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更合一(捉虫)


    赵建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天上掉馅饼,谁不接谁是傻子,这可是省城粮油公司联系的, 也做不了假啊!


    他着急忙慌回到车间, 找到正在检查工人们操作是否安全规范的孔真真安排道:“小孔啊, 你跟进下供应省城招待所椰子汁的订单,咱们厂最近可是时来运转,要崛起了!”


    孔真真眼皮一跳, 眼睛更是亮得不像话:“主任,你都拿下省城招待所的供应单子啦?”


    那眼神, 那语气, 快把赵主任捧上天了。


    赵建军嘿嘿笑两声:“不是我拿下的,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不管那么多, 既然来了咱们就接着!你跟进好各个招待所位置名字和要的椰子汁数量,还有以后每个月的补给时间和方式, 这事儿必须办得漂漂亮亮啊,尤其是政府单位上的, 马虎不得。”


    以前这种能在大场面大领导面前露脸的事儿哪能轮到二厂啊,也就一厂的虾酱罐头在省城各大招待所露过脸,听说有一回被省城市委某部长夸了一句, 把黄厂长和唐书记都高兴坏了, 一厂工人们也欢欣鼓舞了一两个月, 干劲儿十足。


    想到这里, 赵建军麻溜就往一厂去,十分碍眼又讨打地找黄厂长和唐书记汇报了这一好消息。


    “厂长, 书记,我们厂椰子汁要供应给省城招待所了!”赵建军搓搓手,满脸得意,眉毛都像是在跳舞,一张嘴嘚吧嘚吧个不停,“这是我们厂历史性的突破啊,以后二厂椰子汁兴许就和一厂的虾酱罐头放一块儿!哎呀哎呀,多有面儿啊。”


    黄厂长确实惊讶二厂的椰子汁发展如此迅速,一般新产品能在本市站稳脚跟已经不容易,想卖向全省更是没个三五年拿不到名额,这二厂简直是‘□□’式速度,才卖向全省没多久,竟然又拿到了省城招待所的单子。


    “赵建军,你们厂机遇不错,既然如此更要好好干,正好新设备到了,要好好发挥积极性投身于生产建设,为人民服务啊。”黄厂长略感欣慰,不管怎么样,二厂仿佛脱胎换骨,真走起来了。


    “厂长,我们厂肯定好好干!保证不辜负组织的信任。”说罢,赵建军浑圆的脑袋扭向一旁的唐书记,春风满面地盯着人,大有一副唐书记不表扬两句不消停的架势。


    唐书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怎么就不知道谦虚谨慎呢,看看谁像这人似的咋咋呼呼,有一点点小小的成绩就像要上天。


    不过现在二厂的步子迈得太大,他确实找不到地方批评教育,只能唬着脸道:“赵建军,你们二厂最近还是有进步,总算是争气了一回,不过切记戒骄戒躁,不要好大喜功,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


    赵建军只听前半句,后半句就当唐书记在放屁,‘逼着’人夸了二厂一句,他得意地走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就是可惜小林休假去了,不然大伙儿还得好好庆祝庆祝。


    ——


    林湘这会儿还不知道二厂又有了笔体面的大订单,她正在贺鸿远老家休假呢。


    回到村里,两人和贺桂芳以及大哥一家三口住着,因为是新修的青石瓦房,面积宽敞,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嫂二嫂领着两个孩子早两三天就给贺鸿远林湘收拾了屋子出来,地面帚得快反光,架子床和衣柜斗柜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床单被褥也是两家人凑的布票棉花票给做的新被褥。


    今年的新棉蓬松柔软,枕在身上像是置身于云朵中,仿佛全身都软绵绵的,林湘一夜好眠,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冬日里外面寒风刺骨,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赖床,怎么不算美好生活呢。


    二哥一家住在县城糖厂分的房子里,每星期回来住一天看看贺桂芳,昨儿两口子是请假回来迎接贺鸿远和林湘的,今天已经回厂里上班了。


    林湘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赖床了这才起来,穿上毛衣和棉袄,开门就见到贺鸿远准备进屋。


    “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男人仍旧起得早,大冬天的还穿着一件短袖作训衫,浑身散发着热气,一看就是锻炼了回来。


    “哪能睡太晚,我脸皮可没那么厚。”林湘喃喃道。


    贺鸿远轻笑:“家里不讲究那些规矩,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过要是饿了就来吃饭。”


    贺桂芳和二嫂也念叨着林湘坐了好几天火车该多睡会儿,等林湘刷牙洗脸回来,饭桌上已经摆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一叠萝卜丝和一颗咸鸭蛋。


    家里人就剩林湘还没吃早饭,林湘埋头喝了两口暖热的玉米糊糊,冬日晨起的寒凉瞬间被驱散了大半,转头,贺鸿远坐在一旁替她剥了大半咸鸭蛋蛋壳。


    “你不冷啊?可别感冒了。”林湘瞧着贺鸿远露出的一节手臂都替他冷得慌。


    “不冷,刚锻炼了。”贺鸿远拿起筷子戳进露出白嫩蛋白的咸鸭蛋中,问媳妇儿,“小时候我就最馋这个,咸鸭蛋埋到稀饭里泡着吃,有盐有味,要不要?”


    林湘笑眯了眼点头:“要。”


    咸鸭蛋被贺鸿远用筷子夹成小块落进玉米糊糊中,白嫩的蛋白和金黄流油的蛋黄漂浮在稀饭里,格外诱人。


    林湘干脆拿个小勺舀着吃,满口飘香。


    早饭间隙,林湘更是听婆婆提起林家的八卦,贺桂芳从海岛上离开回西丰市时,贺鸿远托战友帮忙去接了一下亲娘,那接人的战友正是在西丰市知青办董主任,两人说会儿话,这才让贺桂芳听到了林建新的下场。


    当初林建新从劳改所逃出来意外逃到金边市,干脆上岛想找林湘帮忙,结果却被贺鸿远干净利落扔给了知青办,没多久就被遣送回了下乡地所在的劳改所,因为他这种行为造成的恶劣影响,林建新被狠狠批斗了两回,定性为思想觉悟出了问题的差分子,再被惩罚劳改半年,这下是天王老子都帮不了他了。


    林光明和邱爱英把家里家当花了个七七八八,就想托关系走门路捞出儿子,可思想觉悟不行的差分子谁敢帮,钱打水漂了,儿子仍然在劳改所劳改,捞上个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林湘听得感慨:“他真是纯粹自作自受。”


    这一家人真是恶有恶报。


    吃吃喝喝,听听八卦,林湘在村里的生活轻松惬意,冬天正是农闲期,大伙儿也不下地干活,她爱跟着婆婆和大嫂在屋里烤红薯玉米吃,没有暖气的南方屋里凉飕飕的,火炉子一烤,众人围坐一圈,吃着香软暖和的烤红薯,只觉得满足。


    贺鸿远被侄子缠着讲当兵的故事,顺便给林湘剥红薯皮,林湘零食胃口不算很大,经常吃半个红薯就吃烤玉米去,剩下的全是贺鸿远给解决了。


    不过有时间了,一只手受伤的贺鸿远也去村里帮着挖水渠,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军人,又有出息地当上了团长,整个大队谁不知道贺鸿远团长,个个提起他都竖大拇指。


    尤其是人当上军官也惦记乡里乡亲,修探亲假回来还帮着挖水渠,自然是个个称道。


    大队长也特意找贺鸿远说了会儿话,言语间满是对他的肯定。


    林湘带回来的棉袄到底还是薄了些,压根儿没料到西丰市的寒冬如此猛烈,婆婆贺桂芳找出自个儿的棉袄给儿媳妇:“这棉袄我只穿过几回,可漂亮,还是前年鸿远非让我扯布扯棉花做的新衣裳,你先穿着暖和暖和。”


    大红大绿的棉袄,一身衣裳开着七八朵硕大的花,要是按后世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土里土气的,可是在现在的村里算顶顶洋气的。


    林湘:“”


    很有时代特色审美的棉袄!


    保暖第一名的林湘还是老实地裹上厚实的棉袄,拿着小镜子照了照,嘿,别有一番风味。


    她围上围巾,戴上羊粘帽,出门去找帮忙挖水渠的男人,远远就望见田埂边忙活的一众村民中,那个格外高大的男人。


    贺鸿远脱下军大衣,只着一件薄毛衣,正挥舞着锄头,毛衣衣袖被他挽了两转,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矫健有力的肌肉随着每次挥舞锄头的动作绷直出漂亮流畅的线条。


    “小贺,你媳妇儿过来咯!”过来给干活的男人们送水的大姐一吆喝,十来个挖水渠的社员也跟着转头看过来。


    “小贺也结婚了,桂芳现在可高兴哎。”


    “是和当年你爷定下的娃娃亲对象结婚的哇?你爷倒是有眼光,瞧瞧这丫头多俊。”


    “你快去,我们这儿人手够,你这伤着可别再把手弄坏了。”


    贺鸿远同大伙儿说了两句话,这才将锄头交给旁人,自个儿迈着大步跨上田埂,走到林湘跟前,深邃的眼里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林湘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挺新鲜,可也不是你笑得这么明显的理由啊。


    “怎么,我穿着很难看吗?娘说我带的棉袄不够厚,一定让穿上她的。”林湘努努嘴,瞪男人一眼。


    贺鸿远嘴角噙着笑意,摇了摇头,目光一寸寸往下挪,在媳妇儿这件大红大绿的棉袄上流连:“好看,真挺好的。”


    完蛋了,林湘总觉得臭男人在笑话自己。


    贺鸿远见林湘迟疑不定,又认真道:“真好看,你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林湘:羞


    你个浓眉大眼的贺鸿远竟然知道说甜言蜜语了。


    贺鸿远说的是心里话,林湘皮肤白皙,此刻裹在大红大绿的棉袄中竟然是衬得更加白白嫩嫩的,脸颊泛着绯红,瞧着气色也好,哪能难看呢。


    只是这衣服花色不是她平常扯布的风格,让贺鸿远多看了好几眼。


    不过为了保暖,林湘也顾不得其他了。


    起初还只是穿着这件在村里最时髦的棉袄,后来又被婆婆撺掇脱下漂亮的小皮鞋,换上了厚实的毛线鞋,整个人越发地入乡随俗,怎么臃肿怎么来,整个人简直胖了两圈。


    上身一件大红大绿的厚棉袄,两条袖子上还套着深蓝色袖套,下身一条厚厚的黑色棉裤,脚踩棕色毛线鞋,哪里还有刚回来的时髦样子。


    林湘就这么入乡随俗大摇大摆地和贺鸿远在村里闲逛起来,看过贺鸿远小时候住的茅草房,也被男人带着去河里捞鱼,爬上低矮的山坡远眺少年贺鸿远曾经一遍遍奔跑过的泥泞山路。


    “以前我很爱跟娘一块儿上山来讨野果吃,这山上东西不少,运气好还能抓到野鸡野兔,挖到竹笋野菜,后来娘收养了大哥二哥,我们就三兄弟成天上山想改善伙食,那几年,山上的野鸡野兔见着我们都害怕。”提到年少时光,贺鸿远眉眼柔和,像是在艰苦的过去中回忆出几分欢乐。


    “那你们不是鬼见愁。”林湘的笑眼弯成月牙,银铃般的声音透出丝丝羡慕,“不对,是鸡见愁,兔见愁。现在还有野鸡野兔吗?你抓一只给我吃吧,要是我小时候遇见,肯定要跟你抢东西吃~”


    贺鸿远被女人逗笑,嘴角微微上扬,素来冷峻的面容恰似冰山消融:“那不可能,小时候的我脾气更差,谁敢抢我的东西,我一准儿要揍人。”


    说这话时,贺鸿远用一副你可不禁揍的眼神上下打量林湘几下,看得林湘哼他一声。


    “哇,我是小姑娘,你也要揍我?”林湘杏眼都瞪大了几分。


    贺鸿远想起那些年不太平,条件更是艰苦,三年饥荒时期很多人饿肚子,吃观音土吃死的都有,树根石块也能成为果腹的口粮,哪分什么男女老少,食物就是命,谁敢来抢就要和人拼命。


    他低着头,嘴角勾起,看着林湘望来的眼眸,轻声道:“好,你来抢我不揍你,分你一半吃的。”


    林湘将天上的星星摘下装点进自己眼里,漂亮的杏眼中亮起微光:“算你还识趣~”


    两人这天运气好,还真让贺鸿远逮到一只野兔,当晚就拎回去在院里架火烤起兔子来,烤兔焦酥香嫩,就洒上薄盐和些许辣椒粉,滋味儿已经足够回味好几天。


    来到西丰市快一个星期的时候,林湘和贺鸿远进了一趟城。


    坐上驴车到公社,再搭了客车,两人拎着从金边市带回来的特产,准备去看看当初帮助林湘摆脱林家的原身母亲好友刘阿姨。


    刘秋萍哪里想得到会再见到林湘,半年前被林光明邱爱英一家子欺负的可怜人儿逃了似的离开西丰市,坐着火车去找那娃娃亲对象,如今还真的带回了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湘湘,这就是你娃娃亲对象?”刘秋萍左右看看两人,真是般配,一个美一个俊。


    林湘甜甜一笑:“是,我们已经结婚了。”


    说罢,林湘将准备的特产递过去:“刘阿姨,当初也多亏你帮我摆脱了我那亲爹和后妈,不然我可能真就被随便嫁给了二流子,这些鲅鱼酱、虾皮和干贝都是我做的,你平时做菜能用上,味道挺鲜的。”


    贺鸿远对着帮过自己媳妇儿的恩人更是客气,另外将特意买来的一瓶白酒特曲和一罐麦乳精递过去。


    “你们真是客气了。”刘秋萍热情招待两人,问起林湘到那海岛上的生活,竟然是没有想过的美好,“其实你当初走的时候我挺担心,一个小丫头就这么过去,尤其是听说什么海岛上荒得不行,日子都不好过,没什么吃的,没想到全是瞎话啊!现在看看你身子养得不错,气色也好,日子肯定不赖。”


    一个人的状态不会骗人,刘秋萍记得以前的林湘瘦弱娇小,一圈手臂几乎只有骨头,那纯是没吃过什么荤腥给饿的,现在还是纤瘦苗条,可是长了些肉的,不再像从前那般瘦成皮包骨。


    “海岛上挺好的,刘阿姨您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龙虾,还有那么大的鱼”林湘和人叙旧,又听刘秋萍提到原身母亲。


    “你现在这样挺好,慧玲也能放心了。”


    提起原身母亲冯慧玲,林湘掏出上回林光明送来的怀表:“刘阿姨,我前阵子终于拿到了这块怀表,里头有我娘的照片,还是年轻时候的。”


    刘秋萍见精巧的怀表表盘下方藏着的照片,老式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好友容貌犹存,背后隐约可见是粗壮树干,不禁感慨道:“这照片应该是在咱们厂里照的,以前慧玲住那边的小洋楼,楼房旁边有棵很大的银杏树,不过后来大伙儿都说那是资本阶级的楼房,给拆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在后门那边都废弃了,连那棵树也被砍了,如今就剩下个矮桩。我真是多少年没看见慧玲了,她向来就是这么漂亮,那时候在厂里可是咱们厂一枝花,就是可惜了没早点走。”


    “早点走?”林湘听着这三个字狐疑地看向刘秋萍,“去哪里?”


    “你那时候小,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这轧钢厂以前是私产,后头外面风声紧,杨厂长把这厂和家里小洋楼都捐给了国家,带着家常和家人走了,听说是连夜坐船去的港城,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地儿在哪里。慧玲是他表侄女,当时也说要带她走,一开始慧玲犹豫着答应了,后头还是没舍得林光明,就没跟着去香港,选择了和林光明结婚。兴许当时走了日子能好过点,不至于那么早就”


    原身母亲冯慧玲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呢。


    林湘并不知道这段内情,书里对这些配角的细节剧情更是没有提过,原来原身母亲竟然差点离开西丰市去港城,可惜后来早早香消玉殒:“我娘当初是什么病走的啊?没法治好吗?”


    刘秋萍遗憾道:“肺上的病,一直咳,咳着咳着都吐血了,没治好,当年看林光明还人模狗样的,哪成想娶了邱爱英之后越来越不是东西,以前结婚的时候怎么说的要对慧玲好对你好,现在八成都把人忘到九霄云外了。不过现在看见你这样,你娘肯定高兴。”


    林湘点点头,对于老一辈的往事唏嘘不已,刚想再开口问起什么时,却突然听到刘阿姨门前传来动静。


    “好啊林湘,你回来了不上自己娘家来,居然拎着这么多好东西给外人?”邱爱英急匆匆赶来,刚刚下工回来的她进了家属院就听邻居说起她闺女带着女婿回来了,拎了麦乳精白酒什么的,瞧着全是好东西。


    闺女和女婿?


    邱爱英第一反应是自己亲闺女林楚楚,可是不对,楚楚嫁给轧钢厂厂长儿子孙耀祖后很少回家来,尤其是孙耀祖从来没登过门,一副看不上自家的架势,可把邱爱英气得够呛,怒骂亲闺女脑子不清醒,嫁个诨人还管不住他。


    等细问邻居才知道,回来的闺女竟然是林湘!


    林湘不是在千里外的海岛上吗?上回还将自己和丈夫赶出去,简直是个丧良心的白眼狼!


    邱爱英托人去通知林光明,自己火急火燎就赶来了,反正这里是西丰市,林湘嫁的军官手伸不了那么长,她今儿就要让家属院里那么多人知道林湘这个白眼狼对娘家人有多坏。


    在刘秋萍家门口扬声骂骂咧咧一通,周遭当真聚集了不少邻居,邱爱英更来劲了:“大伙儿评评理,哪有出嫁的闺女这么丧良心的,宁愿买些好东西给外人都不回自己娘家看一眼,真是白瞎了我们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


    林湘没想到邱爱英还能这么咋咋呼呼针对自己,瞧瞧她往四周偷瞄的眼神,打的坏自己名声的主意真是过于明显。


    “后妈也是妈?”林湘轻笑了下,对着众人复习起来这家人的可耻行径,“当初我爸和你为了不让林建新下乡,非要逼我让出工作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我们是一家人?后来还想让我嫁给偷看女澡堂,偷盗厂里财务,挪用厂职工高温补贴的诨人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我们是一家人?”


    本来听邱爱英嚷嚷几句,是觉得林湘这小妮子回来西丰市竟然不回娘家有些绝情的邻居们终于想起来林家半年前曾经干过的坏事。


    那是疼闺女吗?那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


    “林湘!有你这么跟爸妈说话的吗?”林光明收到通知突然杀到,气势汹汹挤进人群中,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冲到林湘面前。


    不过他再嚣张的气焰也在瞥见林湘身边的贺鸿远一个冷漠狠厉的眼神时,熄灭了大半。


    林光明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知道什么人惹不得,像贺鸿远这样人高马大,能力出众,职位高,自己又打不过的人便是惹不得的。


    他面色缓和下来,可仍板着脸,当着众人的面前数落起林湘:“以前家里穷,养大你也不容易,什么东西不是紧着你?现在你倒好,连亲爹都不认了,老子当初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个不孝女!”


    涉及到血脉亲缘,尤其是听着林湘亲爹控诉着闺女不孝,不少人又跟着劝起来:“亲爹和闺女哪有隔夜仇,林湘啊,你还是得念着娘家人。”


    “虽然说你嫁得远,但是没有娘家人撑腰也不行啊,不然男人可要欺负人”


    贺鸿远听着这话骤然笑了下,对着林家邻居们:“各位叔婶儿,我作为军人可不会欺负自己爱人,相反,要是有人欺负我爱人,哪怕是她娘家人我也不会答应。”


    众人瞧着吊着手臂的年轻男人,长相硬朗,就是没穿军装也能看出这人不一般,精气神就不一样,尤其是人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啊。


    几乎是明说林湘娘家人是重男轻女的,为了林建新欺负林湘。


    林光明喉头一哽,端着长辈的架势不依不饶:“我和爱英哪里对不起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林湘看这两人表演够了,懒得再听,直接使出大招:“是吗?爸,你眼里不是只有你宝贝儿子林建新吗?有肉只给他吃,过年只给他做新衣裳,哪有我的份儿啊,这些事情大伙儿也是能看出来的。对了,现在林建新不在这边,怪不得你们心里不爽利,是不是想着他被批斗了两回,定性为思想觉悟差的坏分子,要劳改半年就心情不好,非要拿着我撒气啊?”


    一听这话,围观众人惊了!


    什么?林光明儿子被批斗了?坏分子?劳改?


    “林建新不是下乡当知青去了吗?怎么成坏分子了!”


    “天老爷哎,送去劳改的能是啥好东西!”


    林光明不妨林湘竟然知道这些事,更震惊于她会大庭广众说出来,这些事哪能对外说啊!


    林光明和邱爱英再苦都没敢对外说,不然大伙儿都会躲着避着自家,看不上坏分子家庭。


    “你你胡说啥!”林光明指着林湘像是要打过来,可贺鸿远在旁边,他又自个儿退了两步,只能嘴上骂人。


    “我胡说了吗?不信大家去知青办打听打听,林建新是不是下乡当知青期间偷村民粮食和鸡鸭,屡教不改,还从劳改所逃跑了一回。”林湘笑盈盈对邻居们道,“对于这种思想觉悟有问题的家人,我坚决划清界限,绝对不与这样的人为伍!”


    邻居们纷纷点头:“还是林湘思想觉悟高!”


    “咱们就是要跟坏分子划清界限!”


    “我看林光明和邱爱英思想也有问题,全家就林湘一个是有觉悟的好同志!”


    贺鸿远和林湘离开时,林光明和邱爱英已经被众人嫌弃上了,认为他们作为林建新父母同样有思想问题,这年代成分出了问题,人人喊打。


    都不用林湘多说什么,个个看不起林家了。


    “瞧见他们俩的脸色没有,铁青的。”林湘想想就心情大好,这两人还瞒着林建新的事儿呢,想着距离远,轧钢厂的人也不会知道,现在窗户纸被捅破,人人皆知,林家以后哪有好日子过,工作上不会再受到重用,生活上也是人人嫌弃。


    贺鸿远跟着笑:“这两人也是又蠢又坏,什么本事没有还敢到处咬人。”


    林湘和贺鸿远临走时去轧钢厂看了一眼原身母亲怀表中照片的拍照地点,漂亮的年轻姑娘身后那棵粗壮树干如今确实只剩一节矮桩,周遭荒芜凄凉,过去气派的小洋楼被砸得残缺,一片破败。


    已然是物是人非,不复照片上的光景。


    本来准备坏了林湘名声,让她被大伙儿唾弃的林光明和邱爱英灰溜溜回家去,关上房门似乎仍然能听到周遭人的指指点点,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林光明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自打进城有了正式工作,走哪儿都是被羡慕的份儿,现在就连普通的一级工都敢看不起自己,口口声声自家人思想觉悟有问题,是被批斗的坏分子。


    “林建新这个狗东西干的好事!”林光明一把扫下四方桌上的两个搪瓷盅,坚硬的搪瓷盅与地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动静,“害得老子以后抬不起头做人了!”


    邱爱英从没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火,刚想上前劝两句就被狠狠瞪了一眼:“还不是你惯的!你不好好教儿子,让这个混账玩意儿干出偷鸡摸狗还敢从劳改所逃出去的事!”


    邱爱英这些日子来本就为儿子的事搞得心神不宁,这会儿听丈夫全怪自己,当即怒了:“怎么成我一个人的事了?儿子不是你的啊?全是我惯的?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你有本事怎么不把儿子救回来,还让他在劳改所受苦!”


    两人头一回吵闹起来,林光明太阳穴突突地疼,进屋砰的一声带上门,听着门外嘶吼愤怒的爱人声音只觉得聒噪。


    想想自己结了两回婚,此刻竟然是怀念起第一任妻子,冯慧玲温柔大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和邱爱英这般声嘶力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简直像个泼妇!


    他哪里没努力?为了捞出宝贝儿子,他都快把家里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可就是这样还是打水漂,家里钱都快见底了。


    多年积蓄散尽,林光明突然想到第一任妻子冯慧玲那个资本家叔叔,当年他们一家人逃亡港城时想带着表侄女走,慧玲还是念着和自己的感情没有离开,他当时就怀疑杨厂长给表侄女留了点小黄鱼傍身。


    不过那些年没见过,就连慧玲病逝临终前,也没听到只言片语的消息。


    家里如今没钱,林光明琢磨着杨厂长一家不可能不给慧玲,肯定是有小黄鱼自己没发现的!


    到底是藏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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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湘和贺鸿远从轧钢厂离开后又在城里溜达一圈,在百货大楼买了四双厚实的羊毛袜,许是职业病,林湘经过卖汽水的柜台都要多看两眼,如今冬天天气寒冷,可大家仍爱这种能甜嘴的汽水,其中橘子汽水占据多数。


    “你看,要是我们厂的椰子汁卖过来了,放在那里好不好?”林湘指着汽水柜台正中的位置,笑盈盈道。


    贺鸿远跟着畅想,可口气更大:“还什么中间位置,直接全给它占了,只卖你们的椰子汁更好。”


    林湘:“”


    还是你野心大,真有你的!


    ——


    林湘和贺鸿远回到生产队,等星期天二哥一家从县城糖厂回来时,见到不少糖果,橘子糖、酥心糖、花生糖、烟竿儿糖


    糖厂职工内部购买有优惠,同样的糖每斤价格比外头卖的便宜五分钱,能省则省,还不用糖票。


    盼着吃糖吃肉,盼着穿新衣,这就是小时候对过年最大的期待。


    二哥魏广德除了拿糖,还拿了一份全国糖酒会的宣传册子回来,这是林湘那日拜托的。


    “我上厂里借的,我们厂去不了全国糖酒会,不过册子捞着了一份,看看热闹。”


    “谢谢二哥,我正好研究研究。”林湘拿着糖酒会册子端详,一份宣传册其实也就是两页纸合起来,正中红字写着第三届全国糖酒会,下方列着举办地点在中部城市江汉市。


    宣传册上配了照片,明显是这个年代的高级册子,黑白照片上有前两届糖酒会的现场还原,只见照片上与会人员不少,全国叫得上号的大型糖厂和酒厂各自摆着展台,另有许多省市领导参观品鉴,一派和谐。


    林湘琢磨一阵,尤其是看到全国不少省市领导都要去,糖酒会还能登上报纸,越发觉得可行,在这里打响名号,才有可能走向全国。


    如今119二厂的椰子汁在海宁省有了名气,可也仅限于海宁省,全国那么大,在交通并不发达,消息闭塞通常只能靠报纸传播的今天,这样的机会是难能可贵的。


    只是光有椰子汁不够,照片上就能看出每个厂展台上产品都是好几样,加上糖酒会有硬性规定,必须有三到五样拿得出手的产品来参会,自己厂里必须再调配些新的果汁。


    金边市除了特产椰子,荔枝、芒果、番石榴、菠萝这些水果也不少至于什么水果适合大批量生产榨汁,还得回厂里实验后才能决定。


    为这事儿,林湘去大队部花钱借上摇把子电话给119厂打去,谁料她刚准备说起全国糖酒会的事,就听赵主任先开口了。


    “小林哪,天上掉馅饼了,咱们的椰子汁被安排供应到省城的招待所了!”赵主任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从千里之外传来有些变形,不太像往常的声线,可语气中那份嘚瑟是林湘熟悉的。


    “还有这种好事儿?”林湘又惊又喜。


    “是啊,说是省委哪个领导点名要的,我这几天给老家写信了,问问我们祖上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在省委工作,我还不知道。”不然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林湘被赵主任逗笑,不过打电话太贵,她可不敢说笑寒暄,必须赶快进入正题:“主任,我觉得我们厂可以争取参加明年开春的全国糖酒会,试试打响名号。”


    赵建军确实听说过全国糖酒会,就这两年开起来的,不过他疑惑:“那不是卖糖和卖酒的去吗?”


    林湘忽悠道:“汽水和啤酒区别也不大嘛,认真追根溯源起来,都是水啊,都是喝的。”


    赵建军恍然大悟:“嘿,还真是。那咱们去啊!”


    达成共识,挂了电话,林建军扭头就上金边市粮油公司打听全国糖酒会的情况,想要个参加名额。


    结果金边市粮油公司像是看傻子似的看向赵建军:“人家那是卖糖和啤酒白酒的去,你们卖汽水的凑什么热闹?”


    赵建军镇定自若,将林湘的话原样送出去:“汽水和啤酒区别也不大嘛,认真追根溯源起来,都是水啊,都是喝的啊。我们怎么不能去啊?”


    粮油公司工作人员:“?”


    听听这是人话吗?!


    最终,赵建军被赶了出去,粮油公司的人让他别犯浑,好好生产椰子汁,少去跟卖酒的凑热闹。


    赵建军出师不利,只觉得这些人不懂变通。


    算了,等林湘过完年回来,大伙儿再去省城粮油公司试试,为了去露脸打响名号,这个全国糖酒会,他们去定了!


    临近过年,其他工作都放一边,大伙儿积极准备年货,买肉杀鸡,置办新布做衣裳,瓜子花生糖果糕点都买回家。


    林湘和贺鸿远带着侄子侄女往家里院门上贴春联,红火的春联一贴,春节的喜庆氛围就到了!


    贺桂芳难得进城去供销社扯了漂亮的平纹布,张罗着一定要给儿子儿媳做衣裳,毕竟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儿媳又是新媳妇第一次上门。


    裁缝手艺也巧的贺桂芳给两人做了两件薄绒衬衣,能穿在棉袄里暖和,以后回金边市也能接着穿。


    林湘和贺鸿远没拦住贺桂芳,只能由着她一针一线地赶工。


    “娘,您可别把眼睛熬坏了,我们都不缺衣裳穿。”贺鸿远劝着亲娘,“现在可不是小时候,缝缝补补打补丁,就盼一件新衣裳。”


    贺桂芳笑出褶子,穿针引线可是熟练:“你们再大了搁我这儿永远都是小娃。”


    林湘和贺鸿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有人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儿,真好。


    过年前一天,大年二十九,天气难得放晴,年夜饭准备的食材也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贺桂芳杀了一只老母鸡放着,另外将年底分的五斤新鲜猪肉也备好,年前几个月烟熏好的香肠腊肉更是随时都能上桌,今年过年注定格外丰盛。


    周生淮一家三口也快到了。


    结束了部队工作的周生淮同爱人闺女坐上绿皮火车过来,也是多年不曾回过老家的感慨,这一趟回来,也要给爹娘上坟拜祭。


    “鸿远,看看你三叔一家到没有?算着时间应该快了吧。”贺桂芳张罗着饭菜,锅里炖着排骨汤,要好好招待他们一家人。


    “应该要到了,我出去看看。”贺鸿远准备出门,正在和侄子侄女玩儿的林湘也来了兴致。


    “我跟你一块儿去接人!”林湘换回漂亮的格子棉袄,务必让自己过年的时候好看些,蹦蹦跳跳拽着贺鸿远的军大衣往外走,“好久没见冯姨月竹她们,还怪想的。”


    贺鸿远扬起唇角:“这样过年也热闹,很久没有这么一大家子过年了。”


    只是,他唇角的弧度在走到村口,望见三叔一家三口旁另外一人时瞬间落了下去。


    第62章  夫妻间的事,怎么能叫耍流氓呢


    周生淮冯丽带着闺女周月竹要比贺鸿远和林湘晚几天离开, 三人买的大年二十七出发的火车,收拾好行李临走之前,却在大年二十六一早接到了周生强的电话。


    周生强几个月前来看望了三弟一家, 兄弟叙旧怀念着年轻时候的岁月, 如今临近过年自然也惦记几分, 想问问三弟家准备怎么过年,要是没什么事不如来西北军区看看,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周生淮火车票都已经买好, 且早就和贺鸿远一家子说好了回去过年的事,也只能婉拒二哥, 道明年争取过去探访。


    没法一起过年, 周生强也不强求,顺嘴多问了一句他们一家三口要上哪儿去, 这才知道竟然是要回西丰市。


    周生淮同妻女坐上绿皮火车抵达西丰市,却在火车站遇上了独自前来的二哥周生强, 当即是眼珠子都快落下来。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周生强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周生强穿着厚实的军大衣, 通身凌厉气势,重新踏上西丰市的土地不禁百感交集:“你来得了, 我还来不了?回来给爹娘上上坟。”


    他无法言说在电话里听到二弟随口提起是要回西丰市过年的心情,他也许久没回过老家,毕竟爹娘早早去世, 他如今携妻带子在西北安家, 平日公务繁忙, 这样想来竟然是有些怀念从前。


    二弟一家回去了, 鸿远那个犟小子也带着新媳妇儿回去了,他也想回去看看。


    黑发中添了几缕灰白发丝, 周生强望着西丰市火车站几个字感慨万千。


    周月竹乖巧地叫了二叔一声,扭头就和母亲挤眉弄眼,冯丽哪里不知道闺女在想些什么,二哥突然过来,难不成还想上桂芳和鸿远家里过年?


    这怎么合适。


    不过他们也没法赶人,毕竟那是周生强自己的老家,人回老家合情合理。从城里回大队的车上,冯丽和闺女坐在一处,自己丈夫和他二哥坐在一处,言语间都是对过去的回忆。


    “妈,二叔要是真去了,堂哥不得跟人吵起来啊?”周月竹可太理解贺鸿远的性子了,绝对会直接翻脸的。


    冯丽也发愁,这可怎么办才好,两人窃窃私语:“看你爸怎么说,你别开口说些有的没的。”


    周月竹回来老家过年的兴奋都被冲淡了几分,隐隐担忧:“知道了。”


    等下了客车再搭乘驴车回到曾经分外熟悉,如今略为陌生的村子,周生强狭长的双眼将山坡田野尽收眼底,神情怅然。


    “二哥,以前老家房子肯定早朽了,我看你上贺大柱家里住着吧。”周生淮在暗示和明示直接选择了后者,贺大柱如今已经是大队长,认真算起来他是自己的表侄,沾亲带故的都有亲缘关系,二哥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要热情接待的。


    周生强哪里听不出来三弟的意思,他就是怕自己上鸿远那头去。


    想到鸿远,周生强的视线中出现了儿子的身影。


    穿着军大衣的高大男人同身边水灵的女人一道走来,待行至距离自己十来米距离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隔着这么老远,周生强似乎都看见了儿子眼里的厌恶。


    林湘明显感觉到身旁男人瞬间冷下来的气场,那是见到他亲爹就会由内而外散发的敌意。


    并不清楚周生强怎么会过来,可林湘还想过个好年,当即从厚实的棉袄衣袖中伸出手拽了拽男人的军大衣。


    “我们接了周叔他们一家三口就回去吧,灶上的排骨汤还等着我们呢。”林湘轻声细语,宛如春日的百灵鸟飞到严寒冬季,清脆悦耳的声音婉转钻进贺鸿远耳中,驱散着聚集的风暴。


    贺鸿远神色漠然,片刻后淡淡道:“嗯。”


    “堂哥,堂嫂!”周月竹小跑着先家人一步来到贺鸿远和林湘身旁,两条麻花辫像是在跳舞,兴奋地扬起声量,“过年好啊!给我准备压岁钱没有?”


