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池逢时看着季景殊的后脑勺, 莫名一股沮丧感蔓延全身。
从和季景殊重逢到现在,这种感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钻出来了,但没有任何一次有这么强烈, 沮丧之中还带着些惶恐与不安。
明明刚刚才做完最最亲密不过的事, 但他们好像隔得很远。
他对季景殊的了解依旧只限于他本人展现在自己眼前的那部分,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池逢时不知晓他的家庭也不认识他除了萧宁以外的任何一个朋友, 他们之间的关联实在是太浅了。
季景殊就如同置于一片久经不散的雾气中, 池逢时想要抓住雾中人, 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季景殊恍似随时可以无牵无绊地离开他。
念头一破土便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池逢时攥着枕头一角,斟酌了片刻, 拿过手机点开了那个还在吵吵闹闹的好友群,添加了宁倩的微信好友。
[宁倩: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宁倩:怎么了,找我有事儿吗?]
池逢时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我想问一下你还知不知道季景殊家里……]
长摁,删除。
[季景殊和他妈妈……]
长摁,删除。
[你能帮我在你们小区打听一下我们高三那年季景殊和他家里到底怎么了吗?]
指尖悬在[发送]上, 躺在身旁的人微微蹙着眉翻了个身,脸颊碰到他的手臂时,无意识地蹭了蹭。
池逢时盯着他没有防备的睡颜,有那么一瞬间, 他心底滋生出了“将他桎梏在自己身边”的可怕想法。
但仅仅只有一瞬。
如果季景殊真的被圈在他的身边, 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池逢时不想看见他不高兴。
他现在找其他人在背后打听季景殊家里的事儿也并不磊落。
池逢时尊重季景殊。
发送键到底没有按下去,对话框里的字也被一一删除。
[生逢其时:没什么]
[宁倩:企鹅问号.JPG]
[宁倩: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和季景殊有关的事情]
池逢时无奈苦笑一声, 宁倩当真是料事如神。
[生逢其时:猫猫挠头.JPG]
[宁倩:企鹅问号.JPG]
[生逢其时:没什么事儿,打扰你了]
宁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放下手机后, 池逢时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关了灯, 面对着季景殊侧躺着闭上了眼-
早上醒来时,季景殊床边是空的。
这些天他几乎都是在池逢时怀里睡醒的,突然一下身旁空空,季景殊怔了,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找寻池逢时的身影。
拉开卧室门走进客厅,入眼的是蹲在阳台任劳任怨给猫铲屎的池逢时。
季景殊不由松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池逢时偏头看他,“不再睡会儿?”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季景殊反问回去。
听到这个问题的池逢时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他深呼了一口气,握着猫砂铲在猫砂盆上敲了两下:“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拉稀了不埋,不埋就算了,老大还踩了一脚,我是被熏醒的,刚拖完地洗完猫腿。”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肚皮朝上躺在阳光下的老大,恨铁不成钢道:“眼睛白长那么大,跟俩装饰品似的啥也不看!”
说完,继续瘪着嘴闷着头任劳任怨给小猫铲屎。
季景殊抿着唇,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慰。
“我后天开始要去车队训练备战比赛了。”池逢时将垃圾袋系了好几个结,提了起来,“你是十三号之后有工作的话,这几天继续住这儿吧?”
