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于为这场苦夏画上了一个句号。
雨水沿着房檐淅淅沥沥地落下,仿佛一个天然的屏障罩在这栋两层的小楼上。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三天。
桌子上随意放着从新学校拿来的课表。因为这场大雨,最终还是没能去成学校。是福地叔叔托人从学校带来的。
——福地叔叔也意外地没有责怪我与末广先生在那日因为“贪玩”而错过学校开放时间。
门被大开着,风裹挟着雨飘进来,像是想要浇灭夏日的暑气。
我的身边摆着一个小茶桌,茶炉上咕噜噜烧着滚烫的水。我颇为惬意地伸直双腿,一边翻着漫画,一边饮着茶。
直到门铃被按响,我还以为是末广先生。
披着黑西装的男生看着打开了半扇门的福地樱痴,不卑不亢道:“您好,我来找鹿呦呦。”
背对着我的福地樱痴,用高大的身体将男生遮挡的严严实实,他鹰目盯着太宰治,哂笑:“这次不翻窗户了吗,准干部?”
太宰治与福地樱痴对视着,平静道:“我为上次的失礼感到抱歉。这次是特地带了歉礼来拜访。”
男生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福地樱痴一眼就认出是女孩喜欢吃的甜品店。
我坐在里间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有些熟悉,探出身不确定地问:“福地叔叔,是谁来了?……是太宰吗?”
福地樱痴居高临下地俯视比自己要矮一头的男生,好半晌才慢慢让开一条路。
太宰治从门外走进来,路过福地樱痴时顿了一下:“谢谢。”
福地樱痴不屑地嗤笑一声。
“太宰?”此时我已经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今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在尝试丢掉轮椅,自己扶着墙走路。
太宰治上前,扶了我一下:“是我。今天打扰了。”
说着,他对我笑了一下。笑容如雪水霁晴,只是转瞬即逝。
我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那以往每一次见到都会裹住半张脸的绷带,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摘掉了,露出了少年秀雅的面容。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的脸。
少年眉眼清隽,倘若他垂眸不看你时,像是远山冷淡的雪子,但当那双鸢色的瞳眸印入你的影子,又像是漾开的春水,波光溶溶。
他并不介意我的直视,神态自若地触碰我的手臂,扶着我坐下,自己再坐到我的对面。
我帮他倒了杯茶,推给他的时候对他露出笑容:“好久不见,太宰。”
他接过茶,我们的手指短暂触碰,然后缩回。
他将视线轻轻落在我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好久不见。谢谢。”
似乎是在感谢我的茶,也好像是在感谢其他事。
我眨眨眼睛:“太宰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太宰治意外地坦诚:“是的。心情还不错。”
从他接过那杯茶开始,嘴角一直浅浅勾着。
“好,”我提起小茶壶将我跟他的茶杯再次倒满,我举起自己的那杯,停在空中,歪着头看他,“那就一起举杯吧!”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为了什么举杯?”
我理所当然道:“为了今天的好心情,或是为了我们坐在这里一起喝茶,什么都可以。只是想跟太宰干杯而已。”
我对面坐着的男生一直注视着我,他听着我的话,似乎有片刻的失神,随后眉眼舒展,露出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柔和的笑意。
他举起手中小巧的茶杯,轻轻与我的在空中相撞,发出“叮”的一响。
“好。那就如你所愿。”
门外的大雨不见弱,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坐在茶桌前的我和太宰治。
我重新舒展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听着雨打房檐的声音,饮着茶。
我没有去询问男生为什么会选在大雨的这天来找我,也没问那天遇到的那位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似乎我们就是在因为某种默契下,共同相聚在这间不大的茶室里一样,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福地叔叔也意外地没有来打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两个似乎达成了不为人知的默契。
太宰治的视线落在随意散放的课表上,抬眸看我:“后天就要开学了吗?”
我点点头,两只脚还在轻摇着:“是呀,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目前还没去看过学校是什么样子。不过有在网上搜到一些图片啦,还挺漂亮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微微仰头,快乐地晃着脑袋,太宰治看我此刻就像是看到一只摊在地上露着肚皮的猫,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动一下,最后支着下巴:“那很好啊,能被呦呦喜欢的学校,一定很不错吧。”
因为提及新学校,我开始起了些兴趣,兴致勃勃地对太宰说着:“是呀,我看到说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还开了一家京都有名的甜品店,一周只开三天哦!还有奶茶,甚至还有中餐馆,这家私立高中位置很棒哎,已经开始有些期待开学了。”
太宰像是顺着我的话仔细想了想:“那确实很不错,周边设施很完善。听起来确实会很让人心动。”
“心动了吗?那就一起啊。太宰也去就好啦。”又给自己添了杯茶的我语气自然,“一直感觉太宰是那种理科很好的人呢,但是有时候也觉得太宰意外的心思细腻,说不定文科也很棒哦。”
我仿佛早已经不记得有一天傍晚有个男生站在我面前,说自己没有资格进入学校的话,自顾自的说下去:“如果喜欢的话,就一起好啦,和我一起做个天降转校生。说实话我一个人去面对新同学和新环境的话,还是有些忐忑的。”
我转过头,对他笑着:“但是如果非要说担心的话,大概会担心,太宰不跟我一个班,甚至不在一个年级吧。因为不想叫太宰是学长哎!”
