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缓缓从内侧拉开门,隐约可见背后漆黑一片的室内。


    季昭心里又咯噔一下,他在公司听说过应修凌创作的时候需要安静、黑暗的环境,练习室都是特地采购的遮光窗帘,不能透一点光……


    这一看就是贺知澄打断了应修凌的创作,完了完了完了……


    而旁边的夏于淮似乎从原本跟在贺知澄身后,不知何时站在了贺知澄身旁的位置,随时准备上前一步,做好了阻止冲突的准备。


    就在此时,贺知澄突然开口了——


    “怎么还是这副样子?你眼睛居然还没瞎?”


    无奈的语气中又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熟稔和轻松。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没办法,谁叫我基因好呢!啧,不准告状啊!”


    刚打算如果贺知澄被为难,就上去让应修凌感受一下老板的威压的夏于淮:“……?”


    季昭:“……???”


    他瞪大双眼,整个人如同生锈的齿轮一样骤然卡住,像短路的播音机一样:“你、你们认识???”


    门内,应修凌瞥了他一眼没作声,冷漠得让季昭遍体生寒。


    嗯,是本人,没错了。


    “行了,我没跟别人说过,别吓他。”贺知澄解释道,“嗯对,我们认识。”


    应修凌彻底把门拉开,露出另一只手,将一把贝斯塞到贺知澄手里:“行了行了,给你了,走吧走吧。”随即作势就要关上门。


    “哎哎哎,不行不行。”贺知澄灵活地一侧身,从他身边挤进练习室中,径直走向窗边,狠狠将密闭的窗帘向两侧拉开——


    应修凌处于黑暗太久的眼睛受不了乍然变换的光线。即使猜到了贺知澄的行动,及时背过身去,但反射到墙壁上的光芒还是让他感觉刺目,赶忙闭上眼睛。


    “贺知澄!”他看似愤怒地喊了一声,但在场谁都能看出,应修凌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


    “别叫唤,小心我真的告诉伯母,不想瞎就老实点。”贺知澄顺手帮应修凌整理了一下乱得不成样子的室内。


    充足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室内的情景,练习室里的稿纸四散遍地。相比起来,贺知澄那里已经算整洁得多了。


    应修凌一头张扬的红发,不过似乎没有用心打理,显得有些乱糟糟的,身上仅仅穿着简单的t恤,却气场非凡。


    他这时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夏于淮。


    应修凌挑眉,上下扫视了一遍:“嗯……你是,小橙子的男朋友?”


    贺知澄:“……”


    夏于淮:“……不是。”


    季昭:“……!!”


    贺知澄把收拢在手里的曲谱卷成圆筒形,从背后“狠狠”给应修凌来了一下:“说啥呢!他是夏于淮,你老板的弟弟都不认识吗?”


    应修凌十分失望地“哦”了一声,毫不避讳地盯着夏于淮的脸,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才冲半个顶头上司毫不见外地点点头:


    “嘶……好像确实有点像。抱歉哈,主要……你看他的眼神,特别有保护欲你知道么,我误会了。”


    说罢他还假装很小声地和旁边的贺知澄咬耳朵:“其实我看人很准的,他刚刚站你旁边贴那么近……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夏于淮:“……”那不是因为怕你为难贺知澄吗?


    贺知澄:“……”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推开应修凌,转头对夏于淮道:“你别管他,他就这样。”


    夏于淮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眼前毕竟是他们盛夏的大门面,他也不能天凉王破,只能点点头。


    贺知澄从应修凌手中接过了一把深蓝色的贝斯。


    这把贝斯比贺知澄自己的颜色更深,琴身还有渐变,边缘的蓝色稍浅,显得透亮,中间暗沉如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贺知澄奇道:“咦,这是之前那把吗?”


    应修凌点头:“对。本来是放在家里的,前段时间顺便拿过来了,看来是预感到要再借给你了。”


    贺知澄也不冷落旁边的夏于淮和季昭,主动解释道:“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上大学之后我去打工,在清吧驻唱,就找应修凌借了贝斯应急,就是这把。”


    说着他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这把贝斯深色的指板:“后来我攒够了钱,买了一把自己的贝斯,好久没摸过它了。”


    应修凌道:“我早都说过了,你喜欢就拿去用好了,我本来也不怎么玩贝斯……你不会还在用你那把贝斯吧?”


    贺知澄点头:“对啊,怎么了?而且你这把还是周年限定的版本吧?我也舍不得它跟着我到处跑。”


    应修凌无语:“你现在又不是买不起。”


    贺知澄不理他,自顾自拉过椅子坐下,开始调试琴弦:“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季昭和夏于淮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等待着乐曲的演奏。夏于淮盯着贺知澄白皙的手指有些发呆。


    “啪!”


    调试工作很快完成,一声清脆的响指声拉回了夏于淮的注意力。


    贺知澄对夏于淮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久等了,耽误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还拜托你跟着我跑一趟。”


    夏于淮淡淡地摇摇头:“没关系。而且,这么快就能听到你弹的贝斯,我很荣幸。”


    贺知澄轻巧地拨动琴弦:“那么——请欣赏!”


