没问题的。
而包珏硝烟反应微弱得不合常理的区域仅仅只在他右手手背的局部,不像是真用毛巾认认真真擦过手的样子。
不过他毕竟跟他族侄battle过还打输了,说不准就是在打斗时手背蹭到了窗帘、沙发套或是办公椅坐垫什么的,把那一块皮肤上的烟尘给蹭掉了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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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沈的猜测确实有点道理。”
柳弈再度点头。
但就在大家以为硝烟残留物这一茬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柳弈又抽出了另一张图,将它搁到投影仪上,示意大家都看一看。
图上的是一件男士冬季的加绒厚外套,款式和剪裁都毫无特色,原本的颜色也是沉闷的灰绿色,只是此时上面不止破了几个口子,还沾满了已经变成了暗褐的血污,还有大片的明显要比血迹要浅一些的褐色痕迹。
“这是喷了联苯胺后的硝烟反应,蓝色的显色在灰绿的布料上看着就是这么个灰不灰褐不
褐的颜色。”
柳弈解释道:“范围整体呈向下的半圆形,与□□式手枪的硝烟残留物特征相符。”
众人听得很认真,没有人表示质疑。
“不过……”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放大,随后笔尖的红色激光在外套的左肩处打了几下转,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他想要指出的疑点:
“为什么他的左肩上有这么一块空白区域,几乎没有沾上一点儿硝烟残留物呢?”
众人一看,果然——在衣服左肩偏内侧的地方,有一块灰绿色的布料几乎没有被联苯胺试剂染上颜色。
那块区域大约也就跟一块钱的硬币那么大,但形状却并不像硬币那样是个规则的圆形。
硬要形容的话,它有点像颗没剥壳的花生的形状,两头稍粗而中间稍细,还带着不太明显的弧度。
法医们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像这样衣服上的喷溅痕迹忽然缺了一块的,就算是江晓原这样还在念研究生的业内菜鸟都知道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然而这个障碍物的形状实在古怪,还在左肩这种不当不正的地方,那就真的很难想出什么合理的答案了。
“……”
冯铃也没料到包珏的衣服上居然还有这么一块玄机。
她眉心轻颦,搜寻脑内的记忆,试图找出她在凶案现场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么个大小和形状的。
然而思来想去,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没在现场见过任何类似的东西。
“小沈、小王、小江,你们三个呢?”
冯铃抬手指了指屏幕上放大的外套肩部照片:“有没有想起什么?”
沈青竹、小王法医和江晓原同学一起茫然地摇头,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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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5日,星期日。
柳弈宣布散会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因为病理科这边的工作基本上告一段落了,除了还要审核报告的柳弈,其他人这会儿都可以回家了。
众人纷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柳弈道了再见,然后一阵风似地卷出办公室,五分钟之内就走得一个都不剩了。
连一向孝顺的好徒弟江晓原也借口今晚说好了要陪女朋友吃饭,忙不迭地跑了。
瞬间就成了光杆司令的柳弈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活去了。
这几天柳爸柳妈、大哥一家和二哥二嫂都在鑫海市休假,原本柳弈和戚山雨说好了周末周日抽空多聚聚,最好能一起到市里的景点游玩外加吃些特色菜什么的。
然而现在车荣华和包珏的命案一出,柳弈和戚山雨那是什么假期都别想了。
加上这案子还牵涉到了十八年前的杀警抢枪案,案情非常重大,沈遵天天被上头追问调查进度,自然也要将压力分散出去。
于是沈大队长除了压榨他家小戚警官这些一线刑警,还要来催他们法研所,早上一个电话问尸检搞没搞定,下午再来一个问DNA对比做出来了没有,直把柳弈烦得够呛。
就在柳弈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桌子上的座机竟然又不识抬举地响了起来。
柳弈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保持情绪稳定,才伸手拿起话筒:“喂?”