“五月下旬我跑比赛,六七月我妈回国有工作要来住一阵儿,下次能再把时间凑一块儿都不知道是几月了……”
季景殊本想说既然池逢时有工作的话自己就回自己那儿去,但听他把时间线这么一列,还没开口的话就顿在了唇边,只得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后,他赤着脚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根逗猫棒,看着六颗大眼珠子齐齐盯着逗猫棒上的羽毛,动作统一地摇头晃脑,弯着眼睛笑得开怀。
毛茸茸的小动物是真的很能让人感觉到幸福感,即使和这几只猫才认识没多久,但季景殊发自内心喜欢他们。
手稍微松了一下,逗猫棒被老二咬住叼跑了,老大听着叮叮当当响的声音跟在老二的身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只剩下了在原地无措的老三。
池逢时笑了笑,弯下腰将老三抱进怀里,老三踩在他的肚子上,用脑袋拱着池逢时的下巴,逗得池逢时闭着眼笑出声。
季景殊偏过头看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对着这一幕摁下快门的念头。
第 42 章
人像摄影到底是将人禁锢在四四方方的一张相片里还是以镜头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
季景殊的看法一直是前者, 且坚定不移。
人物按照摄影师的想法,规规矩矩站在漆黑的镜头前,任由他人摆弄, 留下一张看不出心绪的照片。
没有思想, 没有自由, 如同一只被绑紧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不仅仅是照片, 很多东西也都是如此, 编织成囚笼, 困人一生。
象征着荣誉的奖状只要获取过一次,再之后的每一次就都要获得, 否则就是不思进取。
名字被印在成绩单最首位后,每一场考试就都要保持在这个位置, 否则就是自暴自弃。
一个接着一个,如同绕颈的丝线,勒得人喘不过气。
正因如此,季景殊抵触拍人像, 也抵触在任何场景入镜。
所以当他看着池逢时,脑子里冒出“如果能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就好”的想法时,季景殊是震惊的。
震惊自己这么多年从未动摇过的想法在这一刻动摇了。
也震惊于镜头似乎真的可以记录美好的生活,照片似乎也可以有灵魂。
池逢时抱着老三, 偏头看见对着他出神的季景殊, 歪着头问:“怎么了?”
思绪回拢,季景殊跳出思维旋涡, 摇摇头说没事,收回了视线。
池逢时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长,很久, 蕴含着很多难以言说的思绪。
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
回工作室的前一天晚上,池逢时帮着季景殊一块儿收拾当时带过来的行李。
池逢时对着那再度空出来的半边衣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像是季景殊搬回去方便工作,而像是两个人体面分手在做最后的告别。
季景殊并未察觉这点,池逢时看着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动作也没提及。
陪着季景殊回去的路途过半了池逢时才堪堪开口:“回头咱们一块儿去一趟商场,买点你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放我那里吧?”
不等季景殊开口,他接着找补:“不然每次都要收拾来收拾去,怪麻烦的。”
季景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当池逢时以为季景殊睡着了没听见这句话时,才听副驾上的人说了一句:“不用了吧。”
池逢时无话可接。
小半个月没人居住的工作室带着些寂寥的味道,季景殊已经开始怀念池逢时家的热闹了。
“早点休息,明天晚上下班了来找你。”池逢时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我回去了,晚安。”
季景殊应了好。
门被关上,季景殊上了楼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池逢时家附近的房源。
第二天一早,萧宁和甲方寄过来的样品如约而至。
季景殊翻出早已确定好的方案图,萧宁听从他的指挥在一旁整理灯具和拍摄道具。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一声不响,没有丝毫动静。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怪不习惯的。”萧宁大大咧咧地开口。
季景殊低着头调整镜头参数,没有抬眼看他:“什么?”
“你手机啊。”萧宁朝着桌面努了努嘴,“之前每次都跟叫魂儿似的滴滴滴个不停,难道你终于舍得开静音了?”
季景殊端着相机的手一怔。
那股违和感被萧宁一语道破。
他没有给手机开静音的习惯,从前是一天到头根本不会响几次,之后是享受池逢时没有主题的絮絮叨叨。
在池逢时家里住这么些天两个人不再需要用微信交流才使得季景殊没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想了想道:“他快比赛了,这段时间忙吧。”
“喔。”萧宁点头,“倒也是。”
“我这段时间在看房子,回头准备换一个离他近一些的地方。”季景殊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要是到时候离你太远的话你上班时间可以推迟半个小时。”
萧宁“哇”了一声。
“他晚上会过来,你要是碰见了别跟他说。”季景殊说。
“啊?为什么?”萧宁愣住,“小池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开心啊!”
“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给小池哥一个惊喜是不是?”
