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这头在阁楼内等着,就听得李凤宁在楼下,与那些掌柜叫卖喋喋不休,迟迟不上来。
她可真能耐,这才出宫多久,便招蜂惹蝶的?
裴浚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没法子,凤宁在哪儿都招人稀罕。
但凡认识她的没有人不喜欢她,更何况这一带夷商的孩子均在凤宁手底下受教,瞧见了可不得套套近乎,与夫子多说几句好话?
凤宁耐心周全,好不容易打发完这些街坊邻居,要进红鹤楼大门前,又被人给绊住了脚。
这是一位小跑过来的小伙子,年龄二十上下,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生得腼腆温润,是中原人的装扮,模样却有西域人的轮廓,眉浓眼深,操着一口波斯话,裴浚压根听不懂,可从他柔柔望着凤宁小心讨好的样子,也能猜个大概。
她真的是出宫寻自由来了吗?
她是出宫寻男人来了吧?
裴浚手中的茶盏险些要捏碎。
那位小伙子,正是学生棠棠的兄长,名唤唐利,原来棠棠今个儿病了,不曾上学,唐利遇见凤宁问一问学堂的情形,说是教了什么,回去还给妹妹补习,凤宁就耐心告诉他,二人用波斯文交流得十分顺畅。
唐利望着面前柔美如画的女孩儿心跳乱撞,不敢相信一旦把她娶回去,阖家是多么喜欢,多么幸运。
于是他告诉凤宁,他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却被凤宁委婉地拒绝了,还是那套说辞,她要给未婚夫守节。
西域的男孩子勇于表达爱,都抬步走出好一段了,他还是回过眸与凤宁招手,
“寡妇就寡妇,寡妇我也爱。”
用的蹩脚的中原话。
这话实足把裴浚气狠了。
市井街巷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家都是平民百姓,谈婚论嫁习以为常,没人觉得失礼,反而是替凤宁考量,凤宁习惯了这些邻坊的热情,摆摆手没在意。
唐利很高兴终于说出口,一路喜笑颜开,可惜进入一个拐角的巷子,屋顶忽然掠下一道黑影,那人以极其利索的身手卡住他喉咙,将人抵在泛青的墙壁,眼神也跟鹰隼般叫人胆寒,
“寡妇也轮不到你来觊觎,我警告你,再出现在她面前,你家铺子不用开了。”
扔下这话,这名锦衣卫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只留下唐利从墙壁滑下来,露出惊恐的表情。
凤宁这厢没把唐利的话当回事,头也没回就进了酒楼,四处均是锦衣卫佯装的客人在吆五喝六,凤宁压根没想到裴浚会来,自然没察觉异样,想着梁姐姐喜静,定是在二楼雅间等她,于是径直上楼,沿着楼梯上去,整个二楼静悄悄的,恍若无人。
凤宁还很好奇,沿着雅间一个个问过去,
“梁姐姐你在哪儿呢?”
直到推开正中一间,屏风悉数移去,唯有一人立在窗下,一身月白长衫,广袖飘飘,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那身衣裳极其合体,胸膛贲张的线条若隐若现,眼神冷厉又寡淡,带着吃人的劲儿。
“陛下.”凤宁猛吃了一惊,打了个哆嗦不敢进去。
裴浚却已撩起蔽膝,慢腾腾在圈椅坐下了,双手悠闲搭在把手,语气尖锐,
“你进来给朕解释解释,寡妇是怎么回事?”
裴浚来之前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跟李凤宁说话,可“寡妇”二字结结实实触了他逆鳞,好脾气顿时见鬼去了。
凤宁咽了咽嗓,防备地看着他。
还以为是梁姐姐呢,他怎么又来了。
难不成因为上次的事兴师问罪?
他不该来的,都已说得清楚明白,以他的骄傲,不至于对一个出宫的女官这般纠缠不放。
她没有那么重要。
但人已经三番两次出现在面前,凤宁再迟钝也意识到什么。
他不甘心,不想放手。
只因她是先退出的那个。
凤宁镇定神色踏入雅间,慢吞吞来到他跟前施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低眉顺眼,掀不起波澜的脸色。
裴浚看着来气,“你咒朕是吗?这条街道人人都知你在守寡,你就这么不待见朕?”
