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叶皓围在中间,七嘴八舌表达敬仰感谢,周围气势汹汹准备给他们颜色瞧瞧的街坊见状也不再防备,反而不时跟着补充几句。
叶皓这一天收到了太多明里暗里的感谢,倒是不知竟有那么多人能认出原身这张脸。
昨晚自己神魂离体时见到过的圆脸少年,从掌柜胖胖的身体边挤入进来,满目敬仰的盯着他。
“叶郎君、恩公……我……我是……”
他结结巴巴没说完,又被旁人插话打断,急得抓耳挠腮,突地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锭碎银和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却绣样精美的钱袋,双手将它们高高举到叶皓面前大声道:
“恩公,这是您托付我们收敛那张人皮的银钱。掌柜说不能用您的银钱,让我给您送回来!”
钱掌柜横他一眼,连忙补充道:
“还有这钱是那、那姑娘入葬后,回来路上捡到的!城隍庙的刘瞎子说,这是那位对我们的答谢,我们几个收敛那、那东西的人分了分,其中也有郎君一份,还望叶郎君收下。”
“这就不用了。”叶皓有意推拒,旁人捡到的银钱和他有什么关系?
钱掌柜却不这样想,连声道:
“郎君说哪里话,这银钱你可推辞不得,若小人拿了不该拿的,便是欺瞒鬼神要遭报应。”
这怎么可能?
叶皓刚想开口,突听沉香的声音幽幽传至耳畔。
“还是收下吧,这袋子上还绕着鬼气,想来确实是女鬼的答谢之礼,旁人拿了会生病的。”
原是如此。
叶皓怔了怔,再去看那钱袋,这次就能隐约看出精美的钱袋上隐隐有黑气环绕。
叶皓不再推拒。
见他收下了那只钱袋,收敛人皮的几个都悄悄松了口气。
那人皮实在太过吓人!
这钱袋也来的蹊跷,若叶秀才不收,他们也万不敢乱拿的。
那群人在门口站了半晌,眼见挡了胡同,经叶皓好言劝说这才依依不舍辞别家去。
目送众人离开,叶皓返回院中。
见小院子已经换了门板,可破损的门框一时半会无法修补看着颇为简陋。
一进门见吴嬷嬷正忙忙碌碌给几个小孩打包裹,心下微惊,本以为是叶母想把几个小孩送走,可见小孩并未哭恼,面上还隐隐露出喜色,不由询问出声:
“嬷嬷这是……”
吴嬷嬷正想回答,一道女声从身边矮小的厨房门口传来。
是吴娘子。
“几位大掌柜见这几个小子生的机灵,愿意留他们去铺子里做工学些手艺。”
叶皓回身下拜。
“母亲。”
语气并不算亲近,叶皓也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叫娘,索性用了这个称呼。
好在吴娘子不以为意,打量着这个大半年未见的儿子,一边冷淡解释道:
“他们家里都已经报了夭亡,用不得原来的户籍。几个掌柜都是民籍,按律不得存养奴婢,你有秀才功名在身,我就让吴老叟去衙门把他们的奴籍都留在家里。”
听出叶母有暂留几人的意思,叶皓并不反驳温声附和道:
"母亲说得极是。”
吴娘子却对自己的儿子品性实在不放心,板着脸继续补充道:“我也同掌柜们定了契,这几个孩子虽是奴籍却不能随意转卖了,待他们自己存够银钱就得给人放出去。"
见叶皓依旧神色平和没有反对之色,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再看这个讨债儿子,见他目光清明,身姿挺拔,半点不见以前那样急怒猥琐之态,终于有了自己儿子恍若变了个人的实感。
犹疑着又补充道:
“只是小六这孩子……非要跟着你……说想给你做小厮?”
若叶皓还是以前那样,吴娘子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小六也算她经手过的极聪明的孩子之一,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只是小孩又哭又闹执意想要留下,这讨债儿子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吴娘子才会开这个口。
送走了其他五个小孩,应有几个大掌柜送上的谢礼,她自觉多养个小六也不成问题。
叶皓皱眉,他并没有役使奴仆的打算,更何况小六这么小的孩子。“这……当人小厮总不如去学些安家立命的本事吧?”
吴娘子并未勉强,“那你再想想。”
说完,就招呼几个孩子进屋收拾。
“大爷别赶我走!”一直偷偷趴在厨房门边偷看的小六一见他皱眉,登时急急忙跳出来抱住叶皓大腿。“我能跟着大爷学杀妖怪!”
“休要胡说!”叶皓哭笑不得,见小孩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正想解释明白杀妖怪可不是一件易事。
门口突地传来一声嗤笑。
来人语气轻慢,“倒是不知叶秀才还有这等本事!”
小六没得到叶皓准话就被打断,脸上满是不高兴,气冲冲瞪向来人:
“你是谁?”
“你这小厮好生无礼。”说话的女子神色高傲,手上捏着帕子捂住口鼻,对这院子颇为嫌弃的模样。“叶秀才,你家这大门怎破成这样了?”