    活泼的周月竹一句话瞬间将此刻令人窒息的对峙氛围打破,林湘笑道:“月竹,你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啊?问你堂哥看看,他给不给。”


    周月竹理直气壮:“我又没结婚,当然要给啊~”


    三个年轻人说着话,林湘看着慢慢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长辈,扬声叫人:“周叔,冯姨,过年好,快回家歇着吧。”


    贺鸿远同样平静地叫了两人,默契地和媳妇儿一起忽视了另外一人。


    “鸿远,你这手怎么了?受伤了?要紧不?”周生强瞧见儿子吊着手臂,不免担心。


    不过贺鸿远直接无视了他,压根儿没打算搭理两句。


    周生强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眼前似乎出现了鸿远小时候的样子,才十岁的儿子才到自己腰上,最爱让自己给他骑马,还信誓旦旦说以后一定会长得比自己这个爹高。


    现在他高大健壮,当真是做到了,却不再认自己了。


    “鸿远,小林,接上你们冯姨和月竹先过去,我们去大柱家坐坐,也看看三表叔去。”周生淮早有必须当调和剂的自觉,这种时候,自己不站出来谁能站出来,他转头又低声对周生强道,“二哥,上大柱家去吧,马上过年了,大家也别闹得不好看。”


    周生强兀自感慨着,闻言无奈得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是来吵架的?哎走吧,去看看三表叔。”


    林湘见着周生强同周叔离开,没有强硬地想要上婆婆家来过年,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他真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贺鸿远必定会发飙,到时候这亲父子在村里针锋相对,估摸马上就能传遍全公社了,一个年都过不好。


    现在他自己识趣离开倒是好事。


    周生淮把一颗定时炸弹劝走了,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贺鸿远接过冯丽和周月竹的行李,一行人快步回了家。


    “小丽,月竹来啦?”贺桂芳急匆匆从厨房出来,眼巴巴望着终于等到了人,迎两人进屋的同时好奇道,“哎,生淮呢?”


    周月竹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冯丽拉着前妯娌的手进屋后解释道:“桂芳姐,我们下火车到了西丰市碰上生淮他二哥突然过来了,生淮送他去大柱家看三表叔了,今儿中午应该不过来了,你见谅啊。”


    冯丽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情况,也好让贺桂芳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要是这哪天突然在生产队里碰见,才是要吓一跳。


    贺桂芳愣了愣,旋即笑着道:“没事没事,你们快坐下歇着,那今天中午就咱们几个吃。”


    大年二十九中午,为了接待冯丽一家人,饭菜仍是丰盛,莲藕排骨汤炖了一大锅,粉糯的藕块藕断丝连,排骨肉软烂,一咬就能从骨头上落下,味道极好,另外再炒了一道回锅肉和土豆丝。


    “明儿年夜饭的菜准备得多,今天有点简陋,你们可别介意啊。”贺桂芳坐在冯丽左手边,热情道。


    冯丽喝了小半碗汤,浑身舒爽:“桂芳姐,这哪里简陋,说是年夜饭都差不多了。”


    饭桌上热闹,林湘也欢喜起来,只是偶尔悄悄看一眼身旁的男人,贺鸿远似乎恢复正常,没有太多愤怒情绪。


    饭后,大嫂二嫂抢着去洗碗,林湘帮着把剩菜挪到灶台边放好,转头就看见男人在院里抽烟。


    高大的背影透着几分寂寥,只有淡淡的白色烟雾被寒风吹散。


    贺鸿远没什么烟瘾,抽烟的次数也不多,大半是心情太过烦闷或是精神不济需要提神时才来上一根。


    林湘走到贺鸿远身后,向来机敏的男人这回竟然像是没有察觉,直到被林湘踮着脚双手蒙住双眼。


    “猜猜我是谁?”林湘笑意盈盈,“猜对了给你发压岁钱。”


    贺鸿远不自觉勾了勾唇,还剩一小节的烟头被扔到地上,军靴一脚踩灭:“我都二十六了还收压岁钱?”


    “二十六怎么了,我们大人也有过年收压岁钱快乐快乐的权利。”林湘理直气也壮,一副富婆架势,“我给你发!”


    当天傍晚,周生淮踩着点过来这边吃了晚饭,席间没有提起二哥的事情,等夜里住在贺桂芳收拾出来的屋里,冯丽忙问道:“二哥那边怎么样?他明天不会真要来过年吧?”


    “不是,我下午问过他了,他说真就是回来老家看看,再给爹娘上坟的。”周生淮让妻子放心,“大柱和三表叔很热情,一定要留二哥在家里过年,明天我们就在这边过,他们那边一大家子也热闹。”


    冯丽松了一口气:“那还行,不然碰着面也不好受。”


    冯丽将这事儿告诉了林湘,林湘也放下心来,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来往,好好过年才是正理儿。


    ——


    大年三十这天,整个生产队家家户户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忙碌一天,一道道丰盛饭菜端上桌,小辈们摆上碗筷,林湘给女同志倒了椰子汁,男同志倒的白酒,一张大圆桌差点没挤下那么多人,紧紧凑凑的格外热闹。


    贺鸿远前几天在河里捞的鲤鱼红烧装盘,摆在正中央,象征着年年有余,鱼肉软嫩鲜美,一筷子一筷子地由褐红表皮露出白嫩的鱼肉。


    红烧鲤鱼旁是一盆软糯喷香的土豆红烧肉,口口都是荤腥馥郁,红烧肉左边放着碗麻辣鲜香的凉拌鸡肉,家养老母鸡的鸡肉格外紧实,上好的五花肉做的咸烧白更是入口即化,稍稍一抿,肉香味化开,裹着下头铺满的芽菜相得益彰。


    红烧肉右侧是一盆芋头烧鸡,芋头粉糯香甜,鸡肉烧得软嫩,十分下饭。


    最后上了一锅海鲜汤清淡鲜香,全是林湘从金边市带来的海鲜干货烧开的,冬天来上一碗热乎的汤水最是保暖。


    林湘已经许久没有过过如此热闹的除夕夜,大学毕业后,她多是在打拼赚钱,没有亲人,朋友也甚少,除夕夜多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在冰冷的钢筋铁骨的城市森林中就着几道年夜饭菜,打开电视看着春晚听个热闹。


    可现在不一样,十来人的除夕夜欢声笑语不断,香喷喷的饭菜更是诱人,大伙儿说着话回忆着去年一年,又盼着来年更好。


    贺桂芳尤为高兴,喝着儿媳带回来的椰子汁,满口香甜:“今年咱们家最高兴的事儿就是鸿远和湘湘把婚结了!我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愁了,安安心心的。”


    冯丽笑着打趣:“桂芳姐,以后就等着抱孙子哎。”


    贺桂芳听到这话笑得合不拢嘴。


    大哥张坤和贺鸿远喝了一杯,也鼓劲儿道:“鸿远可得抓紧啊,娘等着嘞。”


    林湘顶着众人投来的笑盈盈又八卦的目光看向身边的男人,正巧喝了几两白酒的贺鸿远也侧身望向自己。


    结婚几个月的小夫妻都在对方眼里扬了扬唇角。


    除夕夜一直热闹到凌晨,林湘看完放鞭炮才打着哈欠回到屋里,枕着贺鸿远的颈窝入睡,迷迷糊糊间喃喃自道:“看看娘多高兴,你也高兴点儿,其他人别搭理。”


    贺鸿远低眉扫过靠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的媳妇儿,眉眼瞬间温柔下来,他哪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如今什么都好。


    年初一得早起,林湘再是没睡醒也麻溜起床,穿着婆婆新做的薄绒衬衣,外头再套上红色棉袄,一身的新衣服,红红火火迎接着新的一年。


    说到做到的林湘给贺鸿远包了个红包,端着长辈的架势占他便宜:“贺鸿远同志,收了我的红包就是我的人,以后可得听我的话啊。”


    贺鸿远狭长的凤眼铺满笑意,薄唇轻轻勾了勾,打开红包看了一眼:“一毛钱?”


    “怎么?一毛钱还不够把你买了?”林湘扬着小脸,笑容灿烂。


    “够了。”贺鸿远将珍贵的红包收下放进军大衣衣兜里,郑重道。


    初一早上走亲访友,林湘跟着贺鸿远这一大家子上周围亲朋好友家拜访,她来了没多久,许多人还不认识,总之就跟着贺鸿远叫人,什么叔婶儿的跟上,都能得到人人夸赞几句,再被热情的亲友们塞点瓜子花生和橘子糖。


    等走了一圈说会儿话,周生淮特意绕开了贺大柱家,就担心不小心给撞上了,想起昨日二哥说一大早要去上坟,这便等吃了午饭才出发去爹娘坟前看看,贺桂芳招呼上儿子:“鸿远咱们也去看看。”


    许是担心儿子有情绪,她苦口婆心地劝:“你爷你奶一直对咱们娘俩挺好,你回来一趟得去拜拜。”


    贺鸿远轻声嗯了一声,点点头:“嗯,正好带湘湘去看看。”


    林湘没想到贺鸿远对他爷爷奶奶还是不排斥的,想来这一家子就周生强伤了他的心。


    如今还在大运动时期,明面上的祭祀活动也属于封建迷信,在破四旧行列,是以,没人大张旗鼓地上坟,不过时间过去得久了,农村里也没那么多人管,这种时候去看看也还好。


    大队里同姓的基本沾亲带故,埋坟也挑的一处地界,贺家爷爷奶奶的坟先后埋在一处挨着,周围还有几座贺家人的坟,如今坟包在田埂边耸起,四周不少野草蔓过,倒是不太打眼。


    林湘跟着贺鸿远朝两座坟拜了拜,想起来贺爷爷也算是自己夫妻俩的媒人,心底更是感慨。


    周生淮一家子就更要郑重些,周生淮跪在爹娘坟前嗑了三个响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一脸惆怅地被闺女月竹搀扶起来。


    出于破四旧的压力,上坟不敢点香腊不敢放鞭炮,这样拜拜已经难得。


    等几人忙活完,林湘扶着婆婆准备离开时,一扭头却见到大队长一家子姗姗来迟,而人群中赫然便有周生强的身影。


    “三表叔,表婶,桂芳婶儿,你们都上完坟啦?”贺大柱是生产队队长,同自己一大家子也来上坟,正好昨儿二表叔突然回老家,哪有不一起过来的道理。


    冯丽脸色一僵,飞快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心中打鼓。


    桂芳姐和二哥应当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今儿竟然还是没法避免地碰上了。


    周生淮和对面的亲戚们寒暄几句,大家互相说着吉利话,贺鸿远却是错身直接挡在自己母亲面前,侧身道:“娘,我们先回去吧。”


    贺桂芳哪能不明白儿子的意思,对面一大家子人不少,其中一道穿着军装的身影不算陌生,只是大家都上了年纪,想想也是许多年没见过了。


    周生强上前两步,望着高大的儿子戒备又敌意地看着自己,目光越过他又瞥见几缕花白的头发,过往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声音发颤地叫了一句:“桂芳,好多年没见了。”


    十多年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已经恍如隔世。


    现在想来,自己多是对不起这母子俩。


    “周生强,你给我”贺鸿远眉眼冷峻,出口犹如寒冰刺骨,刚想骂上两句,却被身后的母亲轻拍两下肩膀安抚。


    贺桂芳自儿子身后走出来,和周生强面对面站着,脸上扬起浅浅笑容:“周首长,回老家来看看哇?”


    林湘在一旁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今儿这一相遇会闹出什么岔子,只是万万没想到婆婆会站出来,云淡风轻地和那个负心汉如此说话。


    周生强显然也是一愣。


    他年轻时候一心打拼,一心追求真爱,其余的人和事都不重要,可如今上了年纪,功成名就,午夜梦回时又从心底溢出些许对旧人的愧疚。


    就是今日自己被儿子敌视,被前妻桂芳指着鼻子痛骂无情无义,他也是有心理准备,能受住的。他愿意再补偿他们。


    可是周生强万万没想到,贺桂芳像是在和一个寻常的亲朋好友招呼般客客气气地对自己,没有半分愤恨。


    虽然她也老了,头发花白,可瞧着精神奕奕,面容平和,压根儿没有半点自己想象中相遇的恼怒。


    “老爷子老太太的坟在这儿,你既然来了就嗑三个头吧。”贺桂芳顺手指了指两座坟,面上淡淡的,“我们上完坟就先走了,给你们大伙儿腾个地儿啊。”


    林湘上前两步扶着婆婆往外走,临走时又拍了拍站在原地一直以戒备姿态对着周生强的贺鸿远。


    周生淮和冯丽见状也招呼众人离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离开,又一大群人往前走去,两相交错时,林湘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前行准备去上坟的贺大柱那一群人背影中,唯有周生强转身看来,面上惊疑不定,眼神迷惘。


    回去路上,贺桂芳和儿子儿媳走在一处,见儿媳妇一路搀着自己笑道:“娘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弱,你这小丫头不会是担心我给气昏了过去吧?”


    林湘吐了吐舌头一笑:“娘,那不至于,我就是想和您一块儿走。”


    贺桂芳拍拍林湘的手背,慈爱道:“你们放心,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什么?现在咱们日子这么好,什么事儿都没法让我不高兴。”


    笑容满面的贺桂芳沉醉于如今的生活,有的吃有的穿,没有战争,一切和平,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尤其是儿子也结婚了,她更是再没有什么烦恼,心满意足了。


    贺桂芳看向小两口:“鸿远就是性子太犟,什么事儿在心里能搁一辈子,这样好也不好,把自己熬得跟黄连那么苦做啥。就是跟湘湘结婚了才瞧着不一样了。湘湘,以后你多管着他,他敢不听你的就好好教训他,娘给你撑腰。”


    林湘怔怔看着婆婆,在农村待了大半辈子舍不得挪地儿,就愿意在地里劳作的贺桂芳,似是个普通的劳动妇女。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当年那样一个寡妇为什么能在艰难的世道独自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甚至有余力热心肠地帮亲帮友。


    她的内心太过强大,是周生强配不上她。


    这次时隔十多年相见,周生强内心波动起伏,反倒是贺桂芳早就将前尘往事散如烟,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娘,我肯定好好管着他,让他听我的话。”林湘笑弯了眼。


    贺鸿远听着母亲的话,刚刚见着母亲时隔十多年又见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时,浑身冒出来的刺渐渐收了回去。


    他设想过这样的场面,也害怕这样的场面,这一刻却被母亲的话安抚。


    “娘,我没不高兴。”贺鸿远无声地勾了勾唇,“没必要为些不相干的人不高兴。”


    “是。”贺桂芳眉开眼笑,“新年第一天,都得高高兴兴的。”


    林湘是在大年初一下午,和一大家子人磕着瓜子聊天时,突然听月竹说周生强直接离开了的。


    “这么快就走了?”林湘惊讶,原本瞧周生强的架势,起码得待几天吧。


    “是吧,我爸刚从外面回来,说二叔上了坟就不愿意多待了,坚持现在就走,还不让大家送。”周月竹也弄不明白这人,千里迢迢过来,昨天到今天走,也太折腾了吧。


    林湘狠狠嗑开瓜子,突然明白,这人怕不是破防了,以为自己回来会有不一样的待遇,哪怕看到前妻骂他也好,恨他也好,他也能有个由头表达迟来的不值钱的愧疚和亏欠。


    结果贺桂芳丝毫没有任何愤恨情绪,像是对待个寻常人一样对待他,周生强的愧疚和亏欠便无处宣泄,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管他了,咱们吃瓜子!”


    过年的几天最是热闹,林湘天天吃吃喝喝睡睡,再没有更惬意的时候,周月竹带着堂嫂出去溜达,四处回忆儿时在老家的记忆,还告诉了林湘许多贺鸿远小时候的事。


    “堂哥小时候脾气更不好惹,打遍我们全村无敌手的。”


    “连着我也能在村里横着走,没人敢惹我了哈哈哈。”


    “堂哥现在已经收敛很多啦,小时候才凶才横呢,不过他护着家里人的,外人不惹他也没事,但是只要有人敢惹,简直是找死。”


    林湘听周月竹说起贺鸿远的童年“优秀战绩”,忍不住去打趣他:“贺鸿远同志,听说你小时候还是个小霸王呢,那时候村里很多小姑娘都跟在你在屁股后头。”


    周月竹的原话时——那时候小孩儿都喜欢办家家酒啊,大家就爱说我长大了娶谁,我长大了要嫁谁,因为贺鸿远在村里小孩儿中最厉害,好多小姑娘就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结果被贺鸿远一个怒瞪眼全都吓跑了。


    贺鸿远:“没事儿少听周月竹说话,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一晃到了大年初六,贺鸿远和林湘即将同月竹一家三口返程。


    提前两天,贺桂芳就给几人装了一麻袋的野菜和晾晒好的萝卜干香肠腊肉咸鸭蛋。


    “娘,您再装,家里都要被搬空了。”林湘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忙劝阻道。


    “哪里就空了。”贺桂芳再装进几个咸鸭蛋,这是她特意换来的就为了多腌几个给儿子解馋,“好了,就这些,也不多,你们带回去慢慢吃。”


    离别总是让人恋恋不舍,林湘在婆婆这里体会到了难得的亲情温暖,临走时她抱了抱贺桂芳,呢喃道:“娘,空了就过来住嘛,我和鸿远可舍不得你。”


    贺桂芳笑眯了眼,眼尾褶子频现:“好,娘空了就过来。”


    转头,她对着冯丽道:“哎哟,这就是有闺女的感觉,可比儿子贴心多了!”


    鸿远是个孝顺孩子,可他这性子怎么可能抱着谁,又香又软地撒娇呢?这小子才是又丑又硬的石头。


    冯丽跟着笑开:“那是啊,有了儿媳妇就是多了个闺女,桂芳姐,你也是有福气了。”


    一行五人上了绿皮火车,林湘和贺鸿远在窗前和贺桂芳道别:“娘,回去慢点儿啊。下回我们休探亲假再回来。”


    贺桂芳眼中微光闪烁,慈爱地看着座位上几人,挥了挥手点头道:“知道嘞,你们也慢着点儿,下回再过来。”


    绿皮火车轰隆轰隆又冒着滚滚白烟离开,贺桂芳看着庞大的火车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中,久久没有离去。


    ——


    过完年再次奔波着回到浪花岛上119部队时已是大年初八。


    几人下了火车登船回到家属院,路上全是军属们笑着打声招呼,问起他们回老家过年的事儿。


    冯丽从装了不少西丰市特产的袋子里给邻居们分了些红薯干和野菜干,等回了家再把东西一分为二:“湘湘,这是你们的,咸鸭蛋鸿远爱吃我们留了三个,你们多留些。”


    “好嘞,周叔冯姨,月竹,那我们先回家去了啊,这一路辛苦了,你们好好歇着。”林湘提着东西转手就被贺鸿远拎走。


    “你这手提那么多东西不累啊?我再拎点儿吧。”林湘撵上贺鸿远的步伐。


    “这才多少。”贺鸿远不以为意,一身力气像是无处卖弄似的。


    “过几天去军区医院看看能不能拆纱布了,我看你最近恢复得还不错。”林湘就盼着男人早日康复呢。


    “好,听你的。”


    出一趟远门也是疲累,回到家还得全部收拾一番,毕竟房子快半个月没住人了,等一通忙活下来,林湘长舒一口气,洗了澡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地放松下来:“哎,终于舒坦了。”


    明天就要上班,今晚是最后的狂欢,她得好好休息休息,捧着在城里百货大楼买的小人书看,享受悠闲时光。


    贺鸿远拿上干净的换洗衣物准备下楼洗澡,瞥一眼在床上翻滚几下的林湘,躺在大红色棉被上的女人皮肤白皙,脸蛋白嫩,露出的一节手臂纤细,睡裤下一双笔直的小腿更是白得晃眼。


    见男人盯着自己瞧,林湘半坐起身望去,随着她的动作,睡衣往上牵扯间露出凝脂胜雪的腰腹,只是一晃而过,匆匆又被格子睡衣落下后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还不去洗澡啊?站着发什么呆?”林湘催促男人。


    “你过来帮我脱下衣服。”贺鸿远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自己的手臂,“刚刚觉得手有点不舒服,我就不使劲了。”


    贺鸿远一向是自力更生的类型,向来拒绝帮助,林湘听到这话跟着下楼去:“我都说你之前是逞强了吧,非要自己脱衣服穿衣服,哼。”


    浴室门一关,一桶烧好的热水正散发着滚滚热气,渐渐将紧闭的浴室染上白色烟气,水汽缭绕间,林湘帮着男人脱了上衣叮嘱他一句注意右手别沾到水就准备离开。


    “等会儿,裤子还没脱呢。”贺鸿远出声拦住她。


    林湘瞪他一眼:“裤子还需要我脱?你别跟我耍流氓啊。”


    贺鸿远轻笑出声:“你看我像是能耍流氓的样子?”


    算了,单手脱裤子兴许也是不方便,林湘帮男人脱得赤条条,浴室里满是水汽,倒是遮掩了贺鸿远的好身材,林湘视线模糊地欣赏了一下,感慨自己吃得是真好。


    “我走了,你慢慢洗。”林湘这回转身离开,却被贺鸿远一把拉着手。


    她疑惑地开口:“又怎么了?”


    贺鸿远理直气壮,镇定自若:“耍流氓。”


    林湘:


    最终,在浴室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林湘深刻地体会到,耍流氓的男人有多不要脸。毕竟念着他受伤了不方便,加上林湘前阵子月事来了,后来又坐火车回去过年,这一个月两人没怎么亲热过,这会儿便不见消停。


    水汽散开在浴室,林湘贴着冰凉的瓷砖瑟缩了一下身子,空气逐渐升温,寒凉很快被取代。


    林湘一双手却无处安放,迷迷糊糊间还担心碰着他受伤的右手,惹得贺鸿远轻笑:“你搂着我脖子。”


    林湘乖乖听话搂上男人脖子,与他紧紧相拥,呜咽着将脸埋进他胸膛,双手紧紧用力,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分外显眼。


    痛失上班前最后一个美好夜晚的林湘从浴室转战到卧室时还在控诉男人的耍流氓行径,床头柜上本来准备翻看的小儿书无人问津,只被夜风吹拂着掀开了几页,沙沙作响。


    贺鸿远看着身下脸颊染上绯红的女人扬了扬唇,倾身吻了上去,劲瘦的腰身喷薄着矫健的肌肉,躬身起伏间似是一张弯弓,线条流畅优美,又带着满满的力量感


    翌日早起上班,林湘哈欠连天,一大早就瞪了贺鸿远三四次,吃了一大碗他早上特意赔罪煮的面条,听他准备送自己去上班,忙拒绝道:“你单手怎么骑自行车?我可载不动你。”


    贺鸿远觉得自己被媳妇儿小瞧了:“一只手就够了。”


    “少来。”林湘不想搭理他,拎上包,把着自行车车把离开家,“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去上班了。”


    林湘骑着自行车从家属院赶到119食品厂,刚到二厂门口就碰见了熟悉的工人们。


    邱桂芳热情洋溢,激动道:“湘湘,回来啦!”


    “桂花姐,昨天刚到,今儿回来上班了!”


    “哎呦,大伙儿可想你了,我跟你说啊,咱们厂的椰子汁都能上政府招待所了”


    邱桂芳兴奋地对林湘说起这半个月厂里的情况,言语间满是骄傲。


    孔真真同省城粮油公司确定好供应省城各大招待所的地点和数量,椰子汁于上星期正式出现在省城招待所前台和一些承办会议的坐席上。


    林湘走进办公室,语带兴奋:“咱们椰子汁可真是出息了!”


    办公室里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回头,孔真真第一个起身拉着林湘的手回到座位上:“哎呀,你终于回来了。你的桌椅都擦着的,干干净净,回贺团长那边回家过年咋样啊?”


    “挺好的,我们一大家子过年特别热闹。”林湘笑颜如花,给大伙儿散了些二哥魏广德糖厂里的烟竿儿糖和花生糖,“吃糖吃糖,这是我们那边的,味道真挺好的。”


    一人一根烟杆儿糖含着,赵建军迫不及待和林湘说起糖酒会的事情:“小林,你上回提议的全国糖酒会的事儿,想法是不错,不过咱们厂去不了啊。”


    赵建军亲自去过一趟金边市粮油公司,碰壁了,后来不死心又带着马德发去了一趟省城粮油公司仍然没成功。


    马德发忧愁道:“省城粮油公司的还是坚持说我们卖果汁卖汽水的不能去参加,人家就是只允许糖厂和啤酒厂白酒厂参加,说是糖酒会,可不叫糖酒汽水会。”


    孔真真忿忿不平:“这些人真是不懂得变通,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多个卖汽水的怎么了嘛,难不成卖酒的就比我们牛啊?”


    如今这个年头,白酒啤酒确实比汽水更得重视,糖和酒率先走在华国的时代前沿,引领着独一档的糖酒会,其他商品哪有这个门路。


    林湘早有预料,听说如今刚刚办了三届的糖酒会确实只有卖糖和卖酒的厂家能参加,虽说后面发展起来会渐渐变为全国商品展销会,可确实不是这个时候。


    参加全国糖酒会困难重重,可119二厂真成了第一家参加汽水厂,岂不是机会无限大?越是困难,成果可能就越丰硕。


    “既然他们只要卖糖和卖酒的参加,那咱们就卖酒去,到时候有了柜台再展销展销果汁汽水也可以吧。”


    办公室里其他人惊讶:“咱们哪有酒卖啊?”


    林湘指着如今119二厂里随处可见的圆咕隆咚的椰子道:“椰子果酒,难道不是酒吗?”


    办公室三人:“”


    谁能说不是呢!


    第63章  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林湘仔细思考过全国糖酒会的报名条件, 既然只允许卖糖和卖酒的厂子去,那她们汽水厂临时卖卖酒也不是不行。


    果酒也是酒啊!


    只是如今一月,水果不多, 可以选择用于酿酒的便少, 要不然林湘还想试试以前喝过的菠萝啤。


    还是椰子好, 什么时候都能用上,简直浑身是宝。


    孔真真倒是没听过椰子还能酿酒的,不禁好奇:“那能好喝吗?”


    林湘笑了笑:“应该可以吧, 咱们试试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记得宋朝的时候就有椰子酒, 不过到后头没什么人酿了。”


    赵建军当即拍板:“那就试试, 真要是成了就拿去申请糖酒会名额。”


    这小半年下来,他总觉得二厂真是否极泰来, 顺利得不行,这回也有预感, 糖酒会一定能去!


    因为要酿酒,大伙儿讨论一番选取的椰子和榨取椰子汁的不一样, 酿造椰子酒选用的是青皮椰子,不需要太过成熟, 开口后倒出干净的椰子水保存,破壳取肉置入发酵设备,再添加白砂糖水进行发酵。


    发酵好后的椰子酵母再混入干净新鲜的椰子水酿造, 中间不断添加白砂糖以改造口味, 二厂实验调配多次, 将发酵酿造后的椰子汁甜度拔高, 入口爽滑鲜甜,没有啤酒那般刺激的刹口感, 却比普通的汽水多了几分浓烈的层次感,淡淡的酒味与果香交织,初尝是酒味扑鼻,再品则是二者混合的醇厚浓香,最后回甘飘散着一阵浅浅的椰子清甜气息。


    众人尝了尝味道,明显好于预期。


    马德发一气儿喝了半杯,意犹未尽道:“味道还挺特别的,挺好。”


    孔真真不大爱喝酒,倒是觉得这个果酒有意思:“我怎么觉得比啤酒好喝呢,我就喝不惯那刹口味儿。”


    赵建军嫌孔真真不识货:“啤酒还不好喝啊?看看酒厂门口排多长的队,咱们卖汽水的哪有这个架势。”


    这话不假,各大城市的啤酒厂门口都是大排长龙的,啤酒在如今属于供不应求,产量并不多。基本优先供应给各大招待所、国营饭店、政府单位,普通人想随时随地买啤酒喝太难,就是下馆子去国营饭店想买瓶啤酒还得配菜,必须点俩菜才能买一瓶,就这还不一定能抢到。


    为此,一般各大啤酒厂每个星期能有那么一两天在厂子后门卖散酒,质量和口感自然是比不上装罐供应的啤酒,但也挡不住老百姓的热情。众人那是拎盆儿提桶就去排队,能打上一桶黄霜霜的啤酒回家畅饮便是夏天最高兴的事儿。


    赵建军也不例外,就馋那么口酒!


    不过椰子酒虽说比不了啤酒的浓烈刺激刹口味儿,倒也挺不错,出乎他的意料:“我看就拿这个去试试。”


    二月底,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金边市比北方各省更早褪去冬日痕迹。像模像样的将椰子汁装进玻璃瓶封盖,一连准备了一箱十二瓶,赵建军带着林湘和马德发出发了。


    这回只是去金边市粮油公司,坐船进城一趟也就到了。


    马德发卖的力气,抱着一箱椰子酒下船,不禁好奇:“这回咱们怎么不去省城粮油公司申请啊?”


    毕竟是申请全国糖酒会名额,想来还是省城的粮油公司更能说上话。


    赵建军指了指林湘道:“小林提议的,说是省城未必答应,倒不如跟金边市套上关系,让金边市粮油公司帮我们申请。另外还是咱们在省城那边没路子,再是攀关系都攀不上。”


    林湘又想起了赵主任和金边市粮油公司总经理的一碗野菜饭的‘恩情’,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确实只能厚着脸皮让赵主任去攀关系了。


    三人一路赶到金边市粮油公司,干事见着赵建军又来了,立即正襟危坐。


    她以前还不认识119食品厂二厂的人,现在真是印象深刻了,这厂里的人来了好几次,第一回是要卖没听过的椰子汁,竟然还真卖起来了,后来更是莫名其妙要参加全国糖酒会。


    你一个汽水厂想参加糖酒会不是在说笑吗?


    她倒要看看,这回119二厂的人还想搞什么幺蛾子!


    “郝同志,我们119的想申请全国糖酒会名额。”毕竟大家都是熟人了,赵建军开门见山道。


    郝干事怔怔看他们几眼,无奈道:“119厂的赵主任,不是我为难你们,实在是没有汽水厂去参加糖酒会的先例啊,这说出去都没人信。”


    马德发淡淡道:“没有先例是没碰上我们啊。”


    郝干事:“”


    “郝干事,糖酒会只允许卖糖和卖酒的参加我们能理解,所以这次我们带来的也是酒,都是卖酒的肯定可以申请参加吧?”


    郝干事听着这话就是一惊:“你别唬我,你们厂不是卖汽水的吗?什么时候有酒卖啦?”


    赵建军一锤定音:“现在就有!”


    一箱椰子酒拜在郝干事面前时,她有些怀疑人生,且不说她没听过什么椰子酒,关键是这种东西是酒吗?


    “人家糖酒会是卖啤酒白酒的厂子去参加,椰子酒是什么东西啊?”郝干事严肃拒绝。


    林湘捧着新鲜出炉的椰子酒,起开盖子请人尝了尝,循循善诱道:“郝干事,你先尝尝这椰子酒,淡淡的酒味儿和椰子味儿混合起来味道还不错,这是我们厂的新产品,货真价实的酒。你想啊,啤酒不也是小麦酿的嘛,跟我们用椰子酿造的有什么区别?”


    郝干事听得眉头一皱,直觉事情没简单,尤其是接过林湘热情递来的椰子酒瓶后,怀着怀疑且不安的态度试探着仰头尝了一点,就只是椰子酒能沾湿嘴唇的程度。


    咦,嘴唇上似乎尝到一丝淡淡的酒味儿,极为清淡,但是确实和一般的汽水果汁不一样,再大口尝了一口,清新爽口的椰子酒顺着瓶身涌入口中,发酵后的酒味清淡,混合着椰子水本身的清甜,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好喝。


    郝干事不可置信地又喝了几口,越喝越觉得神奇。


    林湘乘胜追击:“郝干事,我们厂从不骗人,这真是酒吧?全国糖酒会明确点出的参会要求是卖糖和卖酒,果酒当然也是酒啊,哪里有明确的条款说只能卖啤酒和白酒参加呢?”


    郝干事眼珠子打转,眼神迷离起来,怎么好像有点道理啊


    全国糖酒大会参与名额确实能由地级市向上申请,不过金边市捞不着,整个城市也没有能在全国排上号的糖厂和酒厂,就连海宁省也只有省城一家糖厂和啤酒厂能参加。


    金边市粮油公司总经理葛华沉默地看着经由郝干事汇报情况后带进办公室的119二厂三人。


    一见面,赵建军就自来熟地冲过去和葛经理握手,逮着葛经理的手上下摆动着握了好几下,热情道:“老葛啊,好多年不见了!我瞧你这样子一点儿没变!当年咱们在战场上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我那碗野菜饭你还记得吧!”


    葛华:“”


    倒也没有那么熟。


    艰难地将手从赵建军手里抽出来,葛经理招呼几人坐下:“119二厂的赵主任是吧,我记得你几年前就跟我说过,那年咱们都在战场上,你是炊事兵,炒了野菜饭,我应该是吃过一碗的。”


    赵建军像是见到旧友般激动:“对对对,葛经理就是念旧,哎呀,当年一碗野菜饭不算啥,你怎么就惦记这么久哎,小林,小马啊,看看我说什么,葛经理太会知恩图报了!”


