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9.Premonition-29
秦红叶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如果她的表情不是那么慌乱的话,或许可信程度会更高一些。
这时柳弈也赶了过来。
“秦女士?”
他的反应和戚山雨几乎一模一样,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你怎么……?”
柳弈和戚山雨两个年轻男子本就长得高, 现在还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更是气势慑人。
秦红叶不知为什么愈发心虚,上半身下意识地往后仰,目光飘忽, 完全不敢与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视。
换做是其他人, 或许她还不至于这么心虚。
可偏偏秦红叶对柳弈和戚山雨有心理阴影,她知道他们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谋算和策划虽然躲过了法律的制裁, 却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或许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找到新的证据,证明自己曾经是一场蓄意谋杀的主谋。
光是想到这点, 秦红叶就很想逃。
她原本只是想进808室再看一眼,好确定……确定什么, 她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与她最怕的两个人撞个正着, 被他们逼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秦红叶眼神乱飘,一副慌得不行的样子, 柳弈蹙起了眉,随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秦女士……”
柳弈放柔了声音, 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不知道!”
秦红叶下意识地就摇头。
否定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毕竟面前这个俊美得过分的法医什么还没说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呢。
“我……真的只是来看一看。”
秦红叶连忙找补:“谁听说自己的房子死了人……也会担心的……对、对吧?”
柳弈和戚山雨互相对视。
他们自然是不信秦红叶这“单纯只是来看看”的说辞的,不过她毕竟不是嫌疑犯, 未免对方因为过分应激而直接跑掉,两人在一个默契的对视之后决定不要逼得太紧。
“抱歉,808室现在还没解封。”
戚山雨说着,侧身往一边让出了大半条楼梯,示意秦红叶可以上楼,“你只能在外面看一看。”
秦红叶张了张嘴。
她本来想说既然进不去,那这就走了,可戚山雨都已经把路让出来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柳、戚两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蹭上楼。
柳弈和戚山雨注意到,秦红叶上楼时虽然表情和神态很紧张,但却是自顾自地专心走路,目光一次都没往805室的方向瞟。
——这就很有意思了。
自从监控普及,成为了打击犯罪的利器之后,警察们很快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当犯人计划好犯罪,在靠近那些他们已知的监控设备时,有极大的概率会下意识地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看。
现在已知出现在809室的吸毒女郭若岚的犯罪现场的“凶手”,大概率是个手部形状小而纤细、穿三十八码鞋的女性——光从秦红叶的身高体型来看,她确实与这个犯罪者形象侧写相吻合。
不过她在经过七楼通往八楼的那段楼梯时,一次都没往805室的方向瞟。
假如秦红叶果真是那个两次进出都巧妙地躲过了监控摄像头的凶手,那么她必定知道805室门口的可视门铃的存在,可现在看起来,她更像是压根儿没注意那儿还有这么一个能拍到他们所有人行踪的东西。
当然,就凭秦红叶现在这一段表现,也不能排除她看过类似的心理学书籍,且演技非常好,好到她足以完美地骗过柳弈和戚山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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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重新回到了八楼。
秦红叶果然就如她先前所言的那样,只是站在808室的门口,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盯着那扇贴了封条的薄薄的门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和你上次来搞卫生时有什么不同吗?”
柳弈很平淡地问道。
秦红叶定定地看着那扇门,半晌缓缓摇头:“没有,我没看出来……”
“可惜里面暂时还不能让你进去。”
柳弈没有逼着她硬想,反而放柔了声音,很真诚地道歉道:“真是对不住啊。”
秦红叶回头,朝柳弈和戚山雨看了一眼。
一瞬间,她甚至有说出自己为何要来此的冲动。
可话到了嘴边,秦红叶又犹豫了。
她将目光转向隔壁809室,“……这个房间,是不是也死过人?”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毕竟“闹鬼”和“抓交替”的传闻已经全楼皆知,甚至有人都论坛里匿名连载怪谈了。秦红叶若当真想知道,那随便找个人问问,或者上网用关键词搜一搜,立刻就会清楚明了。
“是的。”
戚山雨说道:“大约半个月前,隔壁809室死了个女人。”
秦红叶立刻追问:“是自杀、意外还是谋杀?”
戚山雨看了柳弈一眼,又转回头,对秦红叶说道:“……目前还在调查中。”
“……调查中……那就是有可疑了……”
秦红叶自问已从戚山雨的回答中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神色再度变得动摇了起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可那只是……啊……”
秦红叶说话的声音太小,吐字也太含糊,柳弈和戚山雨只能勉强听清前面几个字。
“秦女士?”
柳弈追问道:
“您刚才说了什么?”
“没、没有!”
秦红叶立刻否认。
“总之这栋楼不对劲!”
她撂下这么一句,然后便不再解释,径直转过身,迈开脚步径直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这次秦红叶依然没对805室的可视门铃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关注,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向前,边走边说道:
“这套房子我不想要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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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红叶下楼的速度很快,几乎可以用“逃”的来形容。
柳弈和戚山雨没有理由不让她走,只能相顾无言,都从恋人的眼中看出了无奈。
“秦红叶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跟我们说。”
柳弈如此评价道。
“是啊。”
戚山雨也有同感:“可她到底在怕些什么?”
从案发之后与秦红叶的两次见面的情形来看,秦红叶给他的感觉不像是凶手,更不像跟两个死者,还有涉案的女明星闵靖有什么联系。
她没有关心死者的身份,既不追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也没打听死亡的细节,但却对他们死在明桂街26号的807室和808室表现出了近似应激的惊慌无措。
这种“证人”,小戚警官至今还是第一次碰见,实在不晓得如何才能劝说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没事,秦红叶那儿,我们再想想办法。”
柳弈看戚山雨站在楼梯口,一脸纠结得不行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就在两人说话时,从九楼伸出一颗脑袋,隔着楼梯扶手好奇地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喂,靓仔警官,你们站在八楼干什么?”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抬头,便看到住楼上910室的那个啃老族不肖子嘴里叼着根烟,探头探脑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不会是又死了第三个吧?”
“没有,我们只是来看看现场。”
未免“厉鬼索命”的流言愈演愈烈,引起本楼住户不必要的恐慌,戚山雨急忙澄清道。
“哦,这样啊……那你们加油啊。”
啃老族青年立刻露出了一个“真无聊”的失望表情,把脑袋缩了回去,叼着烟慢慢地晃悠下来。
“这个点你还要出门?”
戚山雨低头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已过了十点,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啃老族青年从他们身边经过,随意地摆了摆手:
“下楼吃个宵夜,很快就回来了。”
他说着,朝楼上指了指:“我那个老好人阿妈又在做‘善事’了,太吵了,烦死了啦!”
语毕,啃老族青年就叼着烟下楼去了。
柳弈和戚山雨实在没理解啃老族青年刚才那番谜语人一般的表述,不过鉴于“太吵了”这个的形容词让人很在意,两人还是决定上楼看一看。
果然,两人一上楼,就看到住在910室的中年阿姨站在908室的门前,手里拿着一个铁皮饭盒,另一只手砰砰地拍着铝合金防盗门,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地喊道:
“卢婶啊,开个门啊,你到底吃不吃饭啦!你这样我很难做的啊!”
柳弈和戚山雨上前时,恰好听到门内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
“我都说我不认识你们!快走啊!走开啊!”
戚山雨叫停了中年阿姨的雪姨叫门,“怎么了?”
“哎呦是你啊戚警官!”
中年阿姨一眼就认出了戚山雨那张英俊到能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立刻举起了手里的铁皮饭盒,无奈地解释道:
“星仔拜托我给他奶送个晚饭,我从六点半送到现在,卢婶她就是不肯开门,我有什么办法!”
戚山雨对住908室的中学生还有印象,一看都这个点儿了他居然还没回家,忍不住追问道:“那孩子还没回来吗?”
“学校要补课啊,现在的小孩学习很紧张的,他明年也该升高中了。”
中年阿姨似乎因为自己养出了个不争气的孽子,对肯认真读书的邻居家小孩天然带着额外的好感。
“平常他要补课的时候也经常拜托我帮忙送饭的。”
她朝908室的防盗门一指,“卢婶一般也没这么难搞,只是今天又发病了,才打死不肯开门的。”
第302章 9.Premonition-30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十分了, 早过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戚山雨听910室的中年阿姨说老人家到现在还不肯开门接晚餐,十分的不忍心,伸手试着敲了敲门, 对屋内的老太太说道:
“卢婶,能麻烦您开开门吗?我们是警察。”
老人阿兹海默症日趋严重,平常即便没发作时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说话不动弹,呆呆地看着窗户听越剧打发时间, 一旦发作起来就是认不出人来的程度, 不管是亲孙子还是邻居阿姨,一律被她当做闯入领地的陌生人, 皆回以驱逐的咆哮。
不过老人好歹还知道什么叫警察。
听戚山雨自称是警察, 她停止了叫喊,警惕地蹭到门边, 隔着防盗门的栅栏空隙窥伺门外的青年。
戚山雨拿出了自己的证件,亮给老人看, “卢婶,我真的是警察。”
910的室内没有开灯, 暗得像个幽深的巢穴, 反倒让室外原本暗淡的路灯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老人明明已是双眼浑浊的年纪了,偏偏一双瞳孔被昏黄的廊灯映出一层黄光, 看起来像一只老猫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莫名的有些渗人。
她盯着戚山雨打量了足有半分钟,才终于伸手打开了防盗门。
“进来吧……”
老人对戚山雨说道。
戚山雨从910室的阿姨手里接过了那个已经冷了的不锈钢饭盒, 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和柳弈一前一后走进了老人住的908室。
柳弈本担心老人会拒绝他进门,不过大约是把他也当成了警察, 老太太仅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看,却没说什么。
“屋里太暗了,我先开个灯。”
戚山雨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在门边摸索,很快找到了电灯的开关,“咔”一下打开了顶灯。
随即,908室的一切展现在了柳弈和戚山雨眼前。
与楼下808室的格局基本相同,这是一间老旧的两房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阳台的套间。
客厅的布置很简单,靠窗的大半区域放了电视、茶几和沙发的标准配置,内侧则是一张可坐四人的木制简易餐桌,外加一个塞满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杯子茶壶的玻璃立柜。
除了这些家庭必须的家具之外,屋里没有多少装饰品。
倒是玻璃立柜的柜顶放了两个相框,较大的一个相框里是老太太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幼童的照片;另一张则是一家四口的合照,除了老人和还是婴儿的小孙子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相貌平凡的年轻男女。
在这些照片旁边的空白墙面上,还贴了十几张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不同的大小和款式,新旧不一,好几张看起来还是小心地撕下来了以后再贴上去的。
奖项五花八门,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航模比赛、少儿创新比赛等等。
这些奖状的获奖者都是同一个人——谷银星。
“唔……”
柳弈摸了摸下巴,对着满墙的奖状评价道:“看来那位小朋友确实挺优秀的。”
他顿了顿,又微微蹙起眉,小声地补了一句:
“……不过嘛……”
戚山雨听柳弈的话只说了一半,侧头问道:“不过什么?”
“没什么。”
柳弈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难得有机会进来,我在屋里到处晃晃,看看室内构造。”
说罢便大大方方地推开了西侧的房门,进了少年谷银星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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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柳弈晃悠着参观祖孙二人的这套小套房时,戚山雨已经进了厨房,替老太太重新加热她这顿迟了太多的晚饭。
隔壁910室的阿姨显然也没亏待老人的意思,做了两荤一素三个菜,满满地铺在白米饭上,十分丰盛。
只是阿姨厨艺平平,家常菜也做得不怎么精致,加上没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的问题,肉都切得有些大,看着不太好嚼的样子。
戚山雨将大块的叉烧给舀了出来,在砧板上改刀成了薄且肥瘦均匀的小块,在锅里飞快地重新返了遍火,最后打进一个鸡蛋,炒成了一个叉烧滑蛋。
这时米饭和菜也蒸好了,小戚警官将它们装进碗里,再把刚刚炒好的叉烧滑蛋盖在米饭上,端到了外面的餐桌上。
外头的柳弈和老太太居然已经唠嗑了好一会儿了。
“……是吗,您好久没见过你儿子和儿媳妇啦?”
戚山雨放下盛饭的碗,刚好听到柳弈对老人这么说道。
“嗨!真是生块叉烧好过生儿子啊!”
老太太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抱怨道:“他娶了老婆就不要老妈啦!好久都不来看我了!自己不来就算了,还不让我见孙子……我都不知道星仔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上次来调查时就已经找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打听过了。
住在908室的这位老太太自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后,记忆便时常停留在十多年前,早就忘了她的儿子已和前妻离婚,丢下老迈多病的娘亲和年仅十四岁的长子,跑到千里之外去了。
好在儿子虽不孝,但隔三差五的还记得往他老娘的银行账号里划拉点儿生活费。
再加上老人自己的退休金和救济金,勉强够这对祖孙维持租房、求学和日常生活开销,不至于贫困潦倒、无家可归。
“卢婶,来吃饭了。”
戚山雨招呼道。
老人站起身,好像忘了自己见过戚山雨了似的,又用刚才那种充满戒备的表情盯着他看,仿佛在用眼神质问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
柳弈在旁替戚山雨解释道:“卢婶,他是我同事,是个警察。”
老太太顿时露出了松一口气的模样,迈着蹒跚的步子蹭到餐桌边,坐下就开始吃饭。
也不知道是她太晚吃饭确实是饿了,还是戚山雨做的叉烧滑蛋很合她的口味,老人吃得很香,再也没有了先前那副剑拔弩张的气势。
等老人吃完了,戚山雨不仅帮忙收拾了餐桌,还顺便把饭盒和锅子给洗干净了。
第二次从厨房出来时,他看到柳弈居然给老人泡了茶,两人面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卢婶,这里你住得舒服吗?”
柳弈用唠家常的语气问道。
“不舒服!”
卢婶回答得很认真,“这里好恐怖的,一直在死人,晚上还会闹鬼!”
她虽然老年痴呆分不清时间认不出人脸,但在某些事情上又意外的记得清楚,而且对自己的判断非常地坚持且执着。
“我听说楼下死了好几个人了!”
老太太边说边跺了跺脚,“肯定是有鬼啦!真的很恐怖的,我都见过了!”
柳弈和戚山雨交换了个困惑的对视,继而追问老人所谓的“见鬼”是怎么回事。
但老人这会儿却又犯了迷糊,嘟嘟哝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思索了许久,她才给出了一个含混不清的答案:
“……我有天晚上看到窗户外趴了个鬼,吓死我咯!”
柳弈:“……”
他试探着问道:“在您的窗户外?”
老人分明早就记不清了,只胡乱地“嗯”了一声。
刚才柳弈在这间908室四处溜达的时候,当然也是进过老人的房间的。
她的孙儿很孝顺,把光照比较好、面积比较大的朝东的房间留给了老太太,自己住到了西晒猛烈的西屋去了。
而老人的窗户外头虽不是马路,但装了防盗网,这里又是九楼,柳弈实在很难想象,什么“鬼”会大半夜的趴外头吓唬人。
不过他工作时间长了,遇到的各种奇闻轶事也就多了。
有了俞远光俞编剧那自称梦见女鬼实则牵涉连环大案的先例,柳弈不敢轻忽,仔细询问了老人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鬼”,那“鬼”又长什么样子。
可惜老人脑子不灵光,早就记不清细节了,被问烦了还会白手摇头耍赖说“别问我”,压根儿无法提供给他们更多的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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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日,星期五。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就在柳弈和戚山雨在明桂街26号908室照顾孤寡老人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城郊一栋两层半的自建房前,秦红叶付过车款后下了车。
她现在住的是父母留给她的老宅。
秦红叶性格其实有些孤僻,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别人住着嫌偏僻,生活也不够便利的城郊自建房,她自己一个人反而住得舒坦。
她用钥匙开了门,再打开玄关的顶灯,熟门熟路地将包往角落的衣架上一挂,便靠在墙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车开了一路,秦红叶也想了一路。
她的钱包里有一张柳弈给她的名片,上面有对方的手机号码,说是“有事可以联系他”。
有好几次,她都产生了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个电话给柳弈,坦白一切的冲动。
然而每一回,她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顾忌而最终没能下定决心。
——为什么就是不敢说呢?
“……明明只是……鹿云构思的故事而已啊……”
秦红叶靠在墙壁上,感觉嗓子里像卡了根鱼刺,吞不下也吐不出,难受得要命。
她开口问自己:
“为什么一个故事……竟然会成真了?”
第303章 9.Premonition-31
说实话, 秦红叶也觉得自己的心虚和慌张毫无道理。
可是……
“可是我没办法证明那确实是鹿云的一个故事……”
事实上,要不是808公寓里死了人,她甚至都要想不起自己还听鹿云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了。
这两天, 她绞尽了脑汁,努力回忆当初自己和鹿云的那段交谈的细节。
大约是在九个月前,有一次,鹿云又犯病了, 大半夜的坐在他的公寓楼顶的阳台护栏上发呆, 两条腿完全悬空,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人生, 还是在思考用什么姿势跳下去能死得漂亮一点。
当秦红叶赶到时, 看到鹿云一副生无可恋,随时都可以舍弃一切一跃而下的样子, 她真是害怕极了。
好劝歹劝把人给哄下来,秦红叶觉得这样子实在不太行, 她不能再放任鹿云一个人自己住在这里了——对一个随时可以寻死的抑郁症患者来说,没有人监护的生活是极其危险的。
于是秦红叶等鹿云平静下来之后, 建议他可以住到自己家来。
反正鹿云是一个几乎整日闭门不出的死宅, 住在老城区老旧的筒子楼里,还是住在她城郊的独栋自建房里, 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鹿云却很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建议。
理由不是不想和秦红叶一起住,而是他要留在明桂街26号808室。
秦红叶当然问了他“为什么”。
她记得,鹿云给她的回答是——这地方很有意思,如果他非要在死之前找个地方来住, 那他就得住在这里。
秦红叶问他这栋公寓又破又烂还总是脏兮兮的, 到底哪里“有意思”了?
鹿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秦红叶细细回忆,只能想起不甚明晰的只言片语。
他说邻居很有趣, 是有故事的人。
他说有人给了他一个谋杀案的灵感,他可以写成故事。
他还说如果死者是个地产经纪人的话,一定会很好玩……因为凶手可以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邀请受害人进屋来,再巧妙地将他杀死……
那会儿鹿云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很多。
鹿云是个双相障碍患者,情绪低落和情绪高昂常常无缝衔接。
他刚刚还坐在阳台上要寻死,却在说起自己构思的故事时一下子又兴奋了起来,那叫一个思维奔逸洋洋洒洒,半点儿都不带停歇的。
只可惜鹿云当时说话的语速很快,而且逻辑十分混乱,秦红叶又一心只想鼓励他打起精神来,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
直到现在,待到凶杀案当真发生之时,她才发现自己记得的太少了,少到她根本不能通过“剧透”得知谁才是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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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让秦红叶感到胆战心惊的是,她甚至无法证明鹿云创作过这么一个故事。
她在鹿云死后整理了他的遗物。
秦红叶好歹是当过几年杂志编辑的人,对审稿和整理稿件都有一定的经验和心得。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在自己整理过的所有鹿云的遗稿——包括电脑里的文件和用笔写在各种介质上的琐碎脑洞,都压根儿没有一个像是以他的老公寓为原型的故事。
先前秦红叶其实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
毕竟鹿云一个精神世界比较特殊的小说家,开过的脑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那日自杀未遂后文不加点讲述的故事,很可能只是他心血来潮时的一个灵感,念头消退了,他也就淡忘了,所以压根儿就没留下电子文档或是手写稿件。
然而现在……
秦红叶靠在墙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心绪更是难以平静。
可凶案确确实实发生了。而且死了不止一个。
假如说809室住客的死只是巧合,那么死在鹿云家里的“房产经纪人”呢?