太宰治看着面前的女孩微微蹙眉认真说着自己的烦恼,好像他们两个人真的会在后天一同入学同一个学校,而她为了心里那一点点胜负欲,不愿喊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学长。
太宰治一直平稳的心率在某个时刻突然加快。
一直煮在炉子上的小茶壶又在呜呜作响,上浮的水雾一下子朦胧了男生的面容。他端起茶杯浅浅抵在唇边,最终还是没有喝下去。
他将杯子稍稍拿离一点,唇角动了动,似乎是在说茶的味道很好这样普通的语气:“好啊。那就一起吧。”
他想,在这一刻,他大概真的被她嘴中的学校生活蛊到了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冲动。并且放任了自己这样没有意义的行为。
可是这样的在以前的他看来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却是他想做的。
织田作如果知道,一定会为他的这个选择而高兴吧。
我隔着水雾,枕着左手臂趴在桌子上看着太宰,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发出雀跃的声音:“好耶!”
太宰治笑起来。
我原本是趴着的姿势,慢慢用手臂撑起上半身,视线先落在他平和柔顺的眼角,然后快速地扫过那张好看的脸,最后盯着他勾起的嘴角,缓慢地开口:
“太宰……”
“嗯?”他发出困惑的声音。
我慢慢跟他漂亮的眼睛对上,认真地说出唐突的话:“太宰,我之前肯定没有说过,你长得好好看,笑起来也很好看……”
意外的,对面的男生在跟我对视上之后,又动了动眼睛,视线下移到还剩小半杯的靛色茶盏上,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今天,天气不错。”
一阵狂风夹着雨从门外吹进来,我扒拉了一下被雨水黏在脸上的头发:“嗯……确实好天气……?”
沉默。
沉默。
我突然噗地笑出来,顺理成章地又倒回茶桌上,哈哈大笑着:“天呢……原来,太宰是这种性格啊……”
被我笑的男生叹了口气,单手支着侧脸,然后也笑起来,口吻懒洋洋:“啊咧,秘密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歪头:“把我埋了?”
他:“……”
他:“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我噙着笑,再一次举起小茶杯,对面男生也默契举起手臂,被两只手握住的茶杯在空中轻轻撞了一下。
叮——
太宰踏着雨离开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坐了一个小时。
我靠在窗边,看着举着黑色大伞的男生停下脚步,侧过身对我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我喝完小茶盏里的茶,双手合十,突然轻轻拍了一下:“福地叔叔!”
高大的身影几乎是在我话音刚落,就在门外显现。
我微微嘟起嘴:“叔叔——一直在门外偷听很不礼貌啦。”
“哪有,我只是上来的很快。”福地樱痴抬了抬自己的长腿。
我小小声:“啊炫耀自己的长腿就更过分了哎——”
福地樱痴走进来,看着桌上零散的茶杯,有些厌烦道:“又该找人来打扫卫生了,真是——果然不该放进来……”
“我能听到的啦叔叔!”我笑眯眯看着福地叔叔一边嫌弃一边将杯子摆好:“明明是你自己开的门哦,心软了对吧?”
福地樱痴嘴角一抽:“那个臭小子,来的时候明明没有打伞,淋得像是落汤鸡一样,就带来的纸袋藏在外套里是干的,真是心机啊。”
心软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想呦呦不开心罢了。福地樱痴叹口气。
真是想不明白啊,那个臭小子到底是怎么刷到好感度的啊!
如果我知道福地叔叔的想法的话,大概会思考一下,然后认真说,因为脸吧,毕竟对着那样的脸,脑袋会发昏也很正常吧。
-
太宰治将湿了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走进港口黑手党的大楼。
一路上,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慌张地鞠躬行礼。他有些发腻地捋了一下还湿着的头发。
走出电梯,熟门熟路进了属于首领的办公室,意外的没有看到中年猥琐男人追着幼龄稚女换衣服的场景。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被称为boss的森鸥外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饶有兴趣地望着太宰治有些狼狈的湿衣服和露出来的脸。
“真是意外啊,太宰君,”他发出叹咏调一般的感慨,“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太宰完整的脸,我不会是要被杀掉了吧?”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哈?你在说什么?我的脸难道有什么特殊功能吗?看一眼就会被标记,然后活不过第二天?”
森鸥外却认真点头:“差不多吧。太宰难道没发现最近都没人敢抬头看你了吗?作为准干部,威望更上一层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把绷带摘掉,将脸露了出来……关于港口黑手党的恐怖故事又多了一个呢。”
太宰治:“……”
“而且,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身为准干部的太宰治先生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大开杀戒……这种。”
太宰治:?
