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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第 72 章


    凤宁不知裴浚是为了掩人耳目随口?诌的身份, 还是别?有用意。


    她没有拆穿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那妇人目光扫过二人那张脸,一个?清致明秀, 一个?冷隽无双, 简直是瑶池落下?的一对仙人儿,妇人越看越爱,笑盈盈道, “我就说嘛,一看就是十分登对的小夫妻,般配得很。”


    裴浚心里受用,轻轻瞥了一眼凤宁, 凤宁指尖捏着茶盏, 好一会儿没说话。


    曾几何时, 他连个?贵人都舍不得给她, 她身份低微,排在女官末端,十八名女官中,每一位均有官员提议为后,唯独她没有, 偏生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平平无奇的店家赞她与裴浚十分般配。


    凤宁心里忽然涌上浓烈的委屈。


    可笑又讽刺。


    裴浚看出她脸色不好, 心里不是滋味。


    这样简朴的小客栈, 自然准备不来多么精美的膳食,三人人手一碗凉面, 凤宁和傻妞饿了?, 一声不吭吃面,唯独裴浚看着那一碗拌酱的凉面犯愁, 这荒郊野外也没能折了?那身矜贵傲骨,裴浚吃了?几口?吞不下?,就搁下?了?。


    赶了?半日路有些累,凤宁很快寻掌柜的要了?两间房,裴浚见她打算跟傻妞进隔壁一间,在她身后轻声提醒,“掌柜的以为咱们是夫妻,可别?露了?馅。”


    凤宁扭头?正要说什么,手中的卷卷已利索地窜到了?裴浚怀里,朝她眨巴眨眼,而?掌柜的也恰恰领着人从廊庑尽头?过来给他们送水,“少爷,少夫人,给你们送水来了?。”


    凤宁无奈,狠狠瞪了?一眼被收买的卷卷,扭头?吩咐傻妞进屋歇息,自个?儿先一步跨进大的那间门?槛,裴浚等着掌柜收拾好,再兜着卷卷进去。


    “不枉我养你这么久。”


    卷卷得意地喵了?一声。


    凤宁先进浴室沐浴更衣,裴浚这边暗卫悄悄送了?膳食来,他填了?肚子,从暗卫手中接过几封密报看过,低声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暗卫领命而?去。


    凤宁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就看到裴浚坐在案后,轻轻抚着卷卷的背,耐心喂他吃的,闻着味儿还蛮香,


    显然开了?小灶。


    裴浚见她出来,往梳妆台上一指,“给你留的一盒积玉糕。”


    凤宁看着那精美的食盒,觉得自己道行?还是浅了?,瞧,尊贵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独自出行?。


    “我不饿,您自个?儿吃吧。”她没好气?道。


    又将搁在边上的一架木屏风往中间推了?推,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间。


    裴浚看着那架粗糙的屏风,沉默良久。


    不一会换他进去沐浴,等出来时,凤宁已朝里面卧着一动不动,卷卷这会儿很狗腿地窝在了?凤宁怀里。


    裴浚将外头?的桌案长几拼了?拼,又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搁做枕头?,吹了?灯,仰身躺下?。


    旷野无边,星辰高阔。


    院子里依稀又来了?客人,隐约有掌柜的吆喝声,夹杂着绵绵不绝的蝉鸣传来,衬得屋子里十分安静。


    里间床榻没有任何动静,裴浚却知?道凤宁没有睡着。


    他双手枕在脑后,兀自感受重逢后这片宁静。


    都追到这来了?,没有什么尊严是放不下?的。


    他就是折在她手里,愿意为她俯首。


    清冽的声线就在这片宁静中慢慢掀起,


    “凤宁,我承认过去我有诸多不对,在你义无反顾捧着一颗真心对我时,我没当回事,视为理所当然。”


    “我承认,我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人伏在我脚下?仰望,也习惯发号施令,不大懂得去在意你的感受,可无论怎么说,我对你的喜爱从始至终是真的,没有掺杂一丝虚假。”


    凤宁眼眶忽然生了?刺似的,疼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他疼爱她是真的,伤害她也是真的。


    总总让她卑微地不敢有任何奢望,任他予夺。


    裴浚察觉到她在暗暗抽泣,立即下?了?案来,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夜色里,她柔美的身形如起伏的山峦,却依旧覆着一层倔强。


    “凤宁”裴浚心疼地唤她一声,来到她身后坐下?,她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悔,懊悔不曾好好照料过她,倾听过她,待她睡下?时替她掖一掖被角,今日看着被卷卷掀落在一旁的薄褥,裴浚轻轻捡起,往她小腹处搭了?搭。


    “凤宁,再给朕一次机会。”他终于说出口?,“嫁给朕,做朕的皇后。”


    做朕的皇后


    多美的字眼啊。


    曾经是她乞求不来的奢望,甚至想都不敢想。


    他忘了?是他亲口?无情地告诉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吗?