秦红叶虽能为了替至交好友报仇而冷静理智地设计杀人计划,但毕竟骨子里到底还是个有着基本是非观念的遵纪守法的平凡人。
这两天,她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时常会在噩梦中惊醒,梦见那个她明明从来没见过的,死在808室的陌生男人向她索命。
几番折磨下来,秦红叶只觉得心力交瘁,有点儿受不了了。
“……算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从靠门的衣架处取下了手提包,翻出了柳弈给他的名片。
“……告诉他们,应该不会牵连到我吧。”
秦红叶一边如此自我安慰着,一边点开微信,按照电话号码添加了柳弈的微信号,并备注“我是秦红叶”。
微信很快通过了。
〖您好。〗
柳弈的信息来得很快。
〖秦女士,您想跟我聊聊吗?〗
柳弈的说话风格很直接,似乎一眼就看穿了秦红叶的意图,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意思。
说实在的,秦红叶很怕柳弈。
这是一种心中有“鬼”之人,对了解她真面目的人的天然的畏惧心理。
但既然微信都加上了……
秦红叶一咬牙,回了个:【是的。】
〖您想聊什么?〗
柳弈的回复依然很迅速。
秦红叶的手机文字输入速度没有柳弈快,加之心情激荡总是按错键,好一会儿才写了一句回复:
【聊一聊808室的案子。】
柳弈仍是秒回:〖好啊,您想怎么聊?〗
秦红叶看到这句话,又纠结了。
她自己打字的速度不够快,但若是打电话,她又着实有点儿害怕听到柳弈那温和、平静又似能洞悉人心的嗓音。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屋中某处传来沉闷的,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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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红叶住的这栋宅子外面看是栋二层半的自建楼,实际上还有一个地下室,入口就在餐厅的楼梯后面。
前一段时间,为了明确山莨菪碱和敌敌畏联用时的相互药理作用,她改装了一下地下室,把它弄成了一个简易的动物实验室,并且网购了许多大小白鼠养在里面,按照当年读药理学时学到的实验方法,每天变着法子地折腾这些小动物。
后来鹿云死了,她也把夙成文整成了植物人,实验室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她处死了剩余的大鼠和小鼠,饲养笼、保温箱、饮水器、饲料槽、小冰箱什么的也该扔的扔、该捐的捐,全都处理掉了。
不过或许是她民宅里大量饲养实验动物,饲料和排泄物处理得不够干净,引来了野鼠的关系,这段时间她家里一直有褐家鼠出没,尤其喜欢往地下室钻。
加之她住的是对鼠类动物来说开放度很高的城郊独栋别墅,不管是黏鼠板还是捕鼠笼的效果都不怎么样,秦红叶断断续续折腾了两个月,也没能将把她家当窝的那几只耗子给消灭干净。
地下室的动静,这段时间秦红叶听得多了。
她觉得这九成九又是有耗子在里面蹦跶,不知道又撞到了什么。
“该死!”
秦红叶抓着手机,愤愤地往楼梯的方向走。
她昨日才刚刚下了两个笼子,她希望是笼子逮住了某只耗子。
现在已是深夜十一点十分了。
郊区的黑夜远比市区暗得多了,最近一根路灯距离秦红叶的家足有七八米远,加上有些年头的自建房的采光不够科学,屋里若是不开灯就直接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秦红叶一边走,一边熟门熟路地按开了家里的灯,从玄关的门厅一路开到餐厅。
这时,手机里又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秦红叶低头一看,果然是柳弈看她久不回复,补充的一条信息:
【我给您打个电话?或者您更愿意约个时间当面聊聊?】
柳弈的措辞很温和也很礼貌。
秦红叶的心中又猛烈地跳了起来。
突然打电话,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不然还是约时间聊聊吧,至少可以给她一点儿缓冲时间。
【那就约个时】……
她在手机上输着信息,同时人也走到了楼梯后面的地下室的入口处。
为了不影响美观,地下室的门安得隐蔽,不走到特定的角度根本发现不了。
安得隐蔽的同时也意味着,餐厅的顶灯光会被楼梯挡住,让地下室的入口格外昏暗。
不过秦红叶之前经常使用地下室,为了出入方便,她在门旁加装了单独的壁灯。
她一边低头打字,一边伸手就往墙上摸电灯开关。
然而下一秒,毫无预兆之下,她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就如同一颗撞球一样,骨碌碌滚下了通往地下室的狭窄而陡峭的楼梯。
这楼梯可是没有经过任何装修美化的水泥地,不仅坚硬,而且棱角特多,一口气滚到底,秦红叶只觉得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直接去掉了半条命。
“……啊……”
她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随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得厉害,根本爬不起来了。
更要命的是,她摔下来时撞到了头,现在脑袋晕得不行,看东西都是晃的,甚至连个大点儿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要、要打电话求救!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伸手想去摸自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手机……
第304章 9.Premonition-32
黑暗中, 秦红叶的手机还未熄灭,泛着分外显眼的冷光。
秦红叶摔得极疼,视线无法聚焦, 只能眯缝着眼睛,艰难地抬手朝着光源摸去。
然而在摸到手机之前,她却先摸到了一样硬硬的皮质的东西。
——这是什么?
秦红叶勉力偏转脑袋,朝着自己触摸到的异物的方向看去。
手机屏幕的光照出了一双女士皮鞋的鞋面。
“好命硬啊。”
她听到有人这么说道:“居然这样都没死啊。”
“……谁……?”
秦红叶的嘴唇嗫嚅着, 挤出了一个含混的音节。
她想抬头看清来人的样子。
然而手机的屏幕照明范围有限, 她又伤得很重,哪怕竭力仰头也只能看到一对黑色的镶嵌着珍珠环扣的皮鞋, 一双穿着白色棉袜的修长细瘦的脚踝, 以及距离脚踝只有十厘米的长长的浅灰色的裙摆。
那双鞋秦红叶认得,是她自己的皮鞋。
然而穿着它们的人却比她瘦上一整圈, 以至于鞋子吊在伶仃的脚上,看起来很不协调。
“……你……是、是……谁?”
秦红叶试图挪动身体, 但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背狠狠地磕在了台阶上, 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反正现在肩部以下根本无法活动,她甚至连稍微改变姿势都做不到。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秦红叶此时心知肚明,会在这等夜深人静之时闯入她的家中,并在地下室里等着她的,绝对不会是她的救星。
相反的, 黑暗中的这人, 只可能是索命的无常鬼。
……可为什么呢?
她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可惜对方根本不给她机会。
那人弯下腰, 拽住秦红叶凌乱的长发,将她的脑袋往墙角处拉了十几厘米。
“嗯,这位置差不多了。”
那人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用十分轻松愉悦的调子评价道:“应该没问题了。”
……什么意思?
秦红叶不明所以又动弹不得,只能徒然得睁着眼,注视着几乎完全隐在黑暗中的陌生人。
下一秒,她的视野里有什么东西猝然接近。
在她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前,它已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头上。
秦红叶的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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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真是麻烦死了!”
哪怕伤重至此,秦红叶断断续续还呻吟了差不多得有三五分钟。
直到确定受害者彻底不会动弹了之后,那人才伸手打开了地下室的灯。
灯光亮起,将十平米大的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昼。
秦红叶以头下脚上的姿势斜躺在地下室的楼梯入口处,一个黄铜座钟滚落在她的脑袋旁。
她左侧的太阳穴已经凹陷了下去,重物落下的压力不止砸碎了她的颞骨,更让她的眶骨骨折,淤血顺着皮下的间隙渗出,令她大睁的左眼下出现了大片骇人的淤青。
那人撩起长裙,在不会沾到任何血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随手扯了秦红叶两根头发,再将发丝凑到对方鼻端,仔细观察起来。
发丝纹丝不动,证明秦红叶确实没有了呼吸。
秦红叶是真的死透了。
“……接下来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那人低声咂了下舌,然后穿着秦红叶的鞋,拎着长长的裙摆,低头仔细寻找着什么。
半分钟后,那人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那是一颗小孩子才喜欢玩的玻璃弹珠。
“一……”
那人数了个数,很快又捡起了第二颗、第三颗……
“二、三……四……”
五颗弹珠只找到四颗,有一颗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死活就是寻不到。
“……算了,只是一颗弹珠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那人的声音闷在厚实的口罩里,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确定了没有落下什么痕迹之后,那人关掉了只能从地下室下面控制的顶灯,只用一个小电筒作为照明工具,溜着边儿小心地跨过秦红叶的遗体,快步上了台阶,离开了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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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深夜零点二十五分。
戚山雨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柳弈就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眉心深锁,神色很是严肃。
“怎么了?”
戚山雨快步走到柳弈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低头问道。
柳弈抬起头,回答:“秦红叶一直都没回我的微信。”
他和戚山雨大约十一点四十分离开的明桂街26号,然后就直接回了家。
就在戚山雨忙着照顾孤寡老人的时候,柳弈收到了秦红叶给他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他当然立刻就通过了对方的请求,并和她聊了几句。
在对话中,秦红叶透露出了有话要向他坦白的意思,柳弈当然要想尽办法鼓励她尽快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
然而不知为什么,就在柳弈建议可以电聊,又或者约个时间当面谈谈的时候,秦红叶就忽然不再回复了。
柳弈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心。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又陆陆续续给秦红叶多发了几条信息,用温和的态度劝说对方与自己沟通,还建议她,如果电话或是面谈都让她感觉不舒服的话,或许可以发一封邮件。
可惜柳弈的努力至今没有得到回应。
秦红叶压根儿就没再搭理过他。
按理说,如果是中途反悔了不想和他沟通了,秦红叶大可以直接拉黑他。
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单纯地无视他的微信而已。
当然,鉴于现在已至深夜,是作息正常的人应该歇息的时间了,柳弈也不能排除是秦红叶已经睡下了,压根儿没看到他后来发的那几条微信。
“不过……换做是你,你能睡得着吗?”
柳弈问戚山雨,“毕竟她看样子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怎么会直接把事儿撂那儿就去睡觉的?”
戚山雨不加班的时候作息很规律,如果柳弈不缠着他折腾的话,两人通常十二点前就会睡下。
然而即便是早睡早起的小戚警官也必须承认,秦红叶这忽如其来的声息全无,实在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儿。
“要不然,你试试给她打个电话?”
戚山雨建议道。
虽然大半夜的不先知会一声就直接打别人电话实在很没礼貌,但戚山雨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当他的直觉和柳弈的互相重叠,两人都觉得事有蹊跷的时候。
柳弈点了点头,当即不再犹豫,直接拨了个微信语音通话给秦红叶。
铃声响过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系统自动挂断,对方未接听的提示弹出,秦红叶也没接他的语音通话,当然也未曾挂断。
柳弈不死心,又拨了一次。
结果仍是如此,没人接听,也没有挂断。
第三次、第四次……
柳弈锲而不舍地打了足足五遍,秦红叶仍然没给他任何一丝丝回应。
“真的不太对劲儿!”
柳弈回头,一把抓住戚山雨的衣袖:
“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一个人住的吧?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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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零五分。
当戚山雨开着车,载着柳弈赶到秦红叶家门前时,这栋两层半的自建楼四周已经拉起了一整圈的黄色警戒线了。
“里面情况怎么样?”
戚山雨在电话里就跟现场的民警交接过了,于是省去了寒暄的功夫,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
“我们是在地下室里找到的人。”
带队的民警朝别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人肯定已经没了,120的医生来确定过了。”
虽然早预料到秦红叶肯定出事了,但从同僚口中听到秦红叶已死的消息,戚山雨的心还是“咯噔”往下一沉,连带着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哦,放心,除了医生检查时摆弄了一下遗体,其他地方我们是一点儿都没给你们碰的,都保持得很完整呢!”
看戚山雨神情凝重,带队的民警同志补充道:
“不过吧,我们都觉得应该是意外……她瞅着像是一脚踏空摔下楼梯,然后不小心撞掉了墙上的摆件砸到了头……唉,太倒霉了!”
说实在的,他们这些基层民警偶尔也会碰到一些意外致死的现场。
特别是现在独居的孤寡老人日渐增多,“孤独死”在大城市里尤其常见,老人们体弱多病手脚不灵便,独自在家那可真是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基层民警多少也见识过一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死法。
在他们看来,秦红叶这摔下楼梯后被掉落的装饰品砸到脑袋致死的,在“诡异死法”排行榜里根本蹭不上号——除了死者比较倒霉居然正值壮年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就是这么个现场,却是市局的刑警亲自打电话到派出所里,请他们来看一看的。
据这位戚警官所言,里面那位叫秦红叶的女死者是他们最近在接触的一个证人,在与之沟通时忽然断了联系,怕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想请辖区民警到她家查看一下。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值班民警当即出发,很快就赶到了这栋自建楼。
第305章 9.Premonition-33
当值班民警赶到时, 透过门旁的窗户,他们可以很轻易地看到,秦红叶的屋子是亮着灯的。
既然灯亮着, 那屋里大概率有人。
警察们按了好几次门铃,又怕是别墅太大门铃声不够响,于是使劲儿的敲门,却一直无人应门。
他们又试着给秦红叶登记的手机和家里的固定电话都拨了几次号。
警察们打秦红叶的固定电话时, 他们能在门外听到电话铃在响, 但不管他们打了多少通电话,仍然无法和这个家的主人取得联系。
终于, 这次连民警也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他们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告知了留守在那边的值班同事这间宅子的异状。
值班民警直接就调取了民宅附近的监控,得知大约在一个小时前, 一辆出租车确实把秦红叶给送回了家——而且监控只拍到空车离开的画面,而没有再拍到屋主二次离家的镜头。
愈来愈多的证据显示屋主很可能真出了差池, 在取得了上级的同意之后,值班的民警撬开了秦红叶家的门锁, 进入了这栋别墅。
一进门, 众人就看到刚刚甩下的没有摆好的外出的鞋子,以及放在鞋柜上的敞着口子的手袋, 丢在玄关的托盘上的钥匙串,还有被随意脱下就搭在衣架上的外出的女士外套。
这都是屋主已经回家了的明确证明。
民警们一边将情况上报,一边满屋子的搜寻秦红叶。
不过好在灯光就是他们最好的指引。
民警们顺着开灯的路线穿过玄关、客厅、餐厅,然后发现了洞开的地下室的木板门, 还有躺在楼梯下的, 满头是血,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秦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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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戚山雨和民警们沟通的这几分钟里, 市局的警车赶到了。
林郁清跳下车,一路小跑着朝柳弈和戚山雨这边跑来,离着他们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秦红叶出事了是吗?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经死了。”
戚山雨回头,朝搭档解释了一句:“听说是失足滚下的楼梯。”
“就在她打算向你们交代情况的时候?”
很显然,案子经历得多了,小林警官也不相信什么凑巧了。
“没看过现场之前还说不准。”
戚山雨用了一个比较保守的说法。
这时法研所的外勤车也到了,江晓原抱着他老板的“家伙”跳下车,身后是穿戴整齐的沈青竹。
3月4日,星期六。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柳弈等人进入了秦红叶住的这栋两层半的自建别墅楼,在民警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那扇敞开的通往地下室的大门。
“你们刚进来时,这里都亮着灯吗?”
看沈青竹已经去给电灯开关扫指纹了,柳弈回头问带路的民警。
被柳弈询问的民警姓焦,年约四旬,皮肤晒得很黑,面相稳重,自带一种“可靠”的气场。
焦警官也确实是撬锁后第一批进入这间别墅的人,对现场的情况最是清楚。
“当时从玄关到客厅、餐厅这一大片的灯都是亮着的。”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还有这个……”
焦警官抬手朝头顶安装在楼梯下方的一个圆形的LED灯泡一指,“这盏灯也是亮着的。”
楼梯下面的这盏LED灯是直接插在一个固定在天花板上的小拖板上的,拖板和控制按钮直接在墙面上走线,走线也固定得很粗糙,一看就是后来才加装的电灯,从位置上来,就是为了给地下室的入口照明的。
而沈青竹也从开关上扫到了好几个重叠在一起的指纹。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看大小像是属于女性的,而且大概率应该是同一人同一只手指的指纹。
“不过嘛,楼下没开灯。”
焦警官补充道:
“那灯是我们后来去检查死者的情况时打开的……”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当时心急了点,我们同事用手摸了电灯开关。”
毕竟人命关天,民警看到有人躺在楼梯下,第一反应当然会是开灯看情况,着急之下肯定会不小心留下一些干扰现场的指纹,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必然情况,不管是当刑警的戚山雨,还是当法医的柳弈都表示可以理解。
从几人现在站的角度往下看,可以看到秦红叶头朝下脚朝上地躺在楼梯上,头部贴墙,看不清伤得怎么样了。
柳弈和戚山雨几小时前才在明桂街26号见过秦红叶。
两人记得很清楚,秦红叶现在穿着的衣服正是和他们碰面时所穿的那一套,只是少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外套而已。
“我们下去看看。”
柳弈对江晓原和沈青竹说道:“注意楼梯上的脚印,不要踩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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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说像是意外……”
看到死者的模样时,江晓原同学小声地感叹道。
在靠近楼梯的入口处,屋主秦红叶装了个木头置物架,上面林林总总摆放了诸如笔记本、剪刀、喷水壶之类的杂物。
置物架离地约一百三十厘米,正好是放东西最容易拿取的高度。
然而当人滚下来时,身体就很容易碰到这个架子。
最要命的是,秦红叶刚好还在架子上放了一个黄铜座钟。
这个钟足有三十厘米高,底座是实心的黄铜制品,不仅相当之重,而且棱角分明。
当它从一米多的高度笔直地往下掉,又正好砸在一个人的脑袋上时,确实是可以轻轻松松把人砸出颞骨骨折、颅内出血,从而置人于死地的。
“伤口的形状跟底座这个尖角的形状一模一样。”
就算不用经过测量,江晓原也能从那特征性的带着倾斜角的伤口形状判断出,致伤物正是死者脑袋旁边的那个黄铜座钟的底座一角。
加上死者头部正好就在置物架下方,角度也很正,黄铜座钟掉落致死的结论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沈青竹在观察过现场情况之后,也同意小江同学的推测。
“……所以关键就是……”
小沈法医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死者到底是自己失足掉落的,还是被人推下来的……”
“不。”
站在旁边的柳弈却在这时说道:
“还有一种可能,架子上的黄铜座钟也是被人推下来的。”
他顿了顿,在两个学生惊讶的注视中,又缓缓地补充道:
“甚至很可能,连黄铜座钟都是有人将它挪到这里,故意制造出一个意外事故的假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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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同学和小沈法医实在太了解柳弈的本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精神大振。
“老板,你发现啥疑点了!?”
江晓原同学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柳弈。
“你们看这个……”
柳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手电,将它打亮,然后用光柱照向墙边那取人性命的置物架。
“虽然有人很小心地擦掉了上面的灰尘,但东西放得久了,还是会留下印子的。”
鑫海市本就常年气候湿热,这里还是通风不良外加阴湿得厉害的地下室,而秦红叶对地下室的装修本来就草率,置物架用的也是只涂了一层清漆的合成木板,东西搁在上面,很容易就会因为灰尘、霉菌和潮气在木板上留下印子。
而现在,柳弈指给几人看的,就是这样的灰尘印子。
像笔记本、剪刀、喷水壶之类经常使用和移动的小件物品尚不明显,当柳弈拿起铁丝缠绕的小号分层置物架,还有插放试管的试管架时,小江同学和小沈法医都看到了木板上留下的两个架子边缘的灰黑色痕迹。
“我想这么重的黄铜座钟应该不是什么要经常移动的东西吧?”
柳弈指了指置物架上空了的角落,“可你们看这里留下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座钟的底座印子,对吧?”
江晓原和沈青竹连忙凑过去仔细地看。
不仅是他们俩,戚山雨、林郁清,还有陪同在旁的焦警官也在后面探头探脑,努力想要看个仔细。
确实,就如柳弈所言,木板上有一个浅浅的正方形灰黑色印子。
那印子大小乍看和座钟的底座差不多,但却没有座钟四角那外突的菱形尖角,即便不用特地拓印对比,也能看出二者确实不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啊呀,这个……!”
江晓原下意识回头左右四顾,目光在地下室里打着转,冷不丁瞧见了远处一张桌子的角落里搁着一样不起眼的物件。
他快步奔过去,从桌上拿过那件东西,又快步奔了回来,轻而稳地将它搁在了置物架空着的灰尘印子上。
——形状正正好。
“所以原本放在这里的并不是黄铜座钟,而是这个计时器!”
江晓原兴奋地喊道。
“嗯,可能性很大。”
柳弈点了点头,随后又稳妥地补充了另一个可能:
“当然,也不排除是秦红叶在不久前刚好重新调换了一下地下室的东西的位置,将座钟拿到靠门的这个架子上了。”
——然后正正好把自己给砸死了吗?