“臣女岂敢!”这罪她可不认,凤宁连忙抬起眸,辩驳道,“陛下误会了,臣女只不过随意诹的一句借口,没有半分侮辱您诅咒您的意思.”
她压根没往这处想,她怎么可能咒他死呢,再说了,他们之间又算什么,无名无分,情急之下,凤宁便道,“臣女哪够格称陛下为未婚夫,臣女即便要诅咒也是诅咒那韩子陵。”她与韩子陵毕竟有八年未婚夫妻的名分。
这话一落, 裴浚脸更黑了,他给气笑,
“那你还不如咒朕!”名分这一块,至死也要拿捏住。
凤宁给噎了一口,竟是不知该如何回他,这又不是什么好名衔,值得争?
惊讶瞥了他一眼,那双眸深沉又犀利,倒叫凤宁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挪开视线。
裴浚却是不吐不快,冷冷嘲讽道,“李凤宁,你与韩子陵是怎么回事?怎么?嫌弃皇妃的身份,却是打算给永宁侯府做正室娘子?”
凤宁满脸惊愕地望着他,没法接受他这般曲解,脸都给气红了,炮语连珠道,
“陛下为何这般误会我?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李凤宁也不是那等没骨气之人,信物陛下已帮我取回,我与韩家是恩断义绝,是那韩子陵纠缠不清,我已托人与他说明白,断不会与他有任何往来。”
凤宁一口气说完,饱满的胸脯气喘吁吁。
“好马不吃回头草”一话从裴浚脑门滚过,他脸色发生诡异的变化。
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韩子陵是回头草,那他算什么?
裴浚闷闷喝了一盏茶,没有接这话。
凤宁见他不说话,怒火慢慢歇下来,面色也恢复平静,停顿片刻,想起今日来意,又柔和地笑着问裴浚,
“陛下,您今日怎么得空出宫见臣女,是不是有事出宫,顺带帮着臣女捎来梁姐姐的印信?”
拿了东西,好早些离开。
裴浚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勘破她的心思,冰凌凌看着她没说话。
那脸色看似平静,实在有一种暗藏锋芒的震撼。
凤宁有些心惊肉跳,不得不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裴浚却在这时慢声开了口,
“李凤宁,你这是打算在外头嫁人生子?”
这才出宫多久,盯着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
眼瞅李凤宁与那西域男子相谈甚欢,可见结识已久,裴浚心里极度不快,即便她不跟韩子陵,将来也会是别人。
他嗓音又沉又黯,跟从九幽地狱捞出来似的,带着无可名状的危险。
凤宁压根没有嫁人的打算,可面对他的咄咄逼人,骨子里倔性冒出来,硬生生回了一句,
“难道不成吗?”
那道薄唇凉凉地掀起,弯出极为锋刃的弧度,他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寒幽,淡淡的茶烟笼罩在他眉眼,衬得他如同生杀予夺的阎王,
“如果朕不答应呢?”
每个字几乎从牙缝里咬出来。
凤宁心一沉,眼眶都被逼红了,心里委屈得不像话,可她再也不会在他跟前哭了,她硬生生忍住泪意,缓缓吁了一口气。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跟他犟什么?
这人是什么性子,容的人忤逆他的意思?
即便她已出宫,与他毫无瓜葛,到底是他曾经临幸过的女人,帝王的占有欲与生俱来,即便自己不想要,也容不得旁人染指。
顺着他就是,何苦给自己招惹麻烦。
想明白这些,凤宁蓦地笑了笑,她退开一步,云淡风轻道,
“好,臣女谨遵圣命,这辈子绝不嫁人。”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没有怒意,没有反驳。
像是软刀子插在棉花上,让人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辈子绝不嫁人。
裴浚呼吸随着她腔调一顿一蹙,心里像是被她挖出一道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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