    林湘&马德发:“?”


    葛经理:“???”


    轻咳两声打断了赵建军的施法,葛经理言归正传:“我听小郝说说明了情况,你们厂想申请一个全国糖酒会名额?还拿出来了什么椰子酒?”


    林湘起身给送了一瓶过去,将对郝干事说的话又复述一遍,不过这回忽悠意味没那么明显,在总经理面前要规矩许多。


    “葛经理,既然糖酒会只明文规定了生产、销售糖类和酒类的工厂可以参加,那我们厂有椰子酒,肯定也算符合标准吧。”


    葛经理可没郝干事那么好忽悠,直接点出关键:“你们这是想钻规定的漏洞。”


    林湘丝毫没有被点破小心思的窘迫,大大方方道:“葛经理,我们只是想努力争取一个机会罢了。”


    赵建军嘿嘿笑两声,附和道:“老葛,我们厂也没说假话没造假,明明白白符合规定的啊。”


    葛经理确实没法反驳,明文规定上确实只写了酒类,只是所有人都约定俗成是卖啤酒白酒的厂子能去参加糖酒会,哪想到这二厂竟然能出个果酒来。


    他也不和二厂几人咬文嚼字争辩规定的问题,又道:“就算你们这椰子酒符合要求,算是卖酒的,可你们厂规模不够也去不了。这糖酒会可都是些大厂去。”


    赵建军对这事儿也有准备:“我们119食品厂规模还是可以啊。”


    葛经理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向赵建军,毕竟二厂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车间只有两个,办公楼就一间平房,这老赵怎么好意思说出规模可以的话!


    “哎呀,一二厂不分家,别看我们这边小巧了点,但是加上一厂面积就大了啊!况且还是119部队直属,那是为部队产生效益反哺军费的,要是有人说我们工人少,比不上那些大厂,我们厂身后千千万万的军人都不能答应啊!”


    葛经理:“”


    真是服了他了,说个厂子规模问题,又是把不要脸地把一厂算进去,又是把军人都抬出来了,真是牛大了。


    林湘和马德发忍笑忍得困难,紧抿着双唇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这才上前抛出最后的武器,想说服金边市粮油公司出面帮忙申请名额,自然得打动他们:“葛经理,其实我们厂要参加全国糖酒会不光是为了自己,听说前两届糖酒会办得风生水起的,很多厂子都扩了销路,把糖和酒卖到其他省市去了,再加上各种技术和经验交流,整体收益都很大,可是这里头压根儿没有咱们金边市的工厂啊,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是会被越甩越远,我们也是想学到了先进的技术和经验,再扩些其他省市的门路,都能反哺给全市工厂。”


    葛经理听着一席话,目光沉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姑娘,陷入一派深思。


    林湘最后的几句话确实有些打动葛华,金边市在糖类和酒类这两项全国最受欢迎的产品上一向处于短板位置,真要正儿八经地用糖厂和酒厂去申请全国糖酒会名额,根本申请不到,倒是可以试试用119厂的法子剑走偏锋。


    有难度,全看是否值得一试。


    林湘口中想要为金边市学习先进技术和经验,扩展销路,真是说到葛华心坎儿上了。


    利弊权衡,葛华正在深思中。


    见葛经理陷入沉思,赵建军等待片刻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手,悠长的声音响起:“老葛,那碗野菜饭啊”


    被打断思绪的葛华眼皮一跳,无奈地叹口气:“行了行了,我帮着去申请一下,如果真是申请下来,你们厂可得好好表现啊!”


    真是怕了,他听到野菜饭就要应激了。


    “那是肯定的!”赵建军一脸喜色。


    离开城里坐船回到岛上,留守在办公室的孔真真一见三人面色就猜到了:“搞定了?”


    赵建军走在最前头,红光满面道:“那肯定啊,咱们一群人出马哪有搞不定的。”


    马德发跟在后面幽幽提醒:“主任,葛经理只是说帮咱们尝试申请,名额还没真的落实呢。”


    赵建军嫌弃小马败兴:“相信金边市粮油公司,相信葛经理!”


    林湘对赵主任的精神胜利法很是佩服,不过她也相信,金边市不为别的,为了全市发展应该也想塞个厂子去糖酒会。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市属单位向省属单位申请,总比他们单打独斗有把握。


    匆匆忙完申请糖酒会名额的事,林湘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提前半小时下班了。


    今天是贺鸿远伤口拆线的日子,正好忙完手头事情,她想陪着男人去军区医院。


    林湘骑着自行车一路来到家属院门口,正好见到贺鸿远从家里出来,因伤休养一阵的男人早闲不住,过完年回来就吊着手臂回部队工作了,不过团里没让他负责太多,就是些基础工作。


    伤病对军人来说束缚太大,贺鸿远十分受不了自己一只手不方便的情况,恨不得早点拆线,只是林湘拦着,坚持让他养好了才行。


    “今儿拆线了就恢复自由了,贺鸿远同志,兴奋吗?”林湘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把和男人步行前往军区医院。


    贺鸿远挺给面子,面无表情回她:“兴奋。”


    林湘:“”


    从你那张脸上真是丝毫看不出兴奋哎。


    护士再彻底检查了一回贺团长的手臂伤势,这才恭喜道:“贺团长这伤恢复好了,不过总归是受过伤的,还是要多注意啊。”


    “谢谢你啊杨护士。”林湘瞧着男人没了纱布包裹的手臂,嗯,赏心悦目起来,还是健健康康地最好。


    贺鸿远彻底恢复了自由,忍不住活动了好几下右手,来回折腾,看得林湘直乐:“要不要再买根猪蹄给你补补?”


    贺鸿远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还敢笑话我了?”


    林湘抿唇染笑,越发收不住:“我这是关心你~”


    两人从一楼诊疗室出来,迎面碰上个穿着白大褂的短发医生,定睛一看,正是孟菁。


    自打上回林湘上军区医院找孟菁去给蒋嫂子接生,两人这便稍微熟识起来,真要偶尔碰上也会点头示意打声招呼。


    不过碍于孟菁早前轰轰烈烈追求过贺鸿远,这关系没多亲近就是了。


    孟菁见到两人显然也是一愣,一个是自己喜欢并且追求了好几年的男人,一个是他爱人,上回找自己去接生。


    目光扫过两人,她淡淡地颔首,这便离去了。


    林湘同样冲人笑笑,等孟菁走远忍不住好奇:“哎,对了对了,蒋正豪调职的事儿怎么样了?”


    前阵子发生太多事,她都把这茬给忘了!


    贺鸿远听不得自己媳妇儿老爱关心蒋正豪,可在她八卦地催促下也只能如实回答:“调职申请通过了,开春后就要去东北军区。”


    就是声音发闷,一听就情绪不高。


    “天哪,蒋正豪真要走啦?”林湘眼睛都瞪大了几分,那书中原男女主真的要天各一方啦?


    真是虐恋情深哎。


    贺鸿远眼皮一跳,目光扫过还沉浸在八卦中的林湘,皱眉不悦道:“走了正好,省得碍眼。”


    林湘懒得搭理这个不爱八卦的男人,能近距离围观书中男女主的爱恨纠葛多厉害啊,他真是不知道珍惜,只是孟菁现在还没意识到真正爱的是谁吗?


    两人可有的虐了。


    孟菁从军区医院下班后就回了姑姑家,饭都没吃便回屋躺床上发呆。


    田桂菊敲门叫侄女吃饭,却听她闷闷地说今晚不吃了,想睡觉。


    想起今天下午去军区医院办事时远远看见侄女撞见了小贺和小林两口子,她心里有数,侄女心里苦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贺鸿远已经结婚了。


    她隔着一扇木门劝道:“菁菁,你想开点,天底下男人那么多,哪能找不到满意的?小贺人是不错,但是也不是没有和他差不多的,人都已经结婚了,和小林和和美美的,你别再钻牛角尖了啊。”


    孟菁听到门外姑姑的话便知道她想岔了,自己今天下午碰见贺鸿远和他爱人,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在烦恼其他事情。


    “姑,我和贺团长半点儿关系没有,也不惦记他了,你别瞎想。”孟菁躺在床上扬声喊话。


    田桂菊叹口气,哎,侄女还在嘴硬。


    转头,田桂菊在丈夫面前说起这事儿,杨旅也是犯难:“贺鸿远婚都结了,菁菁再惦记也没法,等她自个儿想开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今儿还看见呢,小贺伤好了来医院拆线,小林陪着来的,小两口感情真是不错。”


    杨旅不禁感慨:“前几天我还听姜卫军张华峰问他怎么还没去拆线,这小子说要等媳妇儿一起,我听着都受不了,这贺鸿远结个婚还成这样了!”


    哎呀,听着都腻得慌。


    田桂菊笑话他:“人小夫妻是这样的,你以为跟你似的,一把年纪什么好话都不会说。”


    杨旅吹胡子瞪眼,坚决不认输:“怎么可能?贺鸿远那小子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他能有我会追媳妇儿?”


    林湘要是听到这话保准想告诉杨旅,贺鸿远现在都能说些甜言蜜语了,真是和他严肃的模样非常不符。


    两人从医院出来,贺鸿远利落地骑着自行车载着林湘回家,路过蒋家门前时,车轱辘转动地慢了下来,林湘提议去看看蒋嫂子一家。


    孙指导员的腿伤比贺鸿远严重,如今还需要拄拐行动,听闻有客人来,他忙上前迎接准备倒茶端水。


    “孙哥,别忙那些,我们看看就走。”贺鸿远和孙指导员寒暄两句他的腿伤情况,林湘则进屋看望出了月子也还在床上躺着恢复的蒋文芳。


    蒋文芳因为早产亏了身子,这个月子要艰难些,公婆都从老家过来照顾,本以为是照顾儿媳,没想到儿子也伤了,现在一家子真是离不开两个长辈。


    “蒋嫂子,你这身子好些没?我瞧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林湘在床边看了看正酣睡的蒋文芳四闺女。


    “好些了,天天补着呢,鸡汤喝得我嘴里都没其他味儿了。”蒋文芳气色恢复了些,不似刚生产那段时间的苍白,目光也落在睡得沉静的小闺女脸上。


    “那就好,我看这小丫头也长了些,慢慢养着肯定能补起来。”两人说着话,林湘问起上回提到的喂奶问题,“对了,奶粉你们弄到没有?”


    “老孙托王旅买来了两罐奶粉来,也是幸好王旅认识的人多有路子,专门找人帮我们从沪市奶粉厂买的,现在才能把安安喂得好些。就是能买上两罐不容易,也不好回回都找人去帮忙,不是个事儿。”


    奶粉就是有钱也不容易买到,其中托人情关系真是不少,要真是没办法,蒋文芳只看能不能去借点奶或是用米糊将就。


    林湘也明白:“除非在奶粉厂认识熟人才好办。”


    说了会儿话,林湘也不好多叨扰人休息,临走时却被蒋文芳叫住,坚持给他们两口子端了一盘饺子和一大碗鸡汤,林湘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当时我们住院的时候你们送吃的来我们可厚着脸皮收了,现在你们可别跟我们见外。”


    蒋文芳家三个闺女代替身子不好的父母出门送两人,亲热地围在林湘阿姨身边:“林湘姨姨,贺叔叔,再见!”


    林湘手里冒着热气的饺子给贺鸿远一并端着,自个儿从包里四处翻找终于找到几颗糖给三个孩子:“你们多陪着爹妈啊,有什么事儿机灵点,快吃糖。”


    英子和小芳不约而同看向大姐,玲玲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要,我妈说了不能拿别人家里吃的,大家都不容易。”


    林湘转头和贺鸿远对视一眼,各自被一本正经的小孩儿逗笑,她俯身将橘子糖塞进三个小丫头手中:“没事,我和你们妈妈是好朋友,不是别人,你们吃吧,妈妈不会说什么的。”


    橘子糖的诱惑最终吸引着意志不太坚定的三个小丫头收了下来:“谢谢姨姨。”


    林湘和贺鸿远带着饺子和鸡汤离开,朝自己家走去,结果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后面一阵动静传来。


    英子怒吼一声:“何二宝抢我的糖!你这个大坏蛋!”


    林湘和贺鸿远齐刷刷回头,就见着何政委家三个儿子一身脏兮兮的,不知道去哪儿调皮了,从孙家老二英子手里抢了两颗橘子糖,三人赶忙分着吃了。


    黢黑的手指甲缝里似乎还有泥土,就这么捏着糖往嘴里塞。


    林湘面色一冷,刚想上前就被男人拦住。


    贺鸿远眉头高耸,快步将饺子和鸡汤端回家中饭桌上放着,这才往外去:“我去把人提溜回来,抢小姑娘吃的,真是没个王法!”


    在部队和家属院里威名远扬的贺团长出马,刚刚抢了糖还嘚瑟的何家三兄弟瞬间站直了,身子绷得紧紧的,一脸心虚又害怕地看着贺叔叔大步走来。


    他们实在是太馋了,自从娘和大哥被爹赶回老家,他们三个也被严格管教起来,只要敢皮就是一顿打屁股或者打手心,零食也被当做惩罚戒了,快两个月时间,三兄弟没尝过糖的滋味儿。


    刚刚看见孙家三姐妹手里的糖,这三兄弟都快留下哈喇子,一个没忍住就把糖抢了。


    这会儿贺叔叔气势汹汹过来,简直太吓人,三人像是被定住了,片刻后何二宝猛地叫一声:“快跑!”


    三人撒丫子就跑。


    贺鸿远看着着三个调皮的娃双腿倒腾地飞起也没追过去,只目光跟着飘远。


    何二宝边跑边回头看,见那贺叔叔没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再回头时,就见到自己爹回来了。


    “你们三个又在家属院里跑?跑啥跑?撞到人咋办?”何政委真是头疼!


    “何叔叔,他们抢我的糖!”英子冲上去告状,丝毫不带犹豫。


    林湘等到自己男人回来,又瞥见何政委把三个娃拎回家里去,没多久,何家就出来揍人的动静,三个娃被一根鸡毛掸子揍得满屋子乱跑,边跑边哭。


    “你们还敢抢糖英子的糖!老子今天不收拾你们,你们是要反了教了!”


    “不抢了不抢了,我们错了呜呜呜。”


    “哎呀,好痛!”


    英子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活该挨打!


    林湘和贺鸿远也不用插手,只是感慨:“何政委真是怕了,现在一言不合就收拾,和他媳妇儿是两个极端。”


    一个无限溺爱惯着孩子,给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一个也懒得多说什么,直接棍棒教育。


    林湘深深觉得:“当父母教养孩子真不是一门简单的功课。”


    贺鸿远听到这话低眉沉思,自己以后能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


    三月初,金边市日日晴朗,金光灿灿的骄阳缀在天边,将海面铺满粼粼波光。林湘换下线衣,穿着一身红色长袖衬衣准备出门。


    严敏和张华峰定于四月初结婚,人间四月天,确实是好日子,提前一个月就得将东西准备齐全,张华峰申请的住房也已分配下来,距离林湘家不算太远,不过不太走运,正好和何政委家当邻居。


    实在是新的小楼还在修,他们没什么可选的余地。


    张华峰同样去老师傅那里定了打家具,林湘和宋晴雅陪严敏进城买了些结婚用品,回来时就笑。


    “严敏同志,以后你和张政委住那儿就得隔三差五听动静了,现在何政委教育孩子可不手软。”林湘挺烦熊孩子,不过听着几人被打得哇哇乱叫又不太忍心。


    只是这三个娃着实难管,老实一段时间就要调皮捣蛋,真的是记吃不记打,把何政委搞得是心力交瘁。


    严敏一脸无奈:“可别闹到我门前就是,不然我真要骂人的!”


    三人从船上下来,手里都没闲着,全是帮严敏拎的搪瓷盆搪瓷盅毛巾被褥那些,瞧着红通通的,可喜庆。


    贺鸿远和张华峰从家里来接人,林湘让他们把东西全搬回去,自个儿和两个女同志去买海鲜:“今儿就在我们家吃,刚刚回来的海上我们瞧着正好有一艘挺大的渔船捕鱼回来,一船的海鲜,可新鲜了!鸿远,你回去把火架上,咱们今天吃烧烤。”


    不用去海鲜站买,三人直奔码头,在已经被不少军嫂围着的渔船边看见成堆的鱼虾蛤蜊扇贝


    个个肥美新鲜,着实诱人。


    三月里正是吃海蛎子和扇贝的时候,五分钱一斤,林湘可劲儿挑得个头大肥美诱人的,再捡了几条黄花鱼,黄花鱼五分钱两条,可不是能敞开肚子吃,最后再装上一袋子海虹和竹蛏,临走时,林湘瞥见渔民正在处理扒拉四仰八叉吸附在船上的鱿鱼,嫌弃地准备给扔海里去,忙阻止道。


    “同志,这东西不要了吗?”


    “这玩意儿没法吃,看着就恶心,扔海里正好。”


    林湘一脸兴奋:“我要,多少钱卖啊?”


    渔民大哥惊讶地看向林湘:“送你了,这还有些,不要钱。”


    林湘美滋滋捡回七八个鱿鱼,天哪,烤鱿鱼简直是人间美味,怎么会有人嫌弃!


    春日晴朗,微风和煦,碧海蓝天下一栋红色小楼院子里正架火烤着海鲜。


    林湘可太馋烧烤了,来到七十年代在饮食上确实贫乏很多,这会儿用贺鸿远做好的铁丝架烤上一排扇贝和海蛎子,火气升腾下,坚硬的外壳里肥美的扇贝肉和海蛎子肉正微微颤动,周遭油腥滋滋,细碎的蒜蓉和辣椒酱裹着嫩绿的葱花铺在上面,周遭飘起诱人香气。


    “扇贝和海蛎子好了,敏敏,清雅,鱿鱼串好了就拿过来,对了,鸿远,你们快去把竹蛏和海虹洗干净,黄花鱼串好签就拿来。”


    林湘将烤好的蒜蓉扇贝和海蛎子夹到盘里,自个儿先尝了一个。


    扇贝经过炭火炙烤,激发出鲜嫩多汁的香气,一口咬下去,唇舌间满是柔滑,口中蒜香与辣椒激发出的鲜辣刺激着味蕾,为这道鲜甜增加了丰富的层次,扇贝下垫着的缕缕粉丝更是吸收了扇贝的鲜美肉汁,浸润饱满,嚼劲十足,满口飘香。


    好吃得快鲜掉舌头的林湘见贺鸿远端着串好的鱿鱼和黄花鱼过来,捧起个烧烤海蛎子喂男人一口:“你快尝尝。”


    贺鸿远少有这般敞开吃海鲜烧烤,入口的海蛎肉饱满多汁到一咬就迸发开,鲜香柔滑,嫩到极致。


    “好吃。”贺鸿远评价颇高。


    林湘笑弯了眼,招呼其他人快来吃烧烤,而林大厨又坐下继续忙碌。


    烤得焦香的黄花鱼鲜嫩无比,洒上的薄盐、辣椒粉和葱花更是锦上添花,一人两条不在话下。


    竹蛏烤得脆嫩,富有嚼劲,内里肉质却又鲜美,一口一个,十分过瘾,海虹细滑,一口咬下去颇有弹性,最后再吃上这个年代人们看来四仰八叉,奇形怪状的烤鱿鱼,鲜美劲道,酥脆爽口,配着葱花简直是极致享受。


    吃上海鲜又喝上椰子汁,顺便将上回厂里新调配的椰子酒也分给大家尝尝。


    严敏和张海峰简直被鲜得舌头都快吞掉了,十分遗憾没和林湘当邻居:“我们真是晚了,要是以后你们隔壁有人要搬走,记得通知我们,我们搬家!”


    细碎的暖阳一点点洒下光辉,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林湘笑弯了眼:“好啊,真有的话通知你们。对了,下回有时间再烤来吃吃,或者我们尝尝海鲜火锅!”


    宋晴雅激动道:“好!肯定也鲜得不行。”


    姜卫军则表示:“林湘同志,到时候你指哪儿打哪儿,我们都听命令。”


    他是真的服气了,自己兄弟媳妇儿手艺也太好了。


    吃了大半下午,姜卫军和宋晴雅,张华峰和严敏两对也自觉,张罗着把院里残羹冷炙和架火器具全收拾干净,让林大厨歇着,贺鸿远在家里厨房找到正在偷喝椰子酒的女人。


    椰子酒还剩小半瓶,林湘收拾着干脆直接喝了,一转头就看见贺鸿远倚在厨房门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还敢偷喝酒?当心醉了。”贺鸿远笑她。


    林湘飞他一记眼刀:“这是椰子酒哎,怎么可能醉,度数不知道多低!”


    当晚,膨胀的林湘竟然真有些脑袋昏沉,惹得贺鸿远嘲笑她:“你这酒量还是别沾酒了,这种酒都能醉。”


    林湘摇了摇头,坚决否认自己醉了。


    她穿越前确实是不能喝酒的类型,可是这是果酒啊,果酒也算酒吗?怎么可能醉!


    脑袋昏沉,视线也就模糊起来,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看,脸上泛着酒后红晕,红扑扑的甚是可爱,眼睫如同小扇子般扑闪几下,越发觉得这男人真帅。


    模样好,剑眉星目,五官硬朗,身材更好,宽肩窄腰大长腿,真是哪儿哪儿都长在自己审美点上。


    贺鸿远没察觉媳妇儿的异样,拿上换洗衣物去楼下洗澡,转身离开时解着衬衣纽扣,隐隐露出内里风光,直接被林湘拦下。


    脸上淡淡绯红的女人抬手就摸上自己腹部,一脸乖巧道:“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贺鸿远喉结一滚。


    这是真醉了,而且醉了之后酒品还不行。


    ++++


    次日上班,林湘规规矩矩坐在工位前没离开,尤其是听到同事们提起椰子酒就没接话。


    赵建军刚收到金边市粮油公司来电,通知他们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参加全国糖酒会的名额,糖酒大会主办方那边听说椰子酒这个东西竟然还挺有兴趣,在多番争取下愿意见识见识。


    喜不自胜的赵主任回到办公室就大夸起来:“哎呀哎呀,咱们厂出息了!就连一厂都没去过这么厉害的大会,不对,全省一共就三个名额,包括我们!”


    孔真真激动道:“湘湘说得对啊,谁说果酒不算酒哈哈哈哈!”


    昨晚一时大意喝了椰子酒败坏酒品的林湘:“”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喝的时候只想着,椰子酒也算酒?!


    不管椰子酒算不算酒,119二厂要去参加全国糖酒大会的事也定了下来。


    三月中旬,赵建军带着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四人出发前往华国中部城市江汉市,参加为期五天的全国糖酒大会。


    第64章  重大进展!!!


    收到糖酒会名额确定的消息后, 119二厂很是庆祝了一番,车间里忙碌着的工人们躁动的声音仿佛要将车间顶棚掀翻,好一阵闹腾后才消停下来。


    不过参加糖酒会得有三到五样拿得出手的特色产品, 119二厂还不够。


    趁着春日到来, 天气转晴, 林湘想起穿越前喝过的饮料,同瓜子大姐邱红霞、杨天一道去野外采了些野生的芭乐回来。


    芭乐就是林湘以前吃过的番石榴,浪花岛附近野生的芭乐多为红心芭乐, 与白心芭乐不同的是,红心芭乐同样在黄绿色的果皮下, 果肉却带着酸甜味, 而白心芭乐则多为甜味,果酸味较少。


    要是用来榨取果汁自然也是酸甜味道更好。


    一箩筐的青色芭乐被带回119二厂, 依照之前的技术调配了芭乐汁。


    等新产品调配好,二厂工人们试喝时都不由得为之惊艳。


    芭乐汁的味道不同于清甜的椰子汁和甜腻的橘子汽水, 它混合了果酸和清甜,酸酸甜甜地尤为刺激味蕾, 别有一番风味。


    带上二厂目前拿得出手的王牌产品椰子汁,新鲜的芭乐汁和以往生产售卖的橘子汽水, 最后便是作为本次糖酒会敲门砖的椰子酒,二厂办公室四人这才出发了。


    这回一去差不多就是一个星期,林湘提前在家里收拾了好几身衣裳, 春装装进藤编行李箱, 贺鸿远在家中算着时间, 不由道:“你这一天天的真是忙, 比我出远门都要多了。”


    近来贺鸿远倒是没太出海,多是在部队完成任务。


    林湘笑道:“这你就受不了了?要是以后我们厂的果汁卖到全国, 兴许我还能去全国各地出差呢,要是卖到全世界,我”


    说到一半,过于兴奋的林湘突然想起来如今对海外的严令禁止,这才噤声。


    贺鸿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勾了勾唇道:“真是要跑天边去?”


    “不跑不跑~”林湘算着时间必须出发了,拎着行李箱准备离开,临走时奔向男人怀中,亲了一下他脸颊,“乖乖等我回来啊,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贺鸿远:“”


    他总觉得这话很耳熟。


    哦,想起来了,家属院里哄小孩儿的大人很爱说这话。


    林湘和其他同事汇合,四人坐船离开浪花岛,进城后在金边市火车站坐上了前往江汉市的火车,这列火车得坐两天一夜才能到达目的地,距离不算短,可四人都很兴奋。


    孔真真少有机会能出远门,不住地往窗外望,啧啧称奇:“要是每个月都能出来一趟多好。”


    赵主任哈哈笑两声:“小孔想得倒是挺美,哪有那么多机会让我们出去哟。咱们四个出门都是我好说歹说才开到的介绍信。”


    这话不假,二厂拿到全国糖酒会名额,因为需要跨省坐火车,自然得有厂里开介绍信才能出行,只是一开始一厂唐书记那边只允许出去两个人,没见过一气儿走这么多人的。


    只是难得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办公室里三个小崽子都眼巴巴盼着,赵主任磨了两天才磨得唐书记不耐烦地同意了,给四人开了介绍信,以出差为由前往汉江市。


    绿皮火车上,乘务员再次巡视检查了乘客们的介绍信,林湘将检查后归还的介绍信收好,靠在窗棱上感受着周遭微风徐徐,一片惬意,来到这个世界,能坐上火车都是奢侈,如此匆匆掠过的风景已然美不胜收。


    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抵达江汉市火车站,四人各自拎着行李出站,一眼望见从未见过的他市风光,眼里都冒着精光。


    江汉市地处华国中部,大江大河途径此地,风光秀丽,三月里的江汉市人民已然脱下了厚实臃肿的棉袄,换上单薄线衣,个个积极昂扬,或站或蹲或坐在路边、房檐下、门槛上吃着早饭。


    周遭面条、油条、豆皮的香味扑鼻而来,诱着林湘几人也食指大动,赵建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当即拍板:“先去国营饭店吃个早饭!”


    赵建军提前托关系换了全国粮票,有全国粮票才能在外省市的国营饭店吃上饭,一共八两全国粮票递过去,再交上三毛两分钱,四碗热干面便上桌了。


    油润红辣的热干面亮锃锃的,看上一眼便勾得人馋虫蠕动般,咸香劲道的碱面富有嚼劲,混合着芝麻酱的浓郁香气与辣油的咸辣,风味独特诱人。


    “这味儿不错啊。”赵建军还没吃过掺芝麻酱的面条,别有滋味。


    孔真真和马德发也是头一回能有机会来到其他城市驻足,各自兴奋地埋头苦吃,不由点头:“好吃,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真儿是处处东西都不一样。”


    就说即将到来的糖酒会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糖厂和酒厂带来的糖酒也是不同特色。


    林湘口中面条味道口感层次丰富,不多时便将一碗热干面解决干净,最后再喝上一口椰子汁,清新爽口。


    四人很快吃完早饭,心满意足地拎着行李前往全国糖酒大会举办地。


    本届全国糖酒会在江汉市红星招待所举办,主办单位是全国粮油公司和全国糖酒行会,承办单位则是江汉市政府。


    红星招待所作为市政单位旗下招待所,也是全市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招待所,多是承接大型政府会议和全市会议,其中一楼的大礼堂便提前空了出来做简单布置,作为此次全国糖酒会的会场。


    来自全国八十多家糖厂和酒厂的代表都将入住红星招待所,在一楼前台登记确认身份信息后领取参会工作牌,后续五天便可凭借此牌自由出入糖酒会现场。


    赵建军带着二厂三人赶到红星招待所时,不少其他省市的代表已经达到现场,众人正在大厅寒暄,毕竟一共就两个行业,前后左右处处是同行,共同话题也多。


    “同志,请出示本次糖酒会邀请信件和你厂的介绍信以及与会人员的户口页。”前台小李惯例核查信息,一抬头发现面前出现四个陌生同志,其中一个年轻女同志模样俏丽,漂亮得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要不是知道这是糖酒会,他得以为是什么电影演员来了。


    只是那位漂亮的女同志从包里递来各类信件后,小李一眼扫到119食品厂字样,直接变了脸,神情严肃地退了回去:“同志,我们这里是糖酒会,不是随便来玩儿的,请不要捣乱。”


    林湘:“”


    我很无辜。


    周围其他糖厂和酒厂的代表听到前台动静,纷纷侧目,毕竟有人来捣乱也是稀奇了,瞧着那几人也是人模人样的,看起来不像坏事的啊。


    林湘噙着浅浅笑意解释道:“同志,你好,我们是金边市119食品厂的代表,这次来参加糖酒会的,这是我们收到的邀请信,我们是有正经名额来的。”


    “怎么可能!”小李眉头紧皱,糖酒会怎么有食品厂的人来,尤其是介绍信上分明写的是食品厂二厂汽水厂,卖汽水的怎么能来这里。


    马德发淡淡道:“同志,你看一眼参会名单不就知道有没有我们。”


    小李手里有一页参会名单,分别列着参会工厂和参会代表,需要代表签字,他拿到之后就匆匆扫过一眼,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谁都知道糖酒会是糖厂和酒厂参加的,这下经人一提醒,他默默低头一看。


    嚯,里面竟然真的有个119食品厂!


    闹了一场乌龙,小李格外仔细地核对了119食品厂的四人信息和证件,这还不死心,又再离开去请示上级,得到真的有卖汽水的厂子来人参加糖酒会的肯定答复,小李彻底惊了。


    给四人发了参会的工作牌,他仍不由得打量起来,口中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卖汽水的能来参加糖酒会啊。”


    经由前台耽误那么一遭,大厅里先到达的糖厂和酒厂代表们眼中都漾出几分诧异,竟然会有汽水厂来参加糖酒会?


    而且还是没听说过的汽水厂!压根儿没有名气。


    这不是乱套了嘛!


    八十多家国营大厂的风头顿时被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汽水厂抢走了,首都糖厂的代表正好和主动找上门来自报家门的海宁省糖厂代表寒暄,立即就打听一句:“古科长,你们都是海宁省的,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有汽水厂参会?这厂子在你们省很有名气?”


    海宁省糖厂的古科长闻言皱眉不悦道:“哪有什么名气,一个小打小闹的厂子,不知道怎么还得了名额。”


    海宁省全省一共就两个名额,海宁省糖厂的古科长自然不满金边市这样的小厂也过来凑热闹,平白丢自己省的脸。


    旁边有其他城市酒厂的代表听闻也来凑热闹:“哟,那真是奇了怪了,等着好戏吧。”


    这么一个肯定是走后门来的关系户,谁能待见啊。


    见119厂四人进来大厅,场中原本热烈寒暄的其他厂代表们不约而同噤声,众人目光灼灼盯着那四人,眼神中满是探究,因为是初来乍到,自然也没有熟识的同行上前寒暄,与先前的热闹亲切场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有人唇角勾着笑意,面露不屑,替这种塞关系进来的,压根儿没有本事的小厂子感到窘迫。


    看看吧,这几人指定不知所措,得找个角落自己待着去。


    “呀,您是首都啤酒厂的何科长吧,幸会幸会。”赵建军上前两步,把着一位中年男同志的手紧紧握了两下,转头又同人旁边的女同志打招呼,“沪市第一糖厂的同志,你好你好,你们厂那大白兔奶糖味道可好啊,真是厉害!”


    “哟,您也姓赵,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啊!今儿在这里碰上也是有缘,有时间得喝两杯,老赵你们厂里的白酒特曲才正,那滋味儿不得了。”


    “我说瞧着您像谁呢,跟我远房表姐模样真挺像的,我看着就亲切啊,以为见着亲人了!不过您比我表姐看着更年轻”


    “都是退伍兵,那就是亲兄弟嘛!不要见外!”


    原本安静下来的大厅里飘荡着赵建军谈笑风生的声音,亮锃锃的脑门上似乎都透着几分欢乐,脸上笑出的褶子满是喜庆,同谁说话都亲切热情,惹得对面自然也得跟他握个手,少不了寒暄两句。


    尤其是赵建军夸上两句你厂里的东西,听得人人心里舒坦。


    等赵建军把全厂所有代表的手都握完了,又领着厂里三人去外头河全国粮油公司的职工寒暄时,大厅里的同行们这才窃窃私语起来。


    ——“你认识他啊?看你们聊得很开心的。”


    ——“不认识啊,他一来就这么热情,我也不能把他手推开啊。”


    ——“那你和他很熟?怎么都差点称兄道弟了。”


    ——“我以为你认识,你们不是都说到几百年前一个祖宗了吗?”


    等众人交流一通,这才发现,敢情他丫的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林湘和孔真真、马德发跟在赵主任身后,看着他在全场游刃有余地交际,不禁震撼。


    赵主任不去当销售真是可惜了,或者去外交部吧。


    孔真真和马德发跟赵建军的时间长些,自然习以为常:“放心,咱们主任要是想,跟路过的狗都能聊两句。”


    林湘:“”


    牛的!


    “徐经理,你好你好。”赵建军知道自己厂的名额确定就是这位全国粮油公司的徐经理拍板的,当即过来拜山头,“我们是金边市119厂的,感谢您给我们厂这个珍贵名额啊”


    徐经理听到金边市119厂终于想起来了,海宁省粮油公司最后报上来想要争取的名额,一个卖汽水的厂来凑热闹,说出去是挺搞笑的。


    不过听闻人抓着糖酒会的明文漏洞说椰子酒也是酒,着实令他大为震撼,加上他确实没喝过什么椰子酒,不妨给人一个机会,也是给海宁省一个面子,为其增加点参与积极性。


    “赵主任是吧?我可是早就听说你们的椰子酒,后天必须尝尝。”


    “那是,徐经理,给您管够啊!”