虽然谁都没把这个推理的后半句说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简直就是《死神来了》,巧合得未免太过离奇了。
第306章 9.Premonition-34
接下来, 柳弈在检查秦红叶的遗体时,发现了被她的背部压住的一颗弹珠。
“这玩意儿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没料到会突然滚出这么一颗珠子,大家都被那突然响起的“哒哒哒”的弹跳声吓了一跳。
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 所有人都沉默了。
毕竟秦红叶可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弹珠这种一看就很容易令人栽跟斗的东西,很难不让众人产生联想。
“秦红叶家里没养小孩吧?”
江晓原给地上的弹珠拍完照后,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看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把带血的尖刀, 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的?”
这种弹珠不是跳棋棋盘配的那种小珠子,而是直径一点五厘米的大颗的玻璃弹珠, 中间还有很精致的红蓝黄白四色交缠的螺旋花纹, 看起来像是特地买给小朋友的玩具。
“……不过,凶手难道拿这么一颗弹珠当凶器吗?”
沈青竹十分理性地提出了异议:
“如果我真想害死一个人, 应该不会指望这么粗糙的一个陷阱能奏效吧?”
一颗弹珠也就那么一点儿大小,人要正正好踩在上面是需要一定的“运气”的。
秦红叶把自己放在凶手的立场来考虑, 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把计划订得那么冒险。
“……”
柳弈的目光固定在江晓原同学手里拿着的那颗四色弹珠上,沉吟片刻, 反问道:
“如果一颗不够保险, 那么多放几颗呢?”
“……啊?”
沈青竹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不知是表达疑问还是震惊的单音节。
确实, 这条楼梯就这么点儿宽,每一级台阶也是又窄又陡,假如真有人用弹珠布置陷阱,一颗不保险那就多放几颗, 总有人要踩到的时候。
“可……可是……”
沈青竹还是没忍住挣扎了一下:“现在我们就找到这么一颗……”
话说到一半, 她自己都察觉到了这话的不对劲之处。
若是只找到一颗,除了现场确实只有一颗, 或是还有别的珠子滚进旮旯缝隙里还没被他们发现之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布置陷阱的凶手给捡走了。
“还有,奇怪的可不止这颗弹。”
柳弈朝楼梯的最下端一指:“这个血痕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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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指出的,是位于台阶最下一级的一片血泊。
死者滚下楼时后脑在水泥梯级上狠狠磕了一下,枕部磕出了一道裂口,虽然不算很深,但出血量仍然足以在吸水速度很快的水泥地板上留下一个接近水滴形的血泊。
而柳弈让大家注意看的,是那水滴形状的顶端。
写过毛笔字的人都有经验,当你的笔蘸墨汁蘸得不够均匀,半湿半干的时候在纸上运笔时,便会留下一部分深而一部分浅的拖痕。
现在,柳弈觉得可疑的血痕正是如此——虽被血泊遮盖了大部分的拖拽痕迹,但仔细分辨,确实可以看到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沾着血的东西,从离得较远的地方被拖到了靠墙的位置,移动距离足有十厘米。
至于这半干半湿的东西是什么,所有人都在弄清了血迹的含义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答案。
“这么说——!”
林郁清站在旁边,一个没忍住叫了起来:
“是有人将秦红叶的脑袋移到墙边,再做出黄铜座钟被撞后跌落,正巧砸到她脑袋的假象咯!?”
“……好狡猾的犯人啊!”
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就算是名曰协助,其实就是围观的焦警官也不得不被说服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现场,而更可能是什么人蓄意为之的谋杀。
他站起身,下意识地左右四顾,试图发现更多的疑点:
“可我们进来时屋子是关着的,查了最近一段时间路口的监控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突破口。
只不过在调查周遭的情况之前,他们还要先寻找这个地下室还有没有凶手留下的更多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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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一套房子只有一个人住,就算再怎么勤快的人,也是很难保证房屋一直处于清洁状态的。
经常使用的客厅和卧室尚且如此,自从不养耗子以后就很少清理的地下室更是如此。
地下室的器物上都有一层薄薄的灰,水泥地板上虽然不容易留下脚印,但地下室的灰尘会沾在进出过的人的鞋底,再被带到屋里。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在地下室的入口附近找到了好几组脚印,其中大部分的来历都很明确,不是进屋找人的民警同志们的,就是出车的120的医生和护士的。
但除了这些清楚明晰的鞋印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两组很值得注意的脚印。
其中之一是拖鞋的印子,只有一行,从正门进来,径直穿过玄关、客厅、餐厅,最后截止在了地下室的入口前。
秦红叶的左脚上还挂着一只拖鞋,而右脚的那只掉在了楼梯上。
就算还没仔细对比二者的拓印,众人只看了鞋底的花纹,便可知道这组脚印正是秦红叶自己回家时踩出来的。
而另一组脚印,则非常值得斟酌了。
从脚印的清晰度来看,它们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
与能明确找到起点的秦红叶的拖鞋印子不同,这组脚印好像是在屋里绕着圈圈,溜达似的到处“散步”,玄关、客厅、餐厅、厨房、主卧、洗手间、阳台,再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与二楼的两个房间,甚至连角落的小储物间都能找到它的痕迹。
而凶案发生的地下室就更不用说了,奇怪脚印的痕迹更是密密麻麻,哪哪都是。
说实在的,焦警官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一线民警,当年治安还远没有现在好时隔三差五就碰上个入室偷窃案,自问见识过的案子不算少了。
就他看来,即便是踩点,贼人关心的也多是看着会放值钱物品的卧室或是书房,很少有这么离谱的在人家家里遛弯儿,连老旧逼仄的浴室和连盆花都没栽的阳台都不放过的。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明显是女鞋的脚印。
“三十八码的鞋子。”
沈青竹将自己的脚往鞋印旁边一对比,大小、宽度几乎一模一样,毋庸置疑是相当标准的三十八码的女鞋。
不管是女飞贼还是女杀手,在华国都像是小说话本里才会出现的角色,焦警官对着地板上的女鞋鞋印啧啧称奇,感觉自己今天又开了眼界,以至于一点儿都不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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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警官不知道柳弈和戚山雨他们正在查的明桂街26号的两桩命案的详情,看到室内这些女鞋鞋印的时候,只是感叹凶手莫不是个女人而已。
但其他人神色可就很凝重了。
毕竟穿三十八码女鞋出现在命案现场的人绝对不会是巧合,再加上秦红叶死前明显有些什么话想对柳弈说,大家觉得这大概率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柳哥,秦红叶的死亡时间推定大概是什么时候?”
戚山雨问柳弈。
“大概十点半到十一点半这一个小时里吧。”
柳弈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他可以把范围缩得更窄,因为他收到的来自秦红叶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在十一点零五分。
虽然不是没有微薄的有人用秦红叶的手机给他发微信的嫌疑,但他觉得可能性不大,加她好友的申请,以及之后那几条信息应该都是秦红叶本人发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遗体发现得很及时。
人在刚刚离世的几个小时里,遗体的变化是最分明的,法医很容易通过诸般征象综合分析,然后将死亡时间锁定在一个相当精确的范围里。
柳弈故意放宽了时限,已是留足了容错的空间了。
“麻烦你们调一下附近的监控。”
戚山雨转头对焦警官说道:“看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出没的痕迹。”
“明白了!”、
焦警官经验老道,性子也爽利:“特别要注意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女人,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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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戚山雨请焦警官从所里调附近的监控时,柳弈带着江晓原和沈青竹绕到了玄关的鞋柜前,照例打开鞋柜,检查里面的鞋子。
秦红叶独居已有好几年了,也没有和异性交往过。
她家里的鞋柜很大,却空荡荡的没几双鞋,且清一色都是三十八码的女鞋。
柳弈等人一双一双拿出来,逐一拍照和拓印鞋底的花纹。
沈青竹从最下层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双黑色镶嵌着珍珠的皮鞋,将它们翻过面来检查鞋底的脚印时,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哎呀!”
小江同学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相机一抖,连忙回头:“师姐,怎么了?”
“这双鞋子!”
她激动地扬了扬手里的黑皮鞋:“我看着花纹……应该就是屋里乱踩的那双啊!”
“什么!!?”
这次轮到江晓原震惊了。
他伸着脑袋凑过去看,果然看到了前面两排并列的Z字型花纹外加脚跟处的两个套叠的马蹄形状——右脚的前脚掌处还有一个半月状的磨损,确实像极了屋里那些凌乱的脚印上的花纹!
第307章 9.Premonition-35
沈青竹的发现确实很值得惊诧。
那对黑色珍珠扣皮鞋一看就不是新的, 鞋底花纹磨损的地方很清楚,鞋面也有不少经常走路留下折痕,看着应该是穿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的常用鞋。
“……凶手把自己穿的鞋子扔在受害人家里?”
江晓原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站在后面看着法医们拓印鞋印的戚山雨忽然补了一句:“更可能是凶手穿了秦红叶的鞋子。”
“对哦!”
众人都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凶手大约是不想暴露自己的鞋印, 于是临时从沈青竹的鞋柜里找了一双旧鞋子,要走的时候再换回自己的。
不过人穿码数更大的鞋子没问题,硬要穿小鞋的话,鞋子容易变形不说, 穿着走路也是相当难受的——更遑论那人选的还是弹性不大容易挤脚的皮鞋了。
加之凶手还穿着秦红叶的黑皮鞋满屋子走来走去, 如果是大脚硬挤进小鞋里,估摸着都该磨出血来了。
既然能穿得进三十八码的女鞋, 那凶手的足长也就最多只在二十五厘米以内,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总之,既然已经找到了印下可疑脚印的鞋子, 那么如此重要的证物那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假如凶手是光脚穿的鞋,说不定还能从鞋垫上检出她的DNA, 对锁定嫌疑人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蹊跷。”
柳弈站起身,一侧身正好对上戚山雨的双眼, 于是也就无缝衔接, 很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凶手为什么要穿着秦红叶的鞋子,在她家里转那么多圈?”
他说着, 微微蹙起了眉,补充道:
“总觉得……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才对。”
“会不会是在踩点啊?”
焦警官在旁边听到柳弈的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凶手或许是没想好要怎么下手,所以到处走来走去的琢磨法子……”
毕竟秦红叶虽然既不高壮也不肥胖, 但身高目测起码有个一米六五出头, 体重是她这个身高里很正常的一百一十斤左右。
以焦警官一线民警的丰富经验来看,在面对正值青壮年的受害人时, 就算行凶者是个成年男性,想要一击取她性命也是件要拼点儿运气的事情。
假如换成是一个身高体重与之差不多的女性,在华国禁枪的情况下,除非是一刀刺中要害,否则大概率就是两人滚成一团厮打起来——如果凶手不想肉搏,那么会想方设法用点儿阴招可太正常了。
“……可是……”
小江同学提出了反驳:
“凶手第一次踩点就敢满屋子乱转……她难道不怕秦红叶刚好回家,然后跟她碰个脸对脸吗?”
——是啊。
柳弈也在心中暗忖:
秦红叶不用上班,平常也不怎么出门,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这栋别墅里,偶尔出门也不过是在附近的菜市场或是超市采购点食材和日用品。若凶手想要在秦红叶家里干点什么,怕是得仔细挑选一个她长时间离家,且不会突然回来的时间才行。
——除非……
柳弈想到这里,目光又转向戚山雨,与恋人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对视。
——除非那人深知秦红叶一定不会忽然回来。
——因为,是她把人给约出去的。
确实,秦红叶昨日晚上会忽然出现在明桂街26号本身就很奇怪。
而且她那时心绪不宁,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有所顾虑,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不将她的外出与她的遇害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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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秦红叶是心大还是心虚,一个单身女性独自住那么一套郊区独栋房子,居然没有安装监控。
而这栋自建房一共有前后两扇门,前门直通外头的马路,后门出去则是一个山坡,机动车开不上来,上坡下坡只能靠走的,最多也就是骑一骑自行车或是电单车了。
众人走了一圈,发现一楼和二楼的所有窗子都装了防盗窗,阳台也同样装了护栏,且栏杆与栏杆之间的间隔只有七十厘米,属于比较紧密的,不容易被人钻空子的。
“我们赶到的时候,正门确实是锁着的。”
焦警官对此十分确定。
为了能进屋找人,他们当时直接把门锁的锁舌给撞坏了。
法医们为了便于检查,直接将整个门锁从门板上卸了下来。
柳弈拿在手里稍稍检查了一下,发现这门锁是那种只要关上从外面就无法直接打开的自动上锁的类型——换而言之,凶手离开时直接把门带上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用钥匙锁门。
“柳哥,我们刚才去后门那儿看过了,没发现脚印和车辙。”
林郁清和几位民警在后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将自己的发现说给柳弈听。
与铺了水泥不容易留下脚印的前门不同,后门外面的土坡完全就是一片泥地。
这几天天气比较好没有下雨,泥土质地松软,脚踩上去不管如何都会留下脚印,就更别提更重的自行车或是小电驴了。
“这么看来……”
焦警官闻言摸了摸下巴,“凶手还是应该是从前门进来的,对吧?”
柳弈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他觉得解释不通的满地脚印,没有接林郁清和焦警官的话茬儿。
这时,焦警官的电话响了。
焦警官与电话那头的人沟通了几句,回头对戚山雨说道:
“我们所把路口两个监控的记录都调出来了,你们要现在过去看看吗?”
“好。”
戚山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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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柳弈和戚山雨忙着调查秦红叶的死亡现场时,鑫海市的某个酒店式公寓的顶层套房里,一个男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你为什么又一个人跑出去了!!?”
身为业内怎么着也算多少有点儿名气的经纪人,他年过四十依然保养得宜,没发胖也没秃头,平日里也总以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模样示人,甚少有人看过他暴怒到脸膛发紫、眼底泛红的抓狂模样。
“闵靖,你最近闯了多少祸了!?现在连电影拍摄都要延期,我们公司要赔多少你知道吗!?最要命的是,都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拍了!”
经纪人一边说,一边愤怒地在公寓客厅里团团乱转,皮鞋的鞋跟把地板踏得咚咚直响。
闵靖闵大明星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着头不反驳也不回嘴,似乎正在乖乖听训的样子。
经纪人猝然停下脚步,扭头瞪着沙发上的美女明星:
“你跟我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
闵靖闭紧嘴巴,没有回答经纪人的质问。
“我说大小姐啊,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
经纪人简直都想给她跪下了。
“你最近每次偷偷溜出去,警察就会找上门来!你、你真的……”
他很想说“你真的没违法犯罪吗?”,又觉得这指控实在太严厉了,闵靖这么个看起来乖乖巧巧、教养很好的年轻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胆量真干点儿什么的。
可事情再一再二,他家大明星不止连番被警察带走要求“配合调查”,本人也一副心事重重、躲躲闪闪的样子,多次阳奉阴违私自出门,现在还连好不容易到手的大女主的电影都要延期拍摄。
以他带了那么多艺人练出来的敏锐度,经纪人敢说,闵靖肯定瞒了他很重要的事,而且还是说出来肯定得塌大房,塌到天崩地裂再起不能的那种要命的大问题。
要不是实在太崩人设,经纪人现在真的很想掐着闵靖的脖子,将她隐瞒自己的事全都给晃悠出来——如果是还能补救的他就赶紧想办法补救一下,实在救不了的他还能尽快跑路,省得被个污点艺人拖着一起死。
“……”
面对经纪人的咆哮,闵靖仍是眉眼低垂乖巧听训的模样,却没有一点儿要配合回答问题的意思。
经纪人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几乎要爆发的情绪。
“这样吧,闵靖,我问你……”
经纪人看硬的不行,决定来软的。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甚至还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昨天晚上是只有一个人出门吗?没有带助理?”
看闵靖仍然不吱声,经纪人又急眼了:“你倒是摇个头或是点个头啊!啊!?”
闵靖缓缓地点了点头。
经纪人捂着胸口,“……那你出门有没有被记者拍到?会不会又见报了?”
他们这两天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按下了闵靖“二进宫”的词条。
加上电影延期的风波,闵大小姐现在的风评已经很差了,万一被谁拍到她深夜出门与什么人见面的实锤,那他们花再多的钱做营销怕都要控不住舆论风向了。
闵靖很轻地又摇了摇头。
在经纪人看不见的角度,女明星用力捏紧了裙角。
在秦红叶和乌启刚双双身亡之后,她已经能百分百确定,给她发威胁信的人就是滥赌的整容医生胡浩波无疑了。
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握着她致命弱点的人,胡浩波非死不可。
第308章 9.Premonition-36
比起上次匆匆出门引来了全网大骚动, 闵靖这次谨慎多了。
她昨晚做足了变装,悄悄关了监控,小心翼翼地离家, 甚至连就住在一墙之隔的两个助理都没有发现她出了门。
离家后她也没开自己的车,更没有被蹲守在附近的狗仔队盯上,直到深夜归家,经纪人才知道她已经失踪整整三个小时有余了。
不管经纪人现在多暴怒, 他也只能冲着她大喊大叫而已。
他不会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更不可能自毁前程跑去通知警方。
……只要警察不知道……
闵靖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只要警察没有发现她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那么, 等胡浩波死了, 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她了。
——所有的布置都已妥当。
闵靖在经纪人连珠炮式的语言轰炸中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没事的……警察一定不会发现的……
她默默地提醒自己: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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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戚山雨和林郁清跟民警先去了秦红叶住的城郊自建房所属辖区的宝洋路派出所, 准备调阅监控,而柳弈、江晓原和沈青竹三名法医则在市局其他警官的协助下继续勘察现场及周边情况。
本来民警们以为这会是个简单的意外身亡的事故现场, 可惜不查不知道,一查监控,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秦红叶的死明显并不单纯。
“小戚,你看, 这个。”
宝洋路派出所的所长在培训时跟戚山雨见过面,对这位长相英俊到堪当市局形象门面的年轻警官印象深刻,给他打招呼时也不客气,直接就很熟稔地管他叫“小戚”了。
所长伸手点了点屏幕拍到的一个女人:“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嫌疑人’吧?”
秦红叶家没有装监控, 想要尽快锁定嫌疑人便只能从附近的监控下手。
小林警官已经到宅子的后门看过了, 门外没有人出入过的痕迹,加上窗户和阳台的防盗网都是完好的, 所以大家推测凶手出入宅子大概率还是走的前门。
秦红叶这间宅子前门外头是一个没有围墙的水泥小院,或者更准确的说,就是一块铺了水泥的空地。
空地直通一条马路——此路虽偏僻,到底还是装了几个监控摄像头的。
而此时所长指给戚山雨和林郁清看的,正是位于宅子东侧,距离秦红叶的房子大约两百米的一个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长发女人,她头戴着一顶渔夫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边缘又粗又宽的黑框眼镜,即便在空旷的市郊也依然戴着一个厚实的黑色口罩,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在帽缘和眼镜框的遮挡下,监控里拍到的她的脸基本上就是一团阴影,别说长相了,连眼睛的轮廓都无法看清。
于是众人注意到的最大的特征,就是女人有着一头长发,为了方便行动,长发被绑成了一条粗黑的麻花辫。
再配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和一条长到小腿下缘的灰色长裙,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黑和灰的调子,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里,乍看之下简直如同一个暗夜里行走的幽灵怨鬼,效果竟有几分惊悚。
屏幕左下角显示了拍摄的时间——【202×年4月3日 23:48PM】。
时间正正好卡在了秦红叶的死亡推定时间范围里。
“确定就这么一个嫌疑人吗?”
林郁清谨慎地补充了一句。
“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所长迅速解释了他们锁定这位不知名小姐的理由:
“那宅子附近很偏僻的,白天菜市场和超市开着的时候还有人会在附近散散步,晚上十一点多谁会出门遛弯儿啊!就算晚上真有人在附近经过,那也得是开车和骑摩托,至少也得是个小电驴!”
事实上,在法医推测的秦红叶的死亡时间段里,宅子附近的监控确实还拍到了其他路人,但民警们凭借他们丰富的经验,将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趁着夜色准备明早早餐材料的店家、加班晚归的中年男人等逐一排除掉,最后就只剩下这个三更半夜独自外出,不管是行动路径还是衣着打扮都十分可疑的女人了。
“这人,你们认识吗?”