“柳主任吗?”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这边是传达室的,有个老先生说想要找您……呃……】
门卫的声音忽然离话筒远了一点,似乎与那人简单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回到了电话前:
【他说他以前也是个法医,和您在书店见过面……他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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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后,柳弈匆匆出现在距离法研所大约两百米的一间咖啡店的门口。
他并不是故意要让一个老前辈等这么久的,只是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实在太多了,就算再抓紧时间也没法提前完事。
与柳弈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老人此时正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面前放的不是咖啡而是一壶红茶。
虽然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但老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手里拿着一份咖啡厅提供的文艺类杂志,正放在桌上慢慢地看着。
大约是因为有点儿老花的关系,老人眼睛与书本的距离比年轻人的习惯要远一点,反而显得脊背挺直,坐姿端正,姿势不像是在看教别人保养鲜切花的花艺栏目,反而更像是研究什么高深的学问。
“您好。”
柳弈快步来到桌前,和老人打了个招呼,又道歉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不要紧。”
老人朝柳弈点了点头。
他似乎天生是不苟言笑的性格,脸上的表情很少随情绪变化,但眼神却是很温和的。
第239章 8.After Life-25
“请坐吧。”
老人将面前的茶盘挪到一边, 示意柳弈坐下说话。
柳弈依言坐下了。
按照对待业内年长前辈的应有的礼节,柳弈应该先自我介绍,然后再请教对方的身份。
不过很显然, 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柳弈是吧?”
看起来老人也是个有话直说的性格,没做多余的寒暄,直接就开口说道:“上个月我们在那家专门卖外文书的书店见过,你还有印象吗?”
看到柳弈颔首, 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那时看你长得很年轻, 以为是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新人,后来我回去了解了一下你的履历, 才知道原来你竟然是法研所现在的病理科科主任。”
柳弈丝毫没有被看轻的不悦, 只含笑点了点头。
“……虽然我已经不当法医很多年了,不过在系统里还认识点人。”
老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得过分、脸又好看得根本不像个法医的青年看。
“韩江你认识吧?我找他打听过你。”
韩江是隔壁明珠市的法医, 按职称级别来说和柳弈是平级。
两人在夏天曾经一块儿工作过一段时间。
当时明珠市所属码头漂来一艘“幽灵船”,船上一共有三十多具来历不明的遗体, 工作量和案情性质严重超出了一个地级市的法医团队能够承受的范围。
不得已,明珠市只得紧急摇人, 把附近能抽调过去的法医都摇过去帮忙。
当时负责统筹协调的总负责人就是明珠市的韩江韩法医。
就柳弈和对方共事的那半个多月的感受来看, 韩江很靠谱也很有领导能力,做事干脆利落, 果决又有担当,人也没有架子,还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和帮助。
两人合作愉快,柳弈从明珠市回来, 有人问起他那趟外勤的详情时, 提到韩江,他的言语中也都是尊敬和赞赏。
“老韩说, 你的业务水平很高,做事也非常细致。你们合作那次,船上有个死者生前感染了出血热,也是你发现的……诸如此类,他还说了很多,看得出来,他很欣赏你。”
老先生的表情很严肃,明明是夸奖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会议总结似的,一本正经到没有一丝丝恭维的意思。
但柳弈知道,老人大周末的特地在他单位等了他半天,可绝对不是冲着夸他来的。
果然,他顿了顿:
“听老韩的意思,你应该是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对吧,柳弈?”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兀,柳弈一时间也拿不准该不该点头。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问清楚情况:
“……您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我这个问题,从十八年前就在了,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能释怀!”
老人回了一个让柳弈大为意外的答案。
“……十八年前?”
柳弈心中升起了一个猜测:“十八年前的案子?”
“不错,你跟老韩说的一样,果然很聪明!”