叶皓皱眉望去,就听到沉香幽幽解释传来。
”她叫彩枝,是姑娘奶嬷嬷的女儿也是姑娘的大丫鬟,从那为大姑娘回府就心思浮动,也不知她来这是所为何事。”
叶皓也认出她了。
原身记忆里和薛妙妙私下见面,多是有这人从中穿针引线。
他轻轻拍了拍小六肩膀,将他赶回屋中给叶母帮忙。
彩枝看着这一幕,眼神不屑,低啐一声:“果然是下九流人家,主不主奴不奴好没规矩。”
叶皓只当没听见。“彩枝姑娘前来所谓何事?”
彩枝轻啧一声,见院子里连个石凳都没有,颇为嫌弃道:“叶秀才,你向我家姑娘讨了那么多银钱,怎不见给自家换个宅子。”
“彩枝姑娘过来就想说这个?”
叶皓走了一路虽未感到疲累,也没心思站着听她废话。
提了个草凳就自顾自去院中榆钱树荫里坐下。
本以为那草凳是给她的,彩枝虽心下不悦,但看在这叶秀才长相确实出众,脾性温和,自己也不好再阴阳怪气,还是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跟过来。
谁料那人竟然自己坐下了?!
彩枝气得咬牙,“这就是你家待客之道。”
那也得来者是客才行。
叶皓眼皮都不抬,长腿伸直,后背懒洋洋倚在树干上。
“姑娘也看到了,家中现下实在不便。”
彩枝面色发黑,想到那位方嬷嬷的吩咐也不好甩脸走人,强忍怒气转移话题道:
“叶秀才也知道,我们家老爷官至正三品日后板上钉钉要入阁的,你同我家姑娘实在不相配的。”
她本想把这叶秀才打压进泥里,再让对方焦急之下乱了分寸时提点两句。
也算完成了方嬷嬷的嘱托。
谁料叶皓抬眼打量她神色后,竟难得温和的点了点头附和道:
“彩枝姑娘说得极是,在下也和姑娘想到一处去了。”
彩枝一噎,“什、什么?”
叶皓自认猜到了这小姑娘过来开嘲讽的目的,虽说态度高高在上让人不悦,但毕竟是给薛妙妙收拾烂摊子,也不能太过苛责。
“姑娘是来寻回薛姑娘的匣子吧。”
“这匣子放在我这也确实不妥,彩枝姑娘是二姑娘的丫鬟想是能帮忙带回去的。”
说着,叶皓站起身来,“匣子在我屋里,姑娘稍候我给你拿出来。”
“不,等等……我只是……”
见叶皓真要进屋去,彩枝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口不择言道:
“叶秀才你出身寒微又屡试不中,家里母亲还操持贱业,想来好人家的姑娘也是不愿嫁进来的。”
叶皓脚步微顿,拧眉看向彩枝。
“姑娘想说什么?”
被他一双冷眼盯着,彩枝心中狂跳,总觉哪哪都不对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今儿来只是为我家姑娘传个话的,想来叶秀才也晓得,我家姑娘性子单纯又是官家贵女,嫁妆丰厚模样出挑,只是老爷夫人那关着实难过。”
“叶秀才若是想同我家姑娘长长久久,总是得用些非常手段的!”
耳边沉香发出尖锐怒骂。
叶皓面不改色,温声道:“我以为姑娘是来劝我这穷酸书生知难而退。”
“万没想到是来做红娘的。”
彩枝暗自放松下来,脸上强笑道:
“若非郎君勾得我家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又何苦跑这一遭。”
若真是个自卑又自傲没本事的穷秀才,听到有贵女为自己患了相思病,难免会得意于自身男子魅力,被这些话冲昏脑袋。
叶皓却神色淡淡。
“是吗?我可不信。”
彩枝本还带笑,听他这话心下咯噔,暗啐一口满脸不高兴道:
“叶秀才这话什么意思?我是姑娘贴身婢子,难得所言还会有假?”
叶皓笑了一声,“我还当姑娘已经是这般迫不及待,想哄着我跟你一块去送死呢?万没想到你竟还是个糊涂鬼。”
说着转身要走。
“你这穷酸书生浑说什么?!”彩枝柳眉倒竖拦在他身前。
叶皓嗤笑一声,“若是薛大人夫妇晓得彩枝姑娘这般算计主家,怕是留不得你。”
听他提到薛家夫妇,彩枝竟不知不觉松下口气,面上恢复从容。“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叶皓双眼微眯,突地笑了笑。
“是什么能让彩枝姑娘这般大胆?我来猜猜——”
说着,叶皓负手围着她慢慢踱步。
脚步声和他口中话语不断给对方还未完全平复的心绪施加压力。
“是因为薛大人夫妻态度有异?”
“还是因为传闻那位大姑娘才是贵府真千金,养了那么多年的二姑娘只是个冒、牌、货?”
三字一出,彩枝倒退几步面色数遍。
这只是在薛家小范围几人知道的秘密,叶秀才一个外人如何知晓?
难道是姑娘告诉他的?
可想到自家姑娘心眼子写脸上的性子,必然还不知道这事!
那这穷秀才又是如何知晓的?!
叶皓笑了一声,语气轻柔却蛊惑,“这么荒渺的传言,彩枝姑娘不会真信了吧?”
“不!没……我……”彩枝张口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听对方突然道:“想来两者都有,最重要的——应是那位真千金许了你一段无法拒绝的好姻缘?”
姻缘二字一出,被戳中心中隐秘的彩枝面色瞬间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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