“不是。”季景殊摇头,“现在还没个谱儿,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没必要现在让他知道。”
“这样啊……”萧宁说,“不过你之前把出行计划取消也是为了陪小池哥吧,我当时就挺好奇的这为什么也不告诉他,还要装作自己也没事儿。”
“没必要。”
“可——”
“灯光再调亮一挡,往左挪。”-
池逢时这几天挺糟心的。
虽然他依旧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季景殊,但越是平静,他越是恐慌。
更别提每天在赛车场还能看见纪麟带着他的男朋友在一旁卿卿我我的聊天看车队训练,更糟心了。
以至于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他都能被并不太熟悉的纪麟看出情绪端倪。
“怎么个事儿,跟你女朋友还没谈清楚吗?”纪麟在男朋友去买东西的空档,走到池逢时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体贴问候。
“什么女朋友?”池逢时疑惑。
“你上次跟我说的,你有一个朋友——”纪麟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说的不是你和你女朋友?”
“……不是。”池逢时说。
“哈?”纪麟大为震惊,心说不可能吧,不会真有人蹲在树荫下惆怅抽烟是替朋友和朋友解决情感问题吧?
“我男朋友。”池逢时叹气。
“……说话别这么大喘气好不好,兄弟。”纪麟很无语,“那你这是,和他还没解决问题?”
“不知道。”池逢时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晴空,“我感觉他不爱我。”
这回轮到纪麟沉默了。
上次他问池逢时的时候,池逢时说的是不知道。
这次则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人人都有难以参悟的感情问题,纪麟给不出任何建议。
“所以你别带着你男朋友在我面前晃悠了——”池逢时拍了一下栏杆,“眼红死我了。”
恰逢纪麟的男朋友提着两杯咖啡,喜气洋洋地回来。
纪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池逢时就满怀怨气地回到了赛道上。
出发去比赛的前一天,池逢时照惯例,练完车,消解完情绪后来了季景殊这边。
这几天都是如此,为着池逢时要为比赛做准备,两个人也没干些什么,每每天一擦黑,两个人就像两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窝在一起看电影,偶尔接个吻,说些无关痛痒又毫无营养的话。
屏幕中电影过半。
“你去比赛了,猫猫们怎么办?”季景殊被池逢时揽在怀里,靠在他的肩头仰着头看他,遮住了电影的声音。
“找了上门喂养的。”池逢时说,“我朋友有空也会去看看。”
季景殊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但没问出口,他不想干涉池逢时的决定。
池逢时想说你能不能帮帮忙喂喂猫,但怕再度被拒绝,落个难堪。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思,看完了池逢时比赛前的最后一场电影。
池逢时站起身,拿过外套披上。
“比赛顺利。”季景殊站在他的身后看他。
“嗯。”池逢时笑着点点头,斟酌了好一会儿后,还是走到了季景殊的面前,低下了头,“亲一下?”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如他所愿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房间里很暗,光源只有那依旧还在播放片尾的电影。
池逢时很高,他倾身低头,足以将其遮挡,使得季景殊的眼中只他一人。
季景殊的眼中本就也只他一人。
第 43 章
比赛结束, 飞机落地。
在人群中看见那颗绿脑袋时,围绕着池逢时的那些阴霾心绪被一扫而空。
他迈着大步,越过人潮, 走到季景殊的身边, 使尽浑身解数才忍住没在人头攒动的机场抱他, 吻他, 只是弯着眼睛扬了个笑容。
“恭喜夺冠。”季景殊看着他的眼睛, “累吗?”
“累啊——”池逢时立马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搂着男朋友睡觉。”
季景殊“唔”了一声,点点头:“好。”
扬起手臂对着车队同行的人挥了挥手, 池逢时跟在季景殊的身边,走出了机场。
六月初的夜晚不算太热, 但余光看见池逢时鬓间滑落的一颗汗珠时,季景殊还是十分贴心地打开了空调。
“诶?”池逢时瞧见他的动作,有些纳闷,“你热吗?”