老人点头,看面前这个后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正是你们最近在琢磨的那桩杀警抢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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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老人跟柳弈讲了自己来找他的真正原因。
这位老先生名叫简一端,今年六十有九,曾经是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的一名法医。
严格来说,现在的法研所的陈所长,还有隔壁明珠市的韩法医都是简一端的后辈,看到他还得喊一声“师兄”。
简老先生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了二十年,因为学历和课题等硬性条件的限制,一直没能怎么往上走。
在眼见着比他晚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年轻人纷纷高升的时候,他一直仍然只是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医而已。
但简一端不在乎。
比起人人羡慕的管理层,他更喜欢当一个能接触到实务的一线法医,同时也很以自己的职业为荣。
也正是因为简一端的这种性格,当年他在科里是大家都公认的经验丰富、能力优秀,但凡其他人在勘察现场或是尸检解剖时碰到什么迷惑不解的地方,都会把简一端喊来看一眼,让他给个建议或是指点指点迷津什么的。
本来简一端以为自己会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这种又脏又累却让他很有成就感的职业,当法医当到退休。
然而十八年前,他却碰上了那桩杀警抢枪案。
“包永兴当年那个自缢,负责勘察现场和尸检的人都是我。”
明明已是多年前的旧案,简一端提起时仍宛如昨日,没有一点的生涩迟滞之感。
包永兴就是包卓鸿、包雁祥两兄弟的父亲,当年被认定为杀害了三个人的抢劫杀人犯。
因为丢失了十八年的□□式手枪重新出现的关系,最近不管是市局还是法研所都把这桩案子重新拎了出来,柳弈当然是翻过案件卷宗的,还认认真真地不止看过一遍。
根据卷宗里的记录,遇害的警官姓邓,当时正在附近执行别的任务。
他本来有个搭档,但那天他的搭档刚好身体不适,到附近药店买药去了。
落单的邓警官在路边等候搭档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包永兴的货车经过。因为包永兴的小货车车型与他们的目标相符,于是邓警官截停了包永兴,准备进行临检。
事实上,邓警官那天要找的根本不是包永兴,然而包永兴的货车里藏了不合法的货物,本来就心虚得很,又被警察盘问了两句,当场就漏了陷。
后来发生的事,都是包永兴写在遗书里的自白。
因为邓警官要求他打开车厢检查货物,心虚和激动之下,包永兴一时冲动,拿起了用来给货车换轮胎的大扳手,往邓警官的后脑勺上连敲了几下。
直到人倒在地上,头部血流如注,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惊恐无措下,包永兴将邓警官的尸体拖到路边,又顺手从警察的枪套里偷走了配枪,然后开着他的那辆小货车跑了。
因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别说是在鑫海市,就算是在华国也是肯定呆不下去的了,包永兴打算尽快筹措一笔路费,然后趁着事情还没曝光逃到国外去。
十八年前的移动支付还不普及,不少家庭还习惯在家里放些现金。
于是包永兴盯上了路边一户独栋的小别墅,觉得住得起这样崭新漂亮的别墅的人家,家里应该有不少钱。
原本他抢枪的本意是想在抢劫时给自己增加一点胁迫人的筹码,根据他在遗书里的自白,是根本没打算真要用那把枪干些什么的。
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尤其是在已经杀了一个人之后。
总之,不管如何,就结果而言,当时那间别墅里的一老一少——老人是个退休的大学教授,少年才年仅十六岁——都死于近距离的枪击。
杀人抢劫后,包永兴又驾车行驶了几十公里。
但警方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包永兴自觉无处可逃,只能将小货车驶入附近的一片山林的入口处,随即揣着部分财物逃进了林子里。
在锁定了嫌疑犯的大致藏身范围之后,警方出动了好几十人,在那一带的山林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赶在袭警案发生后的不到十个小时里找到了包永兴。
然而包永兴已经把自己吊死在了一棵歪脖子树的杈子上,只在脚边留下了一封交代自己犯罪经过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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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现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柳弈十分在意这一点。
“没有。”
简一端摇了摇头,“就我勘察的现场情况来看,那确实像是自缢。”
自缢和死后被吊起的伪造现场对经验丰富的法医来说并不难区分,这点当年的简一端十分有自信,觉得自己的判断不可能有失误——包永兴确实是自缢身亡的。
“可是……他死得不对劲。”
简一端用了一个听起来表意有些含糊的词来形容这个在他心里纠缠了十八年的案子。
柳弈下意识地微微正了正身体,背脊比平常挺得更直了。
简一端没有急着说下去,而是先问了柳弈一个问题:
“你看过卷宗里的遗书了吧?”