    凭什么,他想重来一次,她就应他,凭什么他想娶她时,她就乖乖受命。


    难道她被逼东躲西逃,背井离乡一年半载,就是为了?让他接受她吗?


    不,她还有一百多位孩子等着她教导,康家堡的商贸会还需她主持。


    她李凤宁还有许多路要走?。


    凤宁忽然腾的一下?坐起身,凶巴巴望着他,“恕我不能答应您。”


    一句话将裴浚心里那点期望给一扫而?空。


    “您不知?道我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决定离开时,心有多痛,您不知?道,我在无数个?暗夜思念您时,心里有多难过,我好不容易,费尽心思用一年半载的奔走?游历,将您从我心里割舍掉,如今凭什么,您要我回去我就回去。”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是您拒绝了?我。”


    “而?现在,我不稀罕了?,我不稀罕做您的皇后!”


    泪密密麻麻聚在眼睫,盈满了?,又跟珠子似的砸下?来。


    裴浚慌了?,他从来没有这般手足无措。


    “凤宁”说过的话覆水难收,裴浚懊悔不及,看着抱膝哭得撕心裂肺的凤宁,心里跟剜肉似的疼,神?色僵硬,半抬着那只胳膊,久久伸不出去,也说不出半字宽慰的话。


    这一夜二人都没睡好。


    凤宁决心不与他纠缠,翌日清晨醒了?,招来康管事,坚决先去居延城。


    裴浚看着她快马加鞭离开,重重捏了?捏眉心。


    他不是不能阻止她,也不是不能跟上去。


    他不敢。


    就像是一张不小心破裂的网,好不容易将之慢慢粘连起来,不敢太用力,以恐再次崩断。


    点了?四名黑龙卫护送她北上,裴浚上马往东南折去肃州。


    大晋北疆有九座边关重镇,而?肃州是最?西边的一个?。


    此?地重兵把守,内制雍州城的祈王,外扛蒙兀,肃州总兵原是江滨的人,江滨伏诛后,杨元正立即从东北调度一名守将驻守此?地,而?肃州又是燕国公的起家之地,燕国公曾在此?地驻守达八年之久,数度击溃蒙兀,屡立军功。


    所以肃州城共有三股势力,原江滨旧部,燕国公的心腹,以及朝廷新派来的总兵。这位江滨旧部名唤董寂,朝廷清算江滨时并没有清算他,一来当时正在新旧权利交接之际,董寂素有猎豹将军之名,是抵抗蒙兀的先锋,一旦除了?董寂,会给蒙兀可乘之机。二来,并未寻到他与江滨勾结的证据,不好治罪,所以朝廷为了?大局着想,一直对他予以抚慰。


    朝廷争取董寂,祈王也想暗中拉拢,祈王的想法很简单,他与董寂是一条船上的蚱蜢,都是裴浚心腹大患,与其被各个?击破,还不如纵连成势,以扛朝廷。


    董寂明面上哪方?都不得罪。


    他并不想做反贼,反贼下?场可不好,若是裴浚这里有转圜余地,他也不想跟着祈王送死。


    反之,若裴浚一心要拿他人头?,董寂势必要拼一拼。


    近些年裴浚励精图治,政绩四野有目共睹,董寂心知?这位帝王非池中之物,暗生忌惮,越发想探得皇帝心思,甚至暗中联络燕国公,请燕国公做说客。


    而?这一日,恰恰有人递了?信给他,说是天?子遣来密使,与他会一会面。


    董寂心里十分忐忑,若带扈从随行?,他府上可是有祈王的眼线,恐被祈王知?晓,断了?后路,若只身密会,又恐对方?有诈,像擒江滨一般来擒他,来来去去好不折腾。


    董寂有一位夫人,有女诸葛之称,这些年便是她在董寂身后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在江滨死后依旧稳如泰山,被朝廷倚重。