    第一天报道下来,119厂是彻底在糖酒会同行里打响了名号,不是因为产品多么出众,纯粹是震惊的,觉得这厂子的人太不一般了。


    报道后,大伙儿各自拎着行李入住招待所,男同志在三层,女同志在二层,每间房住两人。


    林湘和孔真真同住倒是方便,两人收拾好后就准备下楼吃晚饭,不过饭前她寻摸到前台花钱打了个电话去部队通讯室,向贺鸿远报平安。


    等再回来时,赵主任已经和一群糖酒会同行喝上了,那亲热劲儿真像是认识了十多年的兄弟。


    “主任真是不得了。”林湘坐到孔真真身边,低声感慨。


    孔真真笑得了然:“这是他正常发挥。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出来一趟都要花大价钱打电话回去?”


    哎呀,看得她牙酸。


    林湘歪了歪脑袋,夹了筷鱼肉入口,笑吟吟道:“贺团长不放心。”


    “咦~”孔真真怒道,“我要是打电话回家,我家那口子只会说我浪费钱,等我回去得跟他说说,好好向贺团长学习学习!”


    丰盛的晚餐后一夜好眠,林湘在糖酒会正式开始的第一日大会上精神抖擞。


    林湘提前打听了流程,糖酒会共分为五天,第一天上午是省市领导和主办方开会讲话,下午各厂代表去会场布置自家展台,后面四日就是糖酒展销会,不少省市领导,粮油公司代表以及记者都会出现,第三天开始,江汉市老百姓也能随意逛展销会,进行购买。能不能把自己产品宣传出去,能不能签到单子,能不能把东西卖向其他地方,就各凭本事。


    这样的全国糖酒会真是难得的扩展销路,打响名号的机会。


    林湘跟着众人鼓掌,听着江汉市政府领导、工商局局长、全国粮油公司总经理各位大人物轮番登场讲话,可见这场全国唯一一个的糖酒会多得重视。


    礼堂后排,照相机闪光灯嚓嚓嚓个不停,江汉日报的记者更是记录着重要时刻。


    下午,众人前往会场各自布置展台,八十多家工厂的展台位置早已定好,由名气、规模等依次排列,林湘四人走啊走啊,在会场里寻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家展台。


    赵建军摸了摸光滑的脑门疑惑:“我们的展台呢?不会写漏了吧?”


    孔真真目光逡巡,也没发现119的字样:“我去问问工作人员。”


    “不用去了。”林湘出声叫住孔真真,纤细食指指向会场一个隐蔽的犄角旮旯,“我们的在这儿。”


    赵建军找上工作人员争取:“同志,我们厂的展台也太隐蔽了,眼珠子瞪圆了都看不见,就不能挪个地儿啊。”


    工作人员无奈:“没法啊,你们厂是最后加的,能有个地儿就不错了。”


    赵建军:“”


    也是这个道理。


    林湘劝道:“主任,算了,咱们好好布置就是。”


    虽说展台在会场最里面,而且过于隐蔽,不仔细看都瞧不见,不过幸好还能布置。


    她可是带了秘密武器过来的。


    相较于其他糖厂和酒厂准备的糖和酒的展示,林湘不辞辛苦从金边市带来了个大麻袋,里头装的是一堆鲜活的家伙。


    在一众简单摆放着一堆堆糖果或是孤零零放着啤酒瓶和白酒瓶的展台外,有一个展台上竟然放上来一堆水果。


    棕色和青色壳的椰子,黄绿色的芭乐小巧几个,一堆金黄的橘子,就这么颜色丰富地抢走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除了海宁省周边省市,在场大部分人根本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椰子和芭乐,这会儿个个探头好奇,觉得这卖汽水的厂搞得花里胡哨的。


    这是不卖酒不卖汽水改卖野果了?


    成堆的水果旁再摆放上各自的果汁,鲜明了然,着实挺吸引眼球。


    林湘将东西造型调整好,听到孔真真从外头看了热闹过来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挺多人进来了。”


    鱼贯而入的是各省市领导,工商局干事们,以及部分大型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主任,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记者。


    会场面积大,众人从门口位置慢慢看起,同来自首都的沪市的这些大城市的工厂展台交流,领导问话,厂子代表答话,记者咔嚓一顿拍,再请众人品尝新出的糖或是新上的酒,一派热闹景象。


    就是各位领导们分散着走,也多是在前面的展台驻足,每个展台面前都要停留许久,后方展台望眼欲穿,也不知道何时能到自己这里来。


    赵建军看看前方情况,今天都不一定能等到,干脆招呼手底下三人自己逛起来。


    偌大的会场内,四处飘散着糖果的香甜气息,白酒的辛辣刺激味道和啤酒的麦香味儿更是香得醉人。


    因为都能免费品尝,赵建军差点喝晕了,能参加糖酒会的酒厂没有一家是虚的,个个有真材实料!


    青啤、哈啤、燕京啤酒、力波啤酒、山城啤酒


    还有各类白酒,味儿正又带着那股辣劲儿,闷上一口只觉得爽!


    赵主任沉醉于免费饮酒,林湘和孔真真则是在糖厂展台流连忘返,这一趟过来的全是国内叫得上号的糖厂,各种口味的糖,品种多样,味道绝佳,甜滋滋的可好吃。


    花生牛轧糖飘着浓香,香甜可口,大白兔奶糖奶香四溢,唇齿留香,酥心糖更是内有乾坤,酥脆的外皮下有着绵密的内馅,五颜六色的什锦软糖绵软有嚼劲,各类水果糖更是口味丰富,柠檬糖、山楂糖、橘子糖、葡萄糖、梨子糖应有尽有。


    全国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糖,毕竟没有这样的大型展销会是很难邀请到各厂参加的,大家都在各自所在的省市售卖,许多并没有卖向全国。


    林湘和孔真真真是开了眼界,口中甜味阵阵,忍不住掏钱买了好些糖准备带回去分享。


    瞧着前方进度缓慢,尤其是一些大领导们像是不一定会逛完所有展台,大概率重点看看最前面几个拍拍照,接受下采访就会撤退,林湘不免担忧。


    嚼着口中的葡萄软糖,她找上赵建军打报告:“主任,咱们带来几箱椰子汁给每个展台发一瓶吧。”


    赵建军正喝得兴起呢,闻言琢磨片刻明白了林湘的意思:“行,发吧。”


    林湘回来找上孔真真和马德发说了这事儿,马德发不由惊讶。


    “那不是准备在这里散卖的椰子汁吗?看能不能卖出去打响名号的,现在真要每个展台送一瓶,都剩不了多少了。”


    他们毕竟是坐火车过来的,能弄来9箱椰子汁和几箱其他果汁实属不易,真要送出去了,马德发担心白费力气了。


    “再不送,咱们不说打响名号,连被人看见的机会都没有。”林湘同二人耳语一番,劝服了马德发,三人抓紧四处送椰子汁去。


    糖厂和酒厂都是展销自己厂产品,说得口干舌燥之余总不能拿糖或是酒当水,只能自个儿喝水壶里带来的白开水,可有时候忙起来也顾不上,水壶里没水了都来不及去打。


    直到那另类怪异的119厂代表竟然好心地送来一瓶乳白色的果汁时,众人惊讶又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虽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可瞧着模样漂亮,颜色纯白,就觉得这水儿肯定好喝啊。


    “同志,忙活渴了吧,喝点我们119厂的椰子汁,味道挺好的。”林湘在展台桌面一压,直接起开一瓶递过去,不多时,椰子汁独有香甜气味便渐渐飘散开来,诱人啊。


    沪市第一糖厂的代表迫不及待接过椰子汁喝上一口,眼珠子都亮了,清新香甜,口感醇厚馥郁:“真好喝啊!你们厂这什么汁来着?”


    林湘笑了笑:“119椰子汁,你们慢慢喝,我给其他人送去。”


    忙活一通下来,每家展台上都摆放上了一瓶乳白色的玻璃瓶果汁,分外显眼。


    江汉市市委领导逛了几家展台,秘书看着时间提醒得回去开会了,记者采集的素材也差不多够了,市委领导点头:“最后再看一家吧,剩下的就其他人自己看看。”


    只是转头一一扫过整个会场,密密麻麻排列的展台着实令人难以抉择,再一回神,洪书记突然发现每家展台上有一瓶模样特别的玻璃瓶。


    “这是什么?哪家厂子的酒?”


    孔真真正在附近吃糖,闻言立刻扬声:“那是119厂的椰子汁,他们厂还有椰子酒嘞。”


    市委领导好奇地被引路走到了会场最深处,见着堆了好些水果的展台,兴趣霎时拔高:“这展台到底是卖什么的?哪个厂的啊?”


    林湘上前介绍:“洪书记,我们是来自金边市119食品厂的,主要售卖椰子汁、橘子汽水、芭乐汁和椰子酒。”


    洪书记疑惑:“糖酒会不是卖糖和酒的,怎么卖汽水的也来了?”


    书记亲自问话,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哪怕书记语气平淡,只是疑惑,落在其他人耳朵里也会被揣摩出不同的态度,不会是要问责吧?


    好些人凑过来看热闹,觉得这119汽水厂真是胆大包天,走后门进来悄悄躲着就算了,怎么还敢直面领导,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林湘淡淡笑道:“洪书记,椰子酒当然也是酒啊,糖酒会的规定文书写的是酒类能参加,我们厂的椰子酒自然在酒类里。”


    “哈哈哈。”洪书记闷声笑了几声,知道是这厂子的人耍小聪明,倒也不打紧,“仔细想想也有道理,没写只能卖白酒和卖啤酒的来,看看你们厂的东西。”


    话音刚落,马德发和孔真真就给以洪书记为中心扩散开的众位领导以及记者同志倒椰子酒和汽水。


    他们提前准备了小杯子,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人人都能喝上一小口酒饮。


    对于大部分没听过更没喝过椰子水的众人来说,椰子汁和椰子酒着实令人惊讶,另外还有芭乐汁这样的新鲜东西。


    品尝过后,洪书记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椰子酒味道差点,还是比不上啤酒和白酒,虽说都是酒,还是得啤酒和白酒才有滋味儿啊。”


    围观众人听着这话,一部分挤眉弄眼的看好戏,那八卦的眼神像是在说——看看这走后门进来的被书记点名批评了吧!


    不过洪书记话没说完:“不过椰子汁和芭什么汁。”


    赵建军忙道:“芭乐,是我们那儿的野果。”


    “嗯,椰子汁和芭乐汁味道很不错,别有一番风味啊,尤其是这个椰子汁,不输全国大卖的橘子汽水。”洪书记想起如今最出名的橘子汽水开起玩笑,“北冰洋汽水厂可有对手了。”


    嚯,众人闻言一惊!


    待领导们走后仍在回味,这领导对119厂椰子汁评价竟然如此高!


    热闹散去,各省市受邀参会的领导们以及各大百货大楼及供销社主任们仍然流连在各大展台,他们是有了引进外省优秀的糖类或酒类产品以丰富本省市老百姓生活的任务,刚刚虽说去看了看那卖椰子汁的展台,可是众人获批的品类没有汽水类,看是看了,倒是没人去谈引进。


    孔真真有些失望:“刚刚那么多人来看热闹,就连洪书记都夸咱们了,还以为能有点收获呢。”


    林湘安慰她:“也是有收获的,至少越来越多人知道我们了。”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毕竟他们是抓住规则漏洞进场的,能短暂地出一下风头实属不易。


    接下来几天,几人卖力地迎接着因为洪书记来过而渐渐有了些人气的领导和江汉市老百姓。


    糖酒会在哪里举办也是个香饽饽,毕竟能造福当地百姓,提前一个多月,江汉市老百姓就激动起来,等糖酒会的百姓开放日到来,一窝蜂涌入场内,看稀奇的,掏钱买好东西的不在少数。


    毕竟这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本地买不到的,多新鲜哪。


    119厂椰子汁在老百姓中倒是很受欢迎,只是他们带来的数量有限,在第一天又送了大部分出去,如今想散卖一些也卖不了太多。


    马德发遗憾:“瞧瞧那些糖厂和酒厂基本都签了好些单子,不说卖到全国所有城市,每家厂子都能捞上两三个城市的单子,真的不得了。”


    参加一次这样的糖酒会便轻而易举扩宽了销路,当真是太厉害。


    赵建军天天免费喝上几杯酒,一脸享受地安慰他:“不着急,咱们能来一趟已经不错了,签不了是意料之中,真能签了才是意外之喜。”


    糖酒会倒数第二天,大部分工厂都有单子签下,119只接待不少客人,可始终没有开张,周围有几家酒厂的代表眼神嫌弃又鄙夷,不时窃窃私语说着风凉话。


    林湘心态调整得不错,这已经是历史性的一步,不用强求,不过来一趟不容易,有没有下次难说,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见会场门口有个摆弄着大型照相机的记者正准备离开,她忙过去帮忙,毕竟这样的老式照相机她以前曾经去过复古景点用过,当即帮着给人拍照,顺势邀请记者来喝杯椰子汁。


    江汉日报的记者忙碌了四天,这会儿喝上清新爽口的椰子汁只觉畅快,又见到这个展台装扮得和其他展台不一样,听着林湘的介绍起了兴致,再给拍了几张照。


    都说会拍照的人总爱拍帅哥美女,这话不假,记者见着林湘长得跟从电影画报上走下来的似的,一时手痒:“同志,不然你站这展台旁边我拍一张。”


    这么好看的同志,不拍可惜了。


    林湘想到要是有登报机会是绝佳的广告位,当即应下,立刻手捧着一瓶椰子汁站在展台旁边露出浅浅微笑。


    咔嚓一声,又是一声,记者没忍住多拍了一张,不住欣赏,这同志真是太上镜了。


    “同志,不然我也来一张?我长得也挺俊啊。”赵建军脑门锃亮,一脸酒后脸红的形象出现在记者视线里。


    记者同志退后一步,婉拒:“呀,不好意思,同志,我胶卷没了,拍不了了。”


    赵建军:“”


    这是歧视吧,赤裸裸的歧视!


    “不错不错。”赵建军捧着报纸心满意足,没想到啊,自家椰子汁竟然上报纸了!简直是光宗耀祖,得买几份回去贴二厂墙上,还得送一厂的人看看。


    ——


    忙活完下工,林湘又回招待所前台花钱给贺鸿远打了个电话,长话短说提起厂里遭遇:“我们厂已经收获挺多了,就是最后一步没人来签单子,有点可惜。”


    贺鸿远只盼着媳妇儿快点回来,安慰道:“这才第一回过去挺不错了,以后还有机会,对了,你们是不是明天晚上到?”


    林湘隔着电话线点头:“是,估摸晚上八点能回岛上,你不用接我,我们这边四个人呢,都有照应。”


    贺鸿远模糊地嗯了一声,也没说接还是不接。


    电话讲了一分钟,得花个两毛钱了,差不多能买一斤猪肉,林湘知道不能浪费了,挂电话前甜甜道:“鸿远,我好想你啊,乖乖等我回来,你想我吗?”


    电话那头似乎呼吸都静止了,只有这个年代电话中独有的电流滋啦声响着。


    贺鸿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可瞥见旁边接线员飘来的八卦小眼神时,仍端着部队活阎王贺团长的威严架势,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嗯。不过我这边有接线员在听。”


    林湘:“!!!”


    忘了这茬了。


    “再见!”林湘直接挂断电话。


    睡了一觉忘记尴尬时刻的林湘迎来了糖酒会最后一天展会。


    这一天,江汉日报早上发行的报纸上登报报道了这一全国盛大的糖酒会,巨大的版面详细报道了整个筹备到举办的流程,其中不乏对各部门领导,主办方,全国负有盛名的参会工厂代表的采访。


    一页版面的报道中,119厂竟然真的占据了一个极小的角落,黑白照片画面中,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同志捧着瓶乳白色的椰子汁看向镜头,旁边文字记录道:“糖酒会现场除了各类糖和酒,甚至还出现了味道不错的另类汽水椰子汁,味道清甜,口感醇厚,实属特别。”


    “不错不错。”赵建军捧着报纸心满意足,没想到啊,自家椰子汁竟然上报纸了!简直是光宗耀祖,得买几份回去贴二厂墙上,还得送一厂的人看看。


    糖酒会最后一天基本接近尾声,说是最后一天,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上午各厂互相交流技术和经验,共同学习进步,下午就收拾会场,准备各回各家。该签单子的早在前面几天就签完了,各大工厂满载而归,人人都有单子,除了119厂。


    因着119厂给大伙儿送椰子汁的关系,不少同行特意来安慰几句:“你们厂第一年来也正常,兴许以后就能签单子了,能卖到别的地儿,你还别说,要是真能卖过来,我肯定买!”


    “我也买,我每年都喝橘子汽水,你们这个椰子汁挺不一样的,我肯定花钱。”


    林湘向众人道谢,不过身边也有人说风凉话。


    几家酒厂的可不领情,仍是嘲讽道:“卖汽水的不知道来凑什么热闹,我们已经向粮油公司反应了,明年可得把规定写清楚,只能允许卖啤酒喝白酒的厂子报名进来,不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进来,单子都签不了,没有一个城市的看上什么汁,进来不是耽误大家嘛。”


    林湘冲人笑了笑:“同志,我们怎么也是正儿八经申请进来的,今年肯定是守规矩的,就连洪市长也认可。再说了,卖汽水的也不比卖啤酒的低一等,兴许以后这糖酒会变成什么产品都能展销的大会呢。有什么东西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家一起发展进步不是更好?”


    周遭有人夸一句119厂的有觉悟,损了两句那几家老资格酒厂的,会场里顿时热闹起来。


    老资格酒厂的代表气哼一声:“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一起发展进步,看看大家都进步了,就你们厂没签到单子,我们厂这趟来可是又签了五个城市的单子,你们呢?压根儿卖不出去就别折腾了。”


    孔真真听不下去,刚要开口再理论几句,突然见会场大门口走进来一个陌生男同志,着急忙慌寻找119厂的人。


    “前头卖什么椰什么汁的厂子还在不?”


    孔真真扬声举手:“在呢!”


    “你们厂的那挺白的什么汁有单子,有十一个城市的粮油公司想引来卖,没走就好,快来看看。”


    工作人员一席话,瞬间惊呆了场内众人,那酒厂的代表率先反应过来:“张干事,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前面好几天都没人找他们签单子,这会儿都要结束突然来这么多。”


    张干事道:“那不是大伙儿都是带着买糖和酒的任务来的嘛,任务完成这才回去请示上级要不要试试那什么汁,你看我,还没记住名儿,什么汁来着。”


    会场里几十人异口同声回答他:“119椰子汁!”


    赵建军在糖酒会会场后台的办公室里签字时,手都在哆嗦,左手紧握右手强行稳住,看着这么多单子,想到自家椰子汁竟然能卖向海宁省之外的11个城市,简直快老泪纵横!


    全国粮油公司的徐经理也没想到这119椰子汁竟然俘获了那么多家考察产品的领导,一举成为本次签单子数量最多的厂家。


    当然,这也和其他大厂早就供应了许多省市有关系。


    不过这样的表现还是令人刮目相看。


    赵建军平稳住心情,拽着徐经理的手再三紧握,不住摇晃:“徐经理,感谢感谢,我代表119厂全体感谢糖酒会,感谢你!”


    徐经理可吃不住这位退伍老兵的手劲儿,艰难地解脱出来,鼓舞道:“也是你们厂自己产品过硬。”


    赵建军惯会顺杆爬:“那是,我们厂向来秉承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踏实肯干,勤劳奋斗,誓要为老百姓的生活增光添彩。”


    徐经理:“”


    “主任。”林湘心头高兴,可也没忘记另一件大事,想想刚刚有几家酒厂排斥他们,已经向上面反映要修改规则,务必将119这样卖汽水的排除在糖酒会外,这样的提议是119厂没法阻止的,她思考一会儿刚刚向赵主任提议了个法子。


    赵建军心领神会立刻开口:“徐经理,还有个事儿跟您说一下,我们想赞助糖酒会,你看怎么样?”


    徐经理疑惑:“赞助?”


    林湘上前解释:“没错,徐经理,我们过来一趟发现这么多糖厂和酒厂办展台,忙活好几天都快没时间喝水了,就是喝水也是一个展台放一瓶水壶,真要忙起来也来不及去打水,常常渴着忍着。我们也看不下去啊,想为大家服务,以后每届糖酒会我们119厂都愿意免费给所有展台提供椰子汁,让大家免费喝!”


    徐经理听明白了什么是赞助,不由得地震惊,反握住赵建军的手,激动地晃了几下:“赵主任,你们厂真是太有觉悟了,我代表所有参会工厂感谢你们!”


    那可是一毛五一瓶的椰子汁,119厂竟然愿意免费赞助!


    这是多么伟大的精神!


    赵建军握着徐经理的手继续用力:“既然我们要赞助那么多椰子汁,到时候我们厂得多来点人,在会场尾巴上摆个展台应该不过分吧,老徐。”


    免费赞助?多搞点单子就回来了!


    我还没吃过亏!


    徐经理:“”


    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不过119厂都如此有觉悟了,提供那么多箱椰子汁也确实需要很多人手,当然不过分:“可以可以,欢迎你们,以后每届糖酒会都欢迎你们!”


    “徐经理,明年糖酒会的规则必须改了啊,一定要写清楚。”前头和119厂起了争执的几家酒厂代表联合找到全国粮油公司抗议,“我们说好是糖酒会,就要写清楚只能允许卖白酒和啤酒的报名进来。”


    说罢,几人得意地看了119厂四人一眼。


    让你们再嘚瑟?签了11个城市单子又怎么样?以后糖酒会还不是来不了。


    赵建军摸了摸光滑的脑门激动道:“徐经理,我同意!改!必须改!报名参加糖酒会的工厂就得是卖糖和卖白酒和啤酒的,不能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


    酒厂几人:“?”


    这是什么招数?自己骂自己?


    等119四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徐经理也应下修改糖酒会报名规则的事情,将酒类明确改为只有售卖啤酒和白酒的工厂才能参加。


    几个酒厂的代表满意了,只是临走时听徐经理一句:“人119厂以后不报名了,给咱们赞助椰子汁喝,也要来。”


    众人:?????


    ——


    返程的火车上,赵建军和手底下三人不住地欣赏同全国11个城市签订的单子,红光满面地回忆起二厂的艰难岁月,一激动就是半小时起步,一小时打不住,听得三人无言。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好啰嗦啊。


    可是在火车上逃无可逃,三人联手打断赵主任,


    孔真真:“主任,今天天气真好啊。”


    马德发:“今儿火车上的晚饭可香,主任要不要再喝点水。”


    而林湘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赵主任,咱们厂接了这么多单子,生产任务可不轻哎,到时候椰子汁都产不了,装不下了。”


    更换了新设备的二厂能承接得了全省的椰子汁和其他汽水供应,可现在突然增加了全国11个城市的椰子汁供应,数量庞大,二厂那点儿地方真是不够看了,场地不够大,仓储困难,货运需要增加,工人不够多,甚至椰子的供应量是否足够也是问题。订单增加了,后续问题可不少,他们不能光顾着高兴。


    赵建军自然清楚,大手一挥道:“厂子扩建,工人招工!必须提上日程!咱们厂要做大做强!马上下火车了,回去就找小唐安排!”


    林湘:“小唐是谁?”


    孔真真&马德发哭笑不得:“唐书记。”


    林湘:“”


    人后小唐,人前唐书记,主任真是太牛了。


    第65章  三更合一


    夜里八点, 119二厂四人终于登岛,重新回到熟悉的地界。


    从船上下来,孔真真一眼看到昏暗夜色中, 码头边那道挺拔身影。


    “哟, 看看谁家那口子来接人了?”孔真真眉眼含笑, 一派打趣小媳妇儿的架势,同行的赵建军和马德发都会心一笑。


    谁能不懂呢?


    林湘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心里踏实又急切, 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她转头刚要和同事们道别, 就见赵主任挥挥手。


    “快去快去, 这贺团长眼巴巴等着呢。”


    林湘背着包,拎着行李藤箱, 朝着码头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飞奔而去,海边夜风咸湿, 吹拂起她奔波一天后稍显凌乱的发丝,几缕青丝飘扬地散开, 正尽情舒展起舞。


    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振翅,转瞬便扑向了暗夜中唯一的一抹白。


    大庭广众之下, 林湘没好太‘过分’,只在贺鸿远面前紧急刹车,一手拉上他的手臂, 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儿, 拢着天边银钩洒下的清辉, 仰头含笑:“不是说了不用来接我嘛。”


    说着不用接, 可是见到贺鸿远时,眼中欢喜藏不住, 像是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儿,偷偷地冒出头来。


    贺鸿远仿佛被女人脸上的笑意点点感染,嘴角不自由也噙上笑意,就着一抹清浅月光打量一个星期不见的媳妇儿,见她眉眼依旧,淡淡道:“正好吃了饭出来走走,就走到这儿了。”


    林湘:看我信你吗?


    贺鸿远拎过林湘的行李藤箱,两人踏着一地银辉,相携回家去,路上都是林湘兴奋地说起这回去参加全国糖酒会的声音。


    这一兴奋就兴奋到了深夜里。


    洗漱后卸去一身疲惫的林湘穿着睡衣睡裤盘腿坐在床上,耳边鬓发在洗澡时浸湿,正服帖地黏在脸侧,她清脆悦耳的声音恰似清泉滴答,一阵阵地点落地面,不见停歇。


    “你是没看到,赵主任也太厉害了,那会场里一个人不认识,他都敢上去跟人寒暄两句的。”


    “我们厂被分配的展台可不起眼,在犄角旮旯缩着,估摸连路过的狗都发现不了,太隐蔽了。”


    “江汉市书记还夸我们椰子汁味道好呢,对了对了,我还上报纸了,不过就很小很小一块,给你看看,真真姐说一定让我带一份回来当传家宝哈哈哈哈。”


    说到兴起,贺鸿远见着女人又蹭蹭蹭地下床,去包里翻找一通捧着份报纸过来,献宝似的指着角落一豆腐块大小的版面激动:“你看看!”


    贺鸿远一把把半跪在床上的女人拉到怀里,宽大的手掌贴了贴她额头,往自己胸膛靠,低沉的声音闷笑而出:“林湘同志也是出息了,这报纸留着,以后传下去当传家宝也挺好。不过你出去一趟不累啊?这么精神。”


    简直像是个调皮活力的小松鼠,叽叽喳喳地忙个不停。


    “本来回来的火车上还挺累的,结果到家洗了澡就还好。”林湘主要是见到贺鸿远便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这些日子的事情。


    从前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习惯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是自己消化,可如今不一样,她有家了,开心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都想和男人分享。


    “反正这回我们厂可出息了,签了11个城市的单子呢,我们的椰子汁能卖出省了!厉不厉害?”林湘靠在男人胸膛,毛茸茸的发顶扫过贺鸿远颈项,有些痒。


    “厉害!”贺鸿远抬手抚上林湘后颈,贴着掌心的青丝柔顺细滑,匆匆自指缝间滑过,抚摸几下勾唇染笑,“你们厂出息也是大了。”


    谁能想到以前倍受嫌弃的119食品厂二厂竟然有这样的境遇,像是要翻身做主了。


    “你们厂以后怕不是能越过一厂去了。”


    “那还真说不定哦~”林湘翻了个身,脑袋搭在贺鸿远颈窝,突然想起什么,开始谴责他:“对了,那天打电话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有接线员在听啊!”


    害她丢了好大的脸,部队里不会传开了贺团长媳妇儿说些肉麻情话吧!


    她不想社死!


    提起那日的电话,贺鸿远嘴角笑意掩不住,却也安慰媳妇儿道:“我也没想到,不过你放心,接线员都是专业的,任何消息都不会透露出去。”


    林湘:呼~


    松了一口气。


    “就是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跟看好戏似的。”贺鸿远幽幽地补充一句,成功见到林湘脸色一红,捂着脸倒在床上,笔直的双腿在大红被褥里蹬了几下。


    “呜,丢死人了~”


    贺鸿远撑着下巴看媳妇儿呜呜咽咽地后悔,激动地小脸绯红一片,真是可爱极了,薄唇一勾,他刚想再安慰两句,却听林湘迅速做好了心理建设,跟没事人似的。


    “算了,反正他也不认识我,估摸连我名字都不知道,看好戏也是看你的,以后想到这事儿,那接线员也只觉得是贺团长跟他媳妇儿打情骂俏。”


    林湘心想,贺团长和他媳妇儿打情骂俏,关我林湘什么事!


    形象险些崩塌的贺团长:“还能这样?”


    ++++


    出差一趟回来的119厂几人都有一天假期调整,赵主任独自回厂里视察工作,给手下三人放假的福利,令林湘感慨直呼好领导!


    睁眼醒来的林湘发觉身旁已经没人,贺鸿远这个点儿早就去部队了。


    起身换好衣服,一把拉开窗帘,金灿灿的阳光顷刻间洒满卧室,林湘舒服地眯了眯眼,远眺湛蓝海面,波光粼粼,与碧空交相映照,空气中淡淡的咸湿味道竟然也是如此的熟悉与亲切,真好。


    厨房里温着男人早起后备好的海鲜粥和馒头,林湘美美地饱餐一顿,岛上小虾米不值钱,海鲜站或是附近渔民随意都能送上几袋,林湘提前给晾晒成小虾米干,煮汤或是煮粥时放点进去都能提升鲜美味道。


    热乎乎的海鲜粥下肚,林湘掌心都暖和起来,给自个儿编了个松散的麻花辫搭在脑后,拎上从江汉市糖酒会买回来的好些外地糖果,准备送礼去。


    家属院里宋晴雅已经出门教书去了,东西只能等晚上送去。她如今在岛上部队小学任职,是丈夫姜参谋长给安排的军属工作,教学内容还挺轻松,主要是带学生们早上认字儿,读读口号,学学算数,下午上劳动课。


    旁边蒋嫂子一家都在,林湘提前拿了个油纸包将各种糖都装了些送去,蒋嫂子家三个闺女最是兴奋。


    “哇,姨姨,这是什么糖啊?我都没见过。”


    “这是什锦糖,软的,葡萄味儿的,可好吃。”林湘给三个小丫头一人喂了一颗糖,又关心起蒋嫂子和孙指导员的身体恢复情况。


    孙指导员父母过来帮衬,加上部队里安排的勤务兵和周围邻居帮忙,两人才能安心养身体,如今蒋文芳身子大好,瞧着不见苍白,孙指导员的腿也快康复,估摸再有个半个月也能拆线了。


    说了会儿话,林湘准备去月竹家送糖,临走时又被蒋文芳送了小半袋桃酥,等出门时,家里三个丫头又围着林湘要送她,叽叽喳喳地像三只小麻雀似的。


    英子吮吸着口中软糖,香香甜甜可好吃了,一脸享受地眯了眯眼,转头就见到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自己姐妹几个吃糖,正流哈喇子的何政委家三个男娃。


    “哼!”英子别过脸,气哼一声。


    自打上回又被亲爹收拾了一顿,鸡毛掸子挥舞得快断了,何家老二老三老四这阵子又老实了,只是几个月没吃过糖,看着谁吃都馋啊。


    他们不敢再抢糖,就盯着瞅一瞅,馋一馋,舔了舔嘴唇。


    “何二宝,你们几个是不是想吃糖?”林湘看那几个小孩儿眼里冒着精光似的。


    “啊!”何家老二愣愣地点点头,属于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招呼着两个弟弟过去,以为林湘阿姨要给糖吃,“想吃糖。”


    “我可不给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吃糖。”林湘双手一摊,空荡荡的,“看看蒋阿姨家的小孩儿多听话懂事,她们这样的才能有糖吃。”


    何二宝像是被触怒了,认为这人故意耍他们几个,皱巴着小脸愤怒道:“那那我们就抢你的糖!”


    就算被亲爹打也不怕!


    这架势出现在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身上倒是厉害了,林湘只觉得头疼,这家人怎么教得孩子。


    “你们还挺能耐,抢吧,抢了我丈夫,也就是你们贺叔叔要收拾你们的。”林湘笑盈盈道。


    听到贺叔叔,何家三兄弟瞬间噤声。


    贺叔叔看着好吓人的,严肃起来一个眼神都让他们哆嗦,上回几人抢糖吃的时候被贺叔叔瞧见了,那么走过来的架势现在都印在这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心里。


    “不,不抢你了。”何三宝认怂,拽了拽二哥的袖子。


    林湘没想到贺鸿远的名号这么好用,就连家属院里最调皮捣蛋的小孩儿都怕他。


    其实贺鸿远长相并不凶狠,只是严肃的时候通身气势太过强大,加上他向来不苟言笑,做事又雷厉风行,威严的名声从部队都传到家属院来了。


    “这样,你们三个给玲玲英子和小芳道歉,说你们不该抢她们的糖,你们错了。”林湘从兜里掏出个小袋子,里面正好还剩下三颗什锦糖,“道完歉,就奖励你们三颗糖。”


    何家三兄弟看看散发着诱人香甜味道的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什么道歉,认错?


    他们才不认嘞!


    何二宝一把拉着两个弟弟离开:“我们才不认错!”


    就是亲爹挥着鸡毛掸子他们都不愿意认错的!


    林湘看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眼,嚯,还拒不认错,连糖的诱惑都能抵挡住了?