“嗯。”
柳弈点了点头,“我看过。”
他确实认真地看过包永兴的遗书,不过卷宗里的只是复印件而非原件,能得到的信息当然不如亲眼看到实物的多。
简一端看柳弈点头,他又问:“那你觉得,那封遗书写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就很微妙了。
从老人家的语气里,柳弈甚至听出了对方有意亲自考验他的意思。
于是柳弈想了想,才谨慎的回答:“如果让我来判断,我会觉得那遗书是誊抄本。”
简一端微微眯了眯眼,一直紧绷的唇角松开,看柳弈的眼神比先前更多了几分赞赏,“……果然,你也这么想。”
“是的。”
柳弈说道:
“因为那封遗书上的错别字太少了,语句也过于通顺,且事情交代得清楚明白,所以我觉得那不应该是第一稿,而是经过修改和誊抄后的终稿。”
第240章 8.After Life-26
但凡写过命题作文的同学应该都有体会, 第一次写某篇文章时,不管脑子里构思得多仔细多完整,下笔之后总是难免出现错漏或是病句, 涂涂改改在所难免。
写遗书的心理压力可比写命题作文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人在情绪激动、精神混乱时,写出来的东西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词不达意才是常态。
而包永兴留下的那封遗书,虽然经过笔迹鉴定确认确实是本人所写,字迹也是符合他初中毕业的教育程度的幼稚和别扭, 但书面却出奇的整洁, 涂改的痕迹很少,只有三处写错后被涂黑的字, 语句也基本通顺, 没有太明显的语病。
而且柳弈有种感觉,包永兴留下的那封四百多字的书信, 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更接近一封“自白书”。
他不仅把罪名承认得清清楚楚, 还把警察想知道的那些疑点基本上都交代清楚了。
相反,对于年纪尚小的长子, 以及有孕在身的妻子, 他只用【很对不起,我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 是我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这么一句话就草草带过了。
不过如果仅是如此,倒也不能认为这封遗书就一定有可疑。
毕竟谁也不知道包永兴当时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也有可能是人之将死了, 他当真想要好好忏悔, 于是起草了一稿遗书将自己的犯罪经过详细交代以后,还认认真真地誊抄了一遍呢?
柳弈想了想, 先问了简一端一个问题:“从影印件看,遗书应该是写在类似笔记本一类的纸上的,对吧?”
他没看过原件,只能从黑白的影印件上判断,包永兴用的是某种带细横线的B5开本大小的纸,边缘隐约能看出不规则的撕裂痕,所以他猜应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没错。”
老人家点了点头,“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那本笔记本,是他那辆货车上的签到登记册,他是先写好遗书,再将那两页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法医要知道是先写字还是先撕纸实在太容易了。
只需要在被撕掉的那页纸的下一页做一些简单的痕迹扫描,就能发现透过上一页纸印在上面的无形的字迹划痕。
有时候碰到纸比较薄而写字的人力气比较大的情况,甚至能检出覆盖其上的三、四页以前的内容。
“而我觉得可疑的第一个疑点就在这里。”
简一端说道:“那本笔记本上就少了这么两页纸,而且我在下一页上也没有发现比那两页纸上内容更多的字迹。”
柳弈微微蹙起了眉。
略略思考后,他又问:
“那么,前辈您有发现其他可以书写的纸张吗?或者直接就是包永兴起草的遗书稿件?”
“没有。”
简一端习惯将话说得比较慢,咬字也很清楚,表意更是尤其明确:“要知道,我们可是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他的,哪来的那么多可以写字的纸?”
“……原来如此。”
柳弈明白了,“这么看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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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的问题还能用别的方式来解释,但另外一个疑点我真的很难释怀。”
说到这里,简一端拿起自己喝到一半的红茶,放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既是润喉,也是给自己整理思绪的时间。
“既然你看过卷宗,那应该清楚,邓警官是晚上九点半左右遇害的,而那间别墅的爷孙俩则是差不多半夜十二点半被枪杀的,然后包永兴逃进了山里,遗体在第二天早上七点过一刻被搜山的警员发现,整个过程一共经历了不到十个小时。”
看柳弈点头表示自己记得,简一端接着说道:
“当时是十一月,就算是在我们这边也入秋了,而且那段时间天气也比较好,没有下雨,气温凉爽,空气中的湿度也相对比较低。”
他顿了顿:“这些都是有利于硝烟痕迹在人身上保存的条件。”
柳弈想了想,“我记得卷宗里提到过,警方在包永兴身上检出了硝烟痕迹……”
“是的,我么确实检出来了。”
简一端说道:
“可硝烟痕迹几乎完全集中在包永兴的衣服上,双手上却几乎没有!”