所长的手指第二次点向屏幕,问戚山雨和林郁清。
“帽子眼镜和口罩遮得太严实了,实在看不清长相。”
林郁清摇了摇头,遗憾地回答。
戚山雨也一样。
仅从画面所见判断,女人身高约莫一米七上下,身材纤瘦,看着比沈青竹沈法医还要瘦一圈。
虽看不见脸,但女人的衣裙款式偏年轻简约的风格,走路的姿势又挺拔,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她很年轻”的印象。
“她头发挺长的。”
林郁清指了指画面中的女人,然后转头看戚山雨:
“这么长的头发,应该很容易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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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容易遗留在案发现场的物证之一,头发对有心为非作歹的犯罪份子们来说永远是个高风险的累赘。
比如柳弈和戚山雨以前遇到过的精通刑事犯罪侦查学的心理学教授嬴川,在被逼得必须亲自犯案的时候,他就很豁得出去地把自己给剃了个光头。
而画面中的这个不知名的女人,她虽然将长发编成了较方便行动且相对没那么容易掉落的麻花辫,但毕竟到胸口的长度摆在那儿,只要在行凶过程中掉落那么一根两根,就很容易被现场勘察人员注意到。
戚山雨掏出手机,给柳弈打了个电话,将他们看到的嫌疑人的长相向他家柳哥很详细且具体地描述了一番。
【哦?一头长发吗?长到胸口那儿?】
柳弈听戚山雨着重提到女人编了个长长的麻花辫时,重复了一遍戚山雨的叙述,语调微妙地提高了半个八度。
戚山雨实在太熟悉他家柳哥的说话方式了,一听这调子就知道对方肯定又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疑点或是物证。
“怎么?”
于是他追问道:“她的头发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那可大着了。】
柳弈说道:
【我们确实在屋里找到了两根长发,从长度、质地、形状、粗细和颜色来看,都不像是属于秦红叶的……】
他顿了顿,补完了下半句:
【问题是,这些头发,本身来历就很值得商榷。】
戚山雨闻言,深深地蹙起了眉: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
柳弈在电话里解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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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柳弈先前所言的那样,凶手的那一头长发实在很有辨识度,但凡在现场掉落,就很难逃过法医们细致的勘察。
柳弈、江晓原和沈青竹一共在屋里找到了两根这样的长头发——长度超过四十厘米,黑色黑得很正很正,而且自带规律的卷度,一根黏在了那双黑色珍珠扣的皮鞋的鞋底,另一根则掉落在了地下室的楼梯旁。
秦红叶虽同样是个长发女子,但她的头发长度只到肩膀,且发质偏细偏黄,再加上因为疏于打理而十分粗糙,发尾还有明显的开叉。
即便不放到镜下仔细观察,柳弈他们光用肉眼就能分辨出那两根长长的卷发不可能是属于秦红叶的。
然而就在江晓原以为他们又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物证之时,柳弈却将已经装进物证袋里的头发递了过去,让小江同学再仔细看看:
“你看这两根头发,正常吗?”
江晓原诚惶诚恐地接过那两个小袋子,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这两根头发都没有毛根……这……它们是剪下来的!”
“对。”
柳弈点了点头,“两根头发都没有毛根,不是自然脱落的。”
江晓原睁大了双眼,神色诧异,嘴巴张成了个“O”字型。
半晌,他嘴唇动了动,挤出了一个推理:
“……难、难道是凶手故意丢下的假物证?”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内疯狂回想自己看过的诸般伪造现场的案例,越说越觉得很可能就是这么个理。
柳弈点了点头:“嗯,确实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毕竟他们面对的这个凶手惯会故布疑阵。
在第一个案子里,她在吸毒女郭若岚的床头柜旁留下了加了舒乐安定的杯子;在第二个案子里,她又在房产经理乌启刚的身上留下了闵靖的长发;那么现在到了第三个案子,她又故技重施,再留一次女明星的头发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粘附在乌启刚衬衣前襟上的头发是完整的,虽然没有毛囊,但毛根很清晰,一看就像是自然脱落的。
这次他们在屋里发现的两根,却偏偏毛根缺失,且断面非常整齐利落,看起来更像是用剪刀一类的锐器剪下来的。
就在柳弈琢磨着为什么会这么凑巧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戚山雨打来的电话,告知他们已在监控中看到了嫌疑人的形貌——那女人有着一头很长的黑发,编成了麻花辫的样子。
——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这一瞬间,除了“头发是凶手的故布疑阵”之外,柳弈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第309章 9.Premonition-37
【说不定, 那是一顶假发。】
戚山雨听到电话那头的柳弈如此说道。
小戚警官也觉得这个推测很有道理。
看凶手在监控里留下的记录便不难猜到,那一定是个心思缜密又注重细节的人。
既然她会戴上宽檐帽、黑框眼镜和大口罩,那么过长也过显眼的黑发想必也是必须掩盖的特征, 而对方却把它们编成了粗长的麻花辫,大大方方地展现在监控镜头前,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
“明白了。”
戚山雨对柳弈说道:“我们会考虑变装的可能性的。”
……
挂断了电话之后,戚山雨继续检查监控记录。
秦红叶宅子附近的几个监控里, 唯有这一个拍到了疑似嫌疑人的古怪女人, 且只有她“离开”的画面,没有“靠近”的一幕。
宝洋路派出所的所长将监控往前倒了好几个小时, 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屏幕, 也没看到这么一个大帽子戴眼镜遮口罩的可疑女子朝秦红叶家走的镜头。
当然,周边的其他监控也一样。
那女人真就像凭空出现的暗夜幽灵一般, 在设计杀害了秦红叶之后,再施施然离开命案现场。
“这边怎么着也是郊区, 监控比起市区来说少得多了!”
所长叹了一口气,“如果犯人是踩过点的, 那专门绕着小路往林子里钻的话, 监控拍不到他也正常。”
“没事,等天亮了我们到周边转转。”
焦警官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 话也说得自信:“这附近基本上都是村民承包的果树林和经济作物林,一般为了安全都自己加装监控的,或许能拍到凶手的样子也说不定。”
戚山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麻烦你们了。”
他虽然点了头, 但表情却并不乐观。
毕竟凶手充分考虑到了变装的问题,怕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秦红叶这儿踩点的了。
在不清楚凶手的真实长相的情况下, 他们想要在方圆好几公里的诸多监控里锁定可疑人物,虽不至于大海捞针,至少也是非常费时费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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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清晨五点五十五分。
今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太阳自东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晨曦穿窗而入,让在凶案现场忙碌了一整个通宵的众人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啊,累死了……!”
江晓原放下举了一晚上的相机,迎着熹微晨光,先左再右伸了两个懒腰。
秦红叶的别墅很大,而凶手的脚印又遍布整个屋子,于是不仅是陈尸的地下室和最可能作为出入口的正门,整个房子柳弈等人都不能漏掉,必须一个一个房间地细细勘察,最后还要研究周边情况,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剩下的就是把死者的遗体和采集到的物证带回法研所而已。
“嗯……”
柳弈对江晓原点了点头,“先把遗体送进车里。”
然后他又转回头去,目光仍然注视着室内。
此时柳弈站在玄关里,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客厅、餐厅、楼梯,以及通向后门的过道。
晨光从东侧的窗户照进来,橘黄色的光线投射在灰色调的木地板上,让上面浅浅的积灰与污垢愈发分明,也让需要在特定角度才能显影的脚印变得肉眼清晰可辨起来。
他们在房里转悠了一整个通宵,哪怕穿着专用鞋,也无法避免地将凶手和秦红叶的部分脚印给踩乱了。
但饶是如此,柳弈还是能看到窗户下的整齐的两排女性皮鞋的印迹——它们步幅很小,每一个都印得又清楚又完整。
——这必定是凶手故意慢慢地、小步幅的在窗户前“路过”所留下的脚印。
柳弈心想:
——这不对劲。
见柳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青竹凑到他身边:“柳主任,怎么了?”
“……没事。”
他很轻地摇了摇头,做了个“你先去忙”的手势,“我还想再看看。”
沈青竹眨了眨眼:“看什么?”
柳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些脚印绝对不是凶手没事满屋子乱溜达留下的,它必定是个“迷魂阵”,是用来掩饰什么对她来说很致命的破绽的。
正是因为这种不可忽视的“直觉”,让柳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还得再想想,直到想通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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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会儿就出来,麻烦你们先把东西放好。”
柳弈一边琢磨着,一边转头对沈青竹笑了笑。
小沈法医其实很想陪柳弈一同琢磨,但看他一副心事重重不想解释的样子,也就没继续打搅他的思路,而是拎着装满了各种琐碎证物的大箱子,往敞开的大门走去。
沈青竹手里的箱子有好些个鞋印的石膏倒模,拎起来足有十斤重。
加上自建房的门槛建得比一般的住家高出了一截,她在出门时后脚抬得不够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她及时用手扶住了门槛才不至于跌倒,只是大箱子不可避免地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一阵稀里哗啦的凌乱响动。
“哎呦,好险!”
旁边一个民警连忙扶了沈青竹一下,“你没碰着吧?”
沈青竹一边摇头一边连声说“没事”,然后伸手想去拎箱子。
“我来吧。”
民警小哥爽朗一笑,直接替姑娘拎起了箱子。
柳弈站在玄关处,目光穿过洞开的房门,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他没有动,更没有追过来帮沈青竹的忙。
他在看的是沈青竹在玄关门槛前踩下的脚印。
那个脚印正正好印在了秦红叶跨过门槛,迈步进屋的第一个鞋印上。
两人同样穿三十八码的鞋子,所以两个鞋印的大小差不多,角度又那么凑巧的几乎完全相同,印子一重叠,秦红叶的脚印便被盖得看不出来了。
——用脚印掩盖脚印。
柳弈脑中忽然毫无理由地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然后他很自然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
假如凶手在屋里印满脚印是为了掩饰另外的脚印,那又是谁的脚印,以及是怎么来的脚印呢?
事实上,即便是像沈青竹这样一脚踩在秦红叶的脚印上,二者正正好重叠在一起,但法医们只要细心观察,仍然是可以将二者区分出来的。
所以这里应该不存在被凶手用这个方法“遮住”的第三者的脚印。
——那么,如果是凶手自己的脚印呢?
侦探小说里最喜欢用的推理梗之一,便是藏叶于林——要藏起一片叶子,就将它丢进树林里。
可凶手花了那么大的功夫,要藏的到底是什么脚印呢?
……
柳弈低头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大声喊道:“小沈、小江,来,你们进来一下!”
江晓原和沈青竹这会儿都在法研所的外勤车的后门边上,忙着安置死者的遗体,听到柳弈喊他们的声音都很是惊诧,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噔噔噔快走几步跑上前来。
“老板,怎么了?”
江晓原眨巴着一对大眼睛,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再进去检查一遍!”
柳弈的语速要比平常快一点,且语出惊人:“我怀疑,凶手不是从门那儿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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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和沈青竹不知道柳弈方才那一系列心理活动,忽然听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个推测,都颇为惊讶。
他们当然也有考虑过凶手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可能性。
可先前众人已经检查过一楼和二楼的所有窗户和阳台了,全都装了防盗网,实在不像是能让凶手闯入的。
不过二人对柳弈太有信心了。
既然柳弈觉得事有蹊跷,那么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痕迹,很有必要仔细调查一番。
于是他们重新逐一检查了这间别墅所有可能当成“入口”的地方。
一楼一共六扇窗户和一个阳台,窗玻璃和窗锁都完好无损,防盗网也结结实实的,没有任何疑点。
柳弈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气馁。
他领着江晓原和沈青竹上了二楼。
二楼的设计十分奇葩。
它被位于整间屋子正中间的楼梯一隔为二,分成了东西两半,彼此只有楼梯旁一条只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过道作为连接。
两部分各有一个能住人的大房间和一个配套的洗手间。
东边比西边多了一个小储物室,而西边则比东边添了一个小阳台。
柳弈他们先去了东面,一番检查之后,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随后他们来到西面的套间。
套间的窗户朝北,外头是一片浓密的树荫,因此光照非常之差,整个房间阴阴暗暗的,大清早的不开灯就连脚下的地板都看不清楚。
柳弈伸手打开了房间的顶灯,然后走到窗户前,检查栏杆、玻璃和窗锁。
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边也没问题!”
洗手间传来沈青竹的报告声以及小江同学的附和声。
于是,他们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小阳台没有检查了。
柳弈出了套间,往旁边稍稍转了个弯,便来到了同样面朝北面、正对一排长势茂盛的白兰树的西侧小阳台上。
第310章 9.Premonition-38
西侧的这个小阳台是内嵌式的生活阳台, 三面都是墙,只有朝北的一面是开放的,而开放的那一面和其他窗户一样装了防盗网。
秦红叶住的这套老宅的防盗网已经安装了很有些年头了, 因为生锈和灰尘的关系,每一根都是斑斑驳驳的,一副摇摇欲坠看起来不怎么牢靠的样子。
不过即便看着很脆,至少每一根都在原处, 肉眼可见应该是完整的。
阳台正对着一片野蛮生长到足有三层楼高的白兰树, 将晨光挡住了大半,即便是在天亮了的现在仍然很难看清细节。
为了防止遗漏, 柳弈干脆左手举着电筒照明, 右手握住每一根防盗网,一根一根地摇晃过去, 检查它们是否足够结实。
事实证明,虽然秦红叶家的防盗网看着很旧, 但至少每一根都还固定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出现柳弈先前猜想的那种可以让人钻的物理意义上的“空子”。
“好吧……”
柳弈总算是服气了。
就在他认为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或者还没推理到真相, 还需要再仔细琢磨琢磨的时候,他的手电筒一晃照过防盗网顶部的一角, 余光中看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
他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了那一点。
确实,就在靠近防护栏顶部的一个角落里,有什么金属色的东西,在光线投射到特定角度的时候, 便会反射出比其他地方更明显的银光。
柳弈有心凑上去仔细看一看, 但那儿离地足有两米多,这里光线又实在不够, 他即便眯着眼也很难看清楚。
“小江,去搬把椅子来。”
他晃动手腕,让光柱不断在那反光处折射银光,对他的爱徒江晓原说道:“看到那反光的地方了吗?上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江晓原应了声“好”,随即利落地跑进屋里,搬来了一把轻便的折叠椅,然后将它摆在了阳台的拐角处,再利落地跳上椅子,踮着脚凑近了仔细地研究了片刻。
“……这看着像是……一块融化的金属啊……”
他用戴着橡胶薄膜手套的手指碰了碰硬块,语气犹豫:“颜色看着像锡,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下来,让我看看!”
柳弈迅速跟江晓原换了位置。
他站到椅子上,距离拉近了四十厘米之后,果然便看得清楚多了。
确实,就像江晓原形容的那样,那是一小块融化后又凝固的金属,呈现出一种接近锡块的亮银色,薄薄的一层贴在角落处,若不是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在上面,实在很不显眼。
然而一小片金属的存在却暗示了某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
柳弈将手电筒交给站在椅子旁的江晓原,然后双手握住与拐角连接的那根护栏,杠足了力气上下摇晃。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柳弈手里的铁条随着他拉拽的动作猝然移位,他一个收势不及差点儿没从椅子上翻下来,好不容易在江晓原和沈青竹的惊呼声中堪堪稳住身形。
重新站稳了之后,柳弈心有余悸地低头一看,便瞧见自己右手上握着的,那根生生被他给拽下来的铁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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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早上七点二十五分。
戚山雨和林郁清匆匆赶回,便看到了那根柳弈用“神力”给拽下来的防盗网的栏杆。
那杆子大约一根筷子粗,在鑫海市的潮热天气里风吹日晒雨淋了好些年,表面的防锈涂层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内部的铁芯子也锈渍斑斑,手指一抹就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渣子。
“喏,我掰下来的。”
柳弈一指林郁清手里的铁杆,解释道:“虽然用了点力气……却是我都能徒手掰下来的程度。”
柳主任一向是个脑力派,即便上健身房也不怎么撸铁,力量项目属于他的弱项,平常在床上扑腾着试图和自家恋人一决上下的时候,戚山雨一条胳膊就能制住他两只手。
所以连他也能掰下来的防盗网护栏,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它本来就很容易被掰断。
“不是掰断的,是用剪子剪的。”
柳弈用双手做了个“剪”的动作,“这根铁棒两端的断口都呈锐物切割后的‘V’字形,很典型的剪刀剪切口。”
他将自己的观察结论说给戚山雨和林郁清听:
“然后再用焊接枪将锡块一类的金属融化以后,把铁条给‘焊’回去。”
柳弈顿了顿,又补充道:
“两端的切口都很新,断面一点儿锈渍都没有,绝对是刚刚才被剪断的。”
随着小功率的家用焊接枪的普及,很多人平常在家做做手工或者修点儿小东西,都会用到这种方法。
当然小功率的焊接枪和锡块黏一黏手工艺品没问题,用来焊接防盗网那纯属找死,因为根本不可能焊接牢固,一个不小心分分钟就是高空落物甚至摔死人的要命后果。
即便再草率的豆腐渣工程,也不可能在装防盗网时这么搞。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用剪子将它剪断,然后再用这种操作简便但不安全的方法将它重新“焊”了回去。
“是凶手干的!”
林郁清很肯定地说道:“她剪了这宅子二楼阳台的防盗网,从断口钻进了屋子!”
柳弈同意小林警官的推理。
他招了招手,示意戚山雨和林郁清跟他实地看看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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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柳弈掰掉一根铁条之后,二楼阳台的防护网多了一个短边大约二十厘米,长边最多四十厘米的正方形缺口。
“怎么样,你们觉得这么个口子能过人吗?”
柳弈问戚山雨。
“我们是肯定过不去的。”
戚山雨回答得很干脆:“就算是小林和小江也不行。”
他指了指前些天还携手钻过老式陶窑的炉膛子的两人。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高而瘦的沈青竹,“如果是小沈法医或许勉强可以。”
沈青竹其实早就在心中琢磨过这个问题了。
她点了点头,同意道:“硬挤一挤的话应该没问题……不过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被卡住就是了。”
戚山雨抬手朝外面那枝杈都快要搭到防盗网上的白兰树一指,“只要能过得了这个洞,那她爬树上下就行了。”
“没错。”
柳弈朝戚山雨一笑,“我们到那几颗树附近转转吧,说不定还能找到凶手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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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柳哥,你是怎么会发现阳台那儿的防盗网的猫腻的?”
在下楼的时候,林郁清追问了一下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毕竟这么大一幢宅子,门窗实在不少,而那根被动过手脚的防盗网栅栏又高到必须找东西垫脚才能够得到。
以小林警官对他们柳哥的了解,对方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或是找到了某个疑点,才有针对性地逐一调查,最终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的。
“因为秦红叶家的脚印实在太多了。”
柳弈说道。
林郁清歪了歪头,一下子没能将“脚印很多”与防盗网的猫腻联系起来,神情十分困惑。
落后两人一步的戚山雨倒是立刻就明白了:“柳哥,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掩饰自己留在阳台上的脚印,才在屋里到处乱走的,对吗?”
“嗯。”
柳弈含笑颔首。
“这么说的话……”
戚山雨沉吟片刻,接着说道:
“凶手极大概率以前就来过这里踩点了,而且还悄悄偷走了秦红叶的一双鞋子。”
“没错。”
柳弈也有同感。
凶手绝对不是冲动行事的人。
反之,她计划得十分周全。
凶手最近一段时间必定曾经来过秦红叶的宅子,而且还可能不止一次,不仅看清了周边的地形情况,还觑着机会偷走了秦红叶的一双鞋子。
如此一来,凶手不止可以掩藏自己真正的足印,更可以误导警察,让办案人员以为她是直接从正门进的宅子,进屋后顺手在玄关那儿换了鞋,杀完人之后又把秦红叶的鞋子留下,再从正门离开。
“凶手是个女人的话,要找借口进屋应该不难吧!”
林郁清总算明白了。
于是他顺着二人的思路继续往下琢磨:
“毕竟一般人对女性和小孩都天然缺乏戒心,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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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柳弈等人已经来到了宅子二楼阳台正对的那几株白兰树前。
准确的来说,那不是几棵白兰树,而是一小片树林子。
林中混杂生长了好几种南方地区常见的乔木,因为平日无人打理而长得分外恣意,树荫浓密到了钻进去直接就看不到人的地步。
这种小树林最合适不法分子隐藏踪迹了。
几人在里面细细地搜寻了一番,果然发现了几组可疑的脚印。
“原来凶手平常穿的是三十六码的鞋子!”
江晓原同学一边拉比例尺一边感叹道:
“那应该是个比师姐还要矮小瘦削的女孩子了,难怪可以钻得过那么小的一个缺口!”
“是啊!”
