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V三合一

    与现实重合的梦境顷刻间变成碎片,银发的少年也扭曲着消失在他面前。

    猛地睁开眼睛,绿发的夜叉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而原本属于潮生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

    “潮生?”

    一阵强烈的不安陡然从心中升起,待到他拿起长枪走出房门才突然回想起潮生去了锻造室,今天并没有回家。

    可就算是如此,心底的不安依旧没有消散。

    夜叉少年仰头看着天空,本该悬挂在天上的圆月此刻已经被乌云遮挡,整个夜叉聚落也被笼罩在这一片乌云之下。

    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绿发的夜叉先是来到了兄姐的房间,透过窗户却发现他们都已经入眠。他走出庭院,只觉得整个夜叉聚落都安静的可怕。

    接着,少年来到聚落的边缘,却发现负责守夜的夜叉倒在地上,已然失去了意识。

    他连忙走过去探查,确定对方并无大碍后试图将他叫醒。可他的尝试失败了,守夜的夜叉就像是陷入了无可逃离的美梦,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见状,金鹏只能将守夜人背在身上,把他带回了夜叉的聚落。

    似乎是终于明白了现下的情况,夜叉少年将守夜人安置好后逐一潜入了其他夜叉的家中,却发现包括他的兄姐在内,所有的夜叉们无一不陷入了昏睡

    锻造室

    正在打造新一批矿石的潮生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胸腔里的心脏快速跃动着,鼓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耳膜。

    银发的少年放下了铁锤,心不静,继续锻造只会浪费材料。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折叠在一起的纸鹤,这是师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施有仙法的机关鸟,可以载人飞行。

    纸鹤落地后便变得有一人高,潮生熟练的跳了上去,操控着纸鹤往夜叉的聚落飞去了。

    落地后,潮生发现地图上有三个小红点正快速朝着夜叉部落靠近,而三个红点后还跟着更小的红点,潮生数了数,至少有20个之多,他们聚集在一起,几乎组成了一个红色的色块。

    心猛地一沉,潮生连忙拿出另一只传讯用的纸鹤将夜叉聚落遇袭的消息传给了师父,之后便拿着竹杖匆忙的往部落里赶去了。

    “潮生!”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他,手也被紧紧握住,“跟我来!”

    金鹏带着潮生来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哥哥”见到最亲近的人,原本不安的内心突然平静了许多:“有敌人很多敌人在靠近!”

    话音还未落下,上空便传来一声尖啸。绿发的夜叉抬起头便看到三只巨大的飞行妖魔正在上空盘旋——与当年抓走潮生的妖魔长得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的往一步挡在了潮生的面前,尽量简略的向他说明情况:“聚落里的人全都陷入了昏睡,我试着叫醒他们,却失败了。”

    “难道是这些”

    话还没说完,潮生便被捂住了嘴:“不要说话,它们落地了。”

    巨大的妖魔落在夜叉的聚落,扇动翅膀,地上的尘土便被掀起。

    接着,更多的妖魔落了下来。

    潮生的心脏怦怦跳着,全然黑暗的视野只会加剧他的不安。绿发的夜叉紧握着潮生的手,将自己的弟弟护在怀中。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频率同样加快的心跳声,潮生屏住呼吸——那些妖魔要做什么?夜叉们到底怎样了?要是被发现,他和哥哥又会被怎样对待呢?

    生来便可以使用风元素力,力量强大的绿发少年正紧紧的盯着那三只最大的妖魔——它们是这群妖魔的统领,若是将它们击杀,剩下的连灵智都未开的妖魔便构不成威胁。

    他估算着三只妖魔的实力,再与自身的力量做了对比。

    这种妖魔的特性是速度快,隐蔽性强,可攻击力却不高。

    它们的目的是他的同族,妖魔们闯入了夜叉的房间,把昏睡的夜叉从家里拖了出来,用嘴叼住或用利爪紧握着低空飞行。

    绿发的少年看见兄姐也被抓住,握着弟弟手更紧了——无论是弟弟还是哥哥姐姐,都是他早已下许下承诺要保护的家人。

    “潮生,躲好。”心里已然做下决定,他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哥哥?”少年微小的声音不安又迷茫。

    潮生感觉到,自己被紧握着的手松开了。

    绿发的夜叉重新拿起自己的长.枪,风元素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涌动。下一刻,绿发金瞳的少年就瞬移到了一只妖魔面前,直接一枪穿透了它的身体。

    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将长.枪拔出,剩下两只妖魔即使奋起反抗,却也落到了与同伴一样的下场。

    失去了统领,剩下的妖魔们乱作一团,纷纷丢下昏迷之中的夜叉尖啸着向着四处逃窜。

    绿发的少年立在银色的月光下,一滴殷红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颊。虽然平日里与兄姐一起练习武艺,若陀龙王亦指点过他枪法,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全然凭借自己的力量伏魔。

    “不愧是夜叉,就算年纪尚小却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一道迷幻的声音突然响起,潮生看见,地图上代表着夜叉聚落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红点逐渐凝实,像一片巨大的红云将一切都笼罩。

    “谁?”

    绿发的少年警惕的穿过身,手执长.枪面对着声源的源头,保持着攻击的姿态。

    一个被迷雾笼罩的身影逐渐凝实,可面颊却仍然让人看不真切。雾气涌动,非人之物也‘飘’到了夜叉的面前。

    绿发的少年用长.□□去,枪尖却未碰到任何实体,就像穿过了云雾与空气。

    虚幻的声音又来到了他的身后。

    “今日你杀了我那么多部族,那么就用你自己和你的族人们来交换吧,小夜叉。”

    接着,这道声音在他的耳边低喃了几个字。

    下一刻,少年的眼睛就变得涣散,手握的长枪也落到了地面。

    视野漆黑一片,潮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原本代表着夜叉们的绿点正自发的朝着红点靠拢。

    那么哥哥呢?

    他的家人们,他的族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个红点他们为什么朝着红点走过去了?

    为什么,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蜷缩在角落里,银发的少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分析现在的情况。族人们都昏睡了过去,然后一群妖魔便来了部落。他的哥哥似乎战胜了妖魔,可另一个更大的红点却降临了。

    现在,族人们似乎醒来了,他的家人也在这群小绿点里,将红点包围在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更长的时间,潮生听到了一道声音响起:“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我的眷属,我的部族!”

    “而你”梦之魔神走到了绿发夜叉的面前:“将会是我最得力的手下!”

    地图上的绿点瞬间被红色覆盖。

    潮生僵在原地,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红色了。

    这是怎么了?

    有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不到东西,也听不见声音,仿佛所有的感觉都被剥离,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笼子里。突然,他的手掌处传来了一道冰凉的触感——那是清心,他锻造出的铃铛,他的伴身法器。

    艰难的从不安与惶然的漩涡中抽离,即使大脑仍然一片混乱,潮生仍然握住了他的铃铛。

    银发的少年将铃铛从手腕上取下,再将它捧在手中,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它。

    如果这是为了守护而生的力量。

    少年闭上了眼睛,虔诚的将头抵在手上。

    那么

    【请代替无能的我,守护我的家人吧。】

    即使师父还没有告诉他该如何使用它,即使他不知道清心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就像吹散迷雾的清风,又像洗涤一切无垠之水,这是灵魂的吟唱的,属于心的乐章。

    “什么人?谁在那?!”

    梦之魔神发现,即使已经掌控了这些夜叉们的弱点,原本已经建立的灵魂连结却又再次变得脆弱,甚至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崩裂。

    夜叉们陆陆续续清醒了过来,当他们看到自己正围在被一团雾气笼罩的人身边时,纷纷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绿发的夜叉也挣脱了束缚,重新将长□□向了立在浓雾中的人。

    看见四周散落的妖魔的身体,还有夜叉少年的动作,夜叉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浓雾中的人是敌人,操控了他们的神志,并操控妖魔袭击了他们的聚落。

    “梦之魔神”族长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看来,无论他们怎样避世,魔神战争的炽烈火焰还是将他们卷了进去。

    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

    夜叉一族心性至纯,却拥有强大的力量。若是造下杀孽,则易被业障缠身。他本想带着族人在山林里好好生活,不沾染任何纷争,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战了。

    潮生依旧在拼命的摇响他的铃铛,直到地图上的红点又变回绿色他也不停止动作,又或者说,潮生已经分不出心神来仔细看地图上的景象了。

    他只知道要摇响他的铃铛,一直摇下去——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家人们做的事情。

    可以穿透灵魂的音声也传到了其他地方。

    高天的王座之上,天理的维系者睁开了眼睛。

    *

    梦之魔神终于发现了躲在角落的银发少年,祂化为浓雾躲开夜叉们的攻击,朝着潮生的方向飘去。

    绿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潮生!”

    他想去救他的弟弟,可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金色的屏障突然将潮生笼罩了起来,将浓雾隔绝在外。银发夜叉的额前有菱形的岩元素印记正在闪烁——这是岩之神摩拉克斯送给潮生的拜师礼物。

    “什么?!”

    岩元素

    契约之魔神的力量,这个少年竟然被摩拉克斯所庇佑吗?

    下一刻,地面开始摇晃,梦之魔神也夜叉们先是看到了两根金色的,弯曲的岩角。紧接着,一条如高山般巨大的岩龙从地下钻出。

    无数的巨石从磐岩一样的身体上滚落,祂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团阴暗的浓雾:“梦之魔神,你想对我的弟子做什么?”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银发少年终于停下的手中的动作。他艰难的睁开双眼,神志已然无比混沌,轻声叫了一句师父后才终于放任自己陷入了无垠的黑暗之中。

    太好了

    师父来了,他的家人和族人们

    还有哥哥

    终于

    最后的意识,是他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许多道熟悉的声音都叫焦急的叫着他的名字——潮生

    等潮生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而耳边则是兄姐们关切的声音。

    潮生迷茫的看着地图上包围着自己的小绿点,再看看代表着他的小绿点所处的位置——是璃月港附近,没错。

    夜叉的聚落不该在归离集旁边吗,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们在璃月港?