季景殊点头:“有一点。”
快速路上车水马龙, 又正值夜间,季景殊开车开得很认真,池逢时坐在副驾上,就这么偏着头细细打量他。
每一次这么打量他时, 池逢时都忍不住去想, 自己是真的太喜欢这个人了。
明明不止一次在失望的夜里想过,和他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的, 值得自己这么委屈自己,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 现在只是痛苦的开端。
但看到他时,所有的权衡利弊都被抛诸脑后, 只想着能够在一起,煎熬也是好的。
“发什么呆?”季景殊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你手机响了。”
池逢时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小池——”电话那端是谢晴的声音,“在回家路上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奶茶。”
池逢时沉默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季景殊在一块儿。”
谢晴懂了,且十分上道:“意思是今晚不回来了是吧?”
池逢时“嘿嘿”傻笑了两声。
“那你们二人世界吧,你帮我点个外卖,杨枝甘露去冰七分糖。”
池逢时任劳任怨地打开了外卖软件给谢晴点了杯奶茶,并且贴心地在备注上输入了一行字——
[晚上吃甜会发胖]
十分狗儿子。
进门的那一瞬间,池逢时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背过身掐着他的腰,很深地吻了下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阳台漏进来的点点月光。
季景殊仰着头,环着他的肩膀,闭上了写满思念的一双眼,任由他的唇落下。
谁也没提及思念,谁都身体力行诉说思念。
没有人顾及着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楼。
房间门是池逢时的背撞开的,肩胛骨有些疼,他却没在意。
接吻,做爱,带着阳光味道的洁白的床如同江海中的一页扁舟。
晃荡,晕眩,船桨掀起的江水沾了满身。
洗完澡,换了身干燥清爽的衣服,池逢时抱着季景殊,玩儿着他的头发。
黑暗中,手机“滴”得响了一声,唤醒的屏幕照亮了池逢时的半张脸。
他偏过头拿起手机。
[为了保证高考的安全顺利进行,交警部门根据高考考试安排,决定在6月7日、8日、9日高考期间,对我市八个考场周边道路采取临时封闭交通管理措施,具体安排如下……]*
“高考了啊。”池逢时一条一条细细看着通知里的路段,小声吐槽道,“真是年纪大了一点实感都没有了。”
季景殊闭着眼躺在床上,闻言僵了片刻。
高考封的这几条路与池逢时是去车队、来季景殊家里的道路都不重合,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手机熄屏,开了睡眠模式,重新钻回了被窝里,环着季景殊的腰道了声“晚安”后闭上了眼-
梦境光怪陆离。
歇斯底里的母亲踩着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声声泣血地朝他喊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得不到妈妈支持的道路只有死路一条!”
“做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只有妈妈爱你——”
季景殊猛地惊醒,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了个透湿。
那些声音似乎从梦境里钻了出来,一句一句围绕在他的耳边。
“都是为了你!”
“还不是因为爱你!”
“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季景殊死死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同时反胃感直直上涌。
池逢时是被倒地的声音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自己身边,床上空无一人。
拍亮了灯,池逢时看见了跪坐在地上,对着垃圾桶死命捂着胃干呕的季景殊。
“我天……”池逢时吓得魂都掉了,赶忙翻身下床蹲在了他的身边,“怎么了?你别吓我。”
边说着,边抬手很轻地拍了一下季景殊的背。
“啪”得一声脆响。
池逢时搭在他背上的手被拍开了。
瞬间,两个人一同怔在了原地。
池逢时对这一幕太过熟悉,多年前的那个暑假,季景殊也是这样拍开他的。
在很长时间里,他都会梦见季景殊那双充满怨恨的眼和拍开他的那一巴掌,就如同无法消散的梦魇一般死死缠着他。
季景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刚想说句话时,反胃感再度上涌。
他已经吐无可吐,只能吐出灼嗓子的酸水。
池逢时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站到季景殊颤着手撑着站起身,越过他走向洗手台。
这一刻,池逢时只觉得悲哀。
替自己悲哀。
几个小时之前的他还在想着,即使他真的很煎熬,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几个小时后的现在,他看着季景殊,想得却是如果自己真的让季景殊这么煎熬,那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
他沉默地走进厨房,拿过杯子接了水递给了刷完牙,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季景殊。
“喝口水缓缓。”池逢时看着他,“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吗?”