    他的左手在指板上灵活地跃动,右手指尖轻轻拨动琴弦。贝斯的音色低沉又醇厚,具有低音的沉稳与厚重,像牢牢支撑起乐曲的基石。


    尽管是刚刚成型的旋律,但却被他流畅地演绎出来,编织成一曲沉醉在霓虹迷离中的乐章。


    这是贺知澄得心应手的领域。


    应修凌在旁边满意地连连点头,眼底尽是欣赏,手指情不自禁地跟上了贝斯的节奏轻轻敲击着。


    贺知澄略微低着头,沉浸在乐曲中。


    他的发型配合最近的演出,打理得比较清爽,但两侧刘海稍长,垂下的发丝顺着弹奏的动作轻微地晃动,坠入闪着星芒的凤眸,扫落一片勾人心魄的阴影。


    深色的贝斯衬得骨节分明的双手白得几乎透明,贝斯边缘最闪耀的一抹透亮的光点如惑人的鬼火,几乎晃了观众的眼睛。


    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邀请被旋律诱惑的旅客共赴这一轮月色。


    夏于淮望着贺知澄,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他。


    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嫉妒应修凌,能够让贺知澄毫无顾忌地坦诚相待,知道他所不知道的、贺知澄的少年时代,见过更多面的、鲜活的贺知澄。


    ——但是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又有什么资格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手指的移动愈发迅速而灵活,贺知澄加入了一段极具韵律感的slap,如同撩.拨着深沉的夜色。


    最后一个音符重重地敲击在心脏上。


    夏于淮的思绪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贺知澄抬起头,眼底是一些惊喜和兴奋:“效果感觉比我想的更好,不过还有一些要修改的,回头我要和编曲老师再沟通一下……”


    说罢他就自然地拿起应修凌的纸笔进行着记录。


    应修凌夜毫不在乎地凑过去看:“嗯,这个地方可以再改成……”


    两人小声地讨论了两句,贺知澄大脑微微冷却,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兴奋地把自己的观众忘了。


    他带着几分歉意问夏于淮:“感觉如何?单独听贝斯的旋律可能有些单调……会不会有点无聊?”


    夏于淮摇摇头,很认真地发表感谢:“不会,很好听。律动感和夜晚的氛围结合得很完美,贝斯确实非常合适。”


    被他准确地道出自己想传达的思路,贺知澄笑眯眯地点头:“小鱼,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真的很懂我。”


    夏于淮:……等等,他叫我什么??


    夏于淮凝固了,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小、小鱼……”


    “咳,不好意思……”贺知澄后知后觉自己的口误,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之前看到夏于淮的微信头像,他心底只是偷偷觉得可爱,没想到顺嘴说了出来。


    但看了看夏于淮有些局促的反应,贺知澄挑起眉,


    确实很可爱,感觉赚了。


    “没,没事。你可以对我更随意一些,我很乐意。”夏于淮别扭地发布了准许令,心里某处反倒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称呼产生了隐秘的欣喜。


    有了一个亲昵的称呼,似乎和贺知澄的关系更加近了一些。


    贺知澄把贝斯往旁边的应修凌怀里一塞,凑到夏于淮身边和他咬耳朵,如愿地看见夏于淮因为他的凑近而有些紧绷,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为什么是小鱼?”


    贺知澄好奇的眸子凝望着他,似乎对视就会被那片幽深的星海吸进去。


    耳畔轻巧的气音如一把小钩子直直挠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温热的气息中还带着尽夜娇媚的花香。


    夏于淮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老老实实地交代:“嗯,因为……我的祖母是法国人,我的名字里只有‘于’这个字最好发音,于是她习惯叫我‘yu’。”


    “祖父告诉她,这个字在中文里也有水里游鱼的意思,她觉得很可爱……后来洛兰特家族的那些人也都跟着一起叫,于是就这样了。”


    夏于淮摸了摸鼻子。


    “确实很可爱。”每当凑近他时,贺知澄便很容易注意到夏于淮瞳仁周围那一圈淡淡的灰蓝色。


    可能是只有四分之一法国血统的缘故,他五官中的混血特质其实并不算明显,只是让气势显得更加深邃凌厉,令人不敢靠近。


    却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眸中那一抹意外显露的灰蓝如远黛层岚,反倒添了些烟雾般清浅的柔和感。


    贺知澄忍不住兴奋地舔了舔唇。


    这是畏惧、远离他的人所不会知道的,夏于淮的另一面。


    就像藏于深渊的宝藏,只有最具有探索欲、最细心的猎人能够得到它,欣赏道它不为人知的光辉。


    贺知澄不禁歪头思索:“不过我以为,他们会叫你的法语名字。”


    夏于淮摇摇头:“我没有取法语名字。毕竟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不用去刻意迎合他们的叫法,法国人也很习惯称呼异国人的本名,虽然发音可能有点困难就是了。”


    “原来如此。”


    对面拿着贝斯凝望着这一切的应修凌忍无可忍:“你们……一定要在我的练习室谈情说爱吗?”


    夏于淮耳廓的热度还没退下去便又卷土重来:“……”


    小调香师家教良好,正经又彬彬有礼,在这种场合想来是无力反驳的,或许还多了几分不可说的心虚来,更无心反驳了。


    于是贺知澄替他“伸张正义”,笑骂道:“去你的!那我们走了。”


    “用完就扔是吧?”应修凌挥挥手,“快滚吧!”


    几人出了练习室,就看见夏于淮的助理正好从走廊另一端找来,似乎是有工作要汇报。


    夏于淮道:“看来我要先行一步告辞了。”


    贺知澄收了玩笑,点点头:“回头见。”


    夏于淮逐渐走远,突然,手机震了震,响起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他打开微信。


    【orange拍了拍你的头像。】


    夏于淮:“!!!”


    他此时正与助理站在一起,只能用余光望向身后——


    不远处贺知澄没有走,而是靠在门边。见他看过来,冲他眨了眨眼,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朝夏于淮挥了挥手,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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