太宰治:“坐庄的人,中原中也吧。”
森鸥外笑眯眯:“啊咧,太宰君真是了解自己的默契搭档呢。中也啊,听说买了两瓶82年的柏图斯,要庆祝太宰君不做人了呢。”
太宰治微笑:“确实,是要庆祝明年的今日就是中也的忌日。”
森鸥外:“哇好恐怖,太宰君用这么漂亮的脸说这么恐怖的话!所以,摘掉绷带的原因是织田先生吗?”
对上过于敏锐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太宰治点头:“是。”
森鸥外歪着头,像是第一次见到太宰治那般打量着他:“看来织田先生在死之前也做了一回太宰君老师的身份呢。那么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太宰治没有绕弯:“我要去学校。后天。”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森鸥外就点头:“可以。”
太宰治又说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我要去上学。从国中一年级开始。”
“可以啊。”森鸥外也又一次点头:“我同意,接受良好的教育什么的,我鼎力支持,但是太宰君就这么意外吗?……啊咧,看来太宰对我有所偏见呢。作为未来的五大干部之一,太宰君如果去接受系统的教育的话,说不定以后会带领港口黑手党走上另一个巅峰,这种想法会同意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该做的事吧。”
森鸥外并没有去看太宰治的表情,而是转而继续说了另一个话题:“横滨的高校的话……横滨国立高校和山手学校听说都不错哎,嗯……不如就明德吧,怎么样太宰君?”
太宰治的眉角微微挑动一下,对上正兴致勃勃看着他的森鸥外,他慢慢开口:“可以。明德……”
“哎,太宰君真的不拒绝啊?”森鸥外低低笑起来:“我还以为太宰会反驳一下,再装作没办法,勉强答应要去明德。毕竟不想让我知道那个孩子的任何消息不是吗?”
偌大的空间里,气氛突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很快,站在那里的黑发男生开口:“没必要不是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确实,”森鸥外很坦诚地承认了,“因为一直以来都对太宰君又信任但是又忌惮,毕竟如何坐上首领位置这件事,只有太宰君知道,没办法,为了保护也是监视这唯一的‘证人’,我只好做一些太宰不会喜欢的事情了。啊,说到不喜欢,以前的太宰应该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吧?”
太宰治语气平静:“是吗,现在也不是很在意。”
森鸥外拍掌:“那太好了。那么我们就去明德吧!我可以答应太宰,让你有一个普通学生该有的普通校园生活,但是同时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可以。毕竟交易要比单纯的许诺更加牢固对吧?”
“……什么事?”
“不可以离开港口黑手党。”森鸥外微笑着:“太宰君不可以以任何形式离开或者背叛港口黑手党。虽然说没有人敢背叛港口黑手党,但是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是可以做到突然之间销声匿迹的吧?”
“你是在犹豫吗,太宰君?你不会已经想要离开了吧?”森鸥外用夸张的语气说着。
“不,我只是在想,原本在哪里对我都无所谓,都是一样的烂地方,一样的烂人,既然在哪里都是发烂发臭,那么在哪有区别吗?但是我最近被上了新的一课,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有资格拥有普通人拥有的东西,因为是人啊,”太宰治直挺地立在那里,因为脱掉了外套而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像是切割开黑暗的一抹白,“所以,我只能答应在我没有寻找到真正的‘自己’之前,我不会离开港口黑手党。”
片刻之后,响亮的鼓掌声回荡在这间房间,森鸥外站起身,不停地拍着掌,他走到太宰治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猛地凑近他的脸:“真是让人意外啊,太宰君。说什么‘寻找真正的自己’之类的话,好像自己是一个正在闯关的英雄一样,终点是‘真实’宝箱,而过程则要打掉港口黑手党这个关卡boss。是谁给了太宰君这样的底气啊?是那位已经去世的‘不杀人的黑手党’织田先生还是那个可爱的孩子?”
随着森鸥外的举动,房间内原本如假人一般站在四周的护卫同时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太宰治。
可是太宰治没有丝毫的退让。他抬眸与森鸥外对视着:“你本来也不需要我吧?放着我这样的人在你的眼皮底下,真的能够睡好觉吗?应该有后悔过当初让我加入进来吧?说不定在港口黑手党里还有人设赌局赌我什么时候会杀了你,自己坐上首领的位置——就像你当初一样。”
森鸥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转变,但是又转瞬即逝。他仰身主动远离太宰治,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交给太宰君也可以了。就当做是我同意你入学的回报吧。”
一份报告被丢到太宰治的面前。
太宰治低头看着脚边的文件,顿了顿,才弯腰捡起。
“在贫民窟意外发现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自己一个人竟然干翻了港口黑手党的一个小队。能力目前还不确切知晓,但是听上去很有趣,所以就麻烦太宰君将他找回来了~”森鸥外笑眯着眼,“等价交换,不是吗?”
太宰治收起了文件,森鸥外看着大门被打开又关上,漂亮的金发小萝莉重新出现在他的一侧。
森鸥外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啊……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太宰君的,毕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呢~不过话说回来,太宰君算不算是我们这些烂泥里第一个想要爬出去的人呢?现在竟然还要去学校里上学了哎。真期待啊,以后的太宰君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总归都是有趣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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