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管事本被薛妙妙突然动作惊得后退,寻思着这位二姑娘莫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神志这般发疯。
突地在薛妙妙被奇怪声音惊得回头时候,他敏锐觉察到不对!
那个本来面目呆滞的女子,裂开嘴,僵硬面上出现一个微笑。
这个表情出现的怪异极了,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那张脸上肆意揉捏扭曲。
她僵硬的眉头拧起,明明是一副哀怨的哭眼,偏偏嘴角抽搐,像有外力在狠命拉扯着面部皮肉,强行摆出一个笑脸似的。
那笑容越拉越大——
“姑娘小心——”
本该渐渐亮起的天色,依旧灰蒙蒙一片,之前还会隐隐响起的鸡鸣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是时常有下仆行走的二门,此时却静的出奇。
突然行动僵硬在原地的薛妙妙随着这一声高喊好似突然惊醒,她猛地推开已经面目全非的女子,极速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她这一推,女子软绵绵的原地倒下。
二管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女子漆黑眼瞳。
那双熟悉的眉眼,在沉香身上时那般灵动,总是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还是一样的双眼,如今再看只觉呆滞如一潭死水,瞳仁似乎已经扩散开来。
空洞、死寂,竟没有半分神采!
他突地心生恐惧,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清晰意识到自己之前带着一个死人在偌大的花园行走。
隐约的他听到一声孩子咯笑,紧随而来脑后几寸处传出女子嘤嘤啼哭。
那哭声似杜鹃啼血,凄凄惨惨,幽幽怨怨,让他不自觉头皮发麻,却半分不敢动弹。
他不知道这声音薛妙妙能不能听见,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看向对方求助。
这才发现对方同样并不好过。
薛妙妙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从后方勒住脖子,整个人往后掼在地上。
沉香尸身下蔓延出无数细小的红色四线彷如长虫般攀爬上她的肢体,将她整个人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薛妙妙脸憋得通红,她此刻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仰头,用双手抓向自己的脖颈。
她能看到那是一只被烧得焦黑的鬼手,可伸手想要把它掰开时,却扑了一空。
左腕上金绳明明灭灭,靠着这一点灼人的温度,薛妙妙才得以在鬼手之下得到片刻喘息。
小龙在气急败坏:“叫你用自己气运!用气运!你在干什么?以凡人之躯和鬼神相斗,你这是在找死吗?!”
薛妙妙也委屈的要命,“你只说冥思就行!可我也半点没在冥想中看到那气运长什么鬼模样!”
“怎么才能让它出来?”
小龙嚷嚷声一顿,随即大怒,“你自己不行!还敢怪小爷?”
“你天生凤命合该是万族之母,虽命格被夺不能引动灵气入体,却也需要打开心窍才能操作体内气运!”
“修炼修心,文有文心,武有武心,芸芸众生都靠领悟一条修行之道,叩开心门才能引动灵气成为修者!你自己没有匹配命格的强者之心,用不了自身气运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妙妙也很茫然,“天生凤命又该领悟什么?”
小龙气得跳脚,“我怎知晓?你们人皇妻能领悟修炼之道的又有几个?我怎知晓他们领悟的是什么?你既能为一介奴仆做到这种地步!不如去试试能不能领悟一颗仁心!”
薛妙妙被勒得喘不上气来,脑中混混沌沌。
小龙的叫嚷也变得模模糊糊。
意识沉沉中,薛妙妙依旧努力在想。
万族之母该是什么样的?
仁慈?包容?
那不可能!薛妙妙感觉自己做不到,她能为沉香一个丫鬟出头,那是因为沉香待她如亲厚,多年以真心换真心。
遭遇沉香这事的是换成旁人,她许就不会多管了!
顶多……顶多求助于爹娘,能帮则帮,帮不了也就罢了,还不到她非得惹怒爹娘的程度。
或许在小龙眼中,她阿娘放沉香回家,她自己为沉香出头都是一种“仁”的表现。
可薛妙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以上位者姿态向下位者给予恩惠,这似乎并不能算是一种“仁”?
万族之母该有一颗这样的“仁心”吗?
薛妙妙直觉不对。
可她想不出上古传说中那样高高在上的万族之母,人皇之妻该是什么模样?