    还有,那天晚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现在成为了契约之魔神的眷属。”岩夜叉弥怒坐在潮生身边,温柔的轻抚着幼弟的发顶:“三天前在部落袭击我们的是梦之魔神,祂遁入了我们的梦境,掌控了所有夜叉的弱点。”

    因此,那天晚上他们才会失去神志。

    事后,族长带领夜叉一族投奔了璃月港的岩之神,而包容的岩之神也慷慨的给予了他们庇佑,让夜叉一族成为了他的眷属。

    水夜叉补充道:“成为了契约之魔神的眷属后,帝君的印记覆盖了梦之魔神的印记,即使我们的弱点仍然被祂所知,可我们却也不会再受祂控制了。”

    换而言之,弱点不再是弱点,除非出现一个比帝君还要强大的魔神掌控他们的弱点,给他们打上新的印记。

    比岩之神更强大的魔神

    潮生回想起他处在另一个时空时收集到的情报——岩王帝君是璃月片区魔神战争的最终胜利者,也被称为武神,比祂还要强大的魔神应该并不存在吧。

    所以

    银发的少年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努力消化着夜叉们带来的大片信息。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族人和家人们暂时不会再有危险了?那可怕的由绿变红的场景是不是也不会再出现了?

    潮生将手抬起覆在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一直压在那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美好。

    “还有还有!”火夜叉也凑到潮生的面前,“梦之魔神与帝君签订了契约,祂承诺我们的弱点不会被除祂以外的任何存在所知晓。”

    对此,夜叉一族对岩王帝君都十分感激,也全都心甘情愿的跟随这个明君。

    最后,雷夜叉浮舍将他的幼弟用最轻柔的动作抱进了怀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又松开,低声道:“谢谢你,潮生。”

    这是所有夜叉都想跟潮生说的话。

    若是潮生没有用传讯的纸鹤通知若陀龙王,若是潮生没有摇响他的铃铛让他们从魔神的控制中清醒夜叉一族到底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他不敢再想下去。

    岩夜叉看向站在一旁却迟迟不靠近的绿发少年,开口道:“帝君赐予了金鹏一个新名字。”

    “哥哥的新名字?”银发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难道

    弥怒的唇角微微勾起:“我想,金鹏会很愿意和你分享的。”

    突然被二哥点名,绿发的夜叉先是一愣,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向前一步靠近了潮生。他抬起手想要像往常那样与潮生的手交握,可最终却只在快贴近的时候顿住,又把手放了下来。

    “哥哥?”潮生有些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却不说话。

    终于,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魈,帝君赐予我的名字。”

    “魈”

    潮生神情有些怔愣,他把名字轻声重复了一遍,又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充斥着荻花香的芦苇荡,那个少年朝他伸出手,将他带回了‘家’。

    “魈”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又惊喜的微笑,双手向前摸索着,确定了绿发少年的位置后便一把抱住了他。

    “原来真的是你呀,哥哥。”

    两个时空给予他无限温暖的,是同一个人。

    被弟弟突然如此热情的对待,魈有些不知所措,心底那些诸如‘我没有保护好弟弟’的思绪也被这拍打上心墙的浪花全部冲散。

    潮生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紧紧地抱住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人。

    半晌后,绿发的夜叉少年终于回过神。他低下头看着弟弟头顶的发旋,终于抬起手轻轻抚上了那头银白色的头发。

    “我会保护好你的,潮生。”夜叉对着弟弟许下了他的承诺:“这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潮生,丢下他一个人去与妖魔战斗。又在梦之魔神袭击潮生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潮生被那团黑雾笼罩。

    若不是潮生身上有帝君的岩元素印记,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潮生的铃铛,若陀龙王专门来部落提醒他们,不能让潮生使用的铃铛潮生为了救他们,让铃铛响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

    一家人终于再次团聚,在短暂的温馨后,水夜叉略带着忧虑,关切的对着幼弟开口:“潮生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若陀龙王曾告诉他们,潮生的铃铛拥有超出世间常理的力量,若是强行使用一定会付出代价,而那份代价到底是什么,现在尚是未知数。

    潮生摇头否认:“没有,我感觉很好。”

    这次他虽然摇了很多次铃铛,可并未像刚刚锻造出来只摇响了一下就几乎抽掉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的思绪清明,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知道幼弟并没有说谎,水夜叉叹了一口气,随后轻抚他的发顶道:“潮生,如果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们。”

    保护弟弟本该是他们的责任,可是这次两个弟弟却反过来保护了他们。

    潮生轻轻点头:“我会的,四姐。”

    但是他现在全身上下真的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感觉脑子比以前更加清醒了。

    不久后,若陀龙王来到了夜叉的新聚落,打算带刚刚苏醒的潮生离开。

    夜叉们知道龙王来此的原因,潮生使用铃铛不仅可能对于身体有损,更严重的后果是引起高天王座的注意,那是魔神也难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我会带着潮生去层岩巨渊住一段时间。”长着岩角龙王对夜叉们道:“待到确定潮生已经安全后,我会把他送回来的。”

    接着,青年垂下那双金色的眼眸,对着他的弟子开口:“潮生,你不能再使用清心了。”

    这是若陀龙王第一次对潮生说出近似于命令的话,语气仍然温柔,可态度却无比强硬,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我会与摩拉克斯一同寻找封印它的方法。”

    银发少年紧握着他的铃铛:“可是”

    “没有可是,潮生。”华服青年轻叹了一声,伸出手轻抚着弟子银色的长发,“如今夜叉一族已经成为了摩拉克斯的眷属,这个世界上大抵是没有比他更强大的魔神了,他们的安危你已无需担心。”

    “而你是我的弟子,除了伴身法器外,我还有许多本领仍未教授于你。”他的手稳稳地落在潮生的肩膀上,“我会教你其他自保,也可以保护弱者的方法,就算是没有伴身法器,我承诺,你也会变得无比强大。”

    最后,他轻叹了一句:“我们都很担心你,潮生。”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支利箭一样穿破了外墙直接钉入了少年的心脏。也许一万个字的分量加起来也比不上它。

    最终,在一片静默之中,潮生点了点头。紧握着铃铛的手也无意识的松开,任由它沿着手腕垂落

    夜叉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从昏睡中醒来的潮生准备跟随若陀龙王去层岩巨渊修行,在启程之刻,高天王座之上的影子降临人间。

    潮生的身体被红色的方块淹没,沉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

    *

    荻花洲

    望舒客栈

    天还未亮,分散着驻守在璃月各处的夜叉们纷纷赶到了望舒客栈。

    雷夜叉浮舍走到魈的面前,不解又急切的看了周围一圈:“金鹏,潮生呢?”

    其夜叉也陆续在望舒客栈的房顶聚集。他们都收到了金鹏的传讯,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每一个人都无比思念与他们分别已久的幼弟。

    少年仙人垂下那双金色的眼眸,对着长兄轻声道:“他回去了。”

    失去记忆的潮生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时空,在那个时空中与他们重逢,成为了彼此的家人。

    水夜叉伐难有些失落,却很快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来还没有到重逢的时候。”

    两千多年前,天理的维系者降临后,夜叉们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潮生了。可没想到,一千多年以后,潮生竟然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璃月港与他们重逢。

    在离别之前,潮生说他们会在很远很远的未来再见面。本以为这次就可以见到潮生,哪知待他们赶到望舒客栈时,幼弟却再次失去了踪迹。

    “一定会重逢的。”岩夜叉弥怒轻轻拍打着伐难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由于巨大的心理落差而暂时emo的火夜叉,“潮生他从来不撒谎。”

    绿发金瞳的少年仙人注视着悬挂在天边的月光,微风拂过衣袖与发丝。

    “会重逢的”他低声道。

    只是现在,他们仍需耐心的等待——直到重逢的那一天到来。

    *

    【滴——欢迎来到提瓦特大陆,恭喜您被选中降临提瓦特online真实世界】

    【经检测,躯体受损严重,回收修复中,回收修复中,方案二启动,替换新躯体,替换新躯体】

    【躯体替换成功】

    【时空矫正中】

    【滴——时空矫正失败】

    【已点亮新锚点,替换躯体投放中】

    【滴——投放成功】

    睁开双眼,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唔”

    头痛欲裂,黑发黑眼的少年艰难的抬起手,轻轻揉着自己胀痛的脑袋。

    他这是在哪?

    “你终于醒了。”一道稚嫩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转过头,潮生便看到一个跪坐在地板上的小男孩,他有着米灰色的头发和一双与发色相同的眼睛。

    “你在路边晕倒了,因为那时快要下雨了,我们就把你带了回来。”

    “谢谢。”

    潮生坐起身,轻揉着仍在抽痛的额角,大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十分空荡,连常见的家具都没有。

    潮生并没有发现其他门,这间房子很小,他现在所处的四四方方的破旧‘客厅’也许就是全部的面积了。

    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他想要努力捋清楚现在的情况。

    潮生记得,他应该是在医院病逝了才是。医生给他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他躺在床上,在各种仪器刺耳的滴答声中失去了意识。

    本以为没有没有再睁眼的机会,可没想到再次睁眼时,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难道是死后的世界?

    除了头有些晕外,因为重病而疼痛的身体如今已经没有再感到任何不适,因为死了,所以那些疼痛也消失了吗?

    可他的心脏依然在跳动,身上也还有活人的温度。

    潮生十分不解,只能问身边这个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这是哪里?”

    小男孩安静的看着他,知道潮生问他他才说话:“这里是踏鞴砂的边缘的村落。”

    “踏鞴砂?”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

    黑发黑眼的少年茫然的看着小男孩,抬起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喃喃自语道:“所以我还活着?”