沈青竹也在旁边点头。
小树林里的脚印是三十六码的运动鞋,比在场任何人的鞋码都要小。
由此可以推测,凶手的身高也大概率比同为女性的沈青竹还要矮上几厘米。
第311章 9.Premonition-39
3月4日, 星期六。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
柳弈原本应该跟外勤车一起回法研所的。
然而他却在上车前灵光一闪,抬起的脚迈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在江晓原和沈青竹惊讶的注视下一个转身, 跑向了同样准备上车先回一趟市局的戚山雨。
“小戚!”
柳弈一路穿过马路,直奔到恋人面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忽然有个想法!”
戚山雨:“柳哥, 怎么了?”
“你还记得908的卢婶说过的话吗?关于见鬼的那段!”
柳弈没头没尾的忽然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嗯。”
戚山雨当然是记得的:“你是说她说自己‘窗户外趴了个鬼’的事?”
柳弈用力地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柳弈和戚山雨重返明桂街26号, 刚好碰见908室的孤寡老人独自在家不肯吃饭,两人便代为照顾了一下, 顺便问了问她最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从来不出门的卢婶本来是不可能看到什么特殊情况的, 但她偏偏却说有天晚上看到自己的窗户外有个“鬼”。
鉴于老人身体情况特殊,住的又是九楼, 窗户外还装了防盗网,一般来说即便是入室行窃, 也不应该会采用爬窗这么冒险的方式,所以两人昨天也只是听过就算了, 并没有把这个情报特别放在心上。
可现在, 经柳弈特地这么一提醒,戚山雨似乎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防盗网。”
他低声说道。
“没错!”
柳弈双眼盯着恋人, 神色凝重:“既然现在看来,杀死秦红叶的凶手和杀害郭若岚、乌启刚的很可能是同一人……”
戚山雨接着把话补完:
“那么说不定她会用同样的方法进入犯罪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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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柳弈和戚山雨带着林郁清和江晓原,四人又再次来到了明桂街26号的筒子楼。
“果然!”
四人很快便在郭若岚生前租住过的809室的阳台防盗网处发现了猫腻。
在防盗网的最上缘, 有一根铁条被切断后重新焊接了起来。
因为809室的防盗网上缘镶嵌了一个铝色的遮阳棚, 在它的底色映衬之下,作为粘合剂的锡块的颜色几乎无法分辨, 非得凑得足够近了,仔仔细细地查看才能发现。
“竟然真是这样!”
林郁清兴奋到一把抓住了江晓原的胳膊,狠狠地捏了一把,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小江同学掐到嗷唠一嗓子叫了起来。
“凶手就是从这儿潜入809室的!”
“嘶……”
江晓原揉着自己被掐红了的胳膊,一边倒抽气一边仍在努力地分析:“可凶手即便能走阳台,她也得有个‘来处’吧?”
他的手摸完了胳膊又去摸下巴:“她总不可能是从楼下一路爬墙爬上来的……”
“没错!”
小林警官用力点头,目光左右四顾,很快便朝着808室一指:“我看,大概率是从808那边过来的!”
吸毒女郭若岚死亡的809室和房产经理乌启刚遇害的808室位于同一楼层的同一条走廊上,从平面图上来看,二者完全是在一条直线上,房与房之间只隔了一面墙。
而这两个套间都有一个阳台,二者皆朝东面,因为建筑设计的关系,它们的实际距离近到不足两米。
两米对于普通女性的跳跃能力来说稍稍有些勉强,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跳过去的——前提是只要凶手的胆子够大,能在八楼的高度来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信仰之跃”。
与住了人的809室不同,808室是鹿云的旧宅,自从他死后便是一直空置的,说不定凶手用了什么办法,从秦红叶那儿搞来了808室的钥匙,再经由808室的阳台,用剪破防盗网的方法进入809室的。
而这似乎也是目前众人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虽然在空中跳过两米这么个操作确实有点儿冒险,但凶手凶残到连杀了三个人,就这胆量,说不定还真敢为普通人之所不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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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柳弈和戚山雨等人进入了808室。
可惜他们在808室的阳台乃至窗户附近仔细搜寻了很久,仍然没看到防盗网被破坏后再修复的痕迹,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出入的可疑缺口。
“那809室阳台那个口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郁清趴在808室的阳台上,不死心地朝两米外的809室的阳台瞅着:“难道是开了口子以后才发现太远了过不去,所以凶手放弃了?”
“不可能!”
江晓原很不客气地直接就反驳道:“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得是在隔壁809室里剪的护栏吧!她既然都能进809室了,那有什么必要再去剪护栏呢?这不是脱了裤子……呃……”
小江同学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冲口而出的措辞不够文雅,尴尬地打住了,“总之,就是很没必要啦!”
“也对……”
林郁清闻言,深深地蹙起了眉,“总不可能是从810室那边过去的……810的阳台离得也太远了,而且那对小情侣看着也不像是凶手啊……”
“……”
一直没说话的戚山雨同样在凝眉沉思。
“……如果凶手不是从隔壁过来的……”
他稍稍抬起头,目光上移,忽然说出了一个很惊人的答案:“……或许,是从‘上面’来的。”
“!!”
柳弈、林郁清和江晓原顺着戚山雨的目光抬起头,看到的是909室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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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和林郁清上回来调查走访的时候便已经了解过了,909室是一个空房间,据邻居所言,已经空置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具体是两年还是三年,他们都记不清了。
909室的木板门的锁头早就拆掉了,门板一直都是半开不开地虚掩着的,只靠外面一道老旧生锈的推拉式铁闸门将这个空间与外界隔绝起来。
戚山雨和林郁清上次粗略地检查过909室的铁闸门的挂锁,确认过它是锁住了的。
这次四人再站在909室的门前,更细致地研究起了那把挂锁。
“这锁看着挺久没人摆弄过的了。”
小江同学用电筒在锁头上照来照去,“这锁好旧啊,钥匙孔都生锈了……”
这种旧式的摩托车链式挂锁起码得是十年前的款式了,以鑫海市的潮湿天气来看,锁眼锈成这个样子,即便有钥匙怕也不一定能打得开了。
“是啊!”
在江晓原查看锁头的情况时,林郁清也在检查锁链的完整性。
链条是那种手指粗的不锈钢铁条,外面包了一层透明的软胶皮,只是经年累月之下,软胶皮已经老化成了磨砂质地的深黄色。
“链条是好的,没有被剪断过的痕迹。”
小林警官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不像是剪了以后再焊接回去的。”
“或许凶手直接把这锁给换了呢?”
小江同学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推理小说不是经常有这种诡计吗?其实门锁一开始就是凶手准备的什么的!凶手完全可以在弄坏了真正的链锁后,再找个差不多的给扣回去啊!”
“对哦!”
小林警官也觉得此言甚是有理,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点子。”
“……”
柳弈一直在旁边观察,这时候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他说着,上前一步,将林郁清和江晓原给扒拉开,然后双手抓住铁闸门的拉手,用力往后一拉一拽。
“噶啦啦啦……”
伴随着干涩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老旧的铁闸门在轨道上缓缓后移,直到被链锁拽住,再也拉不开了为止。
“看,这么大一条缝呢。”
柳弈后退一步,抬手朝铁闸门比划了一下,“这空隙,应该不比防盗网的洞要小了吧?”
林郁清和江晓原:“!!”
这就很忒么的纯属灯下黑的思维盲区了。
确实,谁说门一定要全开了才能过人的?
对于一个体型娇小到只需要剪掉一根栏杆就能钻过防盗网的小个子,这条差不多二十厘米的缝隙已经足够她在不动门锁的情况下悄悄潜入909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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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条窄缝对凶手而言绰绰有余,但对在场的每一位警官和法医来说都是窄到根本不可能通行的。
他们还需要联系负责管理明桂街26号的物业,取得业主的同意之后,再由物业把门打开并陪同一起进入909室进行勘察。
四人只得等在门外,一边打电话摇人,一边先行拍照取证,记录这道铁闸门的各项数据。
这时,隔壁910室的大门开了。
穿着T恤和牛仔裤,身后还背了个书包的少年探出了头来。
“呃……”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正在犹豫要怎么称呼几人,最后还是选择了以他的年龄来看稍稍有些羞耻的,“叔叔”的称呼:“警察叔叔,你们在这干嘛呢?”
被一个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半大小子叫“叔”,小江同学莫名地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他选择性地忽略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六了的事实,很不要脸地纠正道:“叫哥哥就行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朝身后的909室一指,问背着书包的谷姓男孩儿:
“你知道这屋子空了多长时间了吗?”
第312章 9.Premonition-40
“不好意思啊……”
少年谷银星满怀歉意地摇了摇头, “我和我奶搬来这里只住了一年……反正我住这里的时候它就空着了……”
换而言之,就少年的认知里,这间909室至少已经空置了一年以上了。
江晓原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看见谁进来过这屋?”
“没有……”
少年茫然地摇头。
他似乎很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盯上909室这么一间久无人住的空屋子, 略一犹豫之后,还是试探着问道:“警察……呃,哥哥……这间屋子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虽说身高不足一米六,但少年的面相意外的十分老成, 颌骨粗隆的角度略方, 一双单眼皮的肿泡眼形状偏细长,使得五官不像一般少年那样大而集中, 若只看脸的话, 会觉得他比实际年纪来得大上不少。
加上少年虽然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毕竟是个品学兼优拿了一大堆奖状的高材生, 不管是遣词用语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比一般初中一年级的小孩儿要来得稳重,莫名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于是江晓原对比他小了一轮有余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很温和的微笑:“没事, 我们就是看看,全面调查一下。”
“哦……”
少年的目光在铁闸门被拉开的那条缝隙上停留了足有好几秒钟,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没事的话, 我先走了……”
谷银星说着,拉了拉自己的书包背带, 解释道:“我们学校今天有活动。”
“嗯嗯嗯。”
小江同学朝少年友善地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谷银星很有礼貌地向几人道了再见,便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等等!”
站在门边的柳弈忽然喊住了准备离开的谷银星。
少年回头,藏在厚刘海下的肿泡眼睁得大大的, 惊诧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柳弈朝他温和一笑:“你奶奶呢?在屋里吗?”
“嗯。”
少年再度颔首, 似乎不明白柳弈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老人家今天情况怎么样?精神还好吗?”
柳弈抱着胳膊,继续微笑:“还有她中午饭怎么解决?晚饭呢?”
“……我给她在锅里留了午饭, 她平常会自己去吃的……”
谷银星没想到柳弈会找他唠这些家长里短,惊讶之余,连回答都带着迟疑:“还有她今天精神不错……我觉得她、她一个人在家应该没问题吧……”
明明是陈述句,因为少年那战战兢兢的语气,听着倒像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柳弈的意见了。
“哦。”
柳弈笑着再度点头,“那你快去上学吧,路上小心。”
说着,他朝少年摆了摆手,像是个“再见”的动作。
“那我走了……”
谷银星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小天才手表,确定了一下时间确实很紧张了之后,抬手大幅度地朝四人挥了挥,“警察哥哥们再见!”
说完,他便不再耽搁,转身朝楼梯一路小跑,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远去,身影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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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弈一直盯着少年的背影,目光十分专注。
而戚山雨的注意力则永远会留一部分在柳弈的身上,当然也就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
“柳哥,怎么了?”
小戚警官朝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下子就说出了柳弈心中的疑问:“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是我多心了……”
柳弈摇了摇头,“不过我总觉得……”
他在脑中回忆少年背着书包的背影。
“……如果是这么个小男生的话……”
柳弈说着,目光移向身后开了条小缝的909室的铁闸门,“……应该能钻过去吧?”
“!!”
林郁清和江晓原被柳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惊了个够呛。
“啊这……”
小江同学一向超级信任和崇拜柳弈的分析能力,尤其是一小时前他老板还向他展示了如何从凌乱的脚印里发现凶手想要隐藏的信息的精彩推理。
不过这没有由来的怀疑,还是让江晓原感到十分无语:
“那只是个初中生哎!”
他摸了摸鼻子,语气无奈:“一个初中生哪来的时间和能力连杀三人啊!”
“……是吗。”
柳弈含糊地应了一声,“……或许只是我多心了吧。”
虽然江晓原同学对他老板好似匪夷所思的怀疑持明显的不赞同态度,但戚山雨却很重视他的想法。
“你觉得那小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戚山雨追问道:“除了身材娇小之外?”
“来……”
柳弈拉了拉戚山雨的袖子,让他把耳朵凑过来。
戚山雨照做了。
柳弈贴在他家小戚警官耳边,两人头碰头,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江晓原和林郁清站在三步开外,四目相对,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几句话的功夫,戚山雨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直起身,说道:“我会仔细调查一下那个孩子的情况的。”
江晓原和林郁清再次交换了一个疑惑的对视。
既然戚山雨这么说,证明柳弈跟他说过之后,非但没让他感觉小孩儿是无辜的,反而也跟着认为对方值得怀疑了。
就在小江同学和小林警官想要追问个究竟的时候,这栋筒子楼的物业的工作人员终于姗姗来迟,带着链锁的钥匙赶到了。
两人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先让工作人员帮他们把锁打开,好让他们进屋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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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被经纪人禁足在酒店式公寓里的闵靖闵大明星不知为何格外的心绪不宁。
她对自己说了无数次,明明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只要整容医生胡浩波一死,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知道她秘密的人,她便可以高枕无忧,继续维持她现在优渥的生活和备受推崇的身份了。
可即便如此,这两日下来,她还是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别说打起精神继续进组拍戏了,她只要静下来独处就不可避免地会去想她的“计划”。
她会想胡浩波什么时候会死,死的时候她又在哪里,警察会不会认为他的死因有可疑,又会不会将那缺德医生的暴毙跟她联系起来……
越琢磨,她就越害怕。
越害怕,她就越心烦意乱。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事的!
闵靖伸手捏住了贴身戴着的一块佛牌,那是她两年前到暹罗国拍电影时,在某个据说很灵验的寺庙里请的阴牌。
虽然当时有懂行的前辈警告她说请这种东西容易折损阴德,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若这牌子能助她顺利度过这次的大槛儿,她甚至愿意用折寿十年二十年来换祂的护佑……
正想着,她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提示音。
闵靖顿时一个激灵,抄起了手机。
又是一条陌生的看不出来历的短信。
女明星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入目首先是一张照片。
画面里一共三个人——穿着黑色西装的胖胖的中年男人,浅蓝色连衣裙的端庄太太,以及站在两人中间的,梳着高马尾的相貌清纯的小姑娘。
这张照片看起来像是从某本很有些年头的旧杂志里用手机翻拍的,焦距没有对准,三人的脸看起来都有些模糊,右手边的蓝衣太太还因为纸张的反光而只能看到上半身而已。
闵靖的血瞬间凉了大半。
两秒后,第二条短信又来了。
【她是谁?】
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闵靖看懂了。
她的额头沁出了冷汗,用颤抖的手指回了一条短信:【你又是谁?】
然而对面用的是虚拟号码,她的回复发送失败了。
闵靖强忍住心头的惶恐和迷惑,一瞬不瞬地紧盯屏幕,等着对方的“下文”。
果然,几秒钟后,新的短信到了:
【准备好现金,我要十万。】
勒索者提出了自己的价码。
——呼!
闵靖松了一口气。
十万,还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看样子对方也没打算开个她筹措不出的价格将她逼上绝路。
既然价码还算合理,那便是有得商量的意思。
——肯定是胡浩波那混蛋!
闵靖在心中狠狠咒骂道。
这个价码和整容医生从前每次敲诈勒索她的金额差不多,堪堪卡在了她会肉疼,又不至于拿不出来的程度。
“……没关系,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闵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朝卧室走去,“……等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的车上还藏了六七万的现金,是上次应付郭若岚的勒索时取的,还没用上那女人就死了。
加上自己钱包里的钱,还有开机仪式上助理帮她准备的用来做“人情”的红包,加一加凑一凑,闵靖觉得她不用再去一趟银行就能凑齐这笔“赎金”了。
果然,她刚进套房卧室,新的短信便追来了。
【两小时后,开发区见。】
随短信附带的还有一个导航定位。
闵靖对开发区的路不熟,点开粗略看了一眼,感觉离上次她等了一下午的停车场不远。
又是几秒后,第五条短信到了。
这次还是一张照片,同时还有更具有威胁性的留言:
【你要是不出现,我就把照片发给警察,曝光你的过去。】
第313章 9.Premonition-41
3月4日, 星期六。
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戚山雨、林郁清和江晓原四人在物业管理人员的带领下,进了909室。
根据管理人员介绍,909室的业主是个很有些年纪的大爷, 退休前是厂里的小领导,这套房子也是二十多年前单位分的福利房。
后来老人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住不方便,于是跟儿子去了外省生活,这套老房子因为不好卖也租不出几个钱, 就一直空置着没人管, 至少已经丢空了足有三年以上了。
“其实他们家从来不交管理费,我们照理说是不用管的。”
物业管理员怕屋子里又出了什么事, 在开门时先撇清了己方的责任, “当然了,不止是物业费, 电费水费煤气费一律也是没交的……要不是你们这次让我们找,我们都忘了咱那儿还有这套房的钥匙了!”
说着他将钥匙插入了链锁的锁孔里, 左右扭拧起来。
然而链锁本就老旧,又三年多无人开关过, 在鑫海市常年湿度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潮湿气候中早就锈死了。
管理人员一下子没悠住劲儿, 钥匙直接“咔嚓”一下折在了锁眼里,拔出来时便只剩一半了。
没办法, 他们只得用大钳子剪断链锁,将门打开。
就如管理人员所言那般,909室没水没电,加之老房子本就采光不好, 即便是大中午的, 客厅依然很昏暗,若是不打手电, 三米外就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柳弈在进门之前就知道他们要找些什么了。
他熟门熟路穿过客厅,来到了这间小套间的阳台处。
909室的内部结构基本保持着原本的样子,没有多大的改动,阳台装的也是交房时统一给配的防盗网,与楼下809室的阳台垂直相对。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四人只花了三分钟就找到了防盗网切割和重新焊接的痕迹。
或许是因为909室是空屋子,不用担心“作业”时间太长会引来旁人的注意,凶手足足切了三根护栏,开的口子远比前两次大得多了。
就那个豁口的宽度,就算是几人中身材最高壮的戚山雨也能很轻松地钻出去。
“如果从这里下去,只要踩在下面的雨棚上……”
戚山雨一手攀住防盗网,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似乎很有亲身试验一下能不能爬下去的意思。
“哎小戚你给我等一下!”
柳弈被他家小戚警官吓得够呛,也不管还有不知他们关系的管理员在场,两条胳膊牢牢地圈住戚山雨的腰,连拉带拽想把人给弄回来。
“这防盗网都装了二十多年了,你看都锈成什么样子了!”
他急匆匆地说道:
“这里可是九楼,别说爬下去有多危险了,万一它锈到吃不住你的体重,整个儿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柳弈可绝不会忘记三个小朋友总共五十公斤就压塌了一扇防盗网窗的悲剧,他可绝对不能让心爱的小戚警官冒哪怕那么一点儿风险。
戚山雨也是个很听劝的,立刻就缩了回来,不再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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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戚警官缩回手的时候,胳膊在剪断的栏杆上蹭了一下。
因为隔着长袖的春装,断口没有弄伤他的皮肤,但摩擦的痛觉仍然让戚山雨偏了偏头,朝着那锋利的断面多看了一眼。
“柳主任!”
下一秒,他就着一只脚攀在护栏上,另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的别扭姿势,回身拉住了柳弈环在他腰上的胳膊,“你看这个,像不像是血!?”
柳弈站在阳台上离得太远,完全看不清楚,于是在戚山雨的搀扶下也挤上了椅子。
两人在狭窄的椅面上前胸贴后背,姿势亲密得不得了,偏偏理由充分,哪怕是不知情的物业管理人员也丝毫没有生疑。
“这里,感觉像是顺着断面蹭到的……是不是血?”
戚山雨一只手将柳弈圈在怀里以防他重心不稳,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筒,将光圈在一个地方来回晃动。
用钳子剪断铁条后,铁条的断面会形成一个“V”字型的尖角,这个角度锋利到足以划伤人的手脚。
很显然,有人在通过这个洞的时候似乎不够小心,让断面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伤口。
在戚山雨的电筒光示意下,柳弈看到靠近断面的内侧有一小片暗褐色的污渍,混在发绿的锈渍上不太明显,但看形状和颜色,确实很像是干燥后的血迹。
“小江,棉签。”
他没有回头,直接朝后一伸手。
江晓原根本不用老板详细解释,利落地打开工具箱,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根棉签,塞进了柳弈手里。
柳弈用棉签轻轻蘸取了少量的褐色污渍,然后交给了江晓原。
小江同学熟练而迅速地蹲在旁边,用棉签上的污渍做了个血痕预试验。
几秒钟,小板子上的溶液变成了明亮的冰蓝色。
江晓原转头,兴奋地朝在场的所有人大声宣布道:“阳性,是血迹没错!”