    只是何家老三和老四这对双胞胎被二哥拽走时不住地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湘手里的糖咽口水。


    “林湘姨姨,他们坏得很,你别给他们糖!”英子气得眉头都皱紧了。


    林湘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他们现在是坏得很,不过咱们得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不那么坏,小小年纪没学好,得给他们教过来。你放心,这糖轻易给不了他们。”


    林湘给冯姨家也送去了一袋子糖,全是全国各地的特色糖果,很难买到,这可是好东西,等第二天上班,照例给工人们也发了发。


    赵主任、孔真真和马德发以及林湘将各自准备的糖混着也是一大袋,车间工人们人手能有一两颗,吃着甜甜嘴,也能甜到心里去。


    这天,几人都没在办公室工作,全在车间‘吹牛’,工人们对糖酒会太感兴趣了,问题一箩筐,听林湘讲起糖酒会签单子那一瞬间,几家并不友好的酒厂代表脸色都变了,众人哈哈大笑,欢声笑语不断。


    瓜子大姐邱红霞照旧给大家散瓜子,笑得豁出一口大白牙:“解气!让他们看不上我们,结果我们一气儿签了这么多!哎呦哎呦,11个地方都能卖椰子汁,以后会不会全国都能卖啊。”


    杨工壮志凌云:“那肯定啊!必须全国都卖,让每个地方的百货大楼都见到119椰子汁!”


    趁着工人们斗志昂扬,赵建军顺势和大伙儿讨论起来后续为了支撑单子需要准备的扩建方案和招工方案。


    工人们才是奋斗在一线的,对生产情况最为熟悉,算上零零总总的供应单子,这二厂的车间必须再扩两到三个出来,工人数量也得增加,正好夏天的家属院招工活动即将到来,到时候得和一厂那边申请增加数量。


    毕竟以往二厂是混吃等死的,军属们报名的都是一厂,只有排名最后的十多来人会被塞进二厂,今年二厂可不会再捡一厂剩下的,他们得定标准,认真选拔工人进厂!


    林湘记录好方案,在回来工作第一天就同赵主任去了隔壁一厂申请扩建和招工。


    黄厂长去省城开会了,如今厂里是唐书记主事,面对向来看不顺眼的二厂送来此次参加糖酒会赢得的丰硕成果报告,唐书记紧抿双唇,面色精彩,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


    赵建军是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当即乐呵道:“唐书记,我们二厂可是没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啊,顺利拿下11个城市的单子,我们的椰子汁要卖出海宁省了!”


    唐书记一直看不顺眼混吃等死的二厂,早早就提议过把二厂撤了,并入一厂规划为一个小车间,或者以后直接砍掉汽水生产线,专心做海鲜罐头即可,毕竟没人想多条碍事的尾巴,天天拖后腿。


    难听的、批评教育的话没少说,对二厂的人也没给过好脸色,嫌弃和鄙夷从来不加掩饰。结果现在二厂竟然真像是要崛起了,一桩桩一件件事儿办得令他瞠目结舌。


    同时,脸也有些疼。


    曾经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唐书记绷着脸,只提醒一句:“你们也要戒骄戒躁,不要过于松懈和膨胀。”


    指望他像夸一厂那般夸二厂是不可能的,作为领导,他更是要脸的。


    赵建军就知道这唐书记这幅德行,在心里怒骂两句,脸上仍是笑呵呵的:“唐书记,我们厂肯定不会松懈,这不是正准备上紧发条好好奋斗嘛,就是单子多了,厂子太小了啊,产果汁都腾不开地儿,工人也不够。”


    唐书记闻言一愣:“你们厂还想”


    “扩建啊!”赵建军指着外头道,“当年二厂面积也没这么小,不是这些年一再地缩小规模才只留下这么一亩三分地儿嘛,现在二厂好起来了,肯定得把地盘扩回来。”


    二厂一步步被缩小面积和规模,这才造就了庞然大物一般的一厂旁娇小玲珑的二厂那番模样,如同大象旁边蹲着一只小兔子,楚楚可怜。


    林湘适时将二厂众人筹划好的扩建方案和招工人数及要求的简易报告递上去:“唐书记,根据二厂的单子产量需求,车间得再扩两个,设备需要再购置一套,夏天招工的时候二厂也需要多进些工人,不过这次的考核希望由二厂自己来定,方便挑选出最适合的职工。”


    唐书记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二厂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听听这些要求,就连一厂最本事的虾酱车间都不敢提这么多。


    “你们厂可别有点成绩就觉得多了不起。又是扩建厂房,又要再买设备,还要扩招工人,怎么不干脆自己分出去,你去当厂长啊!”


    赵建军:还有这种好事儿?


    不过看着唐书记黑沉沉的脸,他没说出口。


    “唐书记,我们也是想为人民服务啊,迫切地想要把咱们厂的椰子汁卖向全省乃至全国,让广大老百姓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不扩建厂房,不多招工人,不多买设备,拿什么生产椰子汁给老百姓们啊。”


    赵建军慷慨激昂说个不停,听得唐书记头更疼了,钱钱钱,这些人都是些讨债的,就想方设法来申请拨款。


    “行了行了,你别给我念了。”唐书记心里再不愿,可也知道二厂如今小有底气,他再如何也不可能绊着二厂发展,只是“扩建厂房不是小事,需要领导班子开会讨论,不管是厂子面积还是拨款情况都要慎重。再说设备,你们厂的新设备才买多久,现在上哪儿找设备指标去?”


    林湘轻声开口:“唐书记,设备的问题我们已经打听好了。听说江汉市啤酒厂有套以前的汽水线生产设备闲置,不算太老旧,完全可以买回来使用,价格公道,只需要购买新设备价格的四分之一,也不需要找上级审批设备购买指标。”


    唐书记:“你们倒是全都想好了。”


    合着就等着厂里掏钱。


    林湘也学上了赵主任的忘我境界,才不管唐书记脸有多黑,直接乘胜追击:“招工的事情也不用厂长和书记操心,到时候我们和一厂厂办对接,具体要多少工人,什么选拔标准也定好了再给厂办,绝对不会给一厂添麻烦。”


    什么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唐书记一时无言。


    这二厂怎么一个个的都人精样,尤其是越来越像赵建军,一拳头下去跟打在棉花上似的。


    “行了行了,扩建厂房和购买设备的事我们开会讨论,至于招工你们到时候跟厂办协商就是。”唐书记只想把两人打发走。


    赵建军乐呵呵地带着林湘离开,刚走到唐书记办公室门口,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个事儿,从兜里掏出一叠单据又折返回来。


    唐书记烦躁:“赵建军,你还有事儿?”


    赵建军:“唐书记,我们这趟去糖酒会的全部开销,厂里得给我们报了吧!”


    唐书记:“”


    ——


    顶着唐书记不悦的目光坚持申请报销的赵建军心满意足:“以前咱们二厂是没机会外出参加这种交流会,反正我听说一厂以前派工人出去学习交流都要报销的,咱们可不能吃亏,就得报。”


    林湘举双手支持:“没错,当然要报销啊。”


    “不过看着小唐这模样,我心里还挺爽的。”赵建军就喜欢看唐书记表情复杂,想挑刺又挑不出来的样子。


    “主任,现在还在一厂呢,您当心点。”人在一厂就敢说悄悄话喊小唐,林湘都替主任捏把汗,别太飘了呀。


    赵建军等两人走回二厂这才继续膨胀:“以后咱们厂起来了,让小唐来给咱们汇报工作,找咱们申请批款!我也要好好拷打他。”


    林湘:牛的,大白天已经开始做梦了。


    二厂的厂房扩建和添置二手设备的事情由一厂开会商讨,毕竟哪样都不是小数目,林湘则和孔真真找工人们商量着招工要求,细化各项标准。


    等忙活一通,林湘就和孔真真带着前阵子厂里新调配的芭乐汁去了趟金边市粮油公司。


    同样的出了新品需要送到粮油公司把关申请上市,因为119食品厂二厂最近闹出的大动静,尤其是在全国糖酒会上收获颇丰,一时名声大燥,整个海宁省都听说了金边市119食品厂二厂。连带着金边市粮油公司面上都有光,当初去申请糖酒会名额还真赌对了,为此,对待两人的态度也热情不少。


    芭乐汁顺利通过把关,于三月中旬陆续登上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柜台。


    而之前调配的椰子酒在众人商讨后决定暂时放弃上新售卖,椰子酒酿造过程较果汁和汽水更为麻烦,时间长,工序复杂,在酒类上更是打不过啤酒和白酒,喜欢喝酒的人会嫌弃它过于寡淡,不够刺激,属于两头不沾,在二厂如今设备吃紧,人手吃紧的时候,并不适合售卖。


    不过林湘畅想的二厂以后还真可以发展果酒,忙碌后闲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和孔真真描绘蓝图:“等咱们厂子占地也几百亩了,修很多厂房,买的都是新设备,汽水和果汁口味能有十多种,还可以再开辟一条果酒生产线,到时候咱们兴许就是全国最大的饮料厂了。”


    孔真真正纳着鞋底,闻言头也没抬道:“坏了,小林已经被赵主任传染了。”


    大白天开始做梦了。


    马德发正看着革命诗歌集,直接高声朗诵起来:


    去奋斗吧


    为了心中理想


    去奋斗吧


    赵建军大步走进办公室,就听着小马又发疯了,出声打断他的吟唱,招呼几人:“同志们,知道咱们厂都出名到哪里去了不?”


    办公室里三人齐刷刷看向赵主任:“哪儿?”


    “黄厂长刚从省城回来,说是好些别的厂厂长都听说咱们了!搁糖酒会出风头了呀。”


    林湘面上一喜:“主任,别太嘚瑟,当心脱口而出来句小黄。”


    赵主任:“”


    这小林不知道跟谁学的,怎么学坏了,还会洗涮人了!


    芭乐汁上新后卖得不错,虽说比不上椰子汁畅销,可也算是猎奇的首选,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吸引了一部分人,喜欢的特别喜欢,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果汁,不喜欢的就觉得果酸味儿怪怪的,不够甜口。


    不过这本来也是季节性饮料,能加个添头已经不错了,林湘核对了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售卖情况,还算满意。


    转头就向办公室提起以后新口味的调整:“如今市面上的汽水口味相当固化,每个地区的口味也很有地域色彩,咱们也可以根据这个来,不仅加强地域色彩,再增加季节色彩,像冬春可以产芭乐汁和芒果汁,夏天就可以多产黄皮水和菠萝汁特定季节上新,一是有新鲜感,老百姓对咱们119厂的期待越来越高,越来越好奇,和全国那么多汽水厂做出区别来,也能帮着打响名号,再来就是丰富口味,抢占先机。”


    就像椰子汁,119最先推出椰子汁,后头即使有些跟风的也没成气候,反而是大众越来越深刻记得119椰子汁的名号,几乎快将椰子汁和119厂划上等号了。


    “这主意不错。”赵建军思考片刻,一拍手掌,“咱们主要还是卖椰子汁,其他水果汁就按照不同季节来,每隔几个月搞点新的去卖,肯定新鲜啊!”


    孔真真也兴奋起来,有新产品当然好:“那芭乐汁卖着,再等一个月芒果就出来了,可以调配芒果汁!我去张罗!”


    马德发举一反三,想起当初厂里怎么收椰子的,当即道:“这些水果也不用搞大规模种植,反正就那么几个月,还是可以找人去采野生的,咱们花钱买回来就行,不至于忙不过来。”


    林湘点点头:“是这道理。”


    二厂这边的生产如火如荼,林湘到了三月下旬才抽出时间陪下个月月初将要结婚的严敏去城里买布做嫁衣。


    星期天,两人一道进城,上百货大楼抢了九尺大红色的确布,颜色正,是一眼就惊艳的正红色,娇艳俏丽,特别衬严敏。


    “我要结婚了还有点紧张。”严敏和张华峰也准备在部队食堂办酒,不过和林湘不一样的是,她早上准备穿军装,等吃饭的时候再换这身嫁衣,“到时候肯定睡不好。”


    林湘宽慰她:“结婚前一晚就是不睡也没什么,第二天照样兴奋,精神奕奕的。”


    想到下个月的婚礼,林湘也挺激动,又好奇道:“对了,你爸妈要过来,那张政委家里人那边”


    毕竟当初是分家了,林湘就担心张家人再次借机闹事。


    提到这事儿,严敏更是一肚子话要说:“你是不知道,华峰家里人闹起来了,不过不是跟他闹,毕竟当初是由大队长和以前的老村长做见证分了家的。”


    林湘心领神会:“难不成是他们内部闹起来了?”


    “对!”严敏兴奋地碎碎念,“以前那一大家子多团结啊,听华峰说,大队长跟他联系说那家子经常吵架,全是为了钱的事儿,一会儿说爹娘偏心其中一个,一会儿说亲兄弟姐妹算计多,总之是没个消停,都闹着要再分家了。”


    林湘听得啧啧称奇:“没了张政委给他们吸血,这家子就开始互相算计了,真是。”


    “那正好,他们来不了更好,省得我担心结婚当天出事,这样挺清静的。”严敏又挑了几条头绳和发夹,林湘给自己和贺鸿远买了普通棉布,准备做一身夏装。


    等回到岛上,两人直奔裁缝铺,林湘给自己定做了一条蓝色直筒连衣裙,满是青春气息,贺鸿远的衣裳样式得简单些,她特意和老裁缝叮嘱简单为主,就做的普通短袖衫,方便。


    严敏那头正在琢磨嫁衣样式,她在文工团穿过不少演出服,对衣裳挺有见解,红色嫁衣分为上衣下裤,严敏想设计些小心思,正思考上衣领口如何设计。


    “不如试试做曲线下来的梅花扣?”林湘在布料上比划两下,葱白的指尖流连于大片的红布上,最后留在袖口位置,“袖口还可以做个呼应,缀两朵很小的梅花。”


    严敏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细细想了一下,满是惊艳:“肯定很好看!湘湘,你这脑瓜子真不得了!”


    作为回报,严敏特意分了一小块口红给林湘偷着用:“我们文工团表演能申请发口红,不过大伙儿能偷偷省出来一点点攒着,你也将就着用吧。”


    这可是外头根本买不到的口红,就是有也不敢涂抹成大红唇出去张扬,不然一顶小布尔乔亚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林湘不敢涂抹出去,却也还是喜欢的,毕竟素面朝天惯了,偶尔也怀念能涂脂抹粉的时候。


    回到家,林湘照着镜子涂上了红色口红,薄涂显得唇色清润微亮,添了几分灵动色彩。


    贺鸿远回到家就见着媳妇儿照着镜子臭美,镜子里的女人红唇潋滟,唇珠饱满,娇嫩地似玫瑰绽放,诱人采撷。


    “你嘴上涂东西了?”贺鸿远至今不记得那玩意儿叫什么,似乎听兄弟张华峰提起过,说是严敏所在的文工团才有,外面不能买卖。


    “敏敏送我的口红!”林湘回眸一笑,唇红齿白,面容娇艳,丝毫不比电影院墙上画报中的女演员差,“对了,我今天和敏敏去买东西,你知道我听说张政委什么事吗?”


    贺鸿远走到梳妆台边,倚靠在台面上,淡淡道:“他家里人闹着分家的事?”


    “对!”林湘用手描摹着红唇,反复修饰着线条轮廓,看着镜子里红唇如樱,浅浅一笑,接着道,“他们家也是挺可怕的,现在自己斗起来了,不过他们会不会斗着斗着再来找张政委麻烦啊?”


    “不会。”贺鸿远前阵子听好兄弟提了这事儿,特意教了他一招,“他已经跟公社联系了,要是家里人再来部队捣乱,影响部队工作,就把张家人所有的军属优待取消,这一家子听到更不敢过来了。”


    也是因为这样,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就盯着这些年从张海峰身上薅下来的钱财算计,总觉得自己分少了,要对方拿出来。


    过去是团结一致对付张华峰一个,现在四分五裂。


    林湘冲他竖个大拇指:“高!”


    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不攻自破。


    贺鸿远没说话,只眉眼温柔地盯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光彩夺目,娇艳欲滴。


    见贺鸿远盯着自己红艳艳的嘴唇看,林湘笑了笑,回头厚涂了一层口红,起身直接朝男人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一向严肃的贺团长神情肃杀,气势沉沉,此刻脸颊上竟然出现了一枚鲜红的唇印,着实是违和。


    林湘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又看,笑得越来越放肆,杏眼亮起微光,唇角上扬,甚至拿着小镜子送到贺鸿远面前,让他自己欣赏:“贺团长快看看哈哈哈,还是很帅嘛,不影响什么。”


    贺鸿远目光扫过镜子,见着里头一道红色唇印赫然出现在自己脸颊,无奈地轻笑。


    “严敏同志也是胆子大,这种东西敢拿出来的?”口红这类化妆品可是小布尔乔亚主义的产物,完全是资本阶级的糖衣炮弹,在外面是明令禁止售卖的,只有文工团或是其他演出活动能申请上面发放。


    “我们就是自己悄悄臭美一下啊,这都不行吗?”林湘冲他皱眉,耸了耸鼻尖道,“请贺团长放心,这种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一定腐蚀不了我,我会坚定为革命奋斗,为人民服务!”


    贺鸿远刚刚武装起来的严肃表情在触及到媳妇儿娇俏可爱地敬礼保证时破功,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有这么坚定倒不错。”


    “那当然坚定啊,我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林湘语带轻松,抬手就要往自己嘴上招呼,“我马上擦了,坚决不被腐蚀。”


    只是她的手腕被男人在空中握住,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旋转两圈,跌入贺鸿远怀里。


    男人低眉靠近,嗓音低沉:“我给你擦,小布尔乔亚必须严厉打击。”


    林湘的小布尔乔亚作风确实被贺鸿远这个坚定的无产阶级斗士给坚决打击了,打击得片甲不留。


    口红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一双唇竟然是比涂抹了口红之后还要红!


    剩下的口红被林湘压箱底,再也没敢拿出来。


    次日,林湘顶着红艳艳的嘴唇去上班,喝着水润着唇,没多久就见赵主任兴奋地回屋叫人。


    “快,所有人都过来,一厂要给咱们分地盘扩建厂房了!”赵建军把办公桌上的手绘厂区地图拿上,身后跟着办公室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往一厂去。


    第66章  三更合一


    119食品厂一厂占地面积宽广, 历史悠久,当年成立二厂原本是要大力发展汽水生产线的,不过遭遇饥荒年代, 全国老百姓饥不果腹, 哪有余力馋这一嘴喝的, 汽水生产走向没落,加上生产技术落后,无力支撑, 一步步缩减规模,由原先的普通规模小厂变成了如今连个小厂都不如的零散车间样式。


    相较于一墙之隔气势恢宏的一厂, 二厂破旧不堪, 实在是入不了眼。


    去往一厂的路上,林湘好奇地问起过去二厂的地盘:“真真姐, 我记得以前听你们提起过,说二厂本来没这么小的, 地盘能到那边?”


    孔真真在二厂待了多年,自然门清儿:“对啊, 咱们二厂以前面积不小的,光是车间就有六个。那时候食品厂准备一厂卖海鲜罐头, 二厂发展汽水生产。不过后来不是遇到了三年饥荒时期嘛,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谁还喝汽水啊, 就这么越来越不行了。加上我们那时候技术和口味调配确实都落后, 比不上那些大城市的汽水厂, 根本卖不过他们, 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哪怕后面挨到饥荒时期过去, 厂里领导,尤其是唐书记还是想把二厂关了,主任磨破嘴皮子才得了黄厂长一个机会。


    当时海鲜罐头车间红火得不行,尤其是虾酱罐头卖得很好,人手也不足,主任就带着我们二厂的工人义务过去帮忙,劳心劳力地啥都干,想挣个表现,把二厂保下来。


    结果我们帮着一厂罐头车间度过了三个月人手不够的忙碌时期,黄厂长表扬大伙儿一番说把二厂留着再攒把劲儿试试看能不能发展起来,唐书记跳出来坚决反对,跟厂里其他一些领导坚持要领导班子投票表决二厂去留,他们人多嘞,多数服从少数要关停二厂,认为二厂效益太差,留下来也是亏钱,最后黄厂长也没辙,想办法劝服大家还是留二厂一点苗子,就这么缩减了二厂大半规模,这才给我们留了个两个车间和一间办公室。其他地盘全部撤了,并入一厂。”


    孔真真叹口气,眼前似乎出现了二厂被拆墙挪地盘的情景。


    “我现在还记得呢,墙拆了,直接重新往我们二厂这边靠了十多米过来,地方一下子就窄了。大门也移了,我们厂以前的大门可气派,足足八米长,现在挪成就一米五长的小门了,那边的面积全划一厂去了,连带着车间和大半工人也过去了。”


    林湘倒是没想到二厂以前还挺气派,只是物是人非,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二厂墙皮斑驳,车间狭小,地方闭塞,就连二厂厂里的树都要比一厂矮上许多。


    不过,风水轮流转,一切又要变了!


    想想马上能面对面和黄厂长以及唐书记申请扩建厂房,赵建军心里欢喜得不成样。


    “这回咱们势必要拿下至少二十五亩地。”赵建军和众人盘算过扩建需要的面积,不过碍于地盘申请不易,至少得保住这个数字才能妥善安排后续生产。


    林湘三人点头:“主任,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配合。”


    ——


    一厂会议室里。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厂房扩建,除了车间扩建,得再修个职工食堂吧,不然每回都上一厂吃饭也麻烦,还有现在的两个车间以及办公室的墙再刷一刷,那墙皮都掉了好些了,对了,还得弄点参天大树过来,衬得二厂气派点。”


    唐书记睨赵建军一眼,只觉这人惯是得寸进尺的,他怎么不上天呢?干脆把一厂搬空了都搬二厂去得了。


    “赵建军,你也别盯着什么有的没的都想着,先说扩建厂房的事儿。”黄厂长看出老唐对赵建军意见很大,忙转移话题道,“以前你们厂位置在这儿,是后头缩减规模把墙修过去了,全部并回一厂。”


    黄厂长手指着一厂和二厂的唯一的阻挡——一堵高墙。


    当初二厂被勒令缩小规模,大半的面积直接并厂一厂,就是挪动了厂子大门,再将墙拆了重新修的地儿,虽说二厂并过来的面积其实不小,可是对一厂来说,这些年来也没派上多大用场,顶多是增加了些空地,用了几个车间。


    “现在一厂修整得像模像样,你们二厂就往另一边扩吧,那边本来也是荒着的空地,杂草除一除,能盖几个车间起来。地基申请我找部队里打报告,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建军两眼放光,那感情好啊!


    “厂长,能批多少地?三十五亩?”


    唐书记一听这话烦躁道:“三十五?赵建军,你们厂以为申请土地跟上食堂打饭似的?给你们十亩差不多了。”


    林湘听着这个数字在心里也吐槽一句,这唐书记也忒小气了,听说一厂每次扩建厂房都是好几十亩,不然现在能这么大吗。


    二厂多年来才等到一次扩建机会,十亩就想把二厂打发了。


    赵建军自然不满足,愁眉苦脸道:“唐书记,我们厂十亩地哪里够哎,看看扩建四个车间不得了,还要修个职工食堂得要地盘,要是允许的话,给我们二厂工人修个职工宿舍也是应该的。今年夏天我们招工后,工人数量越来越多,不能再把人装那笼子里待着呀。”


    说罢,赵建军扭头看向三个属下:“你们说是不是?”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三个观众异口同声道:“是!”


    林湘坐在会议室末端,望着主座的唐书记和黄厂长,心领神会赵主任的意思,开始表演:“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之前工人少,单子少,生产任务不算太重,可如今单子多了,每日需要生产的果汁汽水数量庞大,对工厂面积,车间扩建以及工人人数都有高需求,按照二厂目前需要向全市供应橘子汽水,向全省同周边11个城市的百货大楼与供销社,以及省城的各大招待所供应椰子汁,这样的单子需求下来,我们得再扩建四个车间,一个食堂和一栋职工宿舍,同时得把现在的办公室扩建,三十亩其实都算少了,主任,你记错了吧?我们前面盘算的明明得要四十亩才够啊。”


    赵建军看着林湘,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转头对着唐书记道:“哎呀哎呀,人老了记性是不行,唐书记,我记岔了,我们厂得要四十亩才够扩建厂房。”


    唐书记怒拍会议桌:“你们还真是敢开口,真以为外头的地儿是你们家的,随便要啊?三十不够,还想要四十亩?”


    孔真真笑呵呵道:“唐书记,我们哪儿敢啊,就等着您和厂长批示呢。”


    马德发一脸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四年前一厂扩建厂房那次就是因为虾酱车间能卖好几个省市,可给扩了不少地儿,唐书记,我们二厂这回也签了不少单子,再不扩地儿都生产不了。”


    赵建军看向几人,低声呵斥:“看看你们急成什么样了!唐书记和黄厂长能不考虑二厂的情况不批地吗?领导们是最体恤下属的。一个个的就知道瞎着急。”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对,是我们太着急了。”


    “唐书记和黄厂长可是食品厂好领导,肯定会为我们二厂的发展考虑的。”赵建军再给人头上一人扣顶高帽,乐呵呵道。


    见二厂几人一言一我一语地打起配合,黄厂长憋着笑,他倒是同意给二厂三十亩地扩建厂房,就是老唐对二厂向来不待见,反对情绪严重。


    唐书记不松口,黄厂长一人也没法直接拍板,赵建军逮着两人就在会议室里开始长篇大论的演讲,从食品厂的历史讲到二厂的一路心酸,甚至不忘回忆往昔率领二厂众人到一厂义务帮忙的岁月。


    听得两位领导眉头紧皱,怎么能这么面,这么啰嗦。


    “唐书记,黄厂长,我们就是想为部队为厂子创造效益,为人民服务,一定要给我们这个机会啊!我们真的很需要这四十亩地啊!”说到激动处,赵建军还起身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


    当然,唐书记十分不情愿,被赵建军硬拉着手握了两下。


    “哎呀,行了行了,赵建军,你现在年纪上来了废话也是越来越多了。”黄厂长真是头疼,二厂如今有了起色,他很是欣慰,扩建发展是应该的,只是给多少地盘有待商榷,“这样,大家各自退一步”


    黄厂长话还没说完,赵建军立即开口截胡:“厂长,那就三十五亩吧,我们愿意让一步!”


    唐书记听着这个数字怒道:“怎么可能给三十五亩,最多三十亩!”


    “成交!”赵建军没有一秒犹豫,回头挥手招呼手底下三人鼓掌,“快谢谢两位领导!”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几人异口同声感谢领导。


    唐书记:“?”


    赵建军带领三人赶忙离开会议室,生怕唐书记反悔,想着以后二厂恢弘大气的模样,脸都快笑抽了。


    “你们三个也算是有我几分功力了,不错不错。”等回到二厂,赵建军不忘表扬三个员工,“到时候咱们厂自己的食堂休好了,全吃好的!”


    林湘瞥见如今破旧的二厂,心里欢喜,自己一不小心还参与基建建设了!


    二厂的的扩建方案确定,由一厂领导班子向部队申请了分拨土地,再由赵建军请款,一厂厂长批款,这就开始召集工人锄草,清理平整土地,陆续开始建厂房。


    轰隆隆的修房子声音不断,传到一厂工人耳朵里,众人哪有不惊奇的。


    要是放在一年前,不,就半年前,谁能想到二厂不仅没被关停,竟然还要扩建了。


    “二厂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听说这回竟然划了三十亩土地给他们建厂房,修食堂和宿舍,哦哟,真是不得了哎。”


    “之前还听说要把二厂关了,都说二厂工人不是划来咱们一厂打杂工,就是要被清退回家去,现在咋还越来越好了?”


    “那怎么不可能,二厂的椰子汁都卖好多个地儿去了,他们不是上糖酒会签了单子嘛,可不得了,再这么卖下去”一厂工人说到兴起,突然左右看看,见没有虾酱车间的人经过,这才低声道,“不会有一天二厂的东西卖得比咱们虾酱罐头还好吧?”


    “不可能!”一厂工人们人人都对虾酱罐头有集体荣誉感,在他们心里谁都比不过,二厂再厉害也翻不过虾酱罐头带来的效益大山啊。


    “就是就是,不可能,咱们的虾酱罐头多少年了,谁超得过去?”


    只有一个工人撇撇嘴,总觉得说不好:“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从前人人轻视的二厂陡然翻身,开工扩建的厂房也如火如荼修建中,原来的车间倒是没受影响,工人们仍旧按部就班生产着椰子汁,只是多了几分畅想。


    “等新厂房修建好,咱们也能在干净宽敞的车间里工作了。”


    “还能在自己厂里吃食堂,懒得去受一厂的气!我们回回过去,一厂的看着我们都跟看外来户似的。”


    “还有宿舍!到时候还能申请宿舍!”


    简直不敢想,一想全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


    林湘刚核对了三卡车椰子汁装车供应,回到车间就招呼上瓜子大姐:“红霞姐,去采菠萝了!”


    “来了来了!”邱红霞把手头工作交给工友,换下工作服就出发。


    四月初,浪花岛上的第一批野生菠萝成熟,带着些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人们的味蕾,尤其是那股子香甜气息诱人。


    林湘和孔真真跟着在这里生活了多年的邱红霞去寻野生菠萝密集的地儿,准备采一箩筐回厂里调配菠萝汁,为新的季节果汁上新做准备。


    “我以前四处摘野菜的时候见过那个果儿,一开始压根儿不知道能吃,后来抱了一个回家,想看看里头是啥,菜刀一砍,嚯,麻子长得多,但是里头的肉可好吃,又香又甜,闻着味儿都能流哈喇子,我儿我女都爱吃,尤其是小闺女雅芬,馋得不行。”邱红霞领路,手里握着根树枝四处扒拉,“为着这事儿,我们就爱到处去找那果儿,现在岛上哪里能结这个果,可没人比我清楚!”


    林湘闻言似乎已经嗅到了菠萝的香甜气息,等跟着瓜子大姐见识到一丛野生菠萝,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片约摸一米高的植株坠着金黄带刺的菠萝,个头不算太大,可周遭似乎已经飘散开香甜气息,三人采摘了一箩筐回厂里,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开始实验调配菠萝汁。


    忙碌一下午,回到厂里已到下班时间,将菠萝放到车间存放的功夫,林湘招呼道:“出去一趟不容易,咱们一人分个菠萝回去吃吧。”


    孔真真口水都快流出来,忙点头应下,同邱红霞一道分菠萝。


    这天下班,三人手里都有个金黄的果子,邱红霞满面笑容:“我们家雅芬前几天正念叨呢,正好今儿回去就吃了。对了,今年夏天招工,我准备让雅芬来报名二厂。”


    邱红霞小闺女张雅芬今年十六岁,初中毕业半年,原本准备今年报名一厂的,这回二厂起势,邱红霞盼着闺女干脆来二厂来学点东西。


    林湘笑着应声:“那挺好,你们以后就是上阵母女兵。”


    林湘抱着个菠萝回家,把着菜刀削皮后便见到金黄的果肉,香气随之四散开来。


    换成小刀一点点将表皮的菠萝籽挖去,泡了会儿盐水,变得干净漂亮的菠萝果肉被切成小块装进盘中。


    贺鸿远从部队回家,一进门便闻到股香甜气息,十分诱人。


    “什么东西?”他见到厨房一堆带刺的果皮,略显狰狞。


    “快来吃菠萝。”林湘用木叉叉起一块菠萝喂进男人口中,“我们厂准备产菠萝汁,今儿去摘了些回来,特别好吃,你尝尝。”


    贺鸿远不记得有没有吃过这种果子,不过口中酸甜香气四溢,果肉丰厚多汁,确实好吃:“挺好吃,这东西做成汽水肯定好喝。”


    香香甜甜的又带着一点果酸,反倒是点睛之笔。


    “是吧。”林湘又叉了几口菠萝吃,指着旁边特意留出来的一小碗菠萝,“吃了饭给月竹她们送去。”


    冯姨和月竹经常给自家送些吃的,林湘亦然,饭后和贺鸿远端着碗菠萝果肉上周家去,只是刚进门就听见周月竹和周旅长在‘吵架’。


    说是吵架,倒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吃了晚饭准备偷溜出去悄悄约会的周月竹被父亲发现了行踪,被拦下了,此刻正和父亲讲道理呢。


    “爸,沈建明同志是沈建明同志,他爸是他爸,你就不能分开看吗?”


    自打自己和沈建明的地下恋情被家里人发现,周月竹就被无情镇压了,父母不同意这段恋情,尤其是父亲周生淮,对沈家分外反感。


    周生淮并不认同将沈家人分开看待:“都是一家人,他爸就不是个好东西,沈建明虽说我不了解,但是也不用了解,咱们部队里好男儿多得是,你还愁找不到个合心意的?”


    冯丽听着这父女俩掰扯就头疼,干脆让他们自己吵。


    “部队里那么多人,可我就和沈建明同志互相喜欢啊。他说要来拜访您,您还不同意。”周月竹理直气壮。


    “你这说的什么话,姑娘家家的不知羞!张嘴闭嘴把什么喜欢挂嘴边!”周生淮对沈父意见颇深,当年这人对在大运动中对被牵涉举报的老领导见死不救,再有原委也得不到他的谅解,“他可别上来门,我不待见他们姓沈的。”


    “爸!”周月竹拧着眉头,一脸无奈,又急地直跺脚,直到听到身后推门声响起,是自己堂哥堂嫂进来了。


    林湘和贺鸿远的出现暂时缓和了屋里的紧张气氛,冯丽都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鸿远,湘湘,快进来坐坐,吃饭了没?”


    “吃了。”林湘将那碗菠萝送过去,“冯姨,周叔,月竹,我们厂里摘的菠萝可好吃,给你们送了点过来尝尝。”


    说罢,林湘朝周月竹使了个眼色:“月竹,快来吃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嘛。”


    周月竹噘着嘴挪到堂嫂身边,还在跟父亲置气,一块菠萝突然就送到了自己嘴边。


    果肉尚未入口,一股浓郁的芳香瞬间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霎时将周月竹的注意力转移,菠萝果肉香醇酸甜,口味独特,每一次咀嚼都令人惊艳:“唔,真好吃~”


    小姑娘转眼忘记刚刚和父亲争执,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喜得忙让父母尝尝:“爸,妈,这个好好吃,特别香,你们快尝尝!”


    她从小到大就是如此,吃到什么好吃的,一定惦记给家里人。


    冯丽朝丈夫看一眼:“看看闺女多惦记你,你也不知道好好跟孩子说。”


    周生淮对沈家人没有好感,坚持不让步:“月竹现在就是猪油蒙了心了,听不进好赖话,反正沈家的人我是不待见。这种人以后真遇到大事儿,是不是也得跟身边人划清界限?”