    小男孩有些不解:“你当然活着呀。”

    他看不见游魂,也无法跟死人说话。

    少年艰难的从铺着一层茅草的地板上爬起,走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入目皆是陌生的景色。

    没有电器,没有任何高科技的物品,再结合房子的构造还有小男孩身上的装束,潮生的心底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也许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男孩也跟了出来,站在潮生的身畔,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道:“潮生。”

    接着,他便愣住了。

    潮生这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是另一种陌生的语言,名字的叫法不同了。可他竟然听得懂,也能熟练的说。

    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站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少年感到一阵茫然。

    “对了,这个是你的东西吗?”小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铃铛,举起来递给潮生,“在你身边发现的,我就把它给带回来了。”

    这是一颗奇怪的铃铛,无论怎样摇晃它都不会发出声响。

    潮生回过神,低下头接过了小男孩手中的铃铛。

    他是该觉得陌生的,因为在他记忆中,并没有任何与这颗铃铛相似的东西。可是心底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它属于你。

    潮生把铃铛握在手心里,小小的铃铛晃动了一下,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能触及灵魂,这一刻,潮生竟然感受到了它与这颗铃铛看不见的,无形的连结。

    “哇——它响了!”小男孩有些兴奋,“果然是你的铃铛吧,只有你才能摇响它,好神奇!”

    看着手心里的铃铛,潮生有些怔愣。

    他试着再摇响铃铛,却发现无论怎样,它都没有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奇妙的连结也消失了。

    心中也有一块怎样也无法上色的空白,空落落的。

    潮生抬起手覆在胸口上,纯黑色的茫然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小男孩从屋里翻出了一根红绳,把它递给少年,“有这根绳子,你就可以把它戴在身上了。”

    潮生接过红绳:“谢谢。”

    片刻后,他将铃铛串起,最后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铃铛落在皮肤上的冰凉的触感无比熟悉,就好像它本来就该呆在那个地方。

    见潮生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小男孩便向他一一介绍自己知道的东西。

    他们所在的国家是稻妻,由雷电将军统治,同时也受她的庇佑。踏鞴砂原来是铁匠与矿工们聚集的地方,小男孩的父母也是矿工,可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独自一人在荒废的村落生活。

    但是前不久,一个自称为倾奇者的少年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新的家人。

    因为炉心的事故,踏鞴砂被封锁,这些边缘地带的村落也已经荒废,偌大的村落如今只剩下他和倾奇者两个人。

    “如果我有神之眼就好了。”蹲坐在破旧的地板上,小男孩有些失落,连肩膀都耷拉了下来,“这样我就可以去炉心找他们了。”

    “神之眼?”

    醒来半天不到,潮生就累积了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多的疑惑。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传说被神明注视,神之眼就会降临。”

    “神之眼的持有者可以使用与神之眼的属性相对应的元素力,他们拥有超脱于普通人的力量。”

    从小男孩的叙述中,潮生大概知道了,与他原来的世界不同,这个叫提瓦特的世界拥有各种神奇的力量,尘世七执政统御着大陆上的七个国家,执政便是神明,祂们都是魔神战争的最终胜者。除了人类外,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其他的种族,这个叫稻妻的国家甚至有妖怪存在。

    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潮生想。

    随着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从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云层里闷闷隆隆的雷声随之传来。

    “糟糕了!”小男孩有些担忧的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和他一起生活的倾奇者为了寻找食材出门了,可他好像忘了带雨具。

    小男孩连忙走回屋内,打开了他的‘百宝箱’,从里面拿出了两把破旧的伞。

    “哥哥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送伞。”赤着双脚,小男孩撑起一把伞就打算往雨里跑。

    正在这时,长满了野草的庭院外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少年。

    细密的雨点砸在地上,草叶上,也砸在了少年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推开木栅栏走进了庭院。

    少年的长睫上也挂上了水珠。眼睛轻轻一眨,那颗水珠便落了下来,与它的同伴们重新交融在一起,沿着少年脸颊的轮廓滑落。

    他的脸色苍白,紫发紫瞳容貌昳丽,精致的不像人类。纤瘦的身体被白色与紫色交织的狩衣包裹着,搭配上那双无比纯粹的眼睛,更显纤细与脆弱。

    ——就像一颗水晶。

    潮生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少年的手里抱着一捧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瓜果,头发在额前结成一缕一缕,雨水正顺着紫色的小径滴落。

    “倾奇者!”小男孩连忙跑了过去,高举着伞盖过了少年的头顶,“你又忘记带伞了!”

    这是个坏习惯,可无论他提醒了多少次,倾奇者也没有改过来。

    “抱歉。”被称作倾奇者的少年低头朝着小男孩道歉,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站在廊间的少年身上,“你醒了。”

    第26章 相似

    没有归处,也没有未来的目标,从炉心出来的人偶茫然的看着前方的道路,白皙修长的手上有几道焦黑的颜色,那是被最炽烈的火焰灼伤后留下的痕迹。

    他不知道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人偶的身体不会渴不会饿也不会累,他只是一直沿着眼前的道路向前走着,紫色的眼瞳里皆是茫然。

    被抛弃,被背叛,他是不被需要的人。

    直到他走到了踏鞴砂的边缘,遇到了他的同类——一个人类。

    小男孩孤零零的坐在荒废的村落里,蜷缩在一团干草上。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人偶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他朝小男孩伸出了手,从此,他又有了归处,又有了家人。

    本以为时光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走下去——他和他捡到的孩子,两个人一起生活。直到这一天,他们从屋外的小路上捡到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即使衣服和头发都被打湿,人偶也不介意。他并非人类,不会觉得冷,也不会生病。长满野草的庭院里,雨中风人偶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

    那是一个比人偶还要纤细的人类,苍白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和头发,容貌也出色。不久前,人类少年就那样意识全无的倒在了他们的庭院前那条同样长满了杂草的小路旁边。

    已经清醒的人类也朝他望了过来。

    紫色的眼眸和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对上了。

    就像一块黑色的琉璃,人偶想。

    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和他一样没有‘心’的少年。

    “你醒了。”

    人偶接过小男孩手里的伞,带着他走进屋里。

    小男孩松开倾奇者的手,站在两人中间为他们互相介绍:“倾奇者,这个哥哥叫潮生”

    “潮生哥哥,他是倾奇者。”

    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和小男孩一起收留了昏迷的自己,潮生向少年开口道:“谢谢。”

    同样讲礼貌的人偶轻轻摇头:“不用谢。”

    人偶把那捧还沾着水珠的新鲜瓜果递到两个人类面前:“这是今天的晚餐。”他不需要吃东西,但还是摘了三个人的分量。

    接过倾奇者递给他的橙色果实,潮生又向他说了谢谢。

    倾奇者也像之前那样有礼貌的回应。

    两个人类一个人偶一起围坐在只铺着茅草的破旧的木地板上,小男孩捧着手中的日落果,先看了看倾奇者,又看了看潮生。

    看着他们同样斯文的,几乎是同步的动作,小男孩不禁笑出了声:“你们两个真的好像呀。”

    童言无忌,在某些时候也能说出最本质的东西。

    人偶和人类少年同时愣住了,忍不住看了彼此一眼,对上的,是两双同样茫然的眼睛。

    人偶没有心,而少年的心也空了一块。他们茫然的看着彼此,心底同时浮起一个念头——原来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是这种模样吗?

    小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潮生哥哥,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他知道潮生对这个世界很陌生,就连踏鞴砂和稻妻都不知道,没有归处,也不知道该去往什么地方,就像与他初遇时的倾奇者一样。

    小男孩邀请道:“既然这样,那就和我们一起住吧。”

    接着他看向人偶:“倾奇者,让潮生哥哥也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人偶回过神,轻轻点头。如果这个人类跟他一起生活,他好像并不排斥。

    得到家人的回应,小男孩更开心了。

    “虽然房子很破旧,吃的东西也都是瓜果蔬菜”他一样一样的盘点着他与倾奇者的生活,最后却道:“但是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要好。”

    小男孩仰起头笑着对潮生说:“这样,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孤单

    潮生怔住了,无意识的伸出了那只戴着铃铛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胸口。

    原来如此,是孤独啊

    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丢失了最珍贵的宝物的缺憾感是孤单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习惯了的。

    习惯了一个人住在病房里,躺在病床上,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他明明已经习惯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呢?就好像曾经有人与他彼此亲密无间的陪伴,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可他明明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啊

    米灰色头发的小男孩仰头起头,用那双清澈的、写满了期待的眼睛看着潮生,期待着他的答案。

    潮生哥哥会答应他的邀请吗?

    他的身边终于又可以多一个人陪伴了吗?

    一滴眼泪从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落下了,接着便是更多的,几乎连成了线的泪珠,它们全都无声的砸在潮生白色的衣襟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颜色较深的圆点。

    小男孩愣住了——潮生哥哥为什么哭了?

    他连忙站起身走到少年的面前,笨拙的伸出手抹去眼睫下的眼泪,再轻轻拍打着少年的后背,就像他的父母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他踮着脚,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安抚着:“潮生哥哥不要伤心。”

    回过神来,潮生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用衣袖胡乱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再轻声对小男孩和人偶道:“抱歉,失态了。”

    这种感受,潮生是十分陌生的——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

    小男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潮生哥哥,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黑发黑眼的少年放下手,用那双被泪水洗涤后无比清透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小男孩。

    空荡的心急需什么来填补,在一片空茫的黑暗里,一双小手朝他伸出。

    半晌后,少年轻轻点头:

    “好。”

    他握住了那双朝他伸出的手——有人陪伴在身边,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从那天起,潮生成为了倾奇者与小男孩的新家人。真是奇怪的组合,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类,还有一个纯白的人偶,就这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组成了一个家。

    小男孩的名字叫阿舟,他的父母并不识字,生他时被暴风雨困在海面上,他们唯一可以倚靠的东西就是那艘小小的木船,于是,阿舟便成了他的名字。

    而倾奇者就是倾奇者,没有名字。

    每天晚上,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潮生总喜欢坐在庭院里晒月亮。

    一天吃完晚饭后,潮生像往常坐在木屋的走廊上,双手抱着膝盖,将下颌也抵在上面,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个世界的月亮很神奇,从来都是圆满的。

    阿舟也在他身旁坐下:“潮生哥很喜欢月亮吗?”

    每天晚上,潮生都会坐在这里晒月亮。

    “嗯”黑发黑眼的少年轻轻点头,伸出一只手试图接住从天幕洒落的月光,再轻轻的收拢手指,似乎把它们都握住了:“月光很温暖。”

    “温暖?”