“哦耶!!”
林郁清紧跟着欢呼起来,双手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会在护栏断口处留下血迹的,不用想肯定就只可能是那个神秘得不行的娇小女杀手了。
现在找到了她的血迹,就等于掌握了最关键的她的DNA证据,要排查她的身份也就容易多了——怎么可能不让人备受鼓舞呢!
柳弈采好血样,试管贴好标签装进箱子,被戚山雨从椅子上扶下来的时候,也难得露出了一个松一口气的笑容。
“老板,我们回法研所吧?”
江晓原在旁建议道。
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将这份珍贵的血样证据送去跑胶了。
“唔……”
柳弈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想了想,转头对戚山雨说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去隔壁910一趟……我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疑问。”
小江同学张了张嘴。
他刚想说“老板你还在怀疑隔壁那小孩子啊”的时候,戚山雨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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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小戚警官接了手机。
对面是专案组章警官的声音,他主要负责调查闵靖闵大明星那条线的疑点:【喂,小戚,有个很重要的新线索,我得跟你说说。】
戚山雨:“什么线索?”
【卖〖粉〗给郭若岚的那个毒=贩=子,我们抓到了。】
章警官也不废话,直接就是一个开门见山:
【根据那人交代,郭若岚买〖粉〗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是管闵靖要的。】
他顿了顿:【大明星供给她毒资的时间,起码得有个两三年了!】
时间跨度长达两年以上的频繁的敲诈勒索,闵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郭若岚拿她的钱去干嘛。
饶是如此,闵靖依然肯提供毒资给早跟她没有了关系的前助理,理由一定不像她自己交代的“只是前女友”,以及“对方手里还握着她的艳=照”那么简单。
【那毒=贩说,他看郭若岚没家没业,生活又很拮据,应该本来想拉她做〖下线〗,让她也帮着卖〖粉〗的,但郭若岚说她能弄到钱。于是他就问她钱是哪来的……】
果然,电话那头的章警官接着说道:
【郭若岚告诉他,她手里有个大明星的把柄,所以她问她要钱的话,那明星不敢拒绝。】
虽然毒=贩没从郭若岚口中套出那位大明星的名字,但光听这描述,警察就知道肯定是闵靖闵大小姐没跑了。
毒=贩知道郭若岚以前在经纪公司干过,倒是相信她确实可能认识那么一个两个有点儿咖位的演艺圈人士,只是好奇假如那人真那么大咖,干嘛会被她一个落魄潦倒的吸毒女拿捏得死死的。
于是毒=贩好几次出言试探——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也从那钱多得烧的大明星手里捞点儿好处。
郭若岚一开始守口如瓶,不管毒=贩如何旁敲侧击也没透露出更多的口风。
不过指望一个嗑药者保持缄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终于有一次,郭若岚在吸HIGH了以后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说,〖那人可厉害着呢,她敢杀人〗!】
大约是为了争取一丝丝宽大处理的可能,毒=贩交代这些跟自己无关的案件时,简直那叫一个有问必答、绝无隐瞒,回忆得格外仔细。
毒=贩说,郭若岚当时人在嗑=药磕HIGH了的翩翩然状态,话说得断续又含糊,十分难以理解。
不过因为是他心心念念好奇了许久的问题,毒=贩=子还是很认真地听了,感觉郭若岚是说她以前跟过的大明星曾经杀了个什么人,一但闹出去不止身败名裂,而且很可能要偿命。
但至于更细致的详情,当毒=贩还要细问时,郭若岚已昏睡了过去,什么都盘不出来了。
“……”
戚山雨向电话那头的章警官确认道:“郭若岚告诉他,闵靖杀了人?”
章警官语气肯定:【至少毒=贩觉得自己听到的是这么一回事没错。】
这就很有趣了。
虽然闵靖明显与此案有所牵扯,但作为这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死者的郭若岚,却在生前就对另一人说“闵靖杀了人”。
假如郭若岚不是磕药磕到上头后胡言乱语,那么被闵靖杀死的只可能是某个他们还不知道的对象。
【另外,还有一件事。】
章警官的语气愈发严肃:
【闵靖失踪了,我们现在找不到她人了。】
第314章 9.Premonition-42
3月4日, 星期六。
某个时间。
闵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头疼欲裂,脑子里乱哄哄的,明明眼皮是睁着的, 周围却一片黑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眼睛适应了许久之后,才模模糊糊的看到周围似乎有一些家具或是别的什么大件物品的轮廓。
女明星花了整整半分钟才搞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发现自己被人用胶带捆住手脚, 固定在了一张折叠椅上, 压根儿动弹不得。
“救命啊!!”
闵靖简直要吓疯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条件反射地放声呼救, 并希望有人能救出自己。
闵靖的大喊大叫果然惊动了什么人。
伴随着厚重的金属物品在水泥地板上摩擦发出的粗粝刺耳的“咯啦”声, 闵靖前方的一扇门缓缓打开。
女明星停止了叫喊,眯眼看向门外站着的那个。
因为是逆光的关系, 闵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但只凭轮廓,她觉得那人的身材似乎相当的矮小, 而且穿着一件类似于巫师袍之类的黑色或是深灰色的长袍,袍子一路罩到小腿下半段, 无法从身形轮廓看出来人是男是女。
最重要的是, 那人的头部比例似乎格外的大,大到已然堪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闵靖睁圆了眼睛, 神色既惊恐又恍然,嘴唇哆嗦了两下,声音却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再吱声了。
黑袍人走进房间, 反手缓缓地关上了门。
“……呜……”
黑暗中, 闵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恐惧至极的悲鸣。
“啪”的一声,房间忽然亮了起来。
闵靖被明亮的顶灯光照得眯起了眼, 同时眼睛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头疼、眩晕外加眼泪,女明星看东西像隔着一层飘忽不定的纱帘,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了面前那黑袍人脖子上顶着的到底是什么。
——黑袍人戴着一个胖头娃娃的头套。
以闵靖的演艺经验,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个做工很粗糙的廉价头套,像私营游乐园或是商场开业时在门口给小朋友派气球的皮套人戴的那种。
但现在,一个戴头套、穿黑袍的人出现在这里,闵靖立刻意识到这只意味着一个可能性——这人是在遮掩自己的容貌!
【你醒了。】
黑袍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沉闷且干涩,不辨男女,明显是经过变声器加工的。
“……你……是……是谁?”
闵靖哆嗦得几乎要厥过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将她为了出门时不被认出所做的变装冲刷得一塌糊涂。
“我……我为什么……在、在这……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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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明星的记忆里,她在收到了威胁短信后偷偷地溜出了她被“软禁”的酒店式公寓,然后独自开车来到位于鑫海市最西面的开发区的一个停车场处。
闵靖赶到停车场不久,新的短信就又追来了。
信息里约她到距离停车场约一点五公里处的一个门牌号见面。
闵靖按照导航找到建筑物时,才发现那似乎是一栋没收尾的四层自建房,看样子像是要做成出租屋或是民宿的,结果没建好就烂尾了,现在整栋建筑既没有住客,更没有人管理。
说实话,女明星当时也是很害怕的。
毕竟以前她被整容医生胡浩波勒索过不知多少次了,前前后后给对方的钱得有两百万不止,但从前见面,对方不是约她在诊所,就是在安保和私密性都很好的酒店或是餐厅,约到这种郊区的烂尾楼还真是头一遭。
——最后一次了!
闵靖在心中如此给自己鼓劲儿。
——只要等他死了,就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她了!
抱着很快就能解脱的希冀,闵靖硬着头皮进了那间烂尾的自建房。
屋子的主体架构是建完了的,梁柱等支撑物完整,四层楼的屋顶也基本封上了,但墙壁却没砌完整,所以根本无法住人,视野也意外的十分开阔。
闵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一楼,左右四顾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知为何,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短信又来了。
【门右边有个纸皮箱,把钱放进去,你就可以走了。】
——原来是这样!
看完新来的信息,闵靖只觉心头大石翛然落地。
她认为胡浩波大概是被警察吓怕了,不想与她扯上更多的关系,但又不得不再次从她这儿搞钱,于是想出了这种既不需要直接接触,也能拿到钱的办法。
想必等她将钱放到指定位置并且离开之后,躲在远处的整容医生就会跑来将现金取走的。
于是闵靖从包里取出了用牛皮纸袋包好的整整十万块的现金,按照短信的要求来到了搁在墙边的箱子前,接着打开纸皮箱,准备将钱放进去……
……然后呢?
闵靖一边哭,一边试图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对了……
她好不容易想起了一个模糊的片段。
就在她弯腰低头的下一秒,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后脑上,随即她便双眼一黑,彻底丧失了知觉。
……可她进屋时分明没有看到任何人啊!
“……你、你到底是……谁?”
闵靖越想越害怕,脑袋还一阵一阵的疼,被胶带反绑在椅背上的手已经麻木到丧失了知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面前的黑袍人究竟是谁,至少看身高就绝对不可能是整容医生胡浩波。
她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到这般可怕的对待,更猜不到黑袍人的身份,还有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嘿嘿嘿……重要的不是我是谁。】
黑袍人的笑声透过变声器传进了闵靖的耳朵里。
【重要的是,〖你是谁〗。】
黑袍人在最后三个字上咬了个重音。
“……什、什么意思?”
闵靖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抖如筛糠。
【你不是〖闵靖〗。】
黑袍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处拉来一个足有一人高的支架,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闵靖的面前。
【现在,让我们来搞清楚,你到底是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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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傍晚七点四十分。
从昨日到现在,柳弈已经为了这桩连环杀人案连轴转了超过三十个小时了。
他昨天本来就忙活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又陪戚山雨去了明桂街26号,接着便是秦红叶被杀的案子,直接通了个宵,等到中午回到法研所时,整个人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他想坚持自己给秦红叶做尸检的。
不过冯铃深知她们科这位主任实在不是什么身体素质过硬的主儿,生怕他把自己熬晕在解剖台旁,于是半拖半塞把他赶回了办公室,逼迫他去小睡一阵子,自己替他去做秦红叶的尸检,顺便还把江晓原和沈青竹也打发去休息了。
柳弈睡了大约四个小时。
由于心里装着事儿,他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断断续续都是未完的案子。
等柳弈迷迷糊糊地再次睁眼,沙发床侧对的窗户外已经黑透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跳下沙发,稍微整理了一下睡得皱皱巴巴的衬衣和凌乱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给人邋遢的感觉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快步出了他的主任办公室。
五分钟后,柳弈在镜检室里找到了冯铃。
“冯姐,怎么样了?”
他略去一切前置问题,开门见山的问道。
“秦红叶的死因是脑部挫裂伤所致的颅内出血和脑疝。”
冯铃一听就懂,回答得也干脆:
“还有,DNA对比出来了,你在909室的防盗网上取到的血样,跟908室的那几份完全吻合。”
她给出了关键性的答案:
“就是同一个人没错。”
“……啊。”
柳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如释重负的语气感叹道:
“所以凶手果然就是那个谷银星啊。”
“不,事情还没那么简单呢。”
冯铃说着,从自己正在使用的电脑旁扒拉出两张A4打印纸,将它们递给了柳弈,“你自己看吧。”
冯铃交给他的是一张指纹对比结果。
在怀疑谷银星很可能涉案之后,柳弈坚持要再回一次908室,采集一些谷银星的生物学证据,用来跟他在防盗网栏杆断口处采到的血样做对比。
正好那会儿谷银星不在家,908室里只剩下他那位老年痴呆症愈发严重的祖母,戚山雨和林郁清用自己的警察证叫开了门,甚至不用多做解释,轻而易举地就取得了柳弈坚持要拿到手的采样。
柳弈拿了少年的牙刷、梳子和喝水用的吸管杯,并拜托冯铃将附着在这三样东西上面的DNA与防盗网上的血迹做对比。
现在,DNA的证据告诉他们,在栏杆处动手脚的确确实实就是谷银星无疑——所以凶手大概率正是这个看着毫不起眼也最没有可能的小少年了。
然而现在,这个案子的真相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冯姐,你的意思是……”
为了确定自己并没有理解错误,柳弈将手里的指纹对比报告来回看了三遍,才惊讶地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谷银星并不是‘谷银星’?”
第315章 9.Premonition-43
谷银星基本上够得上事实孤儿的标准, 虽然亲爸亲妈还活着,但已经各自在千里之外的别的省份组建了新的家庭,且对他这个留在老家的儿子毫不关心。
因为如此, 谷银星直到七岁小学入学时才在D市老家办理了第一张身份证。
鑫海市警方拿到的,正是谷银星在七岁那年办=证时留下的左右手的拇指指纹。
而现在,法医们对比了柳弈从明桂街26号908室带回来的指纹,二者完全不比配。
人的皮肤纹路在胚胎发育时就已定型, 只要不伤到将真皮层完全破坏的程度便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现在在正规医院分娩的宝宝基本上都会在出生后第一时间被拓下足印, 这足印便是宝宝的“临时身份证”,即便是待到孩子成年也依旧可以用于个体识别。
谷银星留在公安户籍系统里的指纹与柳弈他们在实地采到的指纹对不上, 除了极微小概率的系统出错之外, 便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当初去办=证的不是谷银星本人,其二便是这个“谷银星”早就不是当初的谷银星了。
冯铃单脚撑了一下地, 将自己坐的转椅转向柳弈,问:“你怎么确定‘他’不是谷银星的?”
明明可能性有二, 但听柳弈的语气,他几乎已经肯定是现在的“谷银星”李代桃僵了。
冯铃了解柳弈的性格, 没有把握的事, 他不会说得那么笃定,所以她觉得柳弈一定还发现了什么别的证据。
“嗯, 我昨晚进他们家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柳弈对冯铃说道:“他家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张奖状,都是谷银星的。”
冯铃好奇地歪了歪头:“哦?”
冯法医是个单亲妈妈,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当真是品学兼优的贴心小棉袄, 属于亲戚朋友同学邻居口中的“别人家小孩”的典范, 各种奖状拿到手软,若真要一张张贴出来, 怕是一整面墙都玄乎的那种。
不过虽然她家闺女不爱贴奖状,但她知道还是有一些小朋友和家长乐意贴的。
如果柳弈单纯只是因为看到满墙的奖状而生疑,那似乎有点儿没道理。
“那些奖状的时间跨度不算短了,从小学低年级到初中一年级,项目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柳弈简单形容了一下自己看到的那面奖状墙:
“小学五年级前的奖状应该是从别的墙上揭下来后重新贴上的,边缘有很明显的透明胶撕拉过的痕迹。”
冯铃轻轻地点了点头,听得很认真。
“毕竟那祖孙俩经常搬家嘛,他们搬到908室也不过一年左右,照理说把旧屋的奖状贴到新屋来也不奇怪。”
柳弈继续说道:
“问题在于,新的那几张奖状,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到初一的这一段时间,那些奖状上的字迹都是一模一样的。”
冯铃思考了两秒钟,随即明白了柳弈的意思。
“原来如此……”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怀疑上他了。”
就算是再不负责任的老师,也不可能将完全空白的奖状直接发给学生自己填写,就更别提从六年级到初一都碰到这么离谱的老师了。
因此,唯一的解释是,伪装成谷银星的人——不管他是谁——为了在左邻右舍里维持“优等生”的形象,定期买回一些空白的奖状,再自己给自己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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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柳弈当时对他只是隐约有些许的怀疑,还没到将他锁定为第一嫌疑人的程度。
毕竟伪装成谷银星的凶手的外貌真的非常有欺骗性。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每天背着书包上下学的初中生,在绝大部分人心目中都是身体机能和心智都没发育完全的“小朋友”。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是财力、策划力还是执行力都理应远远达不到一个连环杀人犯的要求,实在很难把这么一个小孩子和穷凶极恶的“凶手”形象联系起来。
“不过当我发现秦红叶的房子,还有809、909的防盗网都被动过手脚时,我就觉得他非常可疑了。”
柳弈接着解释道。
冯铃:“为什么?”
“因为谷银星的奶奶卢婶提到过,她有天晚上看到她房间的窗户外趴了个‘鬼影’。”
柳弈回答: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从老人家的房间窗户往外看,大约两米外就是他们自己家的阳台,她是透过窗户看到了正在阳台上折腾的‘谷银星’的身影。”
冯铃:“‘谷银星’在自家的阳台上干什么?”
柳弈回答:“后来我们到他家查证过了,他应该是趁着夜晚在自己家里做试验。”
冯铃懂了。
如何在凶案现场迅速地剪断和焊接防盗网的铁栏杆,还有多大一个洞才能让自己顺利钻进去,这都是光靠脑补不行,非要实际操作过才能积累到“实战”经验的。
要是没把技能练熟练精了,谁又有把握箭在弦上时肯定不会翻车呢?
“我想,谷银星的奶奶大概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说到这里,柳弈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一直都在跟身边的每一个人说那不是她的孙子,只可惜大家都觉得这是她又犯病了脑子糊涂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冯铃蹙起了眉。
她按捺住心中因恻隐而生出的酸涩,问:
“那么真正的谷银星去了哪里?”
“不知道。”
柳弈摇了摇头,“不过……”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但身为资深法医的冯铃其实也能猜到他的潜台词。
真正的谷银星只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未成年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整一年,几乎就意味着他必死无疑了。
“那么凶手呢?”
柳弈转而问冯铃:“市局那边应该已经抓到人了吧?”
毕竟即便是处心积虑用假身份杀人的凶残凶手,真人也不过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瘦弱男子,只要伪装暴露,要抓人定然不是难事。
然而冯铃却给出了一个令柳弈深感意外的答案。
“很遗憾,应该还没有。”
冯铃摇了摇头:
“大约半小时前我才接了沈大队长来催DNA鉴定的电话,他告诉我,‘谷银星’跑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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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没有继续打搅冯铃做病理检查。
出了镜检室,柳弈立刻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
“小戚,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略过一切寒暄,直接就在电话里问道。
【我们正在找那个冒充谷银星的男人。】
戚山雨回答:【但他今天早上离开了家之后,就行踪不明了。】
市局的专案组在调查某人的身份方面是专业的。
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调查到了许多疑点。
“谷银星”当然不是真正的谷银星。
自从真正的谷银星因为搬家而从上一间小学“转学”之后,压根儿没有进入他原本应该就读的新学校,当然也就没有后续的小升初了。
柳弈明白了:“所以他每天上学都是装的咯?”
【嗯。】
戚山雨在电话那头回答:
【他只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作为掩护,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我们现在还在调查。】
确实,一个假装上学早出晚归的人时间充裕得很,不管是踩点和行凶都很方便,而且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到底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干了些什么。
柳弈蹙起了眉:“那‘谷银星’到底是谁,你们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
戚山雨回答:
【他真名叫〖曾得韬〗,是鑫海市本地人,今年应该三十岁了。】
“哇哦!”
柳弈低声轻呼道:“那他还挺厉害的,三十岁了能装成十三岁的样子,居然还演得天衣无缝!”
【是啊。】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说道:
【我们查到了他多年前在市儿童医院留下的医疗记录了,好像是某种生长激素缺乏症,就算成年了身材比例也停留在儿童时期,第二性征发育不完全,被诊断为〖矮小症〗。】
“原来如此。”
柳弈说道:
“难怪我觉得他的面相看起来比较老成……那是因为他的颅面骨较躯干和四肢的骨骼发育得相对比较好的关系吧。”
戚山雨不是很懂这些,不过他相信柳弈的判断。
遗憾的是,虽然专案组已经查明了“谷银星”——不,现在应该叫曾得韬——的身份了,但至今还没找到这个嫌疑人的下落,更不知这看似跟郭若岚、乌启刚和秦红叶都毫无关系的矮小症患者,为什么要对他们三人痛下杀手了。
【放心,我们会尽快找到他的。】
戚山雨在电话那头承诺道。
对于这点,柳弈倒是毫不怀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这个处处都要验证身份信息的年代,既然已经知道真凶的真名实姓,要抓到他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柳弈担心的分明是另外一件事:
“小戚,你多久没休息过了?”
他背靠走廊角落的墙壁,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的恋人说道:
“别告诉我你回市局以后一直都还在忙啊。”
【……】
戚山雨没有吱声。
但不回答就等于默认,柳弈心疼,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快去睡一阵,别把自己熬坏了!”