孩子下意识会学习自己的身边人,仔细想来其实家人都一直都有自己的偏向。
父亲在家中最重视兄长,因为他是长子。
母亲不喜欢兄长更偏爱自己,那是因为兄长被祖母养大和她并不亲近,而祖母总是苛待母亲和自己。
兄长从前对她表现的关爱有加,可薛玉蓁一回来就翻脸无情。
细细想来都有征兆,兄长一直嫉妒她受母亲偏爱,薛玉蓁回府只是让他有了名正言顺讨厌自己的理由。
可在外人看来,父母兄长都是“仁”的。
父亲临危受命前往淮州治水,收拢灾民,修筑堤坝,旁人都说他造福万民,功在千秋。
所以那些许被驱赶回原籍无依无靠在阴雨中冻饿而死的灾民,都不配在他功绩后留下性命。
母亲待下宽和也是出了名的仁善。
所以府里仆婢要更为听话懂事,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合该被捏在主人手里,一入府就得先驯乖觉。
如同母亲送她的那只小狗似的。
兄长也是“仁”的,他乐善好施,总肯花钱资助那些有才学的贫寒学子。
所以他不仅在读书人中声名远扬,那些得到恩惠的学子也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他身旁,纷纷称赞他,极力奉承他,诚心为他效劳。
父亲说这是结党,兄长说这是因他的善心汇聚的“君子党”。
“这就是你想确立的“仁心”吗?”
薛妙妙询问自己。
明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可薛妙妙依旧踌躇不定,她有预感只要她确认,似乎就能叩开那扇模糊的大门。
或许有哪里不对?
但至少她确认只要打开那扇门,她就可以得到天地回应,拿走生来就被天地馈赠给她气运。
虽然所剩不多!
但击杀外面害人的鬼神,似乎也是极简单的事情?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隐隐能觉察到,天生凤命——既然带了天生二字,那样庞大的气运本身就是天地馈赠。
天地送给你这样庞大的气运、尊贵的命格,真得能容忍你成为拥有这样一颗“仁心”吗?
薛妙妙反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若真要变成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她生在真正的锦绣富贵窝里?
何必要同阿娘相依为命,在府中看祖母眼色?要向父亲撒娇卖痴?
若身负大气运,为什么还会让她几经波折有机会去直面那场水患,又何必让沉香来到她身边?
这时候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她混乱的意识里发出轻轻叹息。““仁”之一字你尚未参悟,确定要以它立为道心吗?”
那声音实在太过温柔,即使音色陌生,也让意识混沌的薛妙妙生不出警惕,她喃喃回答:“我不知道。”
那声音沉默片刻再次叹息道:“万族之母,只是当年在战火中苦苦挣扎的众生对那位人皇之妻的期许,并不该是后来人的枷锁。”
“你可以只做人皇之妻,无论你如何选择,这片天地包容万物终不会怪罪你的。”
“可我……不想做人皇之妻。”薛妙妙意识挣扎起来。
那女子似有意外,“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想做谁的妻子,我崇敬那位万族之母,可我不想成为她!我只是羡慕她能那样厉害而已……”
“我迟迟不肯定下那颗“仁心”,并非怕天地怪罪!”
“我只是觉得……那颗仁心虽然有用,却配不上天地给予我的馈赠,或许我已经把那份馈赠弄丢了……"薛妙妙意识逐渐低落,“从小到大阿爹阿娘都把我捧在手心里,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但也只是一颗需要珍爱,小心呵护的明珠,我只需要一直存在就好,也没人会期待我能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自己能去做些什么!我想要做到最好……可好似不行,我还没想明白就要死啦……”
那道声音反而笑了,“原是个还没有确立道心的小姑娘,这般挣扎不熄的生命之火,怪不得能靠着燃烧气运活到现在。”
“我会为你开启一道心门缝隙,你可以靠着燃烧气运灭杀外面那些东西。”
“只是……你且记住,囚龙的气运已经剥离出去绝若不可擅用!水族凶残狡诈已被天地厌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至于剩余气运我为你引出之后,三指可够你存活一日,多做善事积攒功德气运方可以有一线生机,若是消耗殆尽你则必死无疑。”
随着女子话音渐渐消散。
薛妙妙混沌的灵台仿佛被清风拂过,霎时恢复清明。
“姑娘醒醒——来人啊——”
管事忍着恐惧放声大喊,他眼中本已经低垂着头渐渐没有声息的二姑娘似突然惊醒。
眉间星星点点不断浮起的金芒汇聚在她的左腕上,刹那间随着那只勒住她脖颈的焦黑鬼手被映照而出,她左腕上的闪烁不断的金绳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沉香尸身里和贴合在管事脑后的怪物同时发出两声重叠的哀嚎!
在焦黑鬼手缩回的瞬间,薛妙妙抓紧机会蓄力翻身滚到一旁!
她强忍着脖颈和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手中不知何时竟紧紧地攥住了一根金色的长鞭。
薛妙妙仰着脏黑的小脸冲管事高声喊一声,“低头!”
管事会意,猛地向下一蹲。
薛妙妙用力挥动手中金色长鞭甩向他身后那鬼物!
谁料那鬼物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牢牢地扒在管事的肩上,一张狰狞的脸紧紧地贴在管事的后脑上,也随着管事的动作一起蹲了下去。
薛妙妙心下咯噔,本以为会打空。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根长鞭看似极长,可甩动起来却如臂使指,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根本不需要她费什么力气和技巧,就自然而然地随着她的心意,直直地抽到了那看不清面目的鬼物脸上。
凄厉的惨叫在此间回荡——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一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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