    林湘想起书里的剧情,月竹遭遇意外离世,沈建明始终惦记她,在执行任务时浑浑噩噩,精神不济,最终也出了意外身亡。


    沈家人如何,林湘并不知情,可沈建明同志对月竹肯定是真心的。


    按理说别人家家事不好插手,可林湘想起两人书中的悲惨结局,忍不住劝道:“周叔,冯姨,月竹也成年了,我瞧她挺聪明,也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兴许有个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沈建明同志也挺好,毕竟人和人都是不同的嘛,咱们都该相信月竹的眼光。”


    “就是就是。”周月竹对帮自己说话的堂嫂挤眉弄眼,拽着她袖子晃了晃,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对着父亲道,“爸,沈建明同志说了,之前您不要他上门他不好意思贸然来打扰,今天他出任务去了我不送他也行,不过他回来一定会上门来拜访你们的,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嘛。”


    冯丽夹在丈夫和闺女中间左右为难,见月竹努力调和的模样,刚想劝劝丈夫至少让人来吃顿饭,就听周生淮道:“拜访什么?我们家不欢迎姓沈的来。到时候他上门我也给他赶出去,我话放这儿了,他爸就不是个东西,他,我也不待见。”


    林湘见周旅长态度实在是强硬,没忍住,只能眼神求助贺鸿远。


    好歹这是亲叔侄,周旅长又一向对贺鸿远认可,贺鸿远说两句应当有用吧。


    一直沉默的贺鸿远瞥见对座的媳妇儿朝自己眨眨眼,杏眼中似是汪着一泓清泉,眼波流转间,意思很明显。


    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贺鸿远第一次开口:“叔,沈建明他老子不是个东西,不代表他人品不行,这个世界上老子不是东西,儿子挺有出息的事儿不少,您怎么也得分开看啊。”


    林湘:“”


    怎么感觉这话里有话,你在内涵谁啊!贺鸿远同志!


    周生淮听着这话同样哭笑不得觉察出些微不对劲,这小子,当他不知道话里另外的意思呢。


    想到二哥周生强和侄子贺鸿远,他更是头疼。


    尤其是上回过年一聚,二哥在爹娘坟前遇上了前二嫂,当天下午就匆匆忙忙回部队了,前阵子,周生强和二哥通电话提起三妹家里有喜,这才得知二哥竟然病了一场,那个一辈子要强,身子像是铁打的汉子过年回去就病了一场。


    周生淮不胜唏嘘。


    “行了,周月竹,你找再多帮手也没用,老老实实待家里,等过阵子家里给你张罗相亲,包准找个人品靠谱的对象!”周生淮摆摆手让闺女别再提这事儿,起身离开了。


    “妈!”周月竹挪到母亲身边坐下,脑袋枕在母亲肩头,撒娇道,“爸真是霸道!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这事儿涉及丈夫的心结,毕竟待他如亲儿子的老领导在大运动中被举报调查,周生淮不顾个人安危奔波周旋,可另一个如同老领导儿子般的沈建明父亲沈利群却和人划清界限,没有伸出援手。


    对于义气大过天的周生淮来说,哪里能原谅,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怎么可能同意跟人当亲家。


    “你爸对沈建明同志父亲的事情耿耿于怀多少年了,一时半会儿怎么解得开心结,你们真要想过了他这关可不容易。”冯丽摸了摸闺女脑袋。


    从周家离开,林湘和贺鸿远不禁感慨:“月竹真是情路坎坷哎,怎么就正好和周旅死对头的儿子好了,造化弄人啊。”


    贺鸿远听着媳妇儿像是历尽千帆的感叹,不由得轻笑:“你倒是热心。”


    “你不关心你堂妹的终身大事吗?”林湘瞪他一眼。


    “这事儿左右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月竹赢了,要么周叔赢了,我关心也不起作用,总不能逼着月竹跟沈建明分开,或者逼着周叔必须答应月竹和沈建明处对象。”贺鸿远淡淡道,“就看他们谁能坚持过谁,谁先妥协。”


    林湘怔怔盯着这过于理性的男人看了几眼,想起来他在原书中的人设,还真是太过理性,丝毫不八卦啊。


    “那我还是希望月竹能拗过周旅长。”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呢。“等下星期敏敏和张政委结婚,我带上月竹也过去,正好沾沾喜气。”


    希望只是时间问题吧。


    ——


    四月中旬,就在二厂抓紧赶工修建厂房时,车间里终于调配好了菠萝汁,不同于其他果汁和汽水主要添加物是白砂糖,酸酸甜甜的菠萝汁里添加了少剂量的盐用于中和那股涩口味儿,也更好地激发出菠萝本身的香味,这瓶金黄的果汁赶在初春登上了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柜台。


    119厂的乳白色的椰子汁和嫩粉色的芭乐汁以及金黄色的菠萝汁成了柜台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颜色丰富鲜亮,又透着新鲜劲儿,激起了城里老百姓的兴趣,不少人都爱买上一瓶尝尝鲜。


    厂里职工常有福利,每天生产的果汁要是多余了一些来不及装瓶,或是在生产过程中某道工序不过关,果汁没法售卖,工人们便能分了自己喝。


    味道和质量没问题,只是厂里常有的‘残次品’。


    四月中旬,林湘就得了一壶残次品,挂着军用水壶回家去,香甜的菠萝汁在拧好盖子的水壶中也能散出芳香气息,诱人咽口水。


    经过邻居门前,她招呼玲玲三个小丫头一人拿个小碗出来,给孩子们倒了些菠萝汁进去。


    “哇,好香啊好好喝啊。”小芳小口抿着酸酸甜甜的水儿,眼睛亮晶晶的。


    小孩儿哪能抵挡好喝的饮料呢,一会儿功夫就喝得不停砸吧嘴,忍不住回味起来。


    蒋文芳昨儿刚给林湘家端去了半碗红烧肉,今儿就喝上了人送来的果汁。


    她早产后为了养身体,顿顿都吃得十分清淡,这回喝上一口菠萝汁真是解馋:“你们厂现在太能耐了,怎么什么都能卖,还都这么好喝。”


    要不是家里不能惯着孩子天天喝,那一毛五一瓶的椰子汁和芭乐汁都能被人天天买回家。


    林湘就喜欢听人夸二厂,闻言笑眯了眼:“还行还行,我们厂正扩建呢,以后还要卖更多果汁,到时候我分下来一些福利也给你们尝尝。”


    “那我们真是有口福了。”


    蒋文芳看着林湘,碎金自天上骄阳洒下,在她脸上流转的是流光溢彩般绚烂光彩,尤其是她提起二厂时的骄傲,谈到以后要生产更多果汁的兴奋,不自觉地引人注目。


    “你真是有本事。”蒋文芳浅浅一笑,不由得羡慕。


    “你也很有本事。”林湘就没见过蒋文芳这么好脾气还温柔的人,和她说话也舒服,属于是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的吧,包容性太强了。


    两个大人说着话,旁边三个小丫头仍旧小口啜饮着菠萝汁,这香味飘啊飘啊就飘到了附近的三个小男娃周围。


    何二宝领着两个弟弟蹬蹬蹬跑了过来,不停地吞着口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眼巴巴盯着林湘手里的军用水壶。


    英子见到他们就警惕心爆棚,忙护着自己的一碗菠萝汁,凶巴巴要赶人:“你们过来干什么?大坏蛋,快走开!”


    何二宝瞪她一眼,刚要骂人又想起什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再咽了咽口水,看着林湘倒:“林阿姨,我们我们跟她们认错的话,是不是也能喝这个甜水儿?”


    林湘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想起来上回自己想用三颗糖引导这三个孩子认错道歉,不过他们当时可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现在竟然主动来交易?


    “那不行,上回的机会已经错过了。”林湘笑盈盈斩断了三人的希冀,“当时我让你们道歉认错就可以得三颗糖,你们不答应,这件事就作废了,不存在了。”


    “啊”何家三兄弟小脸瞬间一垮,跟三魂丢了两魄似的,一下就卸了劲儿,“可是,可是,我们好想喝这个水儿啊。”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何三宝哈喇子都快流出来,抬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眼珠子压根儿挪不开,直勾勾地盯着玲玲碗里的金黄的香甜果汁。


    好香啊,肯定很好喝。


    何二宝脑瓜子还算机灵,立刻问道:“那,那你想让我们干什么,干什么都行!”


    亲娘和大哥回老家了,再没人惯着他们,亲爹只要见他们有什么错就开打,更是断绝了他们任何吃零食的机会。


    几个月的时间,没吃过糖,没喝过果汁汽水,他们真的好馋啊。


    这会儿闻到香气四溢的菠萝汁,口中唾液不停分泌,口水都咽部过来了。


    林湘没想到果汁对这几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儿吸引力如此之大,当即端着不情不愿的架子开口:“可是我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啊。”


    “肯定有的。”何三宝急得跺脚,小嘴微张就想喝口甜甜的水儿。


    蒋文芳是个善心人,虽说自己被何家大宝撞得早产,可最近听着何政委打孩子也不落忍,尤其这三个小孩儿此刻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开口道:“我这碗给他们吧。”


    “别。”林湘忙阻止蒋嫂子,“这几个小孩儿可千万不能再惯着,不然掰不过来。”


    林湘装着样子故意思考了许久,这才慢悠悠道:“这样吧,要是你们跟英子她们三个认错道歉,好好说自己错了,要是英子原谅你们了,那我就给你们一碗菠萝汁。”


    要跟人认错太丢人,可是为了甜水儿,何三宝咬牙切齿,他们干!


    英子站在大姐和三妹身前警戒地看着这三个坏蛋,何三宝领着两个弟弟站得直直的,像是做了许多思想工作,挣扎片刻后拔高了声音,语速极快地吼叫:“我们错了,对不起。”


    那语速快得是生怕有人听清了,知道他们多丢脸似的。


    林湘并不满意,提醒他们:“我们可都没听清呢,要认错就好好认,说说哪里错了,不然可没有菠萝汁喝。”


    何三宝噘着嘴委屈,亲娘都没让自己这样认错呢,就是亲爹也是揍人,不会这样,可是为了菠萝汁,他豁出去了。


    开口艰难,真开始说话了好像又好受些:“我们不该抢你们的糖。”


    何二宝和四宝也跟上:“我们再也不抢你们的糖了。”


    英子心里挺高兴,看到这几个拽得不行的娃跟自己认错呢,不过她面上仍是气哼,才不买账:“哼,我才不信你们。”


    何家三兄弟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转头就看向林湘。


    林湘爱莫能助:“你们就是做了太多错事,英子才不肯原谅你们,我也没办法。”


    “那怎么办啊。”何四宝原地转着圈,他好想喝甜水儿啊,急得抓着二哥的袖子摇晃起来。


    何二宝哪里知道怎么办,他会跟着大哥打架,四处跑四处爬,可他不会认错啊,当即凶巴巴盯着英子:“你快原谅我们!”


    瞧瞧那架势,不像来认错的,像来打架的。


    英子更生气了,瞪着大大的眼睛回怼:“我才不,我才不,你们别想喝菠萝汁!”


    何二宝本来就被惯得和何大宝差不多臭脾气,当即怒道:“你个小贱”


    “何二宝,你敢骂人就不可能喝菠萝汁了。”林湘听着这些话都头疼,才五岁的娃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张口闭口都是些难听话。


    何二宝念在菠萝汁的份上,又将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默默盯着英子,跟人僵持住了。


    “我教教你们吧。”林湘听了几句四五岁的小孩儿吵架真是哭笑不得,看这三人是真的完全不懂怎么跟人认错,等他们束手无策了再站出来,往干净的空碗了倒了一碗菠萝汁,金黄清幽的香气飘散开来,被送到三个小男孩儿面前,“认错呢,是要认清自己哪里错了,你们的错误刚刚也说了,就是抢英子她们的糖。那糖是英子的,不是你们的,你们想要可以找父母买,而不是去抢别人的,这就是你们的错误。”


    三人盯着那碗菠萝汁,吞着口水点头。


    “错误认识了,道歉了,还要赔礼,不然也认错也太简单了。”林湘问道,“你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英子她们赔礼?抢的是糖,赔什么回去?”


    何三宝两只黑黢黢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摇头道:“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最多能在路上捡到一张糖纸,还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


    “这样吧,糖可贵可好吃了,没什么比得上,也就这碗菠萝汁能比得上。我给你们一碗菠萝汁,正好可以赔给英子,当做抢她糖的赔礼,好不好?”


    林湘将装着菠萝汁的小碗交给何二宝,循循善诱道:“你们抢了英子的糖是犯了错,现在要向她赔礼认错就把这碗菠萝汁送给她,希望她原谅你们。给,拿去吧。”


    何二宝眼珠子疯狂转动,脑瓜子也在疯狂转动,双手接过菠萝汁就这么犹犹豫豫地递了出去:“英子,我们不该抢你们的糖,给,赔你们菠萝汁,我们错了。”


    英子刚刚还和何二宝剑拔弩张地吵架呢,这会儿平白能得一碗菠萝汁,态度瞬间软和下来,天大地大,好吃的最大。


    她喜滋滋接过菠萝汁,不情不愿道:“行吧,那回抢我糖的事情就算了。”


    但是你们还是大坏蛋,哼!


    捧着又一碗菠萝汁,英子先伸长手喂妈妈喝,然后就和大姐三妹一起喝起来,咕噜咕噜,好香好甜啊。


    何二宝和三宝四宝见状也高兴起来,转头看向林湘阿姨:“她说算了,她答应了!”


    “嗯,她原谅你们抢糖的事了。”林湘表示肯定,“不错不错,你们以后也要改正,不能再抢别人的东西了,知道吗?”


    “知道了!”何二宝伸长手,眼巴巴要奖励,“那我们的甜水儿呢。”


    “什么甜水儿?”林湘疑惑。


    何三宝着急地直跺脚:“你说我们认错了,英子原谅我们了,就给我们一碗菠萝汁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林湘笑着道:“我当然说话算话,我刚刚不是给你们了吗?那碗菠萝汁我亲手交给二宝了,然后你们拿去赔礼认错了。对不对?”


    何家三个兄弟摸了摸小脑袋瓜,只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五岁的何二宝和三岁的何三宝和四宝还在掰着手指头算,林湘阿姨给了菠萝汁,他们赔礼认错送了菠萝汁,那自己该喝的菠萝汁去哪里了呢。


    第67章  生个孩子试试


    何家三兄弟始终没闹明白自己该喝的那碗菠萝汁去哪里了, 而二厂推出的新口味菠萝汁在全市可是赢得了不小关注。


    椰子汁本就使119名声大噪,菠萝汁一出来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老百姓喜欢, 尤其是在春夏季节, 酸酸甜甜, 香气浓郁的菠萝格外解暑清凉,要是再冰镇上,简直能舒爽到心坎里。


    林湘时不时就能带上些残次品果汁回家喝, 嘴里始终甜甜的,可有口福, 给月竹一家和关系处得不错的邻居都有来有往的送一些, 她尤其爱喂贺鸿远喝。


    男人并不像她们似的对香甜果汁太过热衷,按照贺鸿远的话来说, 他更喜欢喝酒,酒味更有刺激的刹口口感, 更带劲儿。


    林湘每回带些果汁回家都要贺鸿远喝:“你们当兵的哪能随便喝酒,喝点果汁过过瘾也行了。”


    贺鸿远对于媳妇儿执着地给自己喂甜甜的椰子汁或是菠萝汁倒也不排斥, 两人常常一同解决一盅果汁,林湘喝上大半, 剩下的都交给贺鸿远解决。


    四月中旬的时候,林湘回家和贺鸿远商量着给即将结婚的张政委和严敏什么结婚礼物时,却听到男人要出任务的消息。


    贺鸿远好一阵没出海, 林湘都快忘了他还有离家许久的可能性。


    “要去多久啊?那你是不是赶不上张政委结婚了?”再是有身为军嫂的自觉, 心里总还是不舍的。


    “就是替他去的, 应该赶得回来。”此次出海任务倒不重, 只是本来是张华峰的工作,组织上知道他正筹备结婚, 贺鸿远就主动替了他,“估摸就五六天。”


    林湘笑眼频频:“那还好,不算太久,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摘点榆钱儿吧,做榆钱饼,对了,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个特别的吃的,保准你没吃过~”


    贺鸿远眼底温柔,轻声道:“好,等我回来。”


    结婚后,贺鸿远每次出任务,牵挂总是多了几分,哪怕只是想着林湘说起回来后要做的事情也令人憧憬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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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鸿远出任务去了,林湘独自在家里倒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几分从容,都说军嫂会越来越习惯家里男人出任务。这话不假。


    和周月竹一块儿商量着去百货大楼给严敏和张政委挑了结婚礼物,林湘买的是一罐雪花膏和一罐茶饼,周月竹因为林湘的关系也和文工团的严敏同志熟识起来,这回跟着去沾沾喜气自然也备了礼,左挑右选最后买了一对搪瓷盅,上面印着红双喜,瞧着喜庆。


    “你多沾沾喜气,说不定没多久你爸就同意了。”林湘瞧着月竹和父亲还打僵持战,也是替她发愁。


    周月竹叹口气:“建明说了,不然就让他爸妈过来我家里坐坐,不过我担心依我爸的脾气,他爸根本进不了我家家门。”


    这两个父亲不对付,尤其是周旅长抵触情绪严重,可怎么办是好?确实难哎。


    两人回到家属院,家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林湘被冯丽坚持留下来吃晚饭。


    “我这饭菜都快弄好了,鸿远出任务去了,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吃饭嘛,就留这儿吃,咱们也热闹点。”


    冯姨和月竹热情,林湘也不好推拒,等桌上端上一盆大骨汤,两个年轻姑娘杵着筷子往大骨里戳,吸着泡满汤汁的骨髓,鲜香油润,味道好极了。


    “湘湘,我准备过几天和隔壁几个嫂子去山上采榆钱,到时候分你一袋啊,这天儿榆钱可好吃。”


    林湘听到这话立马道:“冯姨,咱们一块儿去吧,我也想去采。”


    周月竹可喜欢这些活动:“我也去。”


    冯丽点头应下:“那成,到时候一起去。”


    约定好时间,林湘饭后又在屋里坐了会儿,这才往自己家去,路上碰见家属院里大人聚堆说话,小孩儿活泼地到处跑跑跳跳,热闹极了。


    而孙指导员父母也在其中,怀里抱着早产的小丫头出来晃晃,正同院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军人亲娘说话,也不知道说到什么,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起悄悄话。


    不远处,何政委又在严厉训话自己三个儿子,一旁的英子正叉腰看好戏,欢喜都写在脸上。


    林湘瞧了瞧热闹回到屋里,看着安安静静的小楼瞬间想念出任务第一天的男人。


    这才走了一天就不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早点回来


    家里丈夫出任务的林湘干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白日里倒是不大想得起贺鸿远。


    二厂的菠萝汁卖得挺好,成为既椰子汁与芭乐汁后,119汽水的又一代表作。


    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反响都不错,老百姓挺爱喝,连带着119果汁也一时风头无两,声名远扬。


    林湘出了个短期任务,坐火车给省粮油公司送去菠萝汁和芭乐汁审查,争取将这两个季节性果汁也卖到省城来。


    不过因为是季节性售卖,而非全年售卖,省粮油公司有些犹豫。


    只林湘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就是得喝了又想才好呢,等明年时候到了再卖起来,老百姓不是更欢喜?况且,等到了盛夏还能卖别的果汁,总有新鲜感。”


    省粮油公司的顾科长尝过菠萝汁和芭乐汁后,不免惊喜,味道不错,重点是和如今柜台上的汽水味道不一样,很是新鲜:“那可以试试,不过供应时间你们得定好,每年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下。”


    “顾科长,您放心,我们肯定随时跟这边沟通好。”


    继椰子汁后,119二厂的菠萝汁和芭乐汁也走向全省,毕竟前面的椰子汁成绩喜人,这才推动了后续果汁出金边市的顺利进行,敲定好初步的供应数量,林湘盯着成瓶装货搬上卡车,一一清点好数量和运送目的地,这才目送菠萝汁和菠萝汁卖向全省。


    二厂工人们如今已经镇定不少,毕竟椰子汁辉煌在前,现在面对菠萝汁和芭乐汁全省售卖就沉着冷静了,只面带微笑夸上一句,奋力生产。


    “这么一数,咱们可就有三种果汁卖到全省去了!”孔真真笑弯了眼,不由得挺起胸膛,嚷嚷着让赵主任请客,连带着车间工人们也起此彼伏起了声音。


    “主任,这不请咱们吃点糖啊?”


    “主任,你可不能抠门啊~”


    赵建军溜得比谁都快,不住地回身望两眼后面一群讨债鬼,啧啧笑两声;“你们是要把我吃穷是吧!一个个心太狠了!我回去就要搁我媳妇儿面前跪椰子壳。”


    林湘随大流跟着众人埋汰赵主任,笑闹道:“主任,你得重振雄风啊,在嫂子面前挺直腰板,请我们吃糖怎么了?”


    赵建军伸手对着这一大帮人指指点点:“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啊。”


    转头就上一厂去了


    “黄厂长,我们厂这小半年可是不容易,大伙儿可是铆足劲儿开干,为厂里创造不少效益,厂里就没点表示啊?”赵建军大拇指搓了搓食指,暗示意外明显。


    厂长:“”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不过赵建军话糙理不糙,二厂这小半年成绩喜人,最近一个月创造的效益竟然已经快逼近一厂虾酱车间的一个月的一半效益,这可真是令人震惊。


    食品厂本就是由119部队管辖,前期各项投资拨款发展起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广大军属提供工作岗位,维护军人家庭的和谐稳定;二是希望厂里能创造效益反哺部队,补贴广大战士的生活水准。


    119食品厂起初的一年多入不敷出,等虾酱罐头一举打响名号,这才开始每个月都能用效益反哺部队伙食,给战士们提供更好的饭菜,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如今二厂竟然也能出一份力,着实令人惊喜。


    “你们厂这阵子确实很不错,厂房扩建,新设备购买这些不是奖励啊?”


    赵建军哪能这么被打发:“厂长,您可不能抠啊,不然说出去,就是咱们一厂这么大个厂长抠门,多跌份儿啊,不得给我们厂一点实际的奖励?发点糖啊什么的也行啊。”


    黄厂长:“咱们厂真是没人比你精明!”


    赵建军搓搓手,一脸憨笑:“对了,马上不是五一劳动节嘛,今年厂里评先进得给我们厂名额了吧?”


    提到五一劳动节的表彰名单,黄厂长正发愁呢,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准备给二厂一个集体表彰和一个个人先进表彰,不过唐书记提出给两个表彰有些多了,这等于和虾酱车间打平手,有些过了。


    厂里各大车间总得突出主力位置,没有哪个车间的地位能越过虾酱车间去。


    以往每年得优秀先进集体奖的都是虾酱车间,无一例外。


    今年要是把这个奖颁给二厂,或是让二厂和一厂虾酱车间一起得这个奖,就担心虾酱车间有意见。


    黄厂长再三权衡下,最后爽快地答应:“你们厂最近表现确实很不错,拿一个个人先进名额没问题,你月底的时候报给我获奖名单就行。”


    “好嘞!”


    赵建军带着一厂奖励的一兜子橘子糖回了二厂,借花献佛招呼众人:“先别干活了,奖励这不来了。”


    工人们哪能不懂:“主任,你这是上一厂讨的?”


    “怎么是讨呢?”赵建军拧眉,纠正大家的说法,“这叫咱们应得的,一厂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主动给,还得我去提醒。”


    每人都能吃上一颗甜甜的橘子糖,趁着这个时间也偷懒说说话,车间里是一片欢声笑语。


    赵建军看着工人们一时犯难,二厂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评先进资格,可这个先进给谁呢。


    他心里是有人选的,林湘同志进厂后表现实在出色,带着大伙儿调配了椰子汁,一路发展到现在,确实功不可没。


    可是她进来时间还不到一年,这么给先进名额,就算知道大部分工人都挺服她,也不能保证每个工人都不会有意见,他作为二厂的头儿,要考虑得多,总不能让一个先进名额影响了内部的团结,要是有心眼儿小点的,甚至还会因此嫉恨上林湘,更加得不偿失。


    他得琢磨个挑不出毛病,堵住其他意见的法子。


    为此,赵建军趁着众人叽叽喳喳偷懒说话,让马德发手写了一份告示贴墙上,要在二厂全体投票选先进。


    林湘正听瓜子大姐邱红霞说起让她闺女今年夏天报名二厂工作的事儿呢,周遭就热闹起来,跟过去看看热闹,原来是二厂破天荒地拿到了今年五一劳动节的先进名额。


    工人可高兴得不行,毕竟以前他们只有当观众的份儿,只能看着一厂的工人去领奖,受表彰,今年他们竟然也有这种荣耀!


    “这几个月,我们厂表现实在是太好了,个人先进的名额,咱们厂也有一个!鼓掌!”赵建军一声号令,院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又接着道:“不过咱们厂人也不少,先进个人又只有一个名额,我决定所有人匿名投票,得票最多的就是今年的先进个人!鼓掌!”


    他对林湘有信心,以她的本事和好人缘,这么投票,先进个人指定是她的,而且这样的法子最没有争议,也不至于招人嫉恨。


    不过,下面的工人们却是议论纷纷。


    邱红霞带头:“主任,还投啥票啊?肯定该小林评先进!咱们厂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怎么变的,一路发展成现在这样,就是小林进厂之后啊。”


    杨工也嚷嚷出声:“主任,投票就是对小林不够肯定了,我们反对!”


    不少工人出声附和:“主任,你是不是不想给小林啊,还投啥票啊,这不浪费纸嘛。”


    孔真真也一万个同意:“投票了还不是要累着我们唱票?直接定小林。”


    “主任,小林为我们厂劳心劳力,想了那么多法子,带着我们走向全省了。”马德发淡淡劝道,“你怎么还要投票啊?这不是伤小林的心嘛。”


    工人们齐声:“对啊。”


    赵主任:“?”


    成我的问题了?我真是冤枉!


    这帮人真是气死人嘞!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


    人声鼎沸中,林湘根本插不了嘴,瓜子大姐甚至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小林,你放心,主任敢把这个先进名额给其他人,我们第一个不答应。就是主任,我也敢骂!”


    林湘:“?”


    半句话都没说出来的林湘,就这么众望所归且稀里糊涂地定下了二厂唯一一个先进个人名额。


    闹着吃了糖,又定了先进个人名额,等到临近下班时间,赵建军叫林湘回办公室,让她填写一份获奖资料:“这些基本信息填好,到时候还得我来给你写获奖评语,小林,厂里全体同志可都对你服气,以后再接再厉啊。”


    林湘笑着应声:“主任,我肯定继续加油!”


    “对了,修厂房的人工和材料费用你们算着时间,记得理清楚,结算好。”


    “知道了,主任。”


    下班前,林湘和孔真真去了隔壁一趟,厂里请的金边市的专业施工队,灰尘漫天的施工现场,平地起小楼,车间雏形乍现,两人戴上棉布口罩,望着气派的两层红砖办公楼,眼里都冒着精光似的。


    “以后啊,咱们就上这儿坐着,肯定舒坦。”孔真真可馋一厂的厂办办公楼嘞,如今二厂也要有了。


    谁能抵挡气派的办公楼的诱惑呢,林湘同样憧憬,视线朝左移动,厂房也正如火如荼修建中,施工工人们忙碌地搅拌着水泥,砌墙,正挥汗如雨。


    前两天,施工队里才进了一批施工材料,是找孔真真预支的钱,花得超支了正申请要再补几块钱。


    孔真真管着钱,施工队队长顶着黢黑的脸就走了过来:“孔同志,还差两块五,得给我们结一下啊。”


    孔真真正要给钱,林湘开口:“王队长,劳烦把清单拿来核对一下,正好我们对对账。”


    王队长脸色一变,有些不耐烦道:“上回不是都看了嘛,还有啥好看的,你问孔同志。林同志,你不会是信不过我们吧?真要这样干脆换人来。”


    孔真真点头:“是,前天我给他们钱的时候看过了,没问题。”


    林湘瞧这施工队队长反应强烈,担心人误会了,又听孔真真说看过清单了,也没再坚持:“既然看过了那就算了。”


    等孔真真补了两块五过去,两人又四处打量了一番逐渐成型的新厂区,不免心潮澎湃。


    等待厂房修好成了二厂所有人的最大愿望!


    二厂这边蒸蒸日上,林湘在这几日上班也顾不上出任务好几天的贺鸿远,忙着填写自己的五一劳动节先进个人信息。


    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林湘怎么也没想到,来到七十年代竟然还能评个先进,倒是很有意思。


    个人信息的表格填好,林湘交给赵主任,就见赵主任也开始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就铺开了


    想想赵主任说话的夸张风格,林湘忍不住提醒:“主任,您可悠着点儿啊。”


    赵建军摆摆手:“你放心。”


    开玩笑,他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资格写下属获得先进个人的评语,哪能不好好发挥!他还嫌这纸不够呢!


    当天下午,黄厂长收到赵建军交来的两千字小作文时,头有些疼。


    “赵建军,你写报告呢?这么多?”表格背后居然都写满了


    赵建军理直气壮:“厂长,我们厂林湘同志实在太过优秀,只言片语表达不了啊,要不是这纸就一张,我还能再写点儿。”


    “去去去!”黄厂长懒得听他说话。


    就在黄厂长挥手赶人的时候,尤秘书急匆匆地带着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冲了进来:“厂长,不好了,食味食品厂上了几种罐头,和咱们厂主要卖的四种一模一样!就连味道都一样!”


    赵建军耳朵竖得老长,努力地窃听,恨不得留在这里听八卦。


    “赵建军,你先回去。”不过黄厂长无情地把他打发走了。


    等回到二厂办公室,关起门来,赵建军和屋里三人提起刚刚在厂长办公室听到的消息。


    孔真真惊讶:“那也太奇怪了吧,食味这是针对咱们119啊,我们卖什么他们就卖什么。”


    马德发沉思片刻:“意思是说,除了虾酱罐头味道不大一样,他们厂新上的四种鱼罐头和咱们一厂主要卖的四种鱼罐头,味道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啊!”


    “总不能是他们买一厂的鱼罐头回去吃,分析破解出来调配比例吧?”林湘不大相信,能有这么神奇?


    赵建军也琢磨不透:“这确实奇了怪了。不过也不关咱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想想也是,至少一厂最王牌的虾酱罐头还是处于无可撼动的地位,其他罐头真被人赶超打击了,至少王牌还在。


    这都不是二厂该操心的事儿


    这天下班,一厂那头似乎是召开了紧急会议,林湘走到厂门口时还听着那边动静不小。


    心里八卦地琢磨着食味哪来的能耐产出和一厂一模一样味道的鱼罐头,林湘正低头沉思之际,忽然听得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


    不知为何,林湘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心中似有什么预感,像是知道有人在叫自己。


    直到望见对面椰子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赫然就是出任务离开了五天的贺鸿远!


    林湘小跑着奔向男人,停在他面前上下打量几下:“你今天就回来啦!我以为还要几天呢。”


    “事情不棘手,本来就是去帮个忙。”贺鸿远精神奕奕,蹬着自行车载着媳妇儿回家去。


    一路上,林湘环抱着男人的腰说起这几天的生活:“我跟冯姨月竹去采了榆钱,还剩一筐新鲜的就等着你回来吃呢,幸好你今天回来了,不然再放放都不新鲜了。”


    “给张政委和敏敏的结婚礼物我已经买好了,你猜猜是什么?”


    “对了,我评上我们厂今年的先进个人了!”


    林湘的声音裹在春风里拂过贺鸿远耳畔,直直钻进他心里去,出任务的休息间隙,他想念的便是这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么厉害!”贺鸿远回头看一眼一脸骄傲的媳妇儿,面上也露出几分欢喜,“那我以后就是119食品厂先进个人林湘同志的丈夫了?”


    林湘被男人一番话哄得眉开眼笑,抬手拍了两下他宽厚的脊背:“你倒会贴关系哦~”


    回到家,林湘赶往让贺鸿远去洗个澡洗去一身疲惫,自己则上厨房清洗干净一筐嫩绿的榆钱叶子。


    昨天新鲜采摘的榆钱叶,脆生生的,细碎小巧,带着春夏交际的生机蓬勃蔓延,散发着清幽香气。


    榆钱洗干净,混着玉米面,打上一个鸡蛋,洒上少许盐,搅拌和成圆饼,上锅二十分钟蒸熟。四处都散开了清甜香气。


    贺鸿远洗澡出来,一身清爽,刚走进厨房就被媳妇儿喂了口饼子。


    口中清甜味道蔓延,榆钱饼子香软,味道确实极好。


    “好吃。”


    两人晚饭就着玉米糊糊吃的榆钱饼,再配了点凉拌萝卜丝,吃完饭,即将结婚的张华峰找上门感谢好兄弟代替他出任务,顺便问起任务情况,林湘不打扰他们,出去散步了。


    家属院里,得了何家三兄弟道歉认错的英子,美得不成样,只要再见到林湘都爱小碎步跑过去在她周身绕着圈似的叽叽喳喳说话,别提多得意。


    小丫头当初被抢了糖的气愤与郁结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挺起胸膛的欢喜:“湘湘姨姨,我以后可要在何二宝他们面前仰着脑袋走。”


    林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跟我认错了嘻嘻,现在见着我都绕道走嘞。”纯粹是丢脸的,何二宝他们再见着英子,面上都臊得慌,哪怕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也好面子。


    “那你可能耐,真不错!”林湘捋了英子的两条小辫,见今日她头发有些松散,又问道,“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是不是玩得太高兴给玩散了?”


    英子拽着调皮地翘出来的头发摇头:“不是,今天是大姐给我编的头发”


    说到这里,她漂亮的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转动两圈,小嘴紧张地抿了抿,双手绞着嗫嚅道:“悄悄给你说,我奶今天说我妈了,大姐让我们别烦妈妈,就她给我们编的辫子。”


    林湘一愣,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刚想再说两句,就又听英子道:“不过爸爸说了奶奶,妈妈刚刚说没事儿啦。湘湘阿姨,我想学打架,你说不好?”