    她在关键时刻给丈夫吃了?一颗定心丸,


    “将军只管去,妾身拿着您的兵符去军营,倘若半个?时辰内您不曾从那客栈出来,妾身便投了?祈王,当然,妾身并非真的投祈王,此?举意在威慑,想必对方?察觉,不敢对您轻举妄动。”


    董寂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故而?趁着天?色暗后,乔装出门?。


    董夫人也很利索地带着护卫前往城外军营,只可惜行?到城楼下?,却被黑龙卫拦了?去路,董夫人当然不肯就范,直到对方?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方?不得不服。


    董寂带了?两名贴身随从,顺利抵达约定的客栈,可事儿蹊跷了?,到了?这里,一名气?度不俗的内使又领着他上了?马车换了?个?地儿。


    董寂起先不肯,后见来人细皮嫩肉,一身清贵之气?,看着像是宫里来的,不敢轻怠。


    “将军放心,来了?位贵客要见您,之所以换个?地儿是担心泄密。”


    董寂无法,人都到这了?,不去不行?,跟着他上车,辗转几道,竟然到了?城楼下?。


    董寂望着夜色里高耸的城墙,悚然一惊,“怎么到了?这里?”


    那内使面不改色撩手往上一比,


    “天?子巡关,不在城楼,又在何处?董大人,陛下?宣您觐见。”


    短短一语如惊雷砸在他脑门?。


    董寂膝盖打软,差点没跪下?来,


    “陛陛下?亲临?”他指了?指上头?,满脸不可置信。


    内使雍容颔首。


    董寂这会儿吓出一身冷汗,怀疑自己死到临头?了?,正六神?无主,瞥见又一辆马车抵达甬道下?,车帘被掀开,正是燕国公心腹爱将陆钊。


    董寂见状长出一口?气?,看来要见的并非他一人。


    要死一起死。


    董寂也不带怕的,与陆钊一道昂首挺胸上了?城楼。


    拾级而?上,绕出城垛,只见宽阔的城楼前摆着一张长案,左右各列两席,


    正北的案后端坐一人,只见他身着月白蟒纹袍,生的是风神?玉秀,清越夺人,浑身罩着一股天?生的凛然贵气?,必定是皇帝无疑。


    他左下?坐着一名老?将,正是肃州总兵,右下?跪着肃州知?府,四人两两相望,便知?裴浚这是摆了?一场“鸿门?宴”,肃州政要一个?没落下?。


    董寂从未面过天?颜,见裴浚如此?气?度,心中已服了?大半,


    “老?臣叩请圣安。”


    裴浚起身亲自将他搀起,面露谦和,“朕在金銮殿,常闻老?将军威名,心怀感念,今日得见,将军龙骧虎步,名不虚传,来,坐,朕好不容易来?*? 一趟,诸位爱卿陪朕喝个?够,今夜不醉不归。”


    几位朝臣战战兢兢坐下?,不知?这位年轻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老?远从京城微服私访,不可能真的与他们喝酒,且看他要说什么,做什么。


    几位将军也不是胆怯之人,三言两语寒暄开后,也渐渐露出本色。


    熟料,裴浚压根不提军务,也不问祈王,反而?是问起肃州的收成,百姓人口?赋税一类,了?解边关军粮是否到位,兵部是否有怠慢不周之处。


    这话可谓是问到将军们的心坎上。


    皇帝亲临,正是倒苦水的好机会。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行?文实在是繁琐拖沓,几万件冬衣而?已,迟迟发不下?来,冬衣发不下?也罢,还能拿往年旧的顶一顶,可军饷迟迟不到,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呀,将士们没饭吃,饿着肚子能忍吗?”


    诸人喋喋不休,将这些年遭遇的苦悉数道出。


    裴浚着人在身侧一一记下?。


    “诸位放心,朕此?番巡关为的便是解决边将燃眉之急。”


    将军们激动地险些要哭。


    果?然是一位体察民心的天?子。


    任何一道政令,从奉天?殿至底下?州县,总要面临层层盘剥,真正能贯彻到位的寥寥无几,打仗的将士们最?讲究干脆利落,最?不喜与朝中之乎者也的文官打交道。


    一番诉衷肠,君臣无比融洽,裴浚甚至与他们说起少时与父亲骑马的趣事,将军们话匣子打开,只道自个?儿狩猎如何出众,赶明儿请陛下?赏脸,陪陛下?猎个?痛快云云。


    就在酒宴酣畅之时,一人威风凛凛从城下?踱步过来,拎着个?人头?往地上一扔,单膝着地道,


    “陛下?,祈王造反,臣奉命剿叛,人已伏诛,请陛下?过目。”