    阿舟不解,也学着潮生伸出手。银色的月光落在他手心里,将上面的纹路都映照得无比清晰,一阵清风拂过,阿舟并未感觉到温暖,只有指尖碰触到了微凉的夜风。

    明明是冷的呀。

    侧过头看着阿舟的动作,少年纯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的是无比认真的情感。

    “是暖的哦。”他抬起手覆上自己的胸口,“这里面,很暖。”

    每当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之中,就感觉世间万物都无比静谧,心的缺口也仿佛被填满。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陪伴在他身边,陪着他晒月亮。

    “还是太阳暖和一点。”

    小男孩将身体往后仰躺,米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点缀着星子的夜空,一双脚在台阶下有规律的晃动着:“我喜欢晒太阳。”

    “嗯,太阳也很暖和。”黑发黑眼的少年收回视线,继续仰头望着天边挂着的那轮圆月。

    月亮是太阳的余辉,它们相伴而生,互相映照,也同样温暖

    才相处不久潮生就发现,阿舟的身体不太好,时不时会咳嗽,体质也弱。

    “没事的,潮生哥,只是咳嗽而已,我已经习惯了。”感受到潮生的关切的眼神,小男孩摇摇头道:“不用担心的。”

    相比起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咳嗽,阿舟更在意另一个问题——明明这两个大哥哥单独与他相处时都无比自然亲近,可这两个人独处时却

    庭院的入口处

    紫发紫眸的倾奇者抱着一捆新柴正要走进来,而潮生也抱着用过的餐具想要去小溪边清洗,两人在庭院的入口处‘狭路相逢’。

    “抱歉”/“抱歉”

    两道礼貌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动作也像是照镜子一般的默契,全都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并不宽敞的通道。

    阿舟:“”

    是的,就是这样,又来了又来了。

    坐在破旧的木廊上,双手撑着下颌的小男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明明是那么像的两个人,为什么相处模式却如此生疏?

    就好像两个人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天堑,怎样也无法靠近。

    于是,阿舟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让这两个独处久一点,关系就自然而然的亲近起来了吧?

    次日

    “倾奇者,潮生哥,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小男孩把两个提着篮子的少年推庭院的木栅栏:“今天的午餐和晚餐交给你们了哦!”

    潮生:“”

    倾奇者:“”

    看着小男孩干脆利落的将木栅栏重新合上再头也不回的跑进屋,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兼是一脸茫然。

    第27章 心跳

    由于炉心事故,踏鞴砂一带已经荒废,边缘的村落里已经没有人烟,甚至连类似丘丘人这样的怪物也都消失不见。

    除了植物和一些动物外,阿舟倾奇者和潮生就是这一带唯三的居民。

    留阿舟一个人在家并无危险,之前与人偶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阿舟也经常留在村子里看家。

    坐在干草堆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真希望潮生哥哥和倾奇者的关系能变好一点呀

    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两个少年安静的朝着目的地前进,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长着日落果和堇瓜的树林,这两样东西也是三个人平时最常见的食物。

    抵达目的地后,两个人默契的分头行动,一人摘堇瓜,一人摘日落果,全程没有多余的交流。没有小男孩在身边,两人仿佛都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自从炉心事故后,踏鞴砂的天气变得十分奇怪,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就会乌云密布,雨点也密密麻麻的落下。

    倾奇者没有带雨具的习惯,可潮生和小男孩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伞。

    但是由于高强度的使用,原本就无比破旧的纸伞在前不久彻底散架,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

    黑色的乌云将太阳遮阳,天空也变得昏暗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紫色的闪电和云层间滚动的雷声。

    雨点落下,将本就不太干燥的地面变得更湿润。

    将一颗日落果放进篮子里,潮生抬起头看着突然变暗的天空,一滴水珠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鼻尖。

    雷雨天气可不能站在树下躲雨,这是从前那个世界带给他的常识。

    于是,潮生提着篮子走到相对空旷的地方,对着仍在摘堇瓜的倾奇者道:“我们找个地方先躲雨。”

    倾奇者的动作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随后便收回了手轻轻点了点头。

    人偶不害怕淋雨,但阿舟告诉过他,人类淋雨会生病。

    雨越下越大,可躲雨的地方却没找着。

    被雨水打湿的黑发在额前和脸侧结成一缕一缕,有水珠顺着发尖不断滴落。

    抬手抹去挂在眼睫上的水珠,潮生将对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灰色麻布外套脱下,再把篮子挂在臂弯。

    他将外套高举着盖过头顶走到人偶的身侧,把双手又张开了些,灰色的外套也覆盖了人偶的头顶。

    “我拿这边,你拿另一边。”潮生小幅摆动着另一边的手,示意倾奇者与他一起‘撑伞’。

    纯白的人偶立在原地,他轻轻眨了眨那双紫色的眼睛,片刻后才伸出手像人类那样抓起了另一边的衣摆举高过头顶。

    破旧的灰外套为两个少年组装成一道并不牢固的屏障。

    在雨里小跑着,人类的视线快速扫过两边,试图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终于,他在山壁间发现了一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的山洞

    昏暗又狭小的山洞中,两个少年并肩靠在岩壁上望着外面像瀑布一样的雨幕。即使有衣物勉强遮挡,细密的雨还是将两人打湿了,雨珠顺着紫色和黑色的发丝向下流淌。

    黑发黑眼的少年将灰色的外衣拧干,再抬手拨开黏在脸侧和额前的一缕缕黑发。

    布料黏在身上,又闷又难受。

    刚刚因为在雨中奔跑而热意蒸腾身体又平静了下来,温度在不断流失,潮生已经感觉到冰冷的水汽透过被打湿的衣服正往骨头里钻,很冷,若是再有风吹过,他一定会发抖。

    要是感冒就糟糕了。

    可山洞实在太小,雨后也找不到干燥的柴火,更别说他没把打火石带在身上。

    接着,他看向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倾奇者,对方的模样和他一样狼狈。

    “你还好吗?”

    倾奇者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人偶,不怕淋雨,也不怕冷。

    于是,小小的山洞便彻底安静了下来。人偶与人类都不健谈,他们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待着这场暴雨的结束。

    狭窄的山洞十分吵闹,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石壁间不断回荡。可同时却又无比的安静,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还有

    潮生先是一愣,随后侧头看向紧挨着他的倾奇者——为什么他听不到对方的呼吸?

    狭小昏暗的山洞中,白衣少年被布料包裹的胸膛像石塑一样平静,没有代表着生命的起伏与律动。

    这时,潮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臂与肩膀,两人由于空间过于狭窄而难免贴在一起的地方竟然没有传来属于人类的温度,就像背后靠着的山壁一样冰冷。

    雨渐渐小了,潮生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无比清晰。

    人偶察觉到了他久久没有移开的视线,也侧着头看了过来,紫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

    “我”

    人类少年开口了:“我听不见你的心跳。”

    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人偶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我是人偶,没有心。”

    即使外表与人类并无差别,但是,本该有心存在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无比空荡。

    从看到那双纯黑色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眼前的人类也和他一样在缺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你也找不到你的心吗?”

    人偶少年靠近了潮生,将布满了焦黑伤疤的手覆在了潮生的胸口,手心下,透过潮湿的布料,那鲜活的心脏正在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跃动着。

    少年紫色眼眸里充满了迷茫——他明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人偶并非人类,也没有人类的边界感,就像他在看到阿舟的那一刻就决定与他成为家人一样,此刻对待潮生也是如此。

    突然贴近的距离让人类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住。狭窄的山洞里,雨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沿着血与骨肉传递的,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许久后,潮生终于放松了下来,水珠砸进水洼里滴答声音也再次清晰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是心脏,是身体的零件。”纯黑色的眼睛对上了那双迷茫的紫色眼睛,他用人偶听得懂的方式向他解释着:“心不是零件。”

    “零件?”人偶更迷茫了:“那什么是心呢?”

    阿舟和他讲过锡兵的故事,锡兵的心从灰烬里诞生。他曾关闭过比火焰还炽烈的炉心,可他并未被烧成灰烬,而心也没有因此诞生。

    “我不知道”人类少年也陷入了迷茫——他也不知道心是什么,因为他已经把它弄丢了。

    “我要把它找回来。”人类对人偶说:“找回来之后,我就能告诉你了。”

    虽然不知道它丢在哪里,长什么模样,但潮生却已经认定那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弄丢的,能重新填补缺口的最珍贵的宝物。

    “好。”人偶怔怔的点了点头。

    在狭小黑暗又潮湿的山洞里,两团湿漉漉的蓝色小火苗凑在一起,向彼此分享着自己快要熄灭的火焰。

    在陌生的世界中,他遇到了一个与自己无比相似的‘人’。

    “拉钩。”人类朝人偶举起手,伸出小拇指,“约定好了。”

    人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也像人类那样举起了手,用尾指勾住了它。

    *

    雨停后,两个被淋湿的少年结伴回了家。

    阿舟焦急的站在门口等待着,终于在放晴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然后便像一枚子弹那样扑了过去,一手环着一个人。

    “你们终于回来了!”

    出去那么久,他还以为

    被抛弃过的人偶和人类当然明白阿舟此刻的感情,同时伸出手想要抚上小男孩的头顶。指尖互相碰触,两人都愣了一秒,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转而将手放在了阿舟的肩膀上。

    人类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阿舟。”

    “嗯。”人偶也轻轻点头,给出了他的承诺。

    *

    淋雨的后果是,潮生在第二天发起了高烧。

    一头黑发的少年躺在草席上,双眸紧闭,脸颊泛着病态的红。

    阿舟将一块布打湿,再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少年的额头上。

    人偶坐在一旁,垂眸看着高烧的少年。

    他的胸膛正比平时更快的起伏着,胸腔里的心脏也在快速的跳动,连呼出的水汽都沾上了额外的热意。

    人偶将视线落在了人类的左侧胸膛,在那里面,被血肉与骨包围的狭小空间里有一颗由血肉铸成的心。

    可潮生却说那只是零件。

    潮生的心是什么?人类的心又和人偶一样吗?