第316章 9.Premonition-44
“嗯, 我知道的,放心。”
戚山雨做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没有说服力的承诺。
柳弈正想回一句既然答应我了那就当真得做,不过就在这时候, 走廊拐角处的大值班室的门忽然开了,顶着一头乱发的江晓原扑腾着从门里飞奔了出来,举着手机边跑边大声喊道:
“卧槽出事了!老板,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也接到了消息, 来不及和柳弈细说,只道了句“我得去忙了”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小江?”
柳弈收起手机, 转头问像只脱缰吗喽般两步蹿到他面前的爱徒, “你看到什么了?”
“老板,老板——!”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小江同学这会儿完全失去了往日那伶牙俐齿的劲头,一句话居然说得磕磕巴巴:
“闵靖她、她被绑架了!还承、承认自己杀人了!”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大, 饶是柳弈也得承认自己确实也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
柳弈蹙起眉,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网上都传疯了!”
江晓原一边说, 一边划拉开自己的手机, 将屏幕怼到柳弈面前,“老板, 你自己看吧!”
柳弈接过江晓原的手机,迅速点下了视频的播放键。
从域名就能知道,那应该是一个国内很有知名度的直播平台,除了专职的注册主播之外, 也会有一些艺人、演艺公司和商业机构加盟, 定期上线跟粉丝唠嗑,又或者做做营销带带货什么的, 虽不是顶尖的流量,但人气明星开直播那也是动辄万人在线的。
就在刚才,江晓原刚刚补眠醒来,起床之前照例打算先刷一小会儿手机,却一眼就瞅到了锁屏界面上显示的一个骇人听闻的新闻头条弹窗——【女演员闵靖疑似遭绑架】!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小江同学当场吓了个清醒。
他点开新闻弹窗,便看到了一段令人震惊的视频……
“快脚的直播现在已经掐断了,但这段录屏在网上传疯啦!”
江晓原一边急切地瞪着柳弈看完,一边在旁边上蹿下跳地解释这个视频的来源。
“安静!”
柳弈无法专心,觉得太烦了,干脆伸手将小江同学给扒拉到了一边去。
视频画面是闵靖某个死忠大粉的录屏。
他特别关注了自家女神的动向,一但闵靖的直播频道开播,便会立刻收到提醒。
然而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相当诡异的画面。
镜头先是对着一个很暗的地方,像是某个狭窄逼仄的密闭空间,画面正中放了一张桌子,桌后坐了一个比例十分不协调的人影,而镜头所及的角落里似乎有许多杂物,不过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的关系,根本看不清那些大件小件的物品到底是什么。
先是几秒的沉默,然后坐在桌后的人开口说话了。
那人的声音明显用了变声器,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现在,我们的大明星闵靖要向各位交代她犯下的罪行。】
在如此骇人的发言之后,躲在黑暗中的人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了照明稍微充足一些的地方。
光照昏黄,且视频经过多次转发后画质只能用“垃圾”来形容,柳弈勉强能看清,那人似乎戴了一个造型刻板的大头娃娃头套,身上则套了件黑色的袍子一类的衣物。
那人的头套很大,跟躯体的比例极不协调,莫名自带一种恐怖片最偏爱的诡异惊悚的气氛。
【好了,让我们听听闵靖的自白吧。】
黑袍头套人走到了画面前,抬手按住了摄像机,似乎是要转动镜头角度的样子。
果然,下一秒,镜头一黑又一亮,随即固定在了另一面墙上。
墙壁前放了另外一张椅子,椅子左右各放了一盏落地式的补光灯。
亮堂堂的大光圈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正是警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找不到人的闵靖闵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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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里的闵靖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折磨。
她被人用封箱胶带一圈一圈的牢牢地捆缚在了椅子上,脸上的妆花得糊成一团,眼泪、鼻涕、彩妆、污垢和不知何处来的血迹糊成一团,将她的脸弄成了一张狼狈至极的调色盘。
而她身上穿的素色长裙同样染满了污垢与血迹,好几处还破破烂烂的——特别是胸前的布料,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去了一块,露出了半拉酥=胸和打底的内衣。
闵靖在镜头前显得惊慌极了,目光根本不敢瞥向正对着自己的那台摄影机。
【说!】
黑袍头套人厉声喝道:【你到底做过什么!?】
被黑袍人大声一喝,闵靖浑身一个激灵,随即抽泣了起来。
黑袍人似乎对她的不配合深感愤怒,抬手就往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说!】
盛怒的黑袍人又吼了一遍,因为音量太大而令变声器的收音设备产生了响亮的爆鸣,“嗡”地震得人耳膜生疼。
闵靖的脑袋被打得歪向了一边,脸颊立刻就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她放声哭了起来。
这时屏幕下方的弹幕已经刷疯了,观众们都在质疑这是在干什么,就算是在做什么综艺或者宣传新电影,这也太过离谱了,经纪人和策划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观众表示他已经联系管理员了,你们等着直播间被封吧。
然而更离谱的却在后面。
只见黑袍人忽然抓住闵靖的椅背,用力一掀,把女明星连人带椅子掀翻在地。
闵靖无法移动,倒下时肩膀和后背狠狠地撞在了补光灯的固定架上——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快说!】
黑袍人直接抬起脚,踹在了闵靖的背上。
【我——我杀人了!】
闵靖哭叫了起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下一秒,屏幕突然一黑,快脚的管理员封禁了这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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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直播录屏全长其实只有短短四分二十八秒。
但这四分多钟里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巨大了,以至于柳弈看完之后,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看柳弈看完了,被勒令不准说话的小江同学才敢开口试探:“这怎么看都不是表演吧?闵靖她真的被绑架了吗?”
“嗯。”
柳弈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八成是真的。”
毕竟闵靖是国内知名的女明星,现在连警察都找不到她了,说是自己躲起来搞这种有违公序良俗的直播噱头那真是骗鬼都不信,极大可能是遭遇了绑架,被绑匪给藏了起来。
“那你觉得绑架她的那个……呃……就是戴着大头娃娃的那个!”
小江同学双手在自己脑袋旁比划了一下,“那人到底是谁?”
“……”
柳弈默然了几秒钟,然后说出了答案:
“我猜那应该是曾得韬。”
柳弈会如此猜测是有理由的。
除了曾得韬同样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失踪了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黑袍人站在闵靖身旁时,两人的身高和体型一对比,便能看出绑架犯虽然戴了巨大的头套,但实际上长得并不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偏矮”,而且肩膀也远比一般的成年男性要来的狭窄。
符合这种身高和体型的嫌疑人,柳弈他们最近也就只碰到过一个——那便是伪装成未成年人的曾得韬了。
然而江晓原却回给了他一个懵逼的表情:“???”
他下午在值班室里补了四个小时的觉,刚醒来就在手机里看到无比劲爆的新闻,大惊之下跑出来,瞅见柳弈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老板分享视频了,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自然也无从得知“曾得韬”这么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姓名了。
“哦,就是‘谷银星’。”
柳弈这才想起江晓原还什么都不晓得,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曾得韬冒用谷银星的身份,将自己伪装成初中生的犯罪事实。
江晓原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竟然还能有这么个操作!”
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一下子没记住嫌疑人那稍嫌绕口的名字,“那、那现在那个曾……曾什么的,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柳弈将手机还给江晓原,顺便摊了摊手:
“小戚他们正在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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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戚山雨被赶来抓人的林郁清拽着胳膊拉进会议室,一进门便看到沈遵沈大队长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开会了,别磨蹭!”
听那不善的语气,与会的诸位警官便知道他们这位头儿现在有多抓狂了。
大家安静而迅速地落座,半分钟内就已就位。
“你们都知道了吧,闵靖被绑架了。”
沈遵开门见山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现在我们的头号嫌疑犯,是这个叫‘曾得韬’的假小孩!”
沈遵将曾得韬留在户籍系统里的大头照放大后印满了一整张A4纸,甩到会议桌正中间。
照片里的曾得韬剪了个利落的短发,露出了他因为颅面骨发育得不够完全而显得很奇怪的一张脸。
第317章 9.Premonition-45
在没有了几乎能遮住双眼的厚重刘海后, 曾得韬的面相其实能看得出是个成年人。
只不过他的面颌骨发育得并不均衡,因为下颌骨短而窄的关系,他的嘴部突出得很明显, 更衬得额头宽大、眼距和鼻梁很宽,跟“英俊”一类的词完全不搭边儿,说实在的,长得相当不好看。
沈遵刚看照片时, 就十分疑惑, 嫌疑人看着分明是成年男性的样子,戚山雨和林郁清这样实际与他接触过的, 居然没发现疑点吗?
为此, 他还特地把戚、林二人叫到面前,问他们你们真没觉得曾得韬的样子与他自称的年龄不符吗?
而戚山雨和林郁清很肯定地说, 他们两次与假扮成初中生的曾得韬见面,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是个长相和性格都比较老成的少年, 谈吐有度、礼貌真诚,却压根儿没怀疑过他其实是个年届三十的成年人。
事实上, 人们给别人的年龄印象除了长相之外, 往往还包括了体型、体态、衣着、发型、言行举止等多个方面的综合因素。
曾得韬是个生长激素缺乏症患者,压根儿没有发育出成熟的第二性征。
他除了不长胡子之外, 连带着也没有明显的变声期,声音至今依然保持着近乎于儿童和少年时期的那种扁扁的哑哑的“童音”,只要一开口,就更加深了旁人对他“只是个少年”的印象。
当一个人善于利用自身的体型条件, 以及故意表现得足够稚气的时候, 确实是不容易露出破绽的。
即便是怀疑曾得韬就是凶手的柳弈,一开始也没想到他居然已经三十了, 只单纯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心智早熟得过分的天才变态犯罪者而已。
听完戚山雨和林郁清对凶手形象的详细描述,沈遵沈大队长眉心紧锁,神情严肃。
一个装起嫩来能完美模仿初中生,让不知情者丧失警惕心;卸下伪装又可以用成年人的身份不受限制的活动的凶手,实在是有些麻烦的。
而现在,更关键的是,这个凶手还很可能绑架了女明星闵靖,并利用直播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惊天“杰作”。
“我们已经联络了闵靖的经纪人和助理了。”
沈遵一边说,一边抬手按揉太阳穴,然后转头看向负责联系闵靖的演艺公司的警官,示意他说一说他们的调查进展。
不必打开任何一个网络平台,沈遵用脚趾猜都知道现在网上肯定又要炸锅了。
不管闵靖是怎么卷入这个连环杀人案里,又和曾得韬到底是个什么纠葛,毕竟她可是人气很高知名度不低的女星,遭人绑架这事儿可比出轨嫖=娼嗑药一类的绯闻劲爆一百倍。
万一他们这些警察没法子及时将人囫囵救出来,那接下来的舆论会炸锅成什么样,沈遵只是脑补一下就觉得,自己要不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的十五年,他是要去档案室蹲守复印机,还是去后勤科负责派笔派本子吧。
“闵靖在快脚上的直播间账号平常都是交给她的助理经营的,不过她一周会上一两次线开直播,宣传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或者带一带货。”
被沈遵点名的警官站起来,对与会的同僚们说道:
“闵靖虽然很少自己登陆账号,但她是知道直播间的密码的。”
另一个警官举起了手:“既然是正规的直播平台,那应该能拿到IP吧?”
电子技术中心专门研究网络的警察立刻接过了话头:“IP地址我们刚刚联系快脚的管理员拿到了,交给沈大队长了。”
沈遵点了点头:
“IP地址是梅花路129号,曾得韬在那儿有一套他爸妈留给他的套间。”
他顿了顿,“老章和小莫已经赶过去了,还带上了技术组的东子。”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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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时,沈遵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正是被派去IP地址所在的梅花路129号的刑警老章。
【头儿,这里没人。】
章警官说道:【我们在他房间里找到了一台开着机的电脑……哎,我让东子来跟你说。】
因为沈遵故意按了免提,在场的每个警官都听到了老章同志方才那两句简短的汇报,刚刚落回肚子里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这时技术组的网警接过电话,向沈遵解释道:
【犯人用远程代码控制了这台电脑,再用这台电脑登录了直播间。】
他顿了顿:
【我查了查联网IP,那个远程代码明显用了代理,而且很可能还不止一层。】
沈遵蹙起了眉:
“你就说能不能查到真实地址吧!”
【有点困难。】
东子回答得十分直接:
【就算能查出来,也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这个“一点”时间够落在绑匪手里的闵靖死上一百八十遍了。
众人都在心理如此想到。
事实上,曾得韬大概率是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暴露了,所以才急着对闵大小姐动手的。
“未成年人”的伪装被撕破了之后,他就是个通缉犯,要外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落网也不过是多少天的问题而已。
都到这份上了,他非但没计划着立刻跑路,反而冒险绑架了闵靖,还用“直播”那么高调的方法将自己的行径公开在大众的视野里,分明就是穷途末路,想着要鱼死网破了。
警察最怕的就是碰到这样的绑匪。
因为这通常意味着绑匪不图财不图色,单纯的就是要“泄私愤”,意图杀死人质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偏偏这人质是全国人民都会极度关注的闵家大小姐……
沈遵实在不想那么快就去蹲守复印机或者到处派笔派纸,所以他要抓紧时间,想尽一切办法破案,赶在曾得韬杀人之前找到被绑架的女明星。
——可要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就在这时,戚山雨举起了手。
沈遵示意他有话便说。
“沈队,那视频里闵靖承认自己‘杀人了’。”
戚山雨提问道:“您觉得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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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个有些难回答的问题。
虽然先前的三个死者,特别是吸毒女秦红叶和房产经理乌启刚都跟闵靖有着很明确的联系,但警方多次将闵靖带回市局协助调查,但就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闵靖确实参与了任何一桩命案。
可曾得韬没有一丁点的演艺圈经历。
他出身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曾得韬的父亲是鑫海市本地人,凭着家里留给他的祖产做些小生意,攒了一笔小钱,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而他的母亲则是从Q省远嫁而来的外地媳妇,没有工作,婚后除了照顾家庭之外,就是帮着丈夫看看店、打理打理生意什么的。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曾得韬十来岁时被诊断出发育迟缓,于是家庭的重心就变成了父母带着儿子求医问药,希望能治好这个病。
然而先天性的垂体病变引起的生长激素缺乏导致的发育迟缓属于疑难杂症,要治疗起来非常复杂,曾得韬治疗效果不佳,不仅成年以后身高明显偏矮,而且第二性征基本未发育,丧失了传宗接代的生育能力,估摸着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天阉”了。
几年前曾得韬的父母陆续因意外和急病去世,曾得韬倒是很大方的将大部分的家产分给了远嫁他乡的两个姐姐,只留下了两套老房子和一间铺面作为日后生活的资本。
曾得韬的两个姐姐其实跟幺弟的感情不错,逢年过节也会打电话发短信互相问候一下,当二人收到警方的联系时,她们都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茫然之余,皆表示自己从来不知道弟弟还有什么“隐藏身份”,更不晓得他目前的去处,或是可能躲在什么地方。
“他那两个姐姐一个人在千岛国,另一个在两千公里外的Z市,二人近期都没有离开过居住地,应该确实跟案子没有太大的关系。”
虽然事发突然,但市局警官们的效率很高,已经有人循着曾得韬的亲戚关系调查清楚了他两个姐姐的情况:
“她们两人一直以为弟弟还在爸妈留给他的老房子里生活,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扮成了‘谷银星’,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说话的警官略加停顿,接着说道:
“他两个姐姐说,曾得韬因为身体的原因,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也不怎么爱出门,一直宅在家里玩电脑,从来就没去工作过,人脉圈窄得不行,更不可能有机会认识闵靖那种级别的大明星。”
“嗯,就是这样。”
沈遵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想来想去,曾得韬大概是在扮演‘谷银星’之后,才从那个吸毒的女人郭若岚那儿得知闵靖的一些基本情况的。”
“……”
听沈遵说到这句时,戚山雨没有说话。
只是看他微微蹙眉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完全赞成的样子。
在戚山雨看来,曾得韬过分针对闵靖了。
目前犯人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为了将闵靖困进他的复仇计划里的步步为营。
——简直就像是蚁狮一样。
戚山雨莫名想起了元宵节那天,陪柳弈的小侄子嘟嘟在爬宠店里看到的——蚁狮捕食蚂蚁的过程。
第318章 9.Premonition-46
这时, 戚山雨放在衬衣口袋里的手机接连传来了几下震动。
他在开会时就给手机调了静音,除了特别提醒之外,微信的其他联系人的消息都是不会震动的。
而被他归类在特别提醒里的, 除了工作上的重要群组之外,就只有柳弈和戚蓁蓁了。
妹妹很懂事,基本上不会在他忙的时候给他发微信,所以大概率是柳弈的信息。
戚山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在桌下解了锁。
果然, 柳弈一口气给他发了四条微信,而且长度都还不短。
戚山雨今天是被林郁清从走廊里逮进会议室的, 进门时稍远的位置都坐满了, 于是他便只能坐在沈遵沈大队长旁边,掏手机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是柳主任发来的?”
沈遵非但没有呵斥他开会不专心, 反而主动开口询问。
戚山雨微微有些羞赧,抿了抿唇, 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
沈遵立刻来了精神,很不讲究地公然就询问起夫夫之间的私人对话来:“柳主任说什么了?”
“柳、柳主任说……”
戚山雨因为下意识纠结了一下在这种场合要怎么称呼恋人而磕巴了半秒, 又尽量自然地把话给接了下去,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柳弈发给他的信息,并将对方的疑问复述给了与会的众人听:
“网上现在正在盛传闵靖的胸口似乎有一道很大的疤痕, 问我们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胸口的疤?”
沈遵进来开会时还没留意过这么细节的问题,虽一时想不通柳弈为何有此一说,但出于对对方能力的信任,仍然转向电子影像技术组的组长陈警官, 问:“老陈, 你有在那段直播里注意到这么一回事吗?”
从闵靖的直播间爆大雷到现在不过半个小时左右,陈警官即便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看得那么仔细, 自然是没注意到的。
不过这不影响他打开电脑,直接在影像分析系统里放大了闵靖胸口的影像。
警方搞到的版本是从直播的平台方那儿获得的影像存档,清晰度可比现在网络上那些转了不知道多少手的录屏清晰多了。
托犯人在她左右两边各打了一个瓦数很高的补光灯的福,闵靖的样子被镜头拍得纤毫毕现。
果然,镜头放大到一定程度,众人便能清楚地看到闵靖因衣服撕破而露出的半拉胸脯的正中有一条垂直的伤疤。
疤痕呈暗褐色,与雪白的肌肤对比分明。
它上端从锁骨上窝开始,直接竖直贯穿了整个胸骨柄,直至下缘没入了撕破的衣襟里,乍看起来像是将闵大小姐的整个胸口一分为二对半劈开,非常具有视觉冲击性。
“哇哦!”
当放大的伤疤展现在众人面前时,不少警官都发出了一声感叹。
看到这条伤疤,先前负责对整容医生胡浩波进行问话的警官便立刻想起来了。
“那个整形医生,叫胡浩波的!”
警官将自己记忆中的琐碎细节给扒拉了出来,大声说道:
“他当时就说,闵靖小时候做过什么心脏手术,在胸口处留了很大一条疤……闵靖最近频繁去找他,就是要咨询除疤手术之类的整容项目。”
“等一下!”
记忆力非常好的林郁清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闵靖她那个心脏手术好像是在十来岁的时候做的吧?我记得当时问过她,也是在儿童医院做的……”
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是笨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都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因先天性心脏病而做过手术的闵靖,和因为生长激素缺乏而频繁就诊的曾得韬,二人的交集,或许就在市儿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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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星期六。
深夜十一点五十五分。
已经快到午夜了,本来是所有人都该入睡的时候,但戚山雨和林郁清却以“情况紧急,希望配合调查”的理由敲响了整容医生胡浩波家的房门,同行的还有柳弈。
作为一个在业界公认手术做得相当不错的整容医生,胡浩波亲自操过刀的客户不少现在都已在娱乐行业有名有姓,曾经也是轻轻松松月入十万不差钱的主儿。
可惜他赚得多花得也多,成名后一直过惯了大手大脚的豪奢生活,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以后,积蓄更是流水一样砸进牌桌和骰子的无底深坑里,亏到了不得不靠借债度日的程度。
胡浩波现在独居的公寓套房是他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买的,也是他现在在市内仅剩的唯一物业了。
公寓位于市中心的商业区,当年也是市内排得上号的优质楼盘,从基础装修来看,少说花了几十上百万。
可惜现在胡浩波缺钱又没了工作,日子过得落魄,家里添置不起奢侈品,不少好套现的贵价小件家装也卖了二手,坏了的卫浴五金零件更是只能用便宜货代替,整个房间的风格十分杂糅且混乱,早就没有了昔日的风光劲儿。
胡浩波认得戚山雨和林郁清,一看是警察登门,脸顿时拉得老长。
他已经知道闵靖出事了的消息,其实早有预感警察一定会再来找他问话的。
但他没想到警察甚至连一个晚上都不愿意等,在接近午夜的大晚上就直接登门了。
“好吧,算我怕了你们!”