    血淋淋一个?人头?从彭瑜手里滚至众人眼前,原先言笑晏晏的众将,脸色顿时一变。


    心纷纷沉得跟石头?似的,大气?不敢出。


    朝中不止一人传讯过来,声称新天?子心狠手辣,手段不俗,他们不曾亲见不以为然,方?才君臣抵足而?谈,他们越发觉着这位帝王礼贤下?士,是位雍容的儒君,不成想,眨眼间祈王的人头?就扔在他们脚底下?。


    狠狠抽了?他们一巴掌。


    再瞥彭瑜腰间那一对绣春刀便知?是锦衣卫所为。


    偏生上首那人,唇角笑意不减,目光甚至不曾往那血糊糊的人头?瞥上一眼,依然云淡风轻举杯,


    “来,诸位别?愣着,继续喝,方?才朕说到哪了??”


    “额”


    众将你看我我看我,面色尴尬又沉抑,谁也不敢接话,还是知?府哆哆嗦嗦率先开了?口?,


    “说到先帝赐了?您一方?砚台”


    接下?来裴浚说什么,他们没了?心思听进去。


    原来这真是一场鸿门?宴,一面亲自在此?地接见肃州文武大臣,稳住边关与军营,一面遣人去雍州,手起刀落,利索砍了?祈王的人头?。


    这等手段,已不是雷厉风行?可形容。


    素与祈王来往的董寂,顿时额汗淋淋。


    “服啊!”董寂忽然热泪盈眶,激动地跪下?来,“臣董寂领受君恩,五体投地。”


    其余三人也是纷纷下?拜,俯首称臣。


    裴浚扫了?一眼诸人,深笑不语。


    他压根没把祈王放在眼里,真正值得忌惮的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


    祈王手里没兵,整不出多大阵仗。


    早在琼华岛刺杀那夜,裴浚便将计就计,悄悄放了?一名棋子回祈王府,就是这位双面间谍,让他牢牢掌握着祈王府的动静,恰恰这一年来,朝中搜集了?不少祈王通敌的证据,彭瑜带着锦衣卫亲自赶赴雍州,势如破竹围住整座祈王府,与小云子里应外合,轻易便拿住祈王府上下?,将之伏诛。


    祈王在雍州十分有名望,他一出事,全城瞩目,锦衣卫当众在王府搜出明黄的龙袍两身,及不少违制的茶具器皿,祈王在百姓心里儒雅的形象瞬间崩塌,裴浚趁着这股势头?,决心清理雍州官场与军营。


    董寂以为自己会死,不料裴浚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老?将军要陪朕郊猎的事,朕先记上,眼下?朕急着回京,改日再与将军叙旧。”


    董寂抹了?抹后颈上的凉汗,对着裴浚远去的背影重重磕了?个?头?。


    “臣谢主隆恩。”


    裴浚回京收拾祈王作乱首尾。


    那些阁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皇帝最?近不露面是料理祈王去了?,就知?道这位天?子心系社稷,不可能不务正业去访仙求道。


    一月过去,裴浚再次召集内阁,说道,


    “朕还要继续访仙求道。”


    这次阁老?们可不信了?,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一回又该谁倒霉了??


    凤宁这厢与裴浚作别?后,先去了?一趟居延城,来到康家堡在居延城的据点,着人将商贸会的消息放出,招来不少蒙兀行?商答疑,约定九月前往乌城。


    回到乌城正值学堂开学,又马不停蹄投入授课中。


    商贸会的事提上日程,该怎么筹办,是个?如何章程,乌城县令没经手过此?事,是一头?雾水,他将乌先生请过去,乌先生又捎带上凤宁。


    几班人马聚在县衙议事,论到章程手续,可就是凤宁的长项。


    谁叫她在御前当过差呢,又是在场唯一参与过京都商贸会的人,于是她鼓起勇气?将活揽下?来。


    “章程我来拟。”


    就这样乌先生主外,负责联络各国使臣与行?商,凤宁主内,将整个?商贸会的典章制度,流程人手一一确认,在哪儿搭台,定几班人手,共派多少活计,条清缕析捋清楚。


    朝县令见凤宁见过世面,行?事极有章法,连司礼监可能审批卡在何处都了?如指掌,就差没把她当佛供起来,


    “少公子,您怎么精通我们大晋政务流程?”