季景殊接过水杯,很轻地抿了一口,灼痛的嗓子得到了些微的缓解,他很轻地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没事……”
“嗯,知道了。”池逢时露出了个自嘲的笑,“你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季景殊抬眼看他,被呛出泪的一双眼看上去很脆弱。
“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当年怎么了,是我让你觉得很恶心吗?”
季景殊不停地摇头:“不是,池逢时,不是。”
“之前,你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之间,季景殊的殊是殊途的殊,池逢时的逢时是生不逢时的逢时。”池逢时走到垃圾桶边,将垃圾袋系了个死结拎在手里,“我以为是你口不择言的气话,其实是实话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锐利的刀刃,直直地割开粉饰太平的幕布,将两个人拉回了那个夏天。
又是六月。
这是第九年的六月。
“你是说过不讨厌我,但你也没说过爱我啊,说到底其实也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池逢时轻声说,“季景殊,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真的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
“我想,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
看着池逢时的背影,季景殊伸出手,向前迈了一步。
却只抓住了一手的空气。
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当年的那个晚上他也没能抓住池逢时。
房门被拉开,池逢时到底是没能狠下心直接迈出这一步。
他深呼了一口气,没回头:“胃不舒服多喝点水,好好休息,有工作的话能往后推就让萧宁往后推。”
语气中的无奈更像是对自己爱意的妥协。
门被关上,季景殊脱力地往后栽了一步。
胳膊碰倒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叮”一声响。
搁置在小夜灯托盘里的那枚戒指滚落不见。
第 44 章
池逢时回到家时, 谢晴正躺在沙发上一边撸猫一边看电视,享受隔代亲。
听见门响还被吓了一跳,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自己儿子时, 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 看了一眼锁屏上的时间。
02:47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谢晴偏过头看向他, “不是说今天不回吗?”
池逢时抿了抿唇, 没回话, 老二跑到他的脚边扒拉他裤腿都没得到一个抱抱, 池逢时只是摸了摸它的脑袋,便径直走进了房间里。
谢晴看着他稍显落寞与寂寥的背影, 无声地叹了口气。
站在池逢时的房间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里面都没有动静,谢晴一咬牙, 握着把手推门进了池逢时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谢晴沉默一瞬,拍开了灯。
池逢时抱着被子蜷在床上,两只手揪着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脸。
“傻孩子, 想把自己闷死啊?”谢晴走到床边坐下,一根根掰开他揪得死死的手指,强行把枕头从他的脸上扯了下来。
没有了能将他遮掩完整的枕头,池逢时抬起胳膊, 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谢晴将手搭在池逢时的胳膊上时, 能感受到他在很轻地颤抖。
她没掰开他的胳膊,那是她早已成年的儿子不想让身为母亲的她看见的狼狈与难堪。
她只一下一下, 像很多年以前一样,轻轻拍着池逢时的背。
“和季景殊吵架了吧?”谢晴放轻了语气, 温温柔柔的开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池逢时捂着眼睛, 清了清嗓子,摇头说:“没事。”
谢晴历来了解自己的儿子,更何况池逢时现在的样子也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
“瞒着我就没有必要了吧,小池。”谢晴说,“你慢慢跟我说,妈妈陪你聊聊,给你出出主意。”
池逢时摇头不说话。
谢晴也就这么坐在池逢时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半个小时过去,四十分钟过去。
蜷在床上的池逢时偏过头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睛后,败下了阵。
“打算和我聊聊了?”谢晴挑眉看他。
池逢时两只眼睛通红,他错开母亲的眼神,偏过头吸了一下鼻子,不自然道:“半边身子麻了。”
谢晴无奈地看他,抬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哪儿?这儿?”