    收回目光,人偶学着阿舟的样子将布打湿,再用它重新湿润由于高烧而干裂的嘴唇。有着焦黑痕迹的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少年脸侧柔软的皮肤,人偶先是一愣,随后将手指微微蜷缩。

    比起人偶来,人类好像有些过于脆弱了。

    阿舟和潮生都是这样。

    阿舟问人偶:“倾奇者,潮生哥哥什么时候能醒来呀?”

    人偶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就像无法预料到潮生会突然病倒一样,他也无法预测对方痊愈的时间。

    但他知道潮生一定会醒来,因为那句承诺——人类会找到那颗心,再将它带回来告诉他,到底什么才是心。

    第28章 决定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潮生只觉得喉咙无比干渴,头昏脑涨,稍稍一动就会牵动痛觉的神经。很热,整个人就像一壶煮开的沸水,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

    额头上传来了冰凉了触感,潮生睁开眼睛,发现阿舟手上正拿着一块打湿的布小心的擦拭着他的额头。

    “你终于醒了,潮生哥!”

    阿舟松了一口气,他以前也发过烧,但是像潮生这样严重的症状还是第一次遇见。

    早已习惯疼痛的人类艰难的从干草堆上爬起,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见状,阿舟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水递给他。

    “谢谢。”

    少年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

    “潮生哥,你还好吗?”阿舟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潮生,“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我没事。”黑发黑眼的少年轻轻摇头,随后环视一周,却没有看到倾奇者的身影。

    男孩知道他在找什么:“倾奇者在厨房做饭。”

    “一天没吃东西了,潮生哥一定饿了吧。”

    话音刚落下,人偶便端着一盆热汤走了进来。餐具早已准备好,见潮生已经醒来了,人偶便将汤盛在碗中递给他。

    潮生接过碗,轻声道:“谢谢。”

    喝汤的时候,阿舟对着潮生道:“潮生哥,下次不能再淋雨了!”

    阿舟和人偶十分自然的将潮生这次发烧的原因归结到了淋雨这件事情上,但只有潮生本人知道,这也许不是唯一的原因。

    可面对着两个如此关切的人,他只低声道:“好。”

    大脑依然晕眩,蒸腾的热意让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潮生依稀记得,他在住院之前好像也发过一次很严重的烧,许久不退。

    曾经的养父母将他带到医院检查,结果

    他已经记不得那些人的脸了,但是检查的结果却仍清晰的刻印在脑海里。也正因为这个结果,曾经的养父母抛下了他。

    并无太多胃口的潮生只是喝了几口汤就把碗放下,再安静的将它捧在手心。

    本以为疾病已经痊愈,可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难道他又得重复一次过去的经历了吗?

    潮生将手放在眼前,目光落在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背上。

    没有淤血,没有留置针,也没有那些红色的小血点,他的手背依然光洁,这具身体也没有被疾病折磨的几乎失去所有生机。

    人偶察觉到了潮生的异样,“怎么了?”

    难道身上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什么。”人类少年轻轻摇头,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

    *

    整整三天,潮生的高烧才完全退下来,身体似乎也已经恢复了健康。人偶和阿舟都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打算结伴去采集今天的食材,让潮生一人留在屋里看家。

    难得独处,陪伴在身边的人离开后,内心的空缺感又变得无比清晰。

    少年伸出手轻抚腕上挂着的铃铛,似乎这样就能让无法安定的心再次变得平静。然后,他想到了那两把已经完全报废的伞。

    片刻后,潮生站起身望着屋外走去。

    一旦空闲下来不做些什么,那片巨大的虚无就会将他吞没。潮生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一个人独处了。

    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黑发黑眼的少年走出庭院,再走进那些因为无人居住而变得破旧,挂满了蛛网的屋子,试图寻找那些被人丢弃的,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他找到了几把新伞,一些餐具和家具,还有几块打火石,甚至还有渔网和钓竿。

    突然,在一个角落里,潮生发现了一柄已经落满了灰尘的铁锤。手柄完好,锤身也并未起锈。潮生完全被它吸引了,纯黑色的眼睛怔怔的看着角落里的物件,再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直到将铁锤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钻进手心,他才重新回过神来,纯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

    他为什么会过来拿这把似乎派不上用场的铁锤?

    心底依旧茫然,潮生却未曾将它丢下,只是紧紧地握着长柄将它带回了家。

    他将收集到的工具按顺序铺在破旧的木地板上,眼睛却被那个小小的锤子吸引,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伸出手再次握住铁锤的手柄,熟悉的重量又沉甸甸的落在他的手心中了。

    很熟悉,也很安心。

    握在手中的物件就像是身体的延伸,空荡荡的心好像也被填补了。

    *

    待到人偶和阿舟归来的时候,走进家门,他们便看到了陈列在木地板上的各式各样的工具。

    “你们回来了。”手握铁锤的少年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哇!潮生哥,这些都是你找来的吗?!”阿舟兴奋的几步跑上前,一双米灰色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拿起了一把伞道:“一共五把伞可以用很久了!”

    人偶却将视线落在潮生手中的铁锤上。

    这是他过去无比熟悉的工具,有人曾经站在他的身旁,教他如何握锤,如何发力,又如何锻造。

    离开炉心后,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那段过去,可在看着人类少年手中握着的熟悉的工具时,往昔的记忆又不断的流涌进他的心中。

    察觉到人偶的异样,潮生将视线落在了人偶的身上,问:“这个铁锤有什么问题吗?”

    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人偶紫色的眼眸重新聚焦,他看着潮生轻轻摇头道:“没有。”

    他只是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些与锻造相关的东西了。

    可潮生带铁锤回来做什么呢?这里又没有锻铁的炉子和其他工具。

    *

    夜晚

    手握着并不算轻巧的铁锤,潮生又坐在庭院里晒月亮了。

    屋内,与阿舟一起躺在干草上,纯白的人偶睁开了眼睛。

    男孩已经陷入了深眠,可属于潮生的位置却是空的。人偶坐起身重新掩好阿舟的被子,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木门,木头相互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

    静谧的夜晚会放大任何一点声音,潮生回过神,余光扫到一道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抬眼望去,他便看到了穿着一袭白衣的人偶少年。

    人偶也发现了潮生,脚步微顿,随后走了过来。

    他垂眸看着人类手中的工具,问:“不重吗?”

    为什么一直拿着,不把它放下。

    “有点。”潮生也低下头,再伸出手轻轻揉着已经酸胀的手腕。一开始的时候是很轻的,可是拿的越久,这根铁锤的重量也就越能被清晰的感知。

    但是,他却不想把它放下。

    人偶察觉到,眼前的人类和他一样,似乎对锻铁的工具拥有特殊的感情。

    纯白的倾奇者问:“你会锻刀吗?”

    “我”人类有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应该是不会的,可当他试图挥动铁锤,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使用自己的双手一样熟悉。对工具的熟练使用似乎更像是刻印在灵魂里的本能,潮生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接着,两个少年便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起安静的坐在月光下,无声的消解着心中因为失去珍贵之物,又或是忆起往昔而产生的涟漪。

    木屋靠近海滩,有了潮生在废弃的房子里找到的渔网和钓竿,三个人的餐食里终于又有了肉类。

    小男孩的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的红润了起来,身上也不再是皮包骨,脸颊甚至有了婴儿肥。

    自从上次冒着雨回来后,阿舟明显感觉到,潮生与倾奇者的相处模式变了。

    他们仍然很有礼貌,仍然习惯于对彼此抱歉和道谢,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从原本的疏离变成了另一种无言的默契。

    木屋外临时搭建的厨房里,潮生和倾奇者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饭。

    白衣的倾奇者将切好的堇瓜递给潮生。

    潮生接过堇瓜:“谢谢。”

    倾奇者熟练的处理下一道食材:“不用谢。”

    躲在厨房外,小男孩探出了半个脑袋观察着两人,抿着的嘴巴忍不住微微勾起,米灰色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真好呀

    就好像他又回到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

    阿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晰的认识到——他终于又有新的家人。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人偶侧过头,却只看见了阿舟奔向庭院的背影。庭院内,杂草已经处境,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菜园子里常见的瓜果苗。

    那个孩子的脚步轻快,米灰色的发丝也被带的在空中飞舞。

    看着这一幕,人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阿舟很高兴。”

    “嗯。”人类将堇瓜放进锅中,也侧身看着正在庭院中的孩子,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看着这个孩子一天比一天更有活力,满足感也从空荡的心里生出。这样的情感如此的宝贵,潮生与人偶都很珍惜。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继续下去,可好景不长,突然之间,阿舟的咳嗽变得频繁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人偶和潮生两人兼不通医术,对阿舟的病一筹莫展。

    生病就要去看医生,常年住院的生活让潮生将这句话刻印进了本能。过去的经历让潮生明白,微小的易被忽视的病症也许是某种可怕疾病的冰山一角,一如他曾经的高烧,一如阿舟越来越频繁的咳嗽。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如何,但既然有元素力这样神异的力量存在,也许对于疾病,这个世界也有超出常理的治疗方法。

    于是他问人偶:“倾奇者,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医生大夫吗?”