胡浩波将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让进家门,然后连给三名不速之客倒杯水的意思都没有,自个儿往沙发上一摊,开口便问:“几位警官,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胡医生,我问你,你到底知道闵靖什么秘密?”
林郁清当了一年的刑警,耳濡目染之下从同事们那儿偷师了一点营造气场的技巧,板着脸时看着居然还挺能唬人的。
“我、呃……我……”
胡浩波没想到警察开口就是这么直接的问题,整个人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磕巴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胡医生,你不用隐瞒了。”
时间紧迫,林郁清也不跟他绕弯子:“你应该知道闵靖的‘真实身份’吧?”
他强调道:“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是谁,对吗?”
“!!”
胡浩波这下子更吃惊了。
他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一句惊呼没忍住冲口而出:“你、你们知道了!?”
林郁清抿住嘴唇,缓慢但肯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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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小林警官故意要诈一诈胡医生,而是就在他们刚刚停好车准备上楼的时候,沈遵给他们打了一通电话,并在电话里告知了他们一个非常惊人的事实。
赶去鑫海市儿童医院的警官们在医院的配合下,拿到了闵靖十八年前在儿童医院进行手术时的病历。
警官们当然无法完全看懂病历里详细的手术过程记录,以及那些繁琐复杂又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
但这不妨碍他们在手术同意书和输血同意书上找到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闵靖儿时亲笔写下的签名,以及签名旁边加盖的一个拇指印儿。
当年的闵靖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定然无法独立签署医疗文件,所以大部分知情同意书都是她的养母,也就是齐露齐女士代签的。
唯独手术同意书和输血同意书两张,手术医生大约是觉得不能对小病人有所隐瞒,所以在家长的陪同下也和女孩儿谈过话,并让家长和孩子都在同意书上签了名,更是为了以防万一,还加盖了拇指印儿。
而正是这两枚经年的拇指印,让案件调查有了一个惊人的巨大突破。
【闵靖十二岁时在同意书上按的那两个指印,跟她现在留在系统里的指纹根本对不上!】
沈遵在电话里告知外勤中的柳弈和戚山雨,【我们正在调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虽然没有证据,但出于老刑警的直觉而让他十分笃定的话:
【不过我认为,胡浩波八成知道点什么!】
十八年前二代身份证刚刚普及不久,换证时也还不需要全员录入指纹,加之闵靖当时还未成年,现在他们的系统里能查到的,最早的闵靖的指纹是在十五年前收录的。
所以医院病历里留档的指印和闵靖现在的指纹对不上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儿童医院几乎不可能会弄一份假的知情同意书存档,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性了。
其一是医生喊母女俩去签字时,齐露女士领了个无关的女孩儿去。
但这个可能性几乎是立刻就被当年帮闵靖做手术的医生严词否定了。
毕竟市儿童医院是很正规且在业内口碑很好的儿科权威医院,心脏手术也需要大量的术前诊断和检查,患者更是会被反复核实身份的。
闵靖的手术医生发誓他不可能连自己的小患者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任由家属带个“替身”去签字。
那么这似乎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当年做手术的那个小姑娘,和现在的“闵靖”,很可能是两个人。
——而现在,看胡浩波的反应,这第二个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
第319章 9.Premonition-47
此时, 胡浩波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说实在的,基于他长期勒索闵靖的事实,只要他向警察坦白自己知道的情况, 那基本上是不可能逃避法律责任的。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即便他梗着脖子抵死不交代,警察都查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这条线走不通, 肯定还有别的途径继续追查的, 等水落石出后他非但无法脱罪,反而还会因为不肯主动坦白而罪加一等。
关键是, 闵靖以前给他转过很多次钱, 一笔一笔加起来超过百万,都是在银行拉个流水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根本无从抵赖。
现在闵靖出了大事,全国瞩目, 警察完全可以用这些转账记录将他直接拘留起来——胡浩波可不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到能抵御警察的审讯……
他越想越慌,额头唰唰地冒着冷汗, 脸颊和鼻子也随着心内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泛出醉酒般的潮红。
“……你们等、等一下。”
胡浩波胡乱挥了挥手, 然后起身,快步走到了餐厅旁边的水吧台旁。
从柳弈的角度看过去, 只能看到胡浩波背对着他们站在吧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了点东西,捣鼓了一小会儿之后,做了个把手心里的物品塞进嘴里, 然后用水送服的动作, 似乎是在吃药的样子。
果然,等胡浩波转身, 水吧台上多了一个药瓶和一板药片,可惜药瓶被马克杯挡住了大半,柳弈看不清那是什么药。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们是以警察和法医的身份上门问话的,这种问题大可以直接就提。
于是柳弈便问了:“你吃了什么药?”
“呃,我有间歇性心动过速的毛病,情绪激动的时候还容易突发房颤……”
胡浩波心烦意乱,回答得也敷衍:
“我刚才感觉心率又上来了,所以吃了点药。”
这回答合情合理,柳弈也没有继续追问。
“好了,胡医生。”
林郁清只想尽快从胡浩波的嘴里得到有用的线索,于是将对话引回一开始的问题上:
“你究竟知道闵靖的什么秘密?她为什么要受你的威胁?”
“……我、我……”
虽然吃了药,但胡浩波感觉自己的心率依然跳到了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以上,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蛰得他眼睛疼。
于是他伸手从茶几上抽了两张餐巾纸擦脸,边擦边抖索着嘴唇,说出了他知道的那个天大的秘密:
“闵靖……呃……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当明星的‘闵靖’,她……应该……不是闵向濠的亲女儿……”
“……”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交换了一个困惑的对视。
闵大明星是大实业家闵向濠的养女这事,对路人们来说可能确实是值得八卦一阵子的新鲜事,但对于能直接调阅户籍信息的警官们来说,早已是第一时间就查明的“旧闻”了。
而且闵靖是养女的事曝光后虽然可能会对她的个人舆情产生一点儿波动,但这本身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丑闻,柳弈他们不认为这么个“秘密”能值上几百万,足以让闵靖心甘情愿地被郭若岚、乌启刚和胡浩波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番敲诈。
“真的!是我偶然发现的!”
看警察们不说话了,胡浩波以为警察怀疑他的说辞,心中焦急,迫不及待地又补充道:
“我问过闵靖了,她、她也承认了!”
“哦?”
林郁清感觉这事儿必定还有更复杂的“下情”,于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呃,这个嘛,说来话长……”
胡浩波用半湿的纸巾又抹了一把脸,才接着说道:
“大概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吧……我有些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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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胡浩波的回忆,女明星闵靖是他的优质客户,前前后后多次光顾他从前就职的整容医院,指名道姓要让他主刀替自己做整形手术。
一来二去,闵靖自然就跟胡浩波熟悉了起来。
两人不再仅止于医生与客户的关系,更是变成了私下里都会经常联络的“朋友”。
有一次,闵靖照例请胡浩波到高级餐厅吃饭,并咨询他一些诸如鼻综合术后的不适反应该怎么缓解之类的问题。
聊得高兴了,闵靖问这位资深大夫,她还能动哪里,怎么才能变得更漂亮。
胡浩波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他每次给女孩儿做手术时都会看到的,她胸口那道红褐色的凸起的狰狞伤疤,于是提议说,何不想办法处理一下你那道疤呢?
这个建议得到了闵靖的热切赞同。
“我记得她那时说,‘我早就想搞掉这道疤了!’”
胡浩波回忆道:
“然后她就咨询我有什么除疤方法之类的……”
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呢?”
胡浩波答:“然后啊,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这疤怎么来的?’”
他在这里来了个突兀的停顿,用力咽了口唾沫,偷眼瞅了瞅三位警官的神色。
“闵靖说,她小时候做了个心脏瓣膜手术,所以留了这么大一个疤痕……”
胡浩波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
“不过你们知道的,我好歹是个整形医生,对怎么缝针才能尽可能少留点疤之类的事情还是很有经验的……啊不对,离题了!总之就是,我看过很多的手术伤口,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疤痕……”
胡医师努力想让几位警官理解自己的意思:
“所以我看到她那条伤口的时候,立刻就知道那不可能是手术疤痕,甚至很可能没经过缝合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都吃了一惊。
“哎呀,你们别不信啊!”
看三人下意识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看,胡浩波更着急了,连忙摆手摇头,努力解释道:
“真的,我很认真地看过她那条疤,实在太奇怪了!不仅形状是歪的,而且仔细一看,还有两个分叉!”
为了让自己的描述更直白,他伸手在茶几上画了个形状,看起来有点像是“犭”字。
胡医师边画还边说:
“哪个傻逼会在做开胸手术的时候把术口切成这个形状啊!就算是实习生都不能那么寒碜吧!”
柳弈:“……”
先前看直播录屏时,网民虽能发现闵靖胸口那条与皮肤色泽对比得格外鲜明的狰狞伤疤,但受限于拍摄的距离、打光和视频本身的分辨率,根本无法看清疤痕的细节。
但现在胡浩波却说,那伤疤的切口非常的不专业,必定不可能是出自正规医生的手。
而胡医师的疤痕鉴定还在继续:
“还有啊,那伤口估计就没缝合过!但凡好好地缝一下,都不至于长得那么坑坑洼洼的,连皮肤都没对齐呢!”
涉及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这次林郁清没有立刻接着问话,而是用眼神询问柳弈。
柳弈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所以你认为闵靖没做过心脏手术?”
胡浩波一边点头,一边将湿透的餐巾纸随手扔在茶几上,又抽了两张新的纸巾。
柳弈又问:“你确定吗?”
“嗯、嗯。”
胡浩波继续点头,同时借着擦汗的动作遮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柳弈的目光微微一闪:“你向闵靖求证过吗?”
“!!”
听到柳弈的这个问题,胡浩波的身体像被电门打中了一样,不受控制地猛然向后跳了一下。
——这很明显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桌对面的三人都看出来了,异口同声问道:“怎么求证的?”
“……就是……嗯,刚好有一次,她做了个小手术……就是不用气管插管,静脉麻就可以了……用‘牛奶’麻醉的那种……”
因为紧张又慌乱,胡浩波的表述十分混乱:
“醒麻醉的时候,不是会有一段时间人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清醒嘛?”
他别开视线,“我就趁着那个机会……呃,求、求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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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浩波断断续续的解释中,他承认自己利用闵靖术后刚从麻醉状态中苏醒,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心理防线降到最低的不设防的机会,向对方进行了套话。
闵靖在那时亲口向他承认,自己没做过心脏手术,甚至不是真正的“闵靖”——她胸口的伤是她自己用刀划出来的,为的就是伪装成那个曾经做过手术的女孩儿。
话说到这份上,胡浩波终于破罐破摔了起来:“我那时就在想啊,那女人可真狠!那么长的一道疤啊,她居然下得去手!”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虽然早知闵大明星的身份有猫腻,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戚山雨蹙起眉:“那你问了‘闵靖’她究竟是谁了吗?”
“没有。”
胡浩波摇了摇头,“她那时候迷糊得很,话都说不清楚,很难问话的……”
总之,胡医师虽然得知了“闵靖”竟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千金的惊人事实,却没能盘出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李代桃僵做了闵家的大小姐的,更说不出真正的做过心脏手术的闵靖又到哪里去了。
第320章 9.Premonition-48
在得知了“闵靖”并非是真正的闵家大小姐之后, 当时经济情况还很不错的胡浩波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直至一年以后,他陷入□□的深渊,将身家输了个精光的时候, 才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利用这个秘密,从闵靖那儿搞点钱来花花。
闵靖果然吓坏了,当场就表演了一个破大妨, 让胡浩波确定了自己套出的秘密真有其事之外, 还从她那儿一次性敲到了十万块的现金转账。
自打那以后,胡浩波就把“闵靖”当成了一台人形ATM机, 隔三差五就从她那儿敲诈钱财, 而闵靖每一次都会表现得很愤怒,却不得不答应下来。
“我真的就只从她那儿搞了点钱而已……”
胡浩波整个人半瘫半坐在沙发上, 一副放弃治疗的丧气模样,“除了这些之外,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只有这些吗?”
林郁清冷冷地瞪着他,“再仔细想想, 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呃、我……”
胡浩波莫名的又慌了。
他再度用半湿的纸巾使劲儿擦汗, 一边擦一边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些警察们会感兴趣的事情。
“哦对了!”
胡浩波用拿着纸巾的手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 终于又想起了一个细节。
“我就……呃……趁闵靖刚醒麻醉那会儿,确实问过她‘那真的闵靖去了哪里’……”
胡医生拼命地回忆着这段不能给他赚钱的小细节:
“闵靖她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说了一句‘那是她活该’……”
说到这里,他又卡住了。
林郁清上半身前倾, 盯住胡浩波:“然后呢?”
“呃, 我想想……哦对了!”
胡浩波说道:“她说,‘我们本来应该是一样的’……还有, ‘为什么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是什么?”
林郁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然而胡浩波并没有回答。
他只瞪大了一双眼睛,以一个过分后仰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神色莫名的显得很是惊恐。
“喂!”
小林警官一看他这样子就感觉不对劲。
他暂停了问话,站起身,隔着一张茶几去摸胡浩波的肩膀,“你怎么了?”
然而胡浩波并没有给与他任何反应,反而顺着林郁清碰他肩膀的动作斜斜地往旁边一倒,整个人歪在了沙发上。
“!!!”
林郁清吓得直接蹦了起来,两步绕过沙发,蹿到了胡浩波跟前。
只见胡浩波仍然保持着双眼圆睁的姿势,似乎还有意识在,却根本没法应声,只是用极度恐惧的眼神盯着林郁清的脸,好似在向他求救。
“快,把他放平了!”
柳弈大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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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清哪敢耽搁,和戚山雨一起将歪在沙发上的胡浩波给拽了起来。
胡浩波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肌肉松弛得彷如一具尸体,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软趴趴地坠在戚山雨和林郁清的胳膊上,重得好似一麻袋的生铁块。
戚山雨和林郁清好不容易才将胡浩波放平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小林,打120!”
柳弈对林郁清吩咐道。
随后他开始检查胡浩波的情况。
就在他们移动胡浩波的那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整容医生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而嘴唇更是变成了青紫色,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妙。
“怎么回事?”
戚山雨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晕厥过去了的胡浩波,“心脏病发作了?”
“不像。”
柳弈伸手去摸胡浩波的颈动脉,心率很快,但搏动清晰。
然而胡医师的嘴唇眼看着越来越紫绀,那明显是缺氧的表现。
柳弈迅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胸口看不见起伏——他的呼吸停止了!”
“啊??”
刚刚挂断电话的林郁清简直都要惊呆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就不呼吸了?!”
他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病症,能让人正常说话时突然要把自己活活憋死的。
“不知道!”
柳弈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但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找原因,而是先把这倒霉整形医生的小命给保住:
“先救人要紧!”
…… ……
……
好在这里是市中心,三百米外就有一间医疗水平相当不错的大医院。
十分钟后,120赶到了,在柳弈和戚山雨等人亮明身份之后,当场就给马上就要“过去”了的胡浩波插了气管插管,然后一边捏球囊一边准备往医院送。
“小戚,我跟他们一起去!”
在医生和护士将胡浩波抬上担架的时候,柳弈回头抓住戚山雨的胳膊,对他交代道:“你把冯铃他们喊来……”
说罢他往水吧台那儿一指,“刚才胡浩波吃过的那些药,让冯铃带回法研所去!”
戚山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柳弈不再耽搁,追着担架进了下行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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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星期日。
早上九点三十五分。
距离闵靖的直播间惊现被绑架的直播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日有余,网上的舆论简直到了群魔乱舞的地步,网警们加班加点删谣言都有点儿删不及了。
而这时,刚刚赶回市局的戚山雨,在会议室门前碰到了与他分别了五个小时的柳弈。
“柳哥!”
他快步上前,很自然的一把扶住柳弈的胳膊,“胡浩波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
柳弈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其他的我们进去再说!”
来开会的警官个个都熬了至少一个通宵,这会儿人人面有菜色,好几个不是嘴唇上长了燎泡就是牙龈上火肿了起来,杯子里的咖啡和浓茶不少都换成了清热降火的苦凉茶。
柳弈和戚山雨分别落了座。
“柳主任,那谁的情况怎么样了?”
主持会议的沈遵坐下以后,果然也和戚山雨一样,先问了问胡浩波的生死。
“他还活着。”
柳弈重复了一遍他跟戚山雨说过的答案,不过这次他多加了一句:
“但病情挺严重的,上了呼吸机,人也还没有脱险。”
沈遵蹙起了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在你们面前说倒就倒了的?”
“河豚毒素中毒。”
柳弈给出了答案:
“我把他的血样送回法研所,让检验中心帮我加急做出来了。”
自从跟物证科的袁岚袁主任成了关系不错的好友之后,柳弈要加急做点儿什么都变得方便了许多。
也多亏了车展那儿设备齐全、试剂盒充足,什么稀奇古怪的检查都能做,要不然匆忙之下要查胡浩波血样里的河豚毒素含量,怕还要好一番折腾。
不过在袁岚拿到血样,并从电话里听柳弈说要优先检查河豚毒素的时候,他着实很是惊讶:“为什么要查河豚毒?”
毕竟河豚毒根本不在常见的毒物列表里,在怀疑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中毒的时候,常规操作都是先从常见的、易得的那些开始排查的,有时候碰到个少见的毒物,两管血都折腾完了还不一定能检出结果来。
河豚毒素中毒的案例在国内并不少见、
但不管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中毒者几乎都有在短时间之内食用过河豚鱼或是相关制品的既往史,而胡浩波这个例子,似乎很难让人联想到“河豚”这么个玩意儿。
【他的症状。】
柳弈在电话里回答:
【全身麻痹、呼吸肌停止工作,我感觉像是河豚毒一类的起效迅速的神经毒素。】
也是赶巧了,柳弈当时正好在场,亲眼看到了胡浩波发病的整个过程,再结合他从服药到发作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点,一下子就怀疑上了河豚毒一类的神经毒素。
“原来是这样。”
在检验方面,袁主任自问是专家:“那我帮你把那一系列神经毒的检查都给做了好了,也省得来回折腾。”
……
果然,事实证明,柳弈的推测是正确的。
——胡浩波真的就是河豚毒素中毒。
“啧!居然是河豚毒啊!”
沈遵用力地咂了一下舌,“这么少见的毒药,总不可能是误服,而且他也没必要在交代了那么多事实之后才突然想到要自杀吧!”
这位经验丰富的大队长摸了摸下巴,“所以是谁给他投的毒?”
“我想应该是闵靖。”
柳弈回答:“胡浩波有间歇性心动过速和容易房颤的毛病,一直在吃各种心脏方面的药物……”
随后他向与会的各位警官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这桩投毒案的前因后果。
冯铃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到了现场,将胡浩波的药瓶药盒杯子等物全都收缴了回去,还在现场进行了必要的勘察。
闵靖给胡浩波投毒计划不仅准备得十分周详,而且做得很是小心。
她瞅准了胡浩波常吃的一款银杏叶提取物胶囊,然后购买了同款药物,并在其中一颗胶囊里加了足以迅速致死的河豚毒素。
因为那款银杏叶提取物胶囊是装在一个大药瓶里的中成药,不像其他胶囊一样有铝塑外封,所以闵大明星只需要把做过手脚的药丸投进瓶子里,等待胡浩波哪一天自己服下,然后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就行了。
因为胡浩波是独居者,吃药后表现出来的症状是全身麻痹,连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没有对外求救的可能性。
而当若干时间之后,有人发现胡浩波死在了自己家里,尸体大概率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了——再结合他的心脏病病史,警察们大概率会认为他是心脏问题引起的猝死。
即便真有人怀疑他死因有可疑,把他送到法医的解剖台上进行尸检,他体内的河豚毒素也基本上不可能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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