好一会儿后,池逢时很轻地靠在了谢晴的胳膊上,声音很小:“没吵架,我闹脾气了。”
“为什么?”谢晴循循善诱。
池逢时敛着眸,到底没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口。
他不希望在自己母亲的眼里季景殊是个不好的人。
“没什么。”池逢时说,“……他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而已。”
“喔。”谢晴点点头,“因为这个,所以你闹脾气,大半夜跑回家了?”
池逢时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按照你这个说法儿,我是不是也该闹闹脾气,现在飞回西雅图?”谢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道。
“啊?”池逢时愣住。
“我刚刚问你怎么了,你不也不肯跟我说吗?”谢晴摊了一下手,一语中的。
池逢时抬起眼,看向谢晴,无可反驳。
“你不想告诉我有你的原因,即使是现在你也没跟我说完整不是吗?”谢晴说,“但是你既然提了,那这肯定也是导火索之一。”
“可是你想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想说的事情,那季景殊肯定也有,对不对?”
池逢时低着头。
刚刚谢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回答“没事”的时候,和季景殊说“我没事”其实也并无分别。
他不想对着谢晴吐苦水,不希望谢晴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对季景殊有不好的印象。
季景殊……
可是正如谢晴所言,他并没有说完整。
他和季景殊之间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这一个。
他敛着眸,眼神黯然。
“给对方一点时间,宝贝儿。”谢晴拍拍他的脑袋,“说不定现在让你苦恼的事情,过几天就迎刃而解了呢?”
“才不会。”
“那也得好好把自己的情绪调理好,回头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聊,现在这种情绪可不适合解决问题。”谢晴说,“你明天不是要去洛昌和以前的同学们聚会吗,你和同学们一块儿玩一会儿,散散心,先把心态放平了再去解决问题也不迟。”
“……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池逢时。”谢晴拍了他一下,“你们这个年纪了,以前的朋友还能凑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约定好了,肯定每个人都很期待这次聚会,你怎么可以说放鸽子就放鸽子?”
“乖一点,听妈妈的话,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池逢时依旧闭口不言。
“去洗个澡,然后睡觉。”谢晴推了他一把,“等你从洛昌回来,再好好找季景殊谈谈心,给自己一点空间,也给对方一点空间。”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池逢时才点了头,有些魂不守舍地拿了衣服走进了浴室。
谢晴坐在他的床边,听着浴室传来水声后,拿起了池逢时遗落在床上的手机,摁亮-
“哥,你刚刚把源文件删掉了。”萧宁看着季景殊的动作,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了?”
季景殊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本就很白的人这会儿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偏偏眼里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不人不鬼的。
“……没怎么。”季景殊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试图将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
可屏幕上修图软件的那些小字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越是看不清晰。
无助感从心底溢出。
睁眼闭眼都是前一天晚上失望离开的池逢时和无孔不入的来自母亲的爱。
爱到底是什么?是地狱吗?
池逢时爱他,可池逢时很痛苦,爱人是地狱吗?
母亲爱他,可他也很痛苦,被爱也是地狱吗?
握着鼠标的手不住地颤抖,季景殊看着屏幕,清晰地感觉自己在一寸一寸失控,在崩溃。
他猛地松开鼠标,伸手拿过装满了水的玻璃杯。
“啪嗒”一声。
玻璃杯砸在桌上,水渗进键盘里,四分五裂的玻璃划过他的手臂,很快溢出血痕。
“哥?!”萧宁睁大了眼睛,赶忙拿过抽纸递给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你怎么了啊哥?”
季景殊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说话。
他轻颤着闭上眼,脑海里有另一个他在撕心裂肺地吼叫——
“为什么都要问怎么了?!”
“为什么都想要剖开我?!”
“为什么都想将我剥皮抽骨曝光在烈日下?!”