    “医生?”人偶对这个词显然是陌生的,却也理解它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开口:“在稻妻,人们生病一般会去找巫女。”

    而巫女一般都留在雷电将军所在的稻妻城与影向山上的鸣神大社。

    听到人偶的回答,潮生松了一口气。

    有医生就好,虽然叫法不同。

    “我们带阿舟去找巫女。”即使现在的症状只是咳嗽,他们也应该重视。

    话音落下,潮生却迟迟没有听到倾奇者的回应。

    他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生动’的紫色眼眸——就像一张白纸上无数种深沉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终于融成了近似于黑的紫。

    无数复杂的情感糅杂在一起,让无心的人偶短暂的变成了‘人’。

    他握紧了垂落在身侧的布满着焦黑痕迹的手,许久之后才再次松开。那些浓烈的情绪又重新藏进了灵魂之中,‘人’又变回人偶了。

    “好。”

    倾奇者轻声的回应着。

    人偶的异样无法瞒过本就对情绪变化无比敏感的潮生。

    人类想,他似乎无意间碰触到了某道仍未愈合的伤口,这是他第一次在洁白的如同雪花和纸张的人偶身上‘看’见其他颜色。

    看见那些并不温暖的,浓烈又刺目的颜色。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人偶身边。

    “我带阿舟去就好,只是要劳烦你指路。”他将视线落在人偶的那布满了焦痕的手上,这些黑色的痕迹就像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从未问过这些焦痕因何产生,也从未问过人偶的其他过去。

    “你若是不想见巫女那就不见。”

    “不想去稻妻城和鸣神大社那便不去。”

    黑发黑眼的人类注视着人偶,温和又坚定的视线似乎落到了最深的地方,“若是觉得排斥,那便交给我吧。”

    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家人。

    家人本就是在对方需要帮助和保护的时候予以支持的存在。

    潮生不知道关于家人的这个概念是怎样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的,但待他发现时,这颗种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茂密,风一吹过便发出沙沙响声。

    真是奇怪,明明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家人。

    思及此处,失去了重要之物的空茫感又涌了上来。

    人偶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类,久久没有回神。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阿舟走进来才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

    “潮生哥,倾奇者,你们在聊什么呢?”阿舟好奇的看着两个少年问道。

    人类先回过神,只是低下头轻揉着男孩的头顶,没有说话。

    *

    夜晚

    三人并排躺在干草上,潮生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望着破旧的房顶,许久后,他过侧头看着躺在他们中间的已经熟睡的小孩,片刻后再朝着倾奇者望去,却发现对方也还未睡觉。

    也许是白日与生死有关的话题,潮生终于开始思考一件他一直忽略的事。

    “倾奇者”他小声道:“人偶的寿命和人类一样吗?”

    听到声音,倾奇者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考一般沉默了片刻,随后侧过头面对着潮生,同样小声的问道:“人类的寿命一般有多长呢?”

    潮生回答:“我们会在二十几年内长大,再用剩下的时间老去。”

    “对于我们来说,如果身体健康,能活到一百岁已经是长寿了。”接着,人类又想到了自己过往,补充道:“如果生了重病,那么可能很早很早就会死掉。”

    “100岁”人偶低声低喃着,陷入了迷茫。

    人偶不会长大也变老,只要躯体不被毁灭,生命就看不见尽头。

    他垂眸看了看熟睡的小孩,又对着潮生道:“你和阿舟都是人类。”

    人偶突然意识到,他为自己找到的家人无法永远陪伴他。

    看着这样的人偶,潮生不知为何想到了这样一句话——浮游的生死在一刹之间,不可结缘。

    人类和人偶,难道不该成为朋友,不该成为家人吗?

    思及此处,黑发黑眼的青年小声道:“倾奇者,你可以试着和一些长生种交朋友。”

    这个世界是有长生种的。

    如此,在他和阿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人偶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潮生不知道自己是痊愈了,还是说会重蹈覆辙,再次慢慢的经受身体的衰败,在这个世界病逝。

    那次高烧还没过去多久,时间还太短,身体的感受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潮生无法分辨那是发病的征兆还是一次普通的高烧。

    但是他却隐约察觉到,即使没有疾病的干扰,人类的寿命长度与人偶仍是不同的。

    这也是潮生如此担心阿舟的病情的另一个原因,阿舟的身体如果健康,他便可以陪倾奇者久一些,而他也许一两年后就会跟他们告别了。

    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心’。

    而且,既然世界已经不同了,也许自己身上曾无法治愈的病能在这个世界治好也说不定呢?

    面对疾病,潮生一直都很乐观。

    话音落下,小小的木屋又安静了下来。

    没有得到回应,被睡意笼罩,潮生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听着耳边两道平稳的呼吸声,纯白的人偶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两位家人。

    无法永远陪伴他吗

    倾奇者伸出手越过小孩,再轻轻的握住了潮生的手,就好像他牵着又抱住了他的家人。

    他是诞生即会落泪的人偶,因弱小而被母亲抛弃。他曾为了踏鞴砂的人们前往天守阁觐见雷电将军——稻妻的神明,他的母亲,可神明却没有回应他的愿望。

    人偶是被抛弃的无用工具,踏鞴砂的子民也被他们信仰的神明抛弃。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但是

    人偶将手轻轻握紧——为了家人,他愿意再试一次。

    *

    次日

    睁开眼,潮生便对上了人偶的紫色眼眸,紫色的发丝洒在干草上,人偶的姿势似乎与昨日入睡前并无区别。

    “早”

    睡意消失,稍稍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潮生低头看着仍然睡在他们中间的阿舟,猜测人偶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

    人偶不是人类,睡眠于他而言不是必需品。

    “早。”

    人偶坐起身,再将被他带起的灰色被子重新盖在阿舟的身上,掩好。

    潮生亦没有赖床的习惯,重复了和人偶一样的动作流程。

    在准备早餐的时候,人偶突然对潮生道:“我会和你们一起去鸣神大社。”

    他将那片金色的羽毛握在手里,再垂眸看着它——至少,因为这根羽毛,八重神子上次愿意见他一面。

    而这次,他的目的只是让巫女治好阿舟的病,仅此而已。

    第29章 二合一

    吃早饭的时候,潮生与人偶将他们的打算告诉了阿舟,阿舟也像从前那样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只是咳嗽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没必要浪费时间带他去找巫女,况且

    小小的男孩坐在干草上,对着他的家人道:“我们没有摩拉呀。”

    摩拉是人类的货币,就算巫女大人愿意免费给他治病,可后续的药材仍需要摩拉购买的。

    “摩拉?”/“摩拉?”

    看着突然愣住的两个人,阿舟两眼弯弯:“真的没事的,你们太担心我啦。”

    有家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三人在踏鞴砂的生活自给自足,竟然完全忘了摩拉的存在。

    潮生却问:“摩拉是什么?”

    阿舟睁大了眼睛:“潮生哥!摩拉呀!有摩拉才能买到东西!”

    人偶也略带惊讶的看向潮生——虽然早就知道潮生基本没有这个世界的常识,却没想到他竟然连摩拉都不知道吗。

    【哈哈哈哈,要给摩拉,倾奇者,有摩拉人家才会吧东西卖给你!】

    离开借景之馆不久的人偶也缺乏这个世界的常识,而曾经带着他慢慢熟悉这个世界的人皆已离去。

    而现在,似乎轮到他教导另一个人同样的东西了。

    “对了潮生哥!”阿舟连忙站起身,朝着角落里的‘百宝箱’跑去,毫不犹豫的将它打开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不断响起各种材质不同的物件相互碰撞的声音。

    “找到了!”

    阿舟用手指捏着一枚金色的硬币,擦掉上面的灰尘送到潮生面前:“看,这就是摩拉!”

    接过这枚小小的硬币,潮生这才反应过来——摩拉是这个世界的货币。

    可这一枚摩拉已经是阿舟全部的身家了,谁也无法指望它能治病。

    “摩拉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倾奇者握住了垂落在胸前的金羽毛,声音几不可查。

    金饰可以典当,这片羽毛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已经没有了其他意义,用来给阿舟治病正好。

    但是,典当铺在稻妻城,药铺似乎也只有稻妻城才有。

    稻妻城

    神明的殊胜背影在脑海中浮现,纯白的人偶半垂着眼眸,松开手让金饰重新垂落。

    总归不会再见面,如同上次一样,那位神明连觐见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人偶问男孩:“阿舟想去稻妻城看看吗?”

    “稻妻城!”米灰色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是有天守阁的那个稻妻城?!”

    天守阁,神明的居所。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踏鞴砂,但如同其他稻妻的子民一样,阿舟也一直向往着有朝一日能见到庇护他们的尊贵殊胜的神明。

    阿舟对治病这件事并不在意,可提起那位魔神,每一根发丝都开始蠢蠢欲动。

    期盼快要从阿舟那双米灰色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对上这样一双眼,人偶不忍将真相告知,只是移开了视线道:“是的。”

    神明已经将踏鞴砂抛弃,可这里的子民仍然视祂为信仰,何其可笑。

    次日早晨

    从海滩边找出了一艘仍然完好的小木船,带上行囊,潮生和人偶轮流划着船抵达了目的地。

    一路上阿舟都十分兴奋,因为靠岸后,他们就能抵达稻妻城了——阿舟是这么想的。

    一天又一夜,在太阳再次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他们的船终于靠岸了。

    跳下船,阿舟抬起头便看到了远处耸入云天的高山,迟疑的开口道:“前面是稻妻城?”

    人偶回答:“是影向山。”

    巫女与神社所在的地方。

    *

    鸣神大社

    巨大的神樱树下,粉发狐耳的神子伸出手接住了一簇绯樱绣球,指尖泄溢一缕的雷元素让它们凝成实体,握在手心。

    黑发黑眼的巫女双手捧着一片金羽毛递到他面前,“宫司大人。”

    转过身,待看清巫女带过来的东西后,八重神子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她拿起那枚羽毛,眸光也落在上面,若有所思。

    不久前,倾奇者为了踏鞴砂的炉心事故来稻妻幕府求援,但那时影已经进入了一心净土,除八重神子之外无人知晓如今统治稻妻的是名为雷电将军的躯壳。

    为了守护稻妻的永恒,将军并未允许人偶觐见。

    在看见那根金色羽毛后,八重神子连忙赶去了稻妻城却只来得及与人偶见了一面——屡遭拒绝的倾奇者并不信任她做出的任何承诺,只身一人离去了。

    而当她带人匆匆赶到踏鞴砂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踏鞴砂的负责人一个畏罪潜逃,一个以死谢罪,炉心被关闭,踏鞴砂的其他居民在她的主持下也都全部迁离。

    本以为再遇的机会渺茫,没想到,如今这根金色的羽毛又被送到她的手中。

    神子问巫女:“金羽的主人在哪?”