柳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只在衣服上?”
“对!”
老人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自信:“他衣服上的硝烟残留物——不管是火药的各种成分的比例,还是金属物的颗粒都跟警用六=四式手枪相同,我认为应该就是那支失踪的警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从硝烟痕迹在衣服上的范围来看,明显是有人举枪射击后留下的。”
毕竟不仅是用枪的人,只要有人在近距离开过枪,硝烟逸散的范围内的所有人和物理论上都会沾上各种火药和金属颗粒,所以某人衣服上能检出硝烟痕迹,并不意味着那人就是枪手。
但硝烟痕迹本身也会“说话”,各型号的硝烟痕迹有它们自己的特点,专业人员通过分析留在物体上的硝烟痕迹的形状,能非常准确的推断出发射点与此物当时所处的相对距离和高度。
换而言之,如果在某件衣服上发现硝烟痕迹,法医只需要知道枪型,就能通过硝烟痕迹的具体形状,得知穿着这件衣服的人究竟是枪手本人,还是只是刚好出现在现场的无辜群众了。
不仅如此,法医们甚至还能凭着衣服上的那片硝烟痕迹得知枪手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向着哪儿开的枪,其信息量之大,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可现在,简老先生却说,包永兴身上的硝烟痕迹与开枪后的残留痕迹相符,偏偏“凶手”本人的两手却没检出多少硝烟痕迹,这就很奇怪了。
“……会不会是包永兴曾经洗过手了?”
柳弈提出了他能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一个理由。
“嗯,不只是你,其他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简一端脸上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不对劲……”
他想了想,反问柳弈: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直觉,就是某个案子,虽然很多事情换一种方式都能想出合理的解释,但所有细节凑在一起,就总是哪里都感觉不太对劲的?”
柳弈一愣,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可太有了。
他在心里想:
现在他手头上那桩还没完的包雁祥的杀人案可不就是这样吗?
明明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到不可解释的、明确的疑点,但细节处却透着诡异,让他总也无法释怀,忍不住就想细细地查个分明。
“那人的手很脏,上面什么东西都有。”
简一端说道:
“机油、泥巴、汗渍、皮屑……偏偏就没有几颗火药和金属微粒,就算跟我说他洗了手,我也还是很难不觉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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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简一端这种与其说是“直觉”,似乎更应该归类为“经验”的感觉。
虽然不能说经验一定就是对的,但当一个案子里的诸多细节都与你的经验相悖的时候,就很难不让人猜测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猫腻了。
“除了遗书和硝烟痕迹的疑点之外,还有一个小细节也让我觉得不怎么舒服。”
简一端的讲述仍在继续:“就是那根上吊用的绳子。”
柳弈:“哦?”
简一端稍稍思考了一下要怎么解释,最后觉得与其用语言来描述,不如改用纸笔来说明更显直观,于是从手提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提笔飞快地画了一张简图。
“那个绳结,是这样的。”
柳弈接过纸,立刻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左手结!”
“没错!”
简一端很满意柳弈一秒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打结的时候用左边的绳子从下方绕过右边的绳子,这是左利手的人打结时下意识的反应。”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我很确定,包永兴是个右利手。”
柳弈:“……”
这细节虽然很不明显,很容易就会被勘察人员忽略掉,但细细思来,确实很可疑。
人在下定决心自杀的时候,脑子里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难以进行理性的思考的。
如此一来,他自然不可能在给绳子系绳结时还寻摸着怎么把结系得漂亮系得结实,而只是机械性地按照平日的习惯给绳子打结而已。
事实上,就法医接触到的自缢案来看,绝大部分的自杀者打的都是最简单的单结。当然也有怕一个结不牢靠而一连打了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单结的。只有少数有特殊工种从业经验的人会打更复杂的双结、水手结甚至手术结。
包永兴一个开货车的,上吊只打单结很正常,不正常的却是左右两股绳重叠的方式,让人不免感觉一个右利手怎么会打出左利手习惯的右压左式的单结来。
听到这里,柳弈已经懂了。
他正了正坐姿,神色严峻:“这些疑点,你都跟当时办案的警察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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