    凤宁神?秘地笑了?笑,“我曾在京都当过差,您信吗?”


    “信,不信也得信呀,若非在京都当过差,岂能写出这么规整的章程来。”


    每一个?细节都考量到了?,连乌城积年老?吏也挑不出半点错。


    朝县令如获至宝,着人按照凤宁吩咐一一准备。


    见她如此?能干,朝县令反而?当个?甩手掌柜。


    这次商贸会是朝廷下?的旨意,乌城将如何举办,需一一呈报,这份奏章是凤宁所拟。


    凤宁在养心殿见过最?出色的奏章,那个?人的喜好要求她也了?熟于胸,他喜欢字迹工整,不爱奏章上有任何涂改,他不要求辞藻华丽,但一定要言简意赅,言必有中。


    奏章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一月后内阁批复回来,印章之外,只有个?大大的“准”字。


    凤宁翻开奏折落在最?后一页。


    “请陛下?俯准”五字边上,写着个?“准”。


    旁的文书?均是“允”,独这一份文书?批个?“准”,何意?他是故意写给她看的。


    两个?准字一大一小,风格如出一辙。


    凤宁眼眸忽然染上一层潮气?,将奏折递还给县令。


    朝县令捧着奏章喜极而?泣。


    天?可怜见,过去一点小事都要被来回折腾,不是文书?格式不对,便是内容不够繁简,他们又隔得远,没少因为文书?耽搁政务,于是他热泪盈眶拉住凤宁,指着县衙的文书?房恳求她道,


    “少公子,您每日得空来县衙坐镇半日吧,您是不知?道,去年咱们这闹干旱,我上书?朝廷请求拨款赈灾,回回因为文书?不达体被打回来,由此?误了?事,往后送去朝廷的折子,你但凡过一过眼,咱们也能省不少事。”


    凤宁答应下?来,每日上午在学堂授课,下?午来到县衙当差,到了?这里个?个?把她当祖宗供着,只要不是机要文件,均让凤宁过过眼,后来乌城守将也得知?了?此?事,眼巴巴来县衙请凤宁,


    “您得空也去一趟咱们军营吧,教教咱们军营那些文吏们如何撰写公务文书?。”


    大西北的粗糙汉子们,上阵杀敌内行?,抠字眼实在是为难他们了?,可惜兵部那些官员哪个?不是抖着一身赫赫官袍,捏着一纸文书?说话?


    没法,只能求助于凤宁。


    于是,凤宁在乌城官衙内部,开设小学堂,教他们基本的行?文常识与规矩,原先一潭死水的衙门?,也渐渐被盘得风生水起。


    累是累了?些,看着大家感激的眼神?,凤宁感慨万千,谁又知?道当初在养心殿那番磨砺,如今造福一方?百姓呢。


    所以人哪,只管踏踏实实埋头?苦干,努力有朝一日不会被辜负。


    陆陆续续有各国的商人抵达乌城,乌城显见热闹不少。


    九月中旬一个?傍晚,凤宁在衙门?忙完出城,夕阳如圆盘红彤彤地挂在天?际,萧瑟秋风卷起一撮又一撮落叶,黄沙漫天?飞舞。


    天?际尽头?,一老?汉颤颤巍巍搀着跛脚的妻子慢腾腾往胡杨树尽头?去。


    大约是妻子脚不好,走?一段,歇一段,那老?汉恐天?黑回不去,干脆蹲下?来将她背起,老?妪迎着夕阳咧嘴一笑,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替丈夫拭去额尖的汗。


    凤宁怔怔望着,有冰凉的气?息啪打在她面颊,她忽然想起裴浚。


    她其实该要好好谢谢他,谢谢他磨砺了?她,铸就她今日的风雨不惧。


    她也很遗憾,遗憾那一日不该与他冷语相向。


    始终是照耀过她最?明烈的那束光,她不习惯去伤害。


    八千里的距离,一生也没有几次再见的机会。


    踩着漫天?飘落的秋叶,凤宁带着傻妞往康家堡走?,寒风冷冽,城外人烟寥寥,天?地间仿佛剩下?她一人,飘摇在异乡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有风沙拂过来,凤宁捂了?捂眼,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帘掀开,一道清隽身影跨下?马车,余晖默默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光晕,他长身玉立,一手兜着圆滚滚的卷卷,一手拎着食盒,好似来接妻子归家的丈夫。


    那双清隽的眸被霞光晕染,铺着一层磊落的柔情。


    凤宁眼眶瞬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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