    巫女知晓它的主人是那位倾奇者,便摇头道:“这片羽毛是一位黑发黑眼的少年带过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

    “少年说,想请巫女为那个孩子治病。”

    八重神子将金羽握在手心:“我亲自去见他。”

    *

    鸣神大社

    一棵并不高大的神樱树下,有着一头米灰色短发的小男孩正小心的将一团绯樱绣球拢在手中,可没有雷元素的凝实,他的双手只拢到了一捧空气,粉色的绣球依旧逸散在眼前。

    黑发黑眼的少年站在小孩身旁,低头看着他童稚的动作略微勾起嘴角,余光扫到有人正靠近,侧过身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头佩金饰的粉发巫女正朝这边走来。

    每一抬步,脚上挂着的铃铛便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她先朝少年露出一个微笑,随后垂眸看着正在与绯樱绣球玩耍的男孩,略微倾身,指尖轻轻一点,绯樱绣球便凝成了实体,落在了男孩的手中。

    “哇。”

    看着这一幕,小男孩的眼睛微微睁大,再小心翼翼的将绯樱绣球捧在手心。

    对于倾奇者与潮生合伙欺骗他一人,带他来影向山的行径,阿舟是有些气闷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们真的没钱看病呀。

    可小孩子的注意力本就容易被分散,很快,阿舟便被这一簇簇不可被‘捕捉’的绯樱绣球吸引了。

    “若是想要收集绯樱绣球,你可以在路边找一株雷樱枝条,栖息在上面的雷种子有雷元素附着,若是它愿意跟随你前行便可顺利采摘了。”

    对于阿舟来说,这些都是陌生的词汇。离开了踏鞴砂的海滩后,他就像踏入了一个新世界,看到听到甚至是触摸到的的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无论是稻妻城还是影向山,阿舟都觉得新鲜极了。

    “初次见面,我是鸣神大社的宫司,八重神子。”直起身,佩戴金饰的宫司大人重新将目光落在人类少年身上。

    “我已知晓你们的来意,为稻妻的子民驱除疫病本就是巫女的职责,你们不必为此担忧。”

    只是不知,金羽的主人是否有和他们一同前来。

    影向山下,紫发紫眸的倾奇者正站在石阶下。头顶的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将潮生与阿舟送到神社门口后,倾奇者便只身一人下山了。

    八重神子与他的过去连在一起,他虽不惧却也不想在见面之后徒增不必要的怨愤。倾奇者已经有了新的家人,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想再为那些已被斩断的过去浪费时间。

    是的,时间。

    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过一天便少一天。

    终于,石阶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高一矮。

    “倾奇者!”阿舟小跑着下了楼梯,脸颊因为运动变得红润,汗水也将额前的发丝打湿。他一把抱住人偶的腰身,再松开手将手心里的东西高高举起:“这个送给你!”

    全然忘记了不久前他还在和对方赌气。

    人偶将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团绯樱绣球,只能用雷元素凝聚采摘的花团。

    看见这个,人偶便知道他们已经见过八重神子了。

    人偶接过那团粉色的绣球,问潮生:“如何?”

    “八重宫司说,阿舟的咳疾与先前踏鞴砂的炉心污染有关。”

    听闻炉心二字,人偶的眼睛微微睁大,那些咳血而亡的工匠们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如果阿舟也

    “所幸阿舟的住处离炉心较远,与祟物接触不多,仍未伤及根本,八重宫司已经帮阿舟将祟物驱散,接下来好好调养身体即可。”

    潮生很庆幸他们带着阿舟来了鸣神大社,按照八重宫司的说法,若是拖下去的话阿舟一定会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

    对上那双紫色的眼睛,人类继续道:“阿舟不能再回踏鞴砂了。”

    若是再回去,便有再次被祟物污染的风险。

    这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再回家。

    倾奇者高高悬起的放了下来,随即却又被潮生的话毫无防备的击中。

    “不能回踏鞴砂”人偶有些怔愣,本就空茫的心似乎又空了一些。许久后,他垂眸看着仍在兴奋中的阿舟,伸出手轻抚他的发顶。

    和家人在一起才叫家,无论之后要去往哪里,只要阿舟仍陪在他的身边就好。

    “神子说如果你愿意接受,她会帮我们安排住处。”

    “不必。”人偶拒绝了。

    他的确该感谢八重神子治好了阿舟的病,但同时他已下定决心要斩断过往。在跟阿舟的病无关的事情上,他不会再和八重神子有交集。

    “好。”对于家人,潮生总是给予无条件的支持。

    他们可以像在踏鞴砂一样找一间废弃的屋子,重新搭建他们的家。

    夜晚

    潮生和倾奇者在从隐秘的树丛里拖出了白日里被他们藏起的木船,因为神社与社奉行的缘故,这一带没有浮浪人游荡。

    今天晚上,他们打算就在船上睡觉。

    在沙滩上升起火,终于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的阿舟回忆着钻进他耳朵里的只言片语,问两个少年:“我们不能回踏鞴砂了吗?”

    再破旧,那也是他的家。

    本以为只是去稻妻城游完,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连家都无法再回去了。

    他的百宝箱都还没有带过来。

    不回踏鞴砂,他又该去哪里呢?

    淡淡的不安将阿舟笼罩,他蜷缩起身子,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身体团成一团。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伸出手握住了人偶布满焦痕的手,再将它拉入怀中紧紧握住。

    看着阿舟对人偶的依赖,又感受到人偶对阿舟的纵容,潮生用树枝挑了挑火堆,嘴角微微弯起。

    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就该慢慢的疏远他们了。

    鸣神大社里,帮助阿舟驱散祟物后,那位神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他的身侧。

    “你的情况好像比那个孩子还要糟糕。”

    只可惜,她所习得的巫术能驱散邪祟,却对人体本身就有的绝症并无用处。

    潮生先是一愣,随后便道:“多谢告知。”

    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要落下了,他心里一直有这个猜测,可当答案终于被呈现在他眼前时,仍然难免有些怔然。

    海滩上

    在听到男孩绵长的呼吸声后,人偶轻轻的抽出了自己已经被松开的手。

    他看向火堆对面的少年,轻声道:“潮生,你不休息吗?”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爬了影向山,潮生应该已经很累了。

    人类摇头:“你们先睡吧,我守夜。”

    “守夜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和阿舟先睡。”人偶不需要睡眠。

    “好。”潮生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随后轻手轻脚的爬上了船,躺在了阿舟的身边。

    他侧着头看着阿舟的睡颜,又抬眼看着火堆对面人偶模糊的身影。

    本以为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拥有家人,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有缘分。只能跟真心对待他的倾奇者和阿舟说声抱歉了。

    次日

    从睡梦中醒来的阿舟还没来得及伤感就被倾奇者的话砸了个正着。

    “吃完早饭后,我们就去稻妻城。”

    “稻妻城!”阿舟兴奋极了,腾地一下从船上爬了起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稻妻城只是人偶骗他出门的谎话。

    人偶注重承诺,也从不对人撒谎。

    潮生以为人偶要去买帮阿舟调理身体的药材,也就没有多问。

    可是摩拉从哪里来呢?

    只过了半日的时间,他们就乘船从影向山来到了稻妻城。

    三人都是生面孔,在进城前需要经过幕府的盘查。人偶胸前的金色羽毛无比显眼,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柔光。

    金器非尊贵之人不可佩戴,知晓面前的少年身份特殊,幕府的卫兵们禀明了上峰后,便让他们顺利进了城。

    一路上,阿舟都非常兴奋,一双米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街道两旁的摊贩商铺两眼放光。

    他从未离开过踏鞴砂,也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地方。

    不愧是雷电将军的居所,这里的繁荣是他曾见过的踏鞴砂的集市无可比拟的。

    牵着阿舟的手往前走,人偶的视线扫过巍峨肃穆的宫殿,又看向了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地方。

    带着两人走到一棵枫树下,人偶停下了脚步。

    “我去取些摩拉,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阿舟好奇的问:“倾奇者,你以前在稻妻城生活过吗?”

    不会撒谎的人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算。”

    但他知道该怎样弄到摩拉。

    安顿好两人后,人偶穿过一条街道,走到尽头的拐角处的典当铺,摘下胸前的金羽毛放进窗口。

    “请问,它可以换多少摩拉?”

    “金饰”

    典当铺的老板抬起头仔细观察着窗口外的少年,容貌出色,身上的衣服虽不繁复布料的质量却是上佳,身上气度也不凡,又佩戴者金饰

    也许是三大奉行某位大人的孩子,可看着却又面生。

    心底有了决断,典当铺的老板将羽毛拿起仔细观察着,在放在一边的称上称重。

    “20万摩拉。”

    “好。”

    人偶并不讨价还价,拿起那袋摩拉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颗枫树下,回到了家人的身边。

    潮生将目光落在人偶身上,他注意到,原本悬挂着金色羽毛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随即便明白了那些摩拉的来处。

    天色已晚,身为人类阿舟和潮生都需要休息,无法继续赶路,三人便在稻妻城找了间驿站休憩。

    安顿好后,潮生对人偶与阿舟道:“我想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夜晚的稻妻城依旧繁华,灯火通明。

    沿着原来的路线向前走着,潮生走到那棵枫树旁,穿过一条街道再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尽头,他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窗口,橙色的灯光透过那撒出来,洒在地面上。

    潮生走了过去,旁边挂着一块写着字的木牌,可他并不识字。收回目光,他只对着里面的人问道:“老板,这里可是典当铺?”

    正在打瞌睡的店老板被这道清越的声音惊醒,迷瞪瞪的睁开眼,将镜片擦干净挂在鼻梁上,仔细的打量着外面的少年。

    样貌倒是出色,就气质而言不像平民家的孩子,但身上的衣服却不太合身,布料的质量也平平。

    心下有了计较,他问少年:“你想要典当什么?”

    “不久前,是否有人来典当了一片金羽毛?”

    典当铺倒是没有什么保密的规矩,老板点点头回应道:“没错。”

    潮生又问:“若是要将它赎回来,需要多少摩拉?”

    赎回来?

    看来这两个少年是熟人,难道是两个逃家落难的贵族大少爷?