    林湘还沉浸在听到孙家八卦的氛围里呢,哪能想到这小丫头思维如此跳脱,转头就说要学打架?


    这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祖国的花朵该学的吗?


    “哪有人学打架的?英子,你是不是上哪儿听说什么了,咱们可不能学这些啊。”


    小丫头着急地解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样有人敢抢我的糖,我就把他打趴下!”


    林湘:“”


    原来如此。


    英子想学打架还不是说说而已,转头就找爸爸教教,不过孙指导员腿伤刚好,拐杖丢了能正常走路,却也不能走动得过于激烈,听到二闺女说要学打架直想笑。


    “哪有小丫头打架的?别不学好啊。”


    蒋文芳也觉得孩子一天一个想法,原本郁结的心情也散开了阴霾,忍俊不禁道:“不过小丫头手脚麻利点也不是坏事,总不至于被欺负嘛。”


    说干就干,当晚傍晚,英子那么小一个小不点还就在家门口摆弄起来她那不太熟练的四肢,嘿嘿哈哈地操练起来,看得隔壁的林湘直乐。


    就是小丫头主打一个乱练,手舞足蹈一阵还试图练习用弹弓打鸟,真是全方面发展来着。


    林湘回到家里时,张政委已经离开。“你看看蒋姐家二闺女那架势,以后不会真成什么打架高手吧?”


    两人就倚靠在大门口,盯着隔壁的小丫头看。


    贺鸿远瞧出那小不点有模有样的认真劲儿也勾了勾唇:“现在这些小孩儿真是不得了。不过我们那时候也差不多,上山下河,时间久了就会打架了,力气都是练出来的。”


    “英子,过来过来。”林湘扬声招呼把着弹弓往树上弹的英子过来,“快跟你贺叔叔拜师,他从小就可会打架,让他教你。”


    英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有些威严的贺叔叔,壮着胆子拽了拽贺叔叔的裤脚,奶声奶气道:“贺叔叔,你能教我打架哇?”


    贺鸿远:“”


    他带过无数的兵,可没带过奶娃娃!


    尤其是这小丫头才到自己膝盖,这也太小了。


    一转头,贺鸿远看见媳妇儿正笑得前仰后合,眉飞色舞地看好戏,更是无奈。


    林湘眉眼染笑,见到贺鸿远拿着个小奶娃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太可乐了。


    毕竟威名远播的贺团长在部队带兵是手拿把掐,严肃威严的,现在又能怎么应付个四岁的小女孩儿呢?


    “你倒是看上好戏了。”贺鸿远抬手往媳妇儿笑得微鼓的脸颊上捏了一下,这才转而低头看向英子。


    男人弯腰低头,问着小丫头:“英子,你想学打架是不让何二宝他们几个欺负你?”


    英子狠狠点头,攥紧自己的小拳头,目光坚定:“嗯!我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再也不敢抢我的糖。”


    贺鸿远眼底泄出点点笑意,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目光逡巡一圈,在家属院另一头的椰子树下看见了正试图爬树的三兄弟:“何二宝,你们过来。”


    院里最威严的贺叔叔发话,何二宝哪敢不听,带着两个弟弟就过来了,脸上还有在海滩边打滚后留下的痕迹。


    “贺叔叔。”三人平时调皮捣蛋,这会儿可规矩得不行,简直快立正稍息了。


    “英子是我徒弟了,你们以后再敢抢她的糖,欺负她”贺鸿远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何二宝几个瞬间就瞪大了双眼,忙摆手表态。


    “不抢不抢,我们不欺负她!”说完,一溜烟跑了。


    贺鸿远对着看傻眼了的林湘微挑剑眉:“有个名头就够了,学什么打架。”


    林湘真是佩服这个男人,这就是狐假虎威现实版是吧。


    等英子稀里糊涂地回家去,林湘抱着手臂盯着男人瞧:“我十分怀疑,以后咱们要是有闺女了,你得把人教成什么样子?”


    不会是对着其他人说,谁敢欺负我闺女,小心我收拾人吧!你们一个个真是死定了!


    贺鸿远盯着媳妇儿瞧了瞧,薄唇上扬:“你生一个试试看就知道了。”


    林湘忙摇头,她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谁跟你生一个试试看!”


    察觉到似有若无的危机临近,林湘忙往屋里跑,找了个借口:“我明天还要去对接省城招待所的椰子汁供应情况,我好忙啊~你再出去找张政委姜参谋长说话吧,别打扰我。”


    只是身后男人的脚步声不断,踏在楼梯上格外明显,沉稳厚重。


    林湘坐到书桌前翻找出一沓数据资料,一手转着笔,眼睛盯着上面的数字飘忽不定。


    宽大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背,轻轻划弄下有些痒。


    “你别闹我。”林湘义扭头,义正言辞谴责他的恶劣行为,“别影响我工作。”


    贺鸿远眼底铺满笑意,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似乎都柔和了几分,手掌渐渐上移,一把掌着女人打横抱了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整个身子一轻似的,瞬间就转移到半空中,林湘条件反射地搂着男人脖子,嗔怒道:“你干嘛啊?快放我下来!”


    男人手臂结实有力,抱着她也稳稳当当,丝毫不见吃力,闻言更是不当回事:“不是要试试看?”


    “谁跟你试试看?”林湘怀疑男人脸皮太厚,只是自己说着说着,脸上笑意藏不住,渐渐爬上弯弯的眉眼和上扬的嘴角,笑声中沾染着银铃般清脆灵动,娇滴滴道,“臭流氓~”


    臭流氓三个字一出,男人深邃的眉眼瞬间变得幽深,像是聚集着风暴,山雨欲来。


    林湘盯着快快一个星期不见的男人,心头思念渐渐缭绕,丝丝缠绕着贺鸿远望向自己的眼神,随着男人抱着自己俯身靠近时袭来的阴影,心头一颤。


    嘴唇被人轻咬了一下,带着湿润的触感和粗重的呼吸。


    男人的唇舌往下,贴上女人雪白的脖颈,一下下舔舐,似羽毛拂过,酥酥麻麻地痒,林湘难耐地反复侧着脖颈,细碎的低吟自红唇溢出,直到天旋地转身子接触到一床大红色被褥。


    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唇舌再次流连在樱唇之上,像是要将分别数日的思念尽数拆穿入腹,强硬地要抢走林湘的呼吸。


    纤细的手掌猛地拍了几下男人,林湘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呼吸,大口喘着气,眼神迷离地贴着贺鸿远,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纽扣正被人解开,带着薄茧的手掌贴了上来。


    红色平整的被褥变得皱皱巴巴,就在林湘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想到什么,忙推开男人,颤颤巍巍道:“我,我月事来了的。”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闻言动作一愣,盛着浓重欲望的凤眼瞬间清醒一般,怔怔盯着身下的女人。


    林湘躺在床上,面色绯红,此刻却心虚又好笑地轻咬着唇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不听我的,都说了让你不准闹我了”


    简直是他自找的。


    卧室里气温攀升,热气阵阵,林湘能感受到贺鸿远周身的滚烫与热意,憋笑似的使坏安慰他:“你快去冲个冷水澡吧,乖~”


    稍稍缓过劲儿的林湘瞧着男人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就想笑,甚至还挑衅地仰头往贺鸿远脸上亲了一下:“快去吧,现在天儿热起来了,冷水澡不会感冒的。”


    贺鸿远见身下女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无奈地轻笑一声,却也不如她的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下,声音低沉沙哑:“你帮我。”


    林湘:“?”


    ——


    “湘湘,你这手咋啦?”孔真真和林湘一道核查着二厂供应到省城的单子,上个月的销售数量和销售额,以及这个月的补货情况。


    只是林湘写写画画一会儿,时不时就要捏捏手,甩甩手腕,看得孔真真好奇。


    “昨儿干什么体力活了?”


    林湘有苦难言,可不就是干体力活了,手可酸着呢:“拎了点重物,手酸。”


    “你家贺团长也是的,咋能让你去拎啊,他也不知道帮个忙?”孔真真埋汰起这些不贴心的男人来,那是有一箩筐的话,“跟我家那口子一样,没个眼力见!”


    林湘点点头,贺鸿远这个可恶的男人可不就是干看着嘛,自己的事儿自己不知道解决,非要她来。


    幸好手腕的酸软来得快去得也快,使唤贺鸿远给自己揉了两晚,林湘去参加严敏和张华峰酒席时,已然只剩下激动。


    一大早,林湘和贺鸿远早起出发,一个去文工团,一个去张华峰申请下来的住房帮忙。


    两口子各自忙碌,等上午九点时,林湘就见着贺鸿远和姜卫军及一帮战友陪着张华峰来文工团接亲。


    娇俏动人的严敏穿着一身橄榄绿军装,同一身白色军装的张华峰站在一起,般配至极。


    林湘感动地看着两人共结连理,去到新房给严敏父母以及来充当张华峰长辈的杨旅敬茶,不由得感慨:“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人群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新郎新娘身上,贺鸿远抬手捏了捏媳妇儿的耳垂,勾唇笑道:“你比人家结婚的都激动了。”


    “那我不是高兴嘛~”林湘每回参加婚礼都很感动,控制不住地爱红眼眶。


    等午饭的酒席时间到,当初林湘陪着严敏去做的红色嫁衣上身,更是勾勒出这位文工团舞蹈女兵姣好的身材。


    两人在文工团团长的见证下,宣读了革命语录,这就算礼成了。


    林湘和周月竹、宋晴雅豪气地举着酒杯要恭喜一对新人,贺鸿远想起媳妇儿曾经喝椰子酒都能醉,忙制止她:“你喝果汁敬酒一样的。”


    林湘睨男人一眼:“那多没有诚意啊,你别管。”


    贺鸿远:“”


    严敏同几位好友喝了一杯,时而招呼文工团的好友,时而招呼这边,林湘和周月竹一个为新人激动,一个满是沾喜气的心思,竟然都喝起酒来。


    贺鸿远看得眼皮直跳,一手拦着自己媳妇儿,一手拦着自己堂妹:“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可别耍酒疯。”


    周月竹一把拍在堂哥胳膊上,豪气道:“堂哥,我酒量你知道的啊,咱们一家人酒量杠杠的。”


    这话不假,周月竹酒量真挺好,兴许是家族遗传,她爸,她的叔伯姑姑们,堂哥堂弟堂姐堂妹,无一例外,酒量全都不错。


    贺鸿远无话可说,却也严肃道:“一个小姑娘酒量好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出去敞开喝?”


    转头,林湘也一巴掌拍在贺鸿远胳膊上,有样学样:“鸿远,我的酒量你也是知道的啊,我也杠杠的”


    贺鸿远无奈:“是吗?”


    他又想起媳妇儿喝醉后酒品不好的样子。


    最终他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两人喝多,周月竹倒是没什么事,林湘喝了两小杯啤酒还是有些脚步漂浮,回家后倒头就睡,这回没提出要摸腹肌的可怕要求,只是手脚并用地缠着贺鸿远睡觉,掰都掰不开。


    林湘在梦里抱着以前买的巨大玩偶睡觉,抱得紧紧的,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时,迷迷糊糊地突然被人叫醒。


    一睁眼,周遭是昏暗天际,天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


    一身军装的贺鸿远正在床边,神色严肃。


    “怎么了?”林湘揉了揉惺忪睡眼,好奇道。


    这男人去上班,从来不会把自己叫醒的。


    “沈建明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说是还挺严重。”贺鸿远刚刚得到的消息,“你多陪陪月竹。”


    “什么?”林湘瞬间清醒过来。


    书里沈建明因为月竹出事的连锁反应,最终出任务意外身亡,可是如今故事线已经改变了啊,他怎么还是受伤了。


    “有生命危险吗?”林湘紧张道。


    “不好说。”贺鸿远回答地谨慎,“我现在过去看看。”


    “我也去。”林湘掀开被褥下床。


    第68章    天刚蒙蒙亮,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


    天刚蒙蒙亮, 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不安生。


    她总想着月竹的命运被改变了, 连带着沈建明也该改变了结局才对, 怎么还会受重伤, 生死未卜呢。


    “沈建明同志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这次任务很凶险吗?”林湘不禁好奇。


    贺鸿远长话短说:“本来就是普通任务,结果返航途中出了意外。”


    沈建明这次随队执行的是浪花岛以南的供应补给海军研究基地任务,在距离浪花岛五十海里的某处秘密小岛上有国家海军军事研究基地, 主要任务是秘密研制海上军事武器,浪花岛上驻守的119部队镇守海防线的同时, 也会定期向军事基地输送任务, 并根据需求辅助提供需求物资。


    原本是寻常的物资供应任务,有一名科研人员需要外出, 随舰艇出行。可就在沈建明一队返航时出了岔子,军事基地以西出现异常, 似乎有不明军舰靠近,疑似是非本国舰艇。


    119军舰追捕途中与敌国不明舰艇发生小规模交火, 顺利击破对方舰艇,大获全胜, 却在最后关头被垂死挣扎的敌国特务偷袭,沈建明掩护身边成为靶子的科研人员,心脏位置中弹负伤。


    如今正在军区医院抢救, 生死未卜。


    科研人员掌握的军事机密太多, 若是真有闪失必定造成严重的损失, 对整个国家也不利。


    沈建明几乎是出于本能, 选择了保护科研人员。


    其中涉及军事机密,贺鸿远只能挑些细枝末节的部分讲给林湘听:“他是为了保护战友中弹的, 就是中弹位置太过惊险,现在还在抢救。”


    林湘心里哽得慌,只喃喃道:“一定要没事啊。”


    两人赶到军区医院手术室外时,周月竹和冯丽已经在外头等候着,周遭还有几个沈建明的战友,焦急难耐。


    “冯姨,月竹。”林湘忙上前揽着月竹,见小姑娘脸色苍白,神情忐忑,不由得心疼,“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周月竹见到熟悉的亲人,又稍稍放松下来,可仍是担忧:“好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冯丽哪里能想到,闺女的对象会遭遇这样的时刻,正重伤抢救中。


    虽说自己丈夫始终不同意两人处对象,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捏把汗,就盼着人能平安。


    “说是血流了一地,看着挺”冯丽自己就是军嫂,太明白这种心情,瞧着闺女魂不守舍的模样,一颗心也揪着。


    “肯定会没事的。”林湘扶着月竹,贺鸿远搀着冯姨坐下,安慰道,“你们先坐着歇会儿,等手术结束再说。”


    贺鸿远安顿好冯姨和月竹,转而和旁边几个沈建明的战友寒暄几句,详细问起这次他的受伤情况。


    林湘抚上周月竹的手,冰冰凉凉的,只能紧紧握着,安抚她道:“肯定会没事的。”


    冯丽也劝慰闺女:“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部队的战士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周月竹也想安慰自己,可脑子里全是控制不住的思绪,担心沈建明真出事了,会不会手术门一开,医生就对着自己摇头,那天他出任务,周月竹原本说要去送他,却因为被父亲拦着没能成行,谁能想到,等他回来,却是躺在手术室里,鲜血流了一地。


    咔嚓一声。


    手术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惊扰了正在走廊担忧的人们。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立刻涌了上去。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建明情况怎么样?”


    孟菁取下白色口罩,对着人群中将伤员送来的军人同志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伤口较深,又因为在海上返航回来耽误了时间,抢救没跟上,现在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得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


    换而言之,要是没法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醒过来,兴许永远都醒不过来,或是太迟醒来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命,暂时是保住了,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沈建明被送到病房观察,屋里来了不少战友,林湘和贺鸿远陪着冯姨和月竹在一旁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男人,褪去一身军装,身上的条纹病号服也透出几分脆弱,令人不忍。


    等一干战友离去,沈建明所在的团部李团长安排了一个勤务兵留下照顾,再和贺鸿远耳语几句,忙着找医院主任商量治疗方案。


    周月竹上前坐在床边凳子上,愣愣地看着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男人,哪里还有往日见到自己的笑颜。她记忆中的沈建明是个很爱看着脸红耳红望着自己笑的男人,会心虚地采了路边的野花揣在军装里带到自己面前,送给自己;会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给自己买糖买糕点;会去海边捡上许多贝壳海螺给自己串成手链;会在自己每次抱怨工作枯燥的时候耐心倾听,等自己倾吐完了,带自己出去好好玩一通,在海边漫步,上电影院看电影,或是去爬山,去采野果;会在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对自己说一句,等我回来


    可是现在,他安静又沉默,双眼紧闭,嘴唇干燥,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轻轻抚上男人的手掌,握着他的指尖,周月竹红了眼眶


    林湘和贺鸿远站在门边,眼前是伤心担忧的月竹,身后是走廊传来的李团长拔高嗓音的急声厉气。


    “何主任,一定要治好我们的战士!”


    “他才二十二岁!是个很优秀的军人!”


    冯丽陪着请假的闺女在医院病房守着,林湘和贺鸿远各自要忙碌上班去,临走时再劝慰了月竹几句。


    林湘想了想月竹的命运已经改变,坚信沈建明也不会有事,至少他还活着,这一点就与书中剧情不同,一定会醒过来的:“月竹,沈建明同志会没事的,你别想太多,等晚上我们来看你们。”


    周月竹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


    待走出军区医院,林湘犹不放心:“以前我对于军人受伤,军属也跟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还没有太多实感,现在看着月竹这样,我算是体会到了。”


    那是身为军嫂的感同身受。


    贺鸿远看着任何一个战友面临生死危急关头都不忍,神情严肃道:“李团长已经在联系医院主任,肯定会尽全力救人,一定会没事的。”


    受伤的沈建明第二日仍然没有醒过来,而沈建明父母正在赶来军区医院的路上。


    彼时,周生淮也来到了病房看望战士。


    并不是以反对闺女对象的父亲身份,而是一名军人看望负伤的另一名军人身份。


    周月竹这几日都请了假,日日来医院守着,就盼着对象醒来。


    只是,沈建明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月竹,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冯丽知道闺女每晚回家后也睡不好,睁眼闭眼就是天亮,却是经常做噩梦的,饱受折磨,当妈的心疼孩子,“这儿有勤务兵在,你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妈,我没事,我不困。”周月竹以往最喜欢睡觉,睡到自然醒,可现在丝毫不贪恋被窝。


    周生淮哪里见过闺女如此执拗又憔悴的模样,面上浮起不落忍的神情,低声道:“月竹,先回去歇歇,不然沈建明同志还没醒来,你的身子先垮了怎么办?”


    周月竹心绪复杂,此刻听到父亲的声音,闭了闭双眼又再睁开,连着几日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能找到一个宣泄口:“爸,我不回去,上次就是你不让我送建明,兴许就让我错过了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现在你又让我回去,要是又错过了他醒来呢?”


    周生淮心头一震,看着闺女泛红的眼眶,倔强又冷硬地说出口的一番话,向来威严肃穆的周旅长像是瞬间被击中心脏:“你在怪爸爸。”


    周月竹别过脸,不再看父亲:“爸,你回去吧,病房里需要安静。”


    “月竹。”冯丽没想到闺女会对她爸说出这样的话,捏了捏闺女的肩膀的同时,看向丈夫,“算了,生淮,我陪你先回去。”


    周生淮是个体面人,等离开了军区医院,才神思茫然地看向远方天空,喃喃道:“月竹在怪我,怪我拦着她那天没出门送行,要是沈建明同志真的醒不过来,就是我阻止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别这么想,谁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冯丽知道闺女现在的心情,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能说,可又心疼丈夫,“小沈肯定能好起来的。”


    周生淮眼神像是苍老了几分:“走吧。”


    ——


    林湘连着两日下班后都回家做了些吃的,和贺鸿远一道去军区医院陪着月竹,看望沈建明。


    只是伤情不容乐观,看得人怪难受的。


    周月竹在人前也没掉过眼泪,顶多眼眶泛红,林湘瞧着更加心疼她,有时候,难过地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从医院离开回到家,林湘听贺鸿远感慨地说起从前曾经亲眼见到过战友牺牲,更是唏嘘。


    “现在打仗少,伤亡也少些,不像以前危险的时候多。”贺鸿远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淡些,唯独是看着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牺牲,心中不免堵得慌,“有时候大家都说,真要上战场前得给家里提前写上两句话,免得什么都来不及交待。”


    林湘一把握住男人的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战争,再没有流血和牺牲就好了。”


    连着两日都因为突发事件,浑浑噩噩地没太睡好,林湘做起了模糊的噩梦,就担心贺鸿远也会出事,担心他也遇到危险。


    那是自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


    早起去上班后,坐在办公室里也有些心神不宁。


    赵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马德发则是兴致盎然地分享着隔壁一厂的八卦。


    “听说没有,一厂这几天天天开会呢。”孔真真毕竟是厂里有些资历的,就是在一厂也有不少熟人能说上几句话,什么消息都还算灵通,“又要研究怎么应对食味食品厂了。”


    赵建军还算乐观:“只要虾酱罐头不倒,一厂问题就不大,那些鱼罐头随便卖卖也还行。”


    林湘从不太安稳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加入话题:“可食味食品厂都能把豆豉鱼,熏鱼罐头的味道做得一模一样,难保哪天不会把一厂的虾酱罐头也学了去。”


    孔真真听到这话警醒:“那可不得了,真要这样,一厂还怎么卖东西啊?”


    马德发翻阅着书籍,听着其余三人讨论半天,忍不住开口:“你们说,食味食品厂怎么可能做出和一厂一样的鱼罐头,难不成是拿到一厂的调配秘方了?”


    人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没人说出来,闻言,办公室里其他三人都看向马德发,大伙儿面面相觑,眼神闪烁。


    个个都觉得很有可能!


    此时的119食品厂一厂也忙碌着,会议室里,唐书记愤怒严肃的声音响起,手指屈指敲响在桌面,犹如敲打在众人心头:“你们说说看,为什么食味能产出跟咱们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还不止一种,是四种!”


    会议室里座下的正是各大车间主任,其中头上冒冷汗最多的当属几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一旁虾酱罐头的秦主任倒是从容许多,只是会议室里气氛凝滞,人人不敢大口喘气。


    “唐书记,这确实很奇怪。”豆豉鲮鱼罐头车间的卫主任也琢磨不透是怎么个事儿,目光扫过会议桌上几罐开了盖的食味食品厂鱼罐头,陷入沉思。


    119一厂几位领导班子的人都亲口尝了食味鱼罐头的味道,众人哪个的舌头不是泡在119各类罐头里过来的,尝第一口时就确定食味食品厂的鱼罐头味道真是和自家的一模一样!


    这不仅仅是食味照着119有什么卖什么,而是一巴掌往自家厂脸上招呼。


    也算个小型招牌的鱼罐头味道被人模仿得完全一样,119还混什么!


    这简直就是砸招牌!


    会议室里陷入诡异的寂静,最后还是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开口:“我看是厂里出了内鬼!”


    无人敢直接说这话,真要把事情挑明到内鬼的份儿,势必要互相猜忌,人心惶惶。


    “老秦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会议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才从金边市城里回来的黄厂长入座会议桌前,同唐书记共同主持会议,“食味食品厂没有道理能模仿我们的鱼罐头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是四种!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提到厂里可能出了内鬼,黄厂长声色俱厉,锋锐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是少见的严肃。


    唐书记这回和老搭档的意见一致,猛拍一下会议桌怒道:“咱们厂里要真出了内鬼,简直是奇耻大辱!两个鱼罐头车间这阵子好好查查,重点关注情况,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职工。”


    散会后,黄厂长和唐书记仍留在室内密谈,其他车间主任四散离开,众人看向牵扯甚广的鱼罐头一车间和二车间的两个主任,出起主意:“那调配秘方应该不是一般工人能拿到的,就是真要查,范围也不会太大,还是抓紧把内鬼找出来有个交待才行。”


    两个主任频频点头,冷汗涔涔:“那肯定要抓紧查,就是我们车间怎么会出了内鬼,哎!”


    虾酱车间秦主任叮嘱道:“要查也谨慎点查,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当然。”


    等秦主任开完会回到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好奇地探头打听:“主任,那鱼罐头到底怎么回事啊?食味卖的咋就和我们厂的一样啊?”


    这件事,人人皆知,确实瞒不了。


    “干好你们的事,一天到晚别瞎打听。”秦主任一脸严肃,严厉的目光一扫,工人们又各归各位。


    发酵小组组长何志刚忍不住地好奇,转头看见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像是也八卦,冲他使个眼色,两人跟着秦主任就进了车间办公室。


    “主任,难不成厂里真出了内鬼啊?”何志刚有这种猜测不假,甚至可以说,如今厂里绝大多数人都这么猜。


    不然鱼罐头怎么可能全被食味食品厂产出来了。


    刘青山压低声音:“这鱼罐头车间竟然出内鬼了,平时还真是看不出来。”


    秦主任对着跟自己多年的得力下属还是愿意多说几句:“鱼罐头车间的事引以为戒,咱们车间也得好好抓抓思想觉悟教育,不能出现这种事情!”


    “明白!”刘青山和何志刚异口同声道。


    一厂开会的事情自然传进了二厂耳朵里,赵建军在二厂车间蹭着瓜子吃的时候,就听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厂肯定是出内鬼了。”


    “没内鬼把秘方给食味,食味咋可能造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


    “这食味不得了哦,还搞这么下作的法子!”


    “咱们厂可别出内鬼哟!”有工人一嗓子警醒,喊得众人互相左看右看。


    林湘磕着瓜子闻言轻笑,尤其是见到众人互相你检查我衣兜,我检查你袖口,更是搞笑。


    “我们厂要是出内鬼,主任肯定拿椰子壳砸他一脑壳的包。”林湘笑着道。


    车间霎时哄笑开来,工人们直言太有可能了,赵建军也顺着这话道:“岂止是椰子壳,你们一个个浓眉大眼的看着还是有思想觉悟的,要真出内鬼,我得准备一箩筐椰子壳,芭乐皮,菠萝刺往内鬼身上砸啊,绝不手软!”


    二厂的欢声笑语冲散了林湘近来的阴霾,等下班离开时,侧身看一眼隔壁一厂,工人们似乎都警惕了几分,终究是不太平。


    抱着个菠萝回到家,林湘将果肉清理出来泡上盐水,趁着这个时间将里脊肉块裹上面糊下锅油炸至金黄成色,再起油锅炒青色、红色的辣椒块备用,热锅中重新下葱花炒香,再加入番茄酱、糖、醋做料汁熬至浓稠,最后下菠萝和炸好的肉块裹上料汁,一道菠萝咕咾肉便齐活了。


    菠萝咕咾肉酸甜可口,外酥里嫩,菠萝纯天然的酸甜香气难得地与肉和配料融合,生出奇妙的爽口滋味。


    单独盛了一份放到铝皮饭盒里,林湘和贺鸿远准备吃了饭就上医院送饭去。


    从未见过水果还能和肉一起炒,贺鸿远下筷子时有些迟疑:“这样真能吃?”


    林湘被男人难得的退怯逗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到碗里,金黄的菠萝块与肉块裹上酸甜口的糖醋酱汁,与掩映其中的青色、红色辣椒交相映出绚烂色彩,红绿黄的颜色丰富着眼球。


    贺鸿远尝了一口,那奇妙的酸甜口感又瞬间刺激着味蕾,是少见的却又令人惊喜的味道。


    “没想到这样还能炒道菜。”他并没有那么爱甜腻的食物,反倒是酸甜口的令人惊艳。


    “喜欢就多吃点。”林湘见男人这几日也是心情低落,不免担忧。


    看惯了生死,却也会难受。


    饭后,两人拿着饭盒出发,准备前往军区医院,谁料走到家属院门口时,却见到周月竹独自回来了。


    “月竹!”林湘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月竹是回来家里找支钢笔的。


    孟菁医生说沈建明同志仍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有熟悉的亲友可以多和他说说话,要是能有什么熟悉物件碰触到,兴许也有帮助。


    这不,周月竹想起来两人当初认识时便是因一支钢笔结缘。


    彼时周月竹正上供销社买钢笔,谁料前几日看上的一款钢笔的最后一支正在一名军人手里,她刚打听一句,沈建明就转头和她对视上。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周月竹并不纠缠,爽快地放弃这支钢笔,谁料沈建明却准备发扬女士优先的风度精神,让周月竹买这支钢笔。


    对方越是客气,周月竹越是不强求,婉拒后离去。


    后来两人几次三番再次相遇认识后,沈建明表明心意时就送了她那支钢笔,年轻的军人同志诉说着当日对周月竹一见倾心,钢笔买回去一直没有用过,就等着有送给周月竹的一天。


    周月竹听了孟医生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那支对两人意义重大的钢笔。


    林湘一打听才知道月竹还没吃晚饭呢,干脆和贺鸿远端着饭盒上周家去,趁着月竹回屋找到钢笔揣进衣兜的功夫,打开饭盒。


    菠萝咕咾肉还冒着些热气,颜色鲜亮丰富,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那股酸甜香气。


    “月竹,你吃点再去忙。”林湘知道周月竹这几日神伤,胃口都不大好了,以往最喜欢吃吃喝喝的小姑娘眼见着都消瘦了几分。


    她一再坚持,加上贺鸿远也帮腔,周月竹只能坐在饭厅吃起了菠萝咕咾肉。


    林湘看着周月竹像是食之无味,却又强颜欢笑地夸上一句好吃,心里更难受了几分。


    “月竹,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知道嘛。”林湘打发贺鸿远先去外面等着,转而独自安慰着周月竹。


    很多事就怕憋在心里憋出毛病。


    毕竟月竹这幅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周月竹冲堂嫂笑笑,眼睫一眨,努力在嘴角牵扯抹笑容:“堂嫂,你放心,我没事。”


    越是用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说没事,越像是有事。


    林湘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刚想再开口说上几句,就听周家大门口来人了。


    周旅长从部队忙碌回来,见到这个点儿家里有人不免惊讶。


    周月竹匆匆吃了几口菠萝咕咾肉就要起身:“我先去医院了,堂嫂,你和堂哥不用跑一趟,我已经吃饱了。”


    林湘起身准备跟着离开,只是和周旅长眼神交错叫了长辈一声后,突然听到周旅长开口。


    “月竹,爸爸有话跟你说,小林,你和鸿远先回去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


    父女要话要谈,林湘先行离开,在周家大门外几米远的椰子树下见到了手指灵活转动着一根香烟的男人。


    贺鸿远常抽的香烟是宝岛香烟,一毛钱一包,价格适中,比首都和沪市的香烟便宜些。


    他心情不大好,可没真点燃抽上,只转动着香烟,心烦意乱。


    “月竹呢?”贺鸿远听闻脚步声回头,只看到媳妇儿一个人出来。


    “周旅要和月竹说说话。”林湘想起来这几日父女俩的不对劲,“我总觉得周旅长和月竹这几天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以前他们处得像朋友,什么都能说,最近总觉得怪怪的。”


    贺鸿远想起来沈建明的情况:“兴许是因为之前周叔拦着不让月竹和沈建明谈对象,现在这事一出,有些为难。”


    两人改变路线回家去,林湘喃喃道:“现在就希望沈建明同志赶快醒过来,我今天碰到孟医生还问了她两句,她说现在一切都不好说,能不能醒过来也看沈建明同志自己。”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而周家小楼里,周月竹却坐在沙发上,见对面的父亲沉默良久。


    周生淮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月竹,你是不是很怪爸爸拦着你和沈建明同志谈对象。”


    周月竹不妨父亲突然提起这个,心头乱糟糟的,又想起那日自己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心绪更是难安,起身就要离开。


    “爸,我先走了,医院还有的忙呢。”


    “勤务兵在医院照顾,不急你这一时半会儿的。”周生淮出言阻止闺女离开,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爸爸比你经历的事情多,吃过的盐也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想让你少吃苦少走弯路,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岔了。”


    周月竹回头,看着记忆中向来顶天立地的父亲似乎一夜之间,脊背不再那么板直,带着几分疲惫与沧桑。


    “爸”


    “前阵子,其实沈建明同志在部队单独找过我。”


    周生淮一句话令周月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建明去找过您?”


    “嗯。”周生淮还能想起来当时的情形,那是沈建明出任务前,鼓起勇气找上自己。


    周生淮因为沈建明父亲沈利群这个人,而迁怒于沈家,并不愿意和这家人扯上关系,尤其是儿女亲家。沈建明不敢贸然上门拜访,只能上部队找到周旅长,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生淮还记得那个年轻硬挺的军人同志朝自己敬礼,言之凿凿道:“周旅长,我和月竹是真心互相喜欢的,不管我父亲和您有什么样的嫌隙,希望您都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待月竹,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考验,只要有这个机会。”


    周生淮看着闺女感叹:“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英勇无畏,不顾自己安慰救下战友,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答应给他这个机会。”


    “爸。”周月竹渐渐红了眼眶,面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落下豆大的泪珠,这是周月竹自对象沈建明出事后,第一次真正地哭了出来。


    上前几步扑向父亲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拽着父亲的袖口哭得抽噎起来。周月竹的声音被泪珠染得沙哑:“爸,对不起,我那天在医院不该那么说您。都是我自己不好,没见到他那一面还想着怪到您头上。”


    那天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像是寻到一个宣泄点,周月竹有一刹那的痛快,似乎飘扬不安的情绪都有了落脚处,可当天夜里她心里更加难受,为自己不齿。


    周生淮拍了拍闺女的脑袋,慈爱道:“爸爸那天是不该拦着你”


    ++++


    次日,也是沈建明重伤昏迷的第四日,林湘出门上班时碰上正急匆匆从外头回来的冯姨。


    “冯姨这是怎么了?”林湘知道因为月竹的关系,冯姨也常常去医院帮着照顾。


    “小沈的父母到了。”冯丽也是多年没见过沈利群,更遑论一直对他意见很大的自己丈夫。


    “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啊。”林湘和冯姨说了三两句后分别,想起来周旅长对沈建明父亲的敌意,也不知道这回见面能是个什么样。


    等来到二厂办公室,林湘计算了今日要出货供应到省外四个城市的椰子汁数量,等到时候装运货车时得好好检查一番。


    二厂如今厂房面积小,设备和人手吃紧,当初在糖酒会上签订的单子供应十一个城市并没能一次性供应上,如今正分批供应。


    朝另一头正在施工的新厂区望了望,林湘就盼着平地高楼起,二厂扩建了厂房,生产也能提高上来,供应量大大增加。


    看了看远处的施工情况,林湘想起来昨日托自己帮忙办事的孔真真的话。


    孔真真昨天下午因为闺女生病发烧严重请假回家,托林湘帮忙。要是她今天一早没过来,就帮忙将施工材料清单上交到一厂去签字。


    事情很简单,她全部都记录好了,就拿过去签个字即可。


    林湘在孔真真的办公桌上翻找出施工材料清单,见她条条框框都罗列好,目光一扫这就准备出门。


    只是等走到半道,随意翻看清单的动作顿住了。


    林湘想起上回陪孔真真去施工现场给工头补钱的一笔,在这上面却没有记录。


    再仔细看了看清单,越看越觉着哪里不对劲。


    当天下午,孔真真销假回来,林湘拿上清单找上她:“真真姐,这施工材料清单是不是有些问题?”