    “25万摩拉。”老板拨了拨算盘,面对着两位疑似两位来自权贵人家的少年,也愿意卖个好:“那片羽毛我暂时会帮你们留着,这个月之内不会送去拍卖行。”

    虽然是金饰,重量却太轻,虽然胜在工艺可实际上也值不了多少钱。

    而且,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佩戴金饰,老实说,愿意买的人不太多——除了那些专门买来收藏的,另说。

    潮生向老板轻轻点头:“明白了,多谢。”

    *

    离开当铺走在街道上,潮生看着那些刻着字的木牌或写着字的布帘,心底有了成算。

    身无分文的他暂时没办法赎回倾奇者的羽毛,但找一份能赚取摩拉的工作却是必要的——离开踏鞴砂后,无论是维持生计还是给阿舟调养身体,都需要用到摩拉。

    但若是不识字,能做的事情便十分有限了。

    回到驿站,累极的阿舟已经睡着了。

    洗漱完毕后,潮生在倾奇者身旁坐下。

    并不算柔软的床榻陷下去一块,倾奇者掩好阿舟的被子再看向潮生:“准备睡了吗?”

    人类少年轻轻摇头,问:“倾奇者,你识字吗?”

    人偶先是一愣,随后点头:“认得的。”

    生火做饭,识字锻刀——这都是那些人教给他的东西。

    人类问:“能教我认字吗?”

    识字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好。”

    并不问缘由,人偶答应了他的请求。

    “谢谢。”

    潮生对人偶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阿舟和倾奇者于他有恩,收留无家可归的他又将他视作家人。潮生想在身体仍然健康的时候多赚点摩拉,再将它们当做‘遗产’留给倾奇者和阿舟。

    等阿舟的病彻底治好,新家也安顿好后,他也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他要在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前找到那颗被他弄丢的‘心’。

    然后再遵循那个承诺,告诉倾奇者什么是‘心’。

    第30章 铁匠铺

    从那天晚上起,人偶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教潮生识字。阿舟的字也认不全,于是也兴致勃勃的和潮生一起认起字来。

    为了调养阿舟的身体,他们在稻妻城外的村落里租了一间闲置的小屋。屋主是一位老人,现在与女儿一起住。老人见他们三个年纪不大又无父母帮持,只收了他们相当低廉的租金。

    可就租金再低廉,在去往稻妻城的药铺给阿舟买来药材和煎药的工具后,所剩的摩拉也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来到了人群的聚集地,处处都是花销。

    资金紧缺需开源节流,无法节流便只能开源。

    稻妻城

    带着斗笠的倾奇者走在街道上,这次,他并未与阿舟和潮生一起进城,而是独自一人观察着街道两旁商铺,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叮——!”

    “铛——!”

    矿石被敲击的声音响起,人偶被这声音吸引,抬步走了过去。

    小小的铁匠铺里,一个头戴布巾的高壮男人正手握着铁锤,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炉火上被烧得通红的金属块,额前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炉火下的火炭正在炽烈的燃烧,涌出的热气将上方空气扭曲。

    人偶在铁匠铺前站了许久,终于,在铁块终于被放入水中冷却后,男打铁人发现了他。

    见人偶身上并无佩刀,男人问:

    “客人有什么需要?”

    倾奇者轻轻摇头:“我想问问,铁匠铺还招学徒吗?”

    阿舟身上祟物已被八重神子驱逐,可到底还是伤了身体,若不好好调养则有碍寿数。可那些药材大多名贵,金羽换来的摩拉远远不够。

    怎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摩拉?

    他似乎只有锻刀这个技能了——背叛固然难让人以忘怀,但从背叛者手上学来的这一手锻刀的技术终归是派上了用场。

    他总想着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可自从离开踏鞴砂后,所有的一切又让他不得不与那段时光‘藕断丝连’。

    铁匠铺的确缺人,或者说是缺刀匠。

    在稻妻,无论是武士还是浮浪人,在挑选武器的时候,总把刀放在首位的。

    他们对刀的狂热甚至演化出了五个流派,被称为雷电五传。

    因此,刀匠是受人尊崇的职业,收入也颇高。

    男人打量着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他是铁匠,除了刀外还总被委托锻造其他东西,因此制刀的技艺总比不上五传的继承者。

    可这个少年却说他会锻刀。

    在铁匠不甚信任的目光下,人偶拿起了放在炉边的铁锤,将将一块生铁放在炉灶上。

    待铁块被烧得通红,软化可被进一步淬炼塑造的时候,倾奇者将衣袖已经被束好的手高高举起,看准某个点后再将铁锤重重的落下。

    “铛——!”

    这声音就像劈开天空的一道闪电,刺目又震耳欲聋,清脆却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铁匠的眼睛微微睁大。

    看这个少年的架势,竟然还是个老手。而且,这锻刀的手法好生熟悉,比起他这样的野路子,少年使用的倒像是雷电五传之中‘一心’流的技巧。

    难不成这个少年是一心流的传人?

    若真是如此,少年又为何来他这小小铁匠铺当学徒呢?

    铁匠十分不解,但当他看到少年的初制的成品后便果断的答应了倾奇者的请求。

    “以你的能力,不需要从学徒做起。”见猎心喜的铁匠伸出手,笑着拍了拍人偶单薄的肩膀:“你可以负责我们店的刀具锻造。”

    有这个少年的助力,客人一定会更多的。

    “没想到你个子小小的,力气还挺大的嘛。”

    毫无防备,人偶被那只大手拍了一个趔趄。

    见状,铁匠笑得更开心了——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炉火仍在炽烈的燃烧,可铁匠铺内过高的温度却无法影响到人偶分毫。他将目光落在被浸入水池里,由他亲自锻造的半成品刀具上。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声音,只要站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过去的回忆就会像沸腾的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滚烫的,可以将一切化为灰烬的炉心唯独未将他燃烧,手上的焦痕便是过去无法被抹去的刻印。

    紫色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许久后,人偶才终于移开了视线——他的刀为家人而锻,无关过往。

    稻妻城外

    潮生与阿舟正在与庭院中的杂草作斗争。

    刚搬进来不久,屋子里的卫生倒是收拾干净了,床铺也已开好,厨房也已经可以使用,可清理庭院里已经长得比人还高的杂草却需要时间。

    “呼——”

    阿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直接四肢张开躺在了仍未清理干净的厚厚杂草堆上,“真累啊。”

    他侧过头看着仍在拔草的潮生,“潮生哥,倾奇者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潮生轻轻摇头,“但晚饭前应该会回来。”

    今天应该没办法将这些草拔干净了,明天还得弄上小半天才行。

    休息好了,阿舟又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潮生旁边蹲下。

    “潮生哥,你真的好厉害。”

    潮生拔草的动作一顿,不解的看向阿舟,并不明白他所说的‘厉害’是什么意思。

    “你认字认得好快!”

    倾奇者每教一个字,潮生便能很快学会,而且写出来的字竟然也很好看!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习字的人能写出的作品。

    闻言,潮生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无法跟阿舟解释——这些字他虽然第一次见,可那些笔画却无比熟悉,每学习一个新字,再按照笔顺将它们写下来,那些字就好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快速与他再次相识。

    潮生不知道这样的熟悉感源于何处,只将它们归结成了穿越的‘金手指’。

    他只能对阿舟说:“你还小。”

    这也的确是实话,阿舟在习字的时候总容易被其他事情分去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注意力,学习的效率自然慢。

    “真想快点长大呀”阿舟将双手放在下颌上,开始畅想未来:“我要比你和倾奇者长得都要高!”

    潮生笑着揉了揉他头发:“会的。”

    人偶不会长高,而他估计也等不到发育完全的时候。

    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舟猛地站起身,朝着庭院外奔去:“倾奇者回来了!”

    抬眼望去,潮生果然看见了已经快走进庭院的人偶。

    *

    太阳还未落山,潮生与人偶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

    倾奇者从稻妻城带回来了一些新鲜食材,对于过去总是与日落果和堇瓜为伴的阿舟而言,这些食材已经算得上是‘珍馐’。

    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人偶对两人道:“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铁匠铺工作了。”

    铁匠铺的工资与他锻刀的数量和质量挂钩,比起其他的工作,铁匠铺赚的摩拉是最多的。

    人偶看向潮生:“以后,白天阿舟就交给你照顾了。”

    在铁匠铺工作意味着他没法像以前一样长久的陪伴在家人身边,虽非他所愿,却无法避免。

    阿舟有些失落:“啊那以后你天天都要出去吗,然后每天都要这个点才回来?”

    人偶点头。

    得到答复,阿舟觉得嘴巴里的食物都没有这么美味了。

    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我也打算在稻妻城找一份工作。”潮生看着人偶,在对方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总不能把压力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虽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却也不能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尝试。

    据他所知,这个世界更准确的来说是稻妻这个国家并没有□□授孩童知识的学校,而为了能让阿舟以后在这片土地上自力更生,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阿舟也该习得一技之长。

    而在稻妻,学习的方法便是成为学徒。

    “阿舟有感兴趣的事情吗?”

    “感兴趣的事情”阿舟有些迷茫,在踏鞴砂的时候,光是生存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了,虽然遇到倾奇者和潮生后生活质量改善了一些。

    得到答案,潮生又将视线落回到人偶身上:“明天除完草后,我打算带着阿舟去稻妻城逛逛。”

    让阿舟亲眼看看那些能工巧匠,看看那些身有一技之长的人们,再选择他感兴趣的东西学习。

    “好耶!”听到要去稻妻城,阿舟便将其他顾虑都抛到脑后了。

    看着迅速将计划安排好的潮生,倾奇者欲言又止。

    为什么总感觉潮生在养孩子这件事上比他要熟练的多?

    在踏鞴砂的时候努力改善伙食和生活质量也是,现在来到稻妻城也是无论现下要达成的目标还是对于未来的计划,潮生总要比他清晰许多。

    回想起今天在铁匠铺热情的老板跟他分享的家中幼弟的趣事,人偶问:“潮生,你有兄弟姐妹吗?”

    老板今天也问了一样的问题,他说只有家中有手足的孩子才会过早就懂事,出来谋生活。

    潮生先是一愣,正想回答没有,脑袋却突然抽痛了一下。记忆的碎片跃出水面又很快落下,只给那池水留下了一圈涟漪。

    捂住额头,潮生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我”

    理性告诉他的答案是‘没有’,可沉没在常理背后的未知的存在却让他回答:“有的。”

    潮生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奇怪这个答案与记忆不一致,可他却完全没有撒谎的感觉。又或是说——一切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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