    孔真真从昨天下午忙到今天中午,孩子这阵子一直生病,反反复复的,尤其是昨天还高烧不退,只能送去军区医院扎屁股针,可忙坏了孔真真。


    幸好今天中午的时候,孩子终于退烧,这才令人安心下来。


    坐到办公室喝口水润润嗓的功夫,孔真真听着这话一愣:“哪里不对?”


    “上回我们给工头补的两块五是不是没在上头,还有你之前不是说他们经常让补钱,我看次数也对不上。”


    孔真真一琢磨,还真是,施工队那边经常是申请了购买的材料还要再补,起初她还记得挺好,次数多了就有遗漏,加上家里孩子最近的情况,恼得她焦头烂额,一时大意真是给记漏了。


    “我脑子里记得补了多少,重新添上去就行。”孔真真记性还不差,仔细回忆一番就将记漏的三次补买材料的清单和金额加了上去,“都是他们口头说的,不过我没忘。”


    林湘再一看这清单:“上个月的清单有吗?有没有记漏的。”


    孔真真上个月倒是丝毫没记漏,因为那时家里孩子什么事儿没有,健健康康的,她工作也没有半分错漏:“给,你看看。”


    林湘仔细核对两份清单,尤其是重点比对两个月分别提出要补买材料的部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重复报材料了,石灰的购买次数也对不上还有这里,两个月下来补买时说的东西都一模一样。”


    有些像信口胡诌的。


    林湘猛然想起那日自己提出想看清单时,那施工队队长变了脸色,难不成当时不是因为自己多嘴一句觉得受到了不被信任的侮辱,而是担心被发现什么?


    “呀!”孔真真仔细将两份清单一对,单看还看不出什么对,“这么看,像是真有问题。”


    “走,去施工队那边看看。”厂房太重要,真不能在这上头出岔子。


    ——


    此时,二厂新厂区施工这头,施工队王队长点着一根大前门吞云吐雾,优哉游哉。


    “队长,这两个月咱们进项可不少啊,你这都抽上大前门了!”身边休息的工人凑过来,眼里都冒着精光。


    那可是首都的香烟大前门,得五毛钱一包,好东西啊!


    工人们也抽烟,多是买的几分钱一包的杂牌烟,舍不得抽这么贵的,加上一般人还买不到大前门,金边市只有最大的百货大楼才能买到大前门香烟,还必须要香烟票才行,常常是供不应求。


    王队长一脸得意,深深吸一口好烟的香气,吐出个烟圈:“好好干,这几个月多赚点钱,到时候我请你们一人一根大前门!”


    “队长,还是跟你好啊。”


    “那咱们必须好好干!”


    队里购买施工材料的陈工凑过来,有些担忧:“队长,那要是让这厂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队长一脸不屑,拧眉怒道:“发现个啥?我在厂里有人,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再说了,二厂那堆人个顶个的废,能发现啥?跟咱们对接的两个女的,一个瞧着就不机灵,一个年纪轻轻能说上啥话?怕个球!”


    话音刚落,陈工拍了拍王队长手臂,让他看向右方。


    只见王队长口中那两个女的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第69章  三更合一


    施工队王队长话音刚落, 眼前就出现了119二厂的两个女干事——林湘和孔真真。


    他不大看得上这两个年轻女同志,甚至连二厂都看不上,谁不知道二厂没本事, 整天就是趴在一厂肩头吸血的。


    就是现在莫名其妙卖什么椰子汁卖到要扩建厂区了, 王队长照样瞧不上。


    他梗着脖子, 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不稀得见到这两人又找过来。


    除了送钱,只巴望着她们别来。


    “王队长。”林湘和孔真真踩在砂砾上前行, 面带笑意看向施工队的工人们,手中两张施工材料清单正随风扬起一角, “歇着呢, 正好我们有点问题要请教下。”


    王队长撇撇嘴,最后吸了一口大前门, 烟雾缭绕之际,烟蒂落到砂砾碎石间, 转瞬没了踪影。


    “啥事儿啊?”王队长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一副即将忙碌的架势, “我们这儿可忙,没啥闲工夫。”


    “耽误不了多久。”林湘将两张施工材料清单递过去, 指着其中几处已经用红笔勾勒的地方道,“你看看这几个地方是不是重复报了材料?”


    王队长目光一凛,深黑的眼眸猛地转动几下, 匆匆在材料清单和林湘脸上扫来扫去:“不是, 我说你啥意思啊?看不上我们, 想安个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啊?我可没文化, 看不懂这些东西。”


    林湘几乎快气笑了,这施工队队长还真是蛮横不讲理。


    孔真真经手这事差点被瞒骗过去, 当即更是心直口快怒道:“王队长,我们扣什么屎盆子了?明明就是你们好多次都要额外超支,每笔单子都是我记的,现在查出来就是有重复报的情况,实在不行咱们去城里找你买石灰的地儿核对一下呗。”


    “你——!”王队长瞧着这俩娘们一个难缠,一个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林湘又笑了笑,扯着嘴角慢条斯理道:“王队长,现在我们核对出来有三处超支的笔数是重复报的,分别是上个月16号的河沙水泥,28号的钢材,这个月9号的门窗,另外就是上个月18号的一笔砖瓦数量和这个月7号的也有重复,你看看是怎么回事?咱们核对清楚了,大家都安心不是。”


    伴着林湘的话,孔真真一一在清单单据上点出来:“喏,就是这些,我可没记错。”


    王队长面色一僵,听林湘报出来的日期和材料就知道这两人是上心了,也怪他大意。


    以往施工还要费点心思从中捞油水,这回实在是看不起二厂的一帮子废物,就是做假账也是信口胡诌,料定这帮人发现不了。


    现在倒好。


    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那就是说错了呗,也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你们改改就行。”


    林湘也没继续追究,当即应下:“行,那我们跟陈工重新核对好,之前多付的材料购买费用就扣在下次的申报款项里。”


    重新核对好材料清单的两人离开,一共查出四十多块钱的差距,要知道,这可都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加上林湘和孔真真并没那么了解材料的购买价格和实际折扣价格,里头的油水可能更大。


    回到办公室,孔真真义愤填膺地猛灌了一大口水:“这人真是,仗着经常给咱们厂修楼盖房还嘚瑟起来了,要不是有亲戚在,还不一定轮得到他呢。”


    林湘劝了孔真真两句,又好奇道:“那王队长亲戚是谁啊?”


    “一厂唐书记。”孔真真自己也失悔,这阵子真是因为孩子生病的事儿太忙,忙昏头了,也没发现岔子,“也怪我,想着那施工队跟咱们厂都干多少次了,加上他又是唐书记亲戚,我就大意了,差点让他捞油水去了,幸好你发现了,就是他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嘞!”


    林湘不是没装修过房子,知道就是屋主盯着装修公司去选材购买材料,里头的水也很深,折扣价可隐蔽,这种钱是避无可避的。


    只是有了工钱和油水的情况下还搞小动作想重复报材料多贪材料钱,实在是贪得无厌。


    等赵主任回来,两人向主任汇报了这事儿。


    赵建军更加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唬着脸骂了一句这龟孙,让两人暂时不用管,后头就正常核对数据,自个儿找上王队长散了人根烟,吞云吐雾间说上话来。


    “王队长,我们二厂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扩建一回厂房,你可得多给我们上点心啊。”


    王队长略微嫌弃地看了眼赵建军递来的红梅香烟,供销社六分钱一包的货:“赵主任,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施工队干活最认真本分,就是你们厂几个女同志有点爱较真,我们随口说错了几个材料都追着过来非要闹,跟我们贪这笔钱似的。”


    “爱较真没啥不好。”赵主任拍了拍王队长肩膀,退伍老兵手劲不小,拍得王队长肩头沉沉,“我们厂同志都是全心全意为厂子考虑的,外头的人自然比不上。”


    王队长有心再埋汰几句,可感受到赵主任的手劲到底闭了嘴。


    林湘不是没见过这种仗着是领导亲戚就作威作福,甚至从中贪油水的人,只是凡事得有个度。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和男人说起这事儿。


    饭桌上,贺鸿远见媳妇儿小嘴叭叭的,忙给她夹菜:“那人还挺横?”


    林湘咬一口莴笋片,清脆地回他:“那可不,装着就是说错了,料定我们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说来也是,人是唐书记亲戚,现在施工又进行了一多半,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


    “惯着他们做什么?直接申请换人,会修房子的人还能少了不成。”贺鸿远掌着汤勺给两人碗里各添了海鲜汤,蛤蜊肉熬散地飘在汤面,嫩白软甜,“这种人就是越惯着越得寸进尺。”


    林湘瞥男人一眼:“你倒是厉害,再看看吧,要是他们就此收敛了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要碍于唐书记的面子,出钱拨款的一厂那边不见得会同意换人。


    饭后,贺鸿远在厨房洗碗,林湘想起今天一早碰见冯姨得知的消息:“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听说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周旅长他”


    “行,过去看看情况。”贺鸿远将碗碟放进橱柜,甩了甩手上水渍,两口子出发了。


    走到军区医院病房门外,林湘还有些担忧,这多年未见的不太对付的老战友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


    站在门外朝里看了一眼,林湘拉了拉贺鸿远的衣袖,示意他往里瞧。


    只见沈建明的病床前,周月竹正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说话,看样子便是沈建明父母沈利群和袁燕秋了。


    而一旁,周生淮和冯丽也在,冯丽和沈父沈母寒暄几句,周生淮则没开口。


    “月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袁燕秋和丈夫匆匆赶来,见到仍是昏迷不醒的小儿子,几乎要昏倒过去,等在病房待了一天,又详细找医生询问了情况,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而小儿子的对象周月竹也在,是建明在信里提到过的心心念念的喜爱对象,就算他受伤了仍然不离不弃地守着,哪能不叫人动容。


    周月竹喊了一声“袁阿姨”,扶着人坐下。


    沈利群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和向来不对付的老战友的闺女好上,还遇上这样的生死时刻。


    身为军人,他太清楚这样的危机随时可能发生,看着沉寂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沈利群默默无言。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儿子来当兵。”袁燕秋声泪俱下,失悔当初怎么就同意了儿子去当兵的提议,不当兵就不至于这样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沈利群低声呵斥:“哪有失悔的份儿,儿子这是执行任务光荣负伤,他也不会后悔的。”


    袁燕秋伤心不已,沈利群叹口气,目光交错下和当了十多年战友的周生淮对上视线,两人又各自别过脸,谁也没搭理谁。


    “月竹,小沈父母来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叙叙旧。”周生淮叫上闺女和爱人准备离开,“秦同志,你们也保重身体,小沈这情况不至于太危险,肯定能醒过来的。”


    袁燕秋当年也和周生淮冯丽两口子熟识,自然应下准备送人:“这阵子麻烦你们一家人了,等建明醒过来,我们肯定上门拜访去。”


    周月竹这回没再强求,跟着父母起身离开,在病房门口就看见了堂哥和堂嫂。


    “周叔,冯姨,月竹。”林湘和贺鸿远挑着时机进来看望,同沈父沈母打了招呼,这才准备一道离去。


    等众人一走,病房里只剩下沈家一家三口。


    袁燕秋看着儿子心痛不已,仍是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沈利群轻抚着爱人肩膀坐下,安慰道:“肯定能醒过来的,子弹都取出来了,医生也说生命体征正常,指不定哪天就醒了。”


    “哪天啊?你告诉我哪天?”袁燕秋心里堵得慌。


    “可能这是我的报应”沈利群想起当年老领导出事,他没有勇敢地站出来奔走,选择了明哲保身,沉默不语,那时候他担心自己出事,连带着家里也出事,“不过怎么就没报应到我身上,我儿子是无辜的。”


    袁燕秋听着这话,猛地抓着丈夫的手,激动道:“那时候太危险,是我和爹娘拉着屋里几个孩子跪着求你别蹚浑水,外头被牵连的人太多,我们都害怕,那么多人无缘无故随便挑个错处就扣顶帽子给批斗起来,拉去游大街,关禁闭。要是你出事了,咱们这个家就散了。丁师长的事,总还是我们有愧,这些年你也没少补救,前阵子我给他写信说起建明和周旅长闺女的事儿,他也不也挺欢喜的嘛,还说会劝劝周旅长。”


    沈利群叹口气,转头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心中难受。


    周家一家三口和林湘贺鸿远两口子走出军区医院后,冯丽数落起爱人:“沈利群现在儿子这样,你可别和人吵架。”


    周生淮唬着脸:“我哪有那个闲心跟他吵架。”


    林湘则揽着月竹,见她情绪渐渐好了起来,欣慰道:“最近睡得怎么样?”


    慢慢振作起来的周月竹浅浅地笑了笑:“好多了,堂嫂,你放心。”


    两人跟着一家三口回了周家小楼,冯丽上厨房随便煮点面条,张罗道:“鸿远,湘湘,你们也在家里吃点吧。”


    “冯姨,我们吃过了,不用管我们。”贺鸿远朝厨房回话,转头看见从书房出来的三叔,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贺鸿远从裤兜里抽出根宝岛香烟递过去,两人就站在院子里吐着烟圈,烟雾缭绕下,周生淮弹了弹手中信封,道:“今天早上到的信,我以前的老领导写的。”


    下放近五年的老领导军旅一生,如今在乡下农场进行改造,这些年从未主动和以前的亲友联系,唯恐影响他人。


    这一回却写了封信寄来。


    周生淮深吸一口烟气,沧桑的视线中似乎浮现过去情景:“丁师长对下属很好,把每个新兵当亲儿子似的,一手带出来,一手提拔出来,工资津贴多是用来补贴给穷小子了,说是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咱们军人,我,还有沈利群都是在他手底下十多年的兵,被他手把手带出来,真跟亲爹亲儿子差不离。就这么小半辈子过去,五年前丁师突然被审查了,说是他思想路出了问题”


    提到这里,周生淮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良久才吐出烟圈,往事也如过眼云烟飘散:“先是停职调查,再是限制人身自由,一关就是小半年,真挺难的那时候局势太紧张,我们想法子暗自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等托了调查组同志带话被拒绝,人只说丁师给我们带话了,让大家应断就断,不要为他奔波。你说说,可能不?”


    贺鸿远自然知道那几年的可怕与危险,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一生的颠覆。


    虽说没和丁师长有过太多接触,可贺鸿远也听说过这位部队里最亲善的旅长的事迹。


    “是我也不甘心。”


    周生淮看向侄子,赞许地点头:“咱们不愧是一家人。我也不甘心,想办法找上级反应情况,上级不行就找首长,丁师长那么好一人,哪能犯什么思想错误。不过沈利群倒是一棍子打不出闷屁,没吭声。我为这事儿记恨了这些年,以前当兵的时候的过节不提,就这事儿我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不过今天,丁师给我写了封信,写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在乡下农场喂猪喂牛,每天劳动每天学习语录,倒是比以前睡得还好。”


    周生淮话语里顿了顿,不禁哽咽道:“丁师年轻时候可是部队里的神枪手,上过多少战场,一枪能击毙敌人,现在那双手天天去喂猪喂牛,割猪草还要挨人批斗,受人唾弃,那样的日子哪里能好过。哎,他让我不用再担心他,意思也是让他不用再给他送补给去,尤其是不要再和其他人置气。那个时候,很多夫妻,亲父子父女,亲兄弟姐妹都可能为了保全自身断绝血缘关系,他从不怪罪任何人,唯恐连累其他人。他还提起沈利群这几年有秘密给他寄东西补给,这人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不过你说说,是不是沈利群这丫找丁师来做的说客。”


    贺鸿远看着三叔手里的烟头一点点堆积成灰,夹在双指间随风一荡,灰迹落入尘土湮灭:“叔,丁师长看得开,总归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至于其他人,你另外不高兴也行,谁都不能拦着你。”


    周生淮扯起嘴角笑了笑,拍了拍侄子肩膀,将剩下的一小节香烟送入口中:“儿子是比老子强。”


    +++++


    四月底一过,很快就迎来了五一劳动节。


    沈建明同志昏迷了小半个月,沈父沈母过来照顾着,周月竹在众人劝说下回去上班,不过中午和下午下班后也赶去医院陪护。


    119食品厂五一劳动节表彰大会现场,林湘想起昨日听月竹说的话,握着沈建明手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一点动静,觉得他很快就要醒了。


    林湘也替她高兴,至少是积极向上的迹象。她坚信沈建明同志一定能摆脱书中悲惨命运,迎来新生。


    前台轰隆隆的掌声响起,119食品厂黄厂长登台发表讲话,表扬全厂职工在过去一年中艰苦奋斗的精神,话筒中的声音伴随着音响轰鸣,林湘在后台等候,好奇地透过红色幕布布帘看了看外头。


    礼堂内乌泱泱坐了上千人,每位职工喜笑颜开地盯着台上,巴掌拍得震天响。


    去年一年的先进个人评选激烈,一共十个名额,个个珍贵,作为这次五一表彰大会颁发的第一个奖项,得奖人员都在后台候场。


    二厂的林湘格格不入,同一厂的九人待在一处,招来不少好奇地打量。


    能获选先进个人的工人多是老资历,工龄没个五六年基本轮不上号,其中有重大贡献的不在少数,年仅二十的林湘一张年轻面孔也就更加显眼。


    “二厂的林湘同志。”获奖人中资历最老的一厂工人,虾酱车间四级工陈大姐上前,“你年纪轻轻可是不得了啊,赶上我们这些老古董了。”


    要是换做他们二十岁能拿这个奖,简直想都不敢想。


    话头一挑开,其余获奖工人也打趣林湘:“年轻人是有干劲,听说二厂那椰子汁就是你带头搞出来的?”


    “你咋想到搞椰子汁的?”


    “留二厂干嘛,来一厂啊,一厂机会多,发展也好!”


    其中不乏挖人的,想撺掇林湘回一厂来。


    林湘忍俊不禁,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儿:“我在二厂待得挺好的,这回也是二厂全体工人们抬举我来领奖。”


    舞台上,高音喇叭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下面进行119食品厂先进个人表彰,鼓掌!”


    十位获奖职工依次登台排开,笔直的线条上,由黄厂长为每位工人戴上大红花绶带斜跨在身上,并颁发一张奖状和每人十块钱的奖金。


    林湘两辈子第一次戴上绶带,胸前一朵巨大的塑料大红花几乎挡住了大半身子,要搁以前,想象自己会如此形象,她或许会觉得挺奇怪挺土的,可现在,听着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看到二厂工人在礼堂角落全体挥舞着双手,吼叫声欢呼声不断,林湘心中暖流阵阵涌动,竟然是难得地激动。


    七十年代的朝气蓬勃,精神干劲似乎会传染,令人热血沸腾,血脉偾张。


    表彰结束,林湘下台直奔二厂工人们所在区域,大伙儿自发地给她留了个座。


    刚一落座,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响起。


    “哎呦哎呦,咱们二厂终于有人受表彰了!”


    “今晚做梦都要笑醒!”


    “以前咱们年年都是当观众,只有鼓掌的份儿,今年小林可是给咱们争气!”


    林湘身上的绶带取下,连带着那朵大红花都成了二厂工人们眼里的香饽饽,传递给大伙儿都摸摸,沾沾喜气。


    前后左右看了看,一张张兴奋的脸上五官乱飞,摸上一下绶带都高兴地合不拢嘴,林湘扬起嘴角,我们二厂工人真可爱!


    艰难摸索着前进而曲折的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国家里,正是有这样一批艰苦奋斗的工人们,才走向了更好的明天。


    我们工人真可爱,咱们工人有力量!


    五一表彰大会先后表彰了先进个人十名,先进集体一个——虾酱车间,厂劳模三名。


    最后时刻,在主持人的介绍下,由一厂合唱队的领唱,鱼罐头车间三级工严大姐上台领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哎嘿


    发动了机器


    轰隆隆地响


    举起了铁锤


    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


    好生产


    造成了枪炮


    送前方①(歌词不会多花钱)


    林湘跟着大礼堂内上千人大合唱,就连礼堂外一些还在坚守工作岗位的工人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嘹亮,响彻整个119食品厂。


    瓜子大姐邱红霞热泪盈眶,同一厂虾酱车间的工人一道挥舞着手,挥舞着挥舞着就拉起手共同高声诵唱,就连赵建军也站在过道大声歌唱,唱到深情处,不禁心潮涌动,揽着前方的虾酱车间秦主任的肩膀感慨万千。


    歌声完毕,秦主任唬着一张脸看一眼情绪激动的赵建军。


    “老秦,今儿五一劳动节,你可别小气啊!你平时对我们有意见,我都不跟你计较,今天大家都是一家人!”赵建军教育起这位先进集体的领头人来。


    秦主任无语地黑着脸:“你手放哪儿呢!”


    赵建军低头一看,哟吼!


    自己唱着歌一个激动没留神,手揽着揽着,揽人屁股上去了!


    这可是老虎屁股摸不到啊!


    赵建军猛地退后两步,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嘿嘿笑两声:“嘿嘿,表彰结束了,走了走了,我们回自己家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林湘的大红花被挂在了厂里墙上,鲜艳的塑料大红花被斑驳的白墙映衬得灿烂夺目。


    回到家,林湘嘚瑟地将自己那张奖状送到贺鸿远面前:“蹬蹬蹬~看看,这是什么!”


    贺鸿远低眉注视着奖状,只见上面由黑色毛笔书写着恭喜林湘同志荣获119食品厂先进个人。


    “真厉害啊,林湘同志。”贺鸿远捏了捏媳妇儿因为骄傲而鼓起来的脸颊,“贴墙上去,我看杨旅家里就贴着他儿子女儿小时候得的奖状。”


    林湘嗔他:“我又是不是小学生!贴什么奖状啊~”


    五分钟后,林湘看着贺鸿远伸长手举着奖状选择粘贴位置,不住地遥控男人:“左边一点,对对对,哎呀不对,太过去了,稍微回来点,行,就这儿!”


    一张金灿灿的奖状贴在了两人的卧室,闪闪发光似的。


    十块钱的奖金,林湘一分没留,全买了糖送给工人们吃,将大伙儿感动地眼泪汪汪的。


    只是赵建军吃着糖发愁,这小林学坏了,钱她出的,买糖需要的糖票要厂里报销。


    年轻人啊,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呢!


    就在五一表彰后三天,傍晚下工的林湘在二厂门口见到了贺鸿远,男人言简意赅地带来好消息:“沈建明醒了。”


    林湘又惊又喜:“真的啊?快,快去医院看看!”


    沈建明昏迷了半个来月,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终于在五月初醒来。


    当时周月竹下班后去医院照顾他,正用浸湿后的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刚握着他右手擦拭时,沈建明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这些日子,周月竹偶尔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心中希冀越来越大,这会儿她仍是镇定地替他捋着手指,一根根仔细擦拭。


    直到过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何处有一道盯着自己的视线时,周月竹心头一动,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沈建明的眼眸。


    林湘和贺鸿远赶到医院时,沈建明的病房里热闹非常。


    家人、对象、战友挤满了屋子,他的伤口还要慢慢养,说话也有些艰难,但人可算是醒了过来,团长慰问了他及其亲人,感慨万千:“沈建明同志,你一定好好养伤,不用担心部队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昏迷多日的沈建明醒来第一句话是,杨研究员没出事吧?


    心心念念的仍是自己肩头的任务,就担心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出事。


    再看到自己父母和对象时,这个二十二岁的英勇军人也红了眼,连带着沈母泪眼婆娑,周月竹也激动不已。


    林湘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眶,躲在贺鸿远身后眼泪涟涟。


    “你怎么跟着哭了?”贺鸿远抬手擦了擦媳妇儿眼角。


    “我没有哭。”林湘吸了吸鼻子,眼尾泛红,“就是觉得不容易,看着挺感动。”


    贺鸿远像是想到什么,保证道:“我一定谨慎小心,不让你哭。”


    林湘点点头:“你要是敢受伤,我就天天哭,哭到外面的大海里都是我的眼泪。”


    贺鸿远轻笑出声:“你真是水做的是吧。”


    病房里,沈建明握着对象周月竹的手,费劲地开口:“周叔,冯姨,第一次正式见面成了这样,我咳咳,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连累你们和月竹都为我劳累。”


    沈利群看着儿子这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怒其不争:“醒过来就惦记着你未来岳父岳母了是吧?我这个亲爹都要往后稍稍。”


    袁燕秋嗔怪丈夫一眼:“就你话多。”


    周生淮看着这个年轻军人,目露欣赏:“沈建明同志,你这次表现出色,但是为了身体着想,务必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健健康康地来家里吃顿饭。”


    沈建明听到这话,苍白的脸色似乎都红润了几分,一个激动牵扯到伤口,吓得病房里众人忙上前安抚。


    年轻军人露出个苍白的笑容,可笑得开怀:“好,周叔,冯姨,我肯定好好准备上门拜访。”


    周生淮转头看见沈利群乐呵地也看过来,当即唬着脸道:“儿子是比老子强多了。”


    沈利群:???


    “嘿,周生淮,你埋汰谁呢?年轻时候你越野跑就不如我。”


    周生淮无语:“你射击差我多少,你忘了?”


    林湘听着这两位不对付的老战友斗起嘴来,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搬出来说道,忍俊不禁,同贺鸿远对视一眼,只低声道:“好幼稚啊。”


    贺鸿远抬手刮了一下媳妇儿鼻梁:“当心被这两小心眼的听到。”


    林湘杏眼瞪得大大的:“你更是胆大包天,敢这么说~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误入战场就不好了。”


    小两口从军区医院出来,抬眼是五月的碧空万里,似火骄阳高挂,璀璨光明。


    沈建明醒来后积极养伤,在父母和对象以及战友的照顾下慢慢康复着。


    林湘眼见月竹心情愉悦,也跟着欢喜起来,只是上二厂新厂区查看施工情况时,眉头越拧越紧。


    上回一番敲打后,王队长那边没再出现谎报购买材料的情况,可又出了幺蛾子。


    施工队的施工进度突然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工人们懒懒散散,工期一变再变,原定于五月底会修建好的厂房也始终没有封顶。


    林湘和孔真真去催过两三次,却被王队长不耐烦地嘲讽回去:“这修房子,到底是你们懂还是我懂啊?要不然你们来修。”


    瞧这样就是准备耍横的。


    孔真真忿忿不平:“这帮人就是故意的,心里不满开始拖工期,每拖一天就多赚一天的钱,太不要脸了。”


    林湘也没想到这王队长如此不要脸,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就连赵建军去找过王队长,也能被打发回来,人找的理由都是一套一套的,讲的全是施工专业问题,简单点说就是,你们这些外行不要指导内行。


    “他就是仗着唐书记的关系,知道我们拿他没办法!”赵建军被这人捧高踩低的做派气得紧皱眉头,“不行,我得上一厂说说去。”


    结果可想而知,赵建军反应的情况被厂办驳回。


    毕竟王队长被叫去厂办后仍是死捏着自己是为了厂房质量和安全考虑,令厂办的外行也面面相觑。


    再说考虑着唐书记这座大山在,谁敢轻易把施工队开了啊。


    憋屈,实在是憋屈!


    赵建军摸着脑门想法子,在跟王队长拼了,还是请他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哄哄他中间游移不定。


    “主任,那施工队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丝毫不顾脸面,咱们也不能忍了。”林湘真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马德发瞧出林湘的意思:“你想换施工队?”


    “怎么换?唐书记杵那儿呢。”孔真真从现实角度出发,“厂办谁敢换,换了施工队就是得罪唐书记啊。”


    林湘笑了笑:“既然担心谁换了施工队都会得罪唐书记,那干脆就让唐书记亲自来换!”


    众人:?


    六月初,统计好施工队这一个月拖延的工期和造成的费用超支,林湘跟着赵主任去了唐书记办公室。


    一开口就惹唐书记生气。


    “还要增加拨款?”唐书记对厂里资金最是敏感,本来这些效益金钱有一部分就是要反哺部队,支援军人同志们的伙食的,哪能由着工人们随便霍霍,“你们厂到底在修什么?修个厂区还是修什么大礼堂啊?”


    赵建军一脸为难:“唐书记,实在是没办法啊,我们也不想给厂里造成麻烦,实在是钱不够,必须得再拨点儿。”


    林湘适时接话:“唐书记,再不拨款,房子都要停那儿,修不下去了。”


    “你们钱花哪儿去了?”唐书记怒拍办公桌!


    林湘送上这几个月来修建厂房的费用清单,着重点明最后一页的情况:“其实本来这个月应该大体修好的,可是”


    唐书记翻看着清单,疑惑道:“可是什么?”


    “可是施工队一直拖着工期,前面干活还挺快的,最近一个月干得很慢,问起来就说是要慢慢施工,好好施工,一拖再拖,导致我们的费用超支了,必须再申请拨款。”


    “什么玩意儿的施工,不想干就让他们滚蛋,修个厂区能修这么久!”唐书记听着这话,再查看了最后一个月的施工记录,确实发现了问题所在,当即直接拍板,“让厂办换人去,真是惯得他们!”


    林湘和赵建军对视一眼,喜笑颜开:“好,唐书记,马上就换!”


    二厂新厂区施工现场。


    王队长听一厂厂办田主任来通知他们结完工钱剩下就不用负责了时,傻眼了,当即怒道:“田主任,这怎么能换人呢?我可是唐书记亲戚啊。”


    田桂菊听说这人故意拖着二厂施工进度,也不大看不得上:“唐书记亲戚又怎么了,这里的施工不用你管了,我们会另外找施工队来。哦,对了,以后我们厂需要修建厂房也会找其他人,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王队长怒不可遏,要冲去一厂找救兵:“行,二厂还找上你当靠山是吧?我现在就去找唐书记来评理,不信我表叔是帮你们!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他亲戚,兴许可有意见呢。”


    “你去吧。”田主任丝毫不慌,“就是唐书记亲自说的,让施工队滚蛋,你过去问问吧。”


    王队长听到这话慌了神:“什么?表叔让我滚蛋?我不信!”


    横冲直撞杀到一厂的王队长在路上找到正要召开领导班子会议的唐书记,着急道:“表叔,那二厂和一厂厂办联合起来欺负我,你可得帮我啊!”


    唐书记忙着开会,瞥见这人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是谁,只觉得有点眼熟:“你谁来着?”


    “我啊!王启发!表叔,你不能把我忘了啊,当年我爷跟您一块儿下过地”王队长一肚子委屈水,恨不得当场倾吐。


    唐书记这才想起来,一个远房亲戚,数年前找上自己攀亲,他当时看着这人机灵给介绍了个城里装修队的工作,还把厂里那回修宿舍楼的施工给他们做,然后,这些年就把人忘得差不多了。


    “敢情是你这些天儿故意拖施工进度?想污厂里的钱?”唐书记怒道,“一天天的不学好!以后我们厂里不用你们施工队了!”


    说罢,转身进办公室开会去了。


    王启发呆愣地看着表叔骂了自己一句,竟然就走了,顿时三魂丢了七魄,他可是靠着这个关系才混上施工队队长的,现在可怎么办


    林湘和孔真真与田主任一块儿给施工队结算了最后的工钱,听着王启发不住地认错说好话,无动于衷。


    “我们肯定好好干活,别换人了吧。”


    “之前都是误会,我们肯定马上开始干活,不耽误一天,不,不耽误一小时一分钟。”


    孔真真瞪他一眼:“晚了,慢走不送啊,新的施工队马上过来了,你们可别碍着人家。”


    新的施工队也是城里的,赵建军打听一圈选的人,接替旧施工队干活,那叫一个勤快本分,再细小的材料也报得清清楚楚,一分钱都给掰扯明白,一问就是:“咱们给部队工厂干活,不能多收一分钱,不然哪对得起军人们,说出去都戳脊梁骨。”


    林湘和孔真真看着新施工队迅速认真地收尾,新厂区渐渐成型,时常将厂里生产出来的‘瑕疵品’果汁也给工人们发一发,在初夏骄阳中消暑解热。


    六月份,二厂新厂区正式竣工。


    气派的四大车间挺立,恢弘大气,面积宽敞,仿佛一座山峰伟岸直挺,一旁的二层红砖小楼规整漂亮,再没有了旧厂子的斑驳墙面,红砖衬着粉刷得雪白的墙皮,像是世间最漂亮的办公楼。


    另有一座职工食堂平房在厂子左侧耀眼,虽说还没投入使用,可看上一眼似乎就能闻到饭菜香味,右侧是一栋职工宿舍楼,比一厂的四栋宿舍楼规模小了许多,但是聊胜于无。


    林湘看着平地起高楼,一年前哪里会想到,二厂会脱胎换骨至此。


    再一转头,就见着赵主任盯着新厂区目不转睛,最后别过脸,用袖口往眼睛处擦了擦。


    “主任,您哭啦?”马德发冷淡的声音响起,激得赵主任跳脚。


    “谁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我可能哭吗?”赵建军顶着略微泛红的眼眶看向林湘和孔真真,“小林,小孔,你们看,我哪儿哭了。”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没哭,就是泪往心里流。”


    四人在新厂区前站了好一会儿,头顶夕阳西下,斜斜地坠在天边,如挥毫泼墨般染红了天际,将四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回老厂时,四人踩在橘红色的晚霞铺就的路面,说起后面的安排。


    赵建军的声音响起:“马上就要招工了,小林和小孔抓紧和一厂落实好招工数量和要求,新厂区马上搬进去,工人全部落实,咱们必须好好干一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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