他想起小的时候,母亲也曾问过他“怎么了”,他没有丝毫掩饰地同母亲说了个一清二楚。
而后,他的倾诉变为了母亲刺向他的利刃。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人把痛苦向另一个人宣之于口之时,会演变为下一次痛苦的开端。
耳边萧宁的关切变成一道又一道刺耳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
“萧宁。”季景殊死命握着拳头,维持着正常人的语调,“你回去吧。”
萧宁的表情依旧写满了担忧:“哥?”
“我说,你回去。”
萧宁看着他,很长时间后,点了头,离开了工作室。
季景殊低下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
被水打湿的衣服渐渐干透,手臂上的血迹也早已干涸。
日升日落,窗外蒙上一层漆黑的幕布。
那些他自以为抛掉的过去早已扎根,如同附骨之疽。
即使他再怎么装得像个正常人类,也不能掩盖他不过一张人皮包着腐皮烂肉的事实。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唤醒了他的思绪。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季景殊看着这串数字,没有接听。
直到它再次亮起。
季景殊缓缓抬起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是一个很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你好,是季景殊吗?”
季景殊的声音有些哑:“你好,是我。”
“我是谢晴,池逢时的母亲,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第 45 章
次日, 季景殊比约定时间要早十分钟到达了约定地点。
玻璃门倒映着的他头发墨黑,倒显得有些陌生。
他心慌得不行,他不知道谢晴为什么会突然约他见面。
是因为池逢时想要分开却不想见到他, 所以拜托自己的母亲替他开口吗?
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头发, 深呼一口气, 拉开了玻璃门。
风铃叮叮当当响, 浓郁的咖啡香气钻入鼻腔,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这里——”靠窗的位置上一个穿着白色西服, 桌上还摆着台笔记本的女人闻声抬起头,压低了声音朝他招了招手。
季景殊偏头看去, 池逢时的母亲如多年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高中三年的每一场家长会季景殊都在场, 谢晴作为自己男朋友的家长,他多少关注过。
关注之余是羡慕。
在池逢时因为一些小事被点名批评时,谢晴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满是家长的教室里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儿子。
他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躯, 强撑着精神走到了谢晴对面坐了下来:“您好。”
谢晴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但这份笑意并没有传入眼中。
她一边合上电脑塞进托特包里一边打量着自家儿子喜欢了这么些年的这个人。
季景殊的状态比池逢时好不了多少。
或者说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池逢时要更差才对。
作为池逢时的母亲,她多多少少会对这位让池逢时变得不自信又内耗的人有微词,但真的看见季景殊这强撑着也没多少精气神的样子, 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没事儿吧?”谢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季景殊摇头说自己没事。
谢晴心说果然如小池所言。
她点点头,抬手招来了服务生, 点了两杯最不会出错的拿铁。
“你要加糖吗?”谢晴问。
季景殊怔了一下:“都可以。”
点完单,服务生退去, 谢晴放下双手,直视着他:“挺抱歉的, 昨天突然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
“我约你见面这事儿小池不知道,你的电话是我偷偷翻他手机记下来的,别对他有情绪。”
季景殊完全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得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不会。”
“那我开门见山说了啊。”谢晴深呼了一口气,斟酌着用词,“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及时打断我,好吗?”
季景殊很轻地点头应好。
“小池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不仅仅指的是他突然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指的是这段时间里。”谢晴的声音很好听,却让季景殊的心愈发坠入谷底,“小池应该跟你说过,我常年不在国内,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工作需要,我大部分时间和他联络都靠视频电话,也正因如此,我更能感受到小池的情绪,很多次他和我通话的时候都在走神,提不起什么劲儿。”
“抱歉。”季景殊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指甲透过布料,扎得生疼。
谢晴说池逢时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但这段时间里在他眼前的池逢时永远都是带着笑,像往常一样哄着他的。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笑着摇摇头,“你和小池是高中同学,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爱凑热闹爱闹腾,是个很自信的人。”
“但是当他从国内的大学退学来我身边后,他变了很多很多,他开始很少交际,话也变得很少。一开始我以为是环境问题,并没怎么在意。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在一次节日里陪着我喝了点酒,然后跟我提了和你恋爱的往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服务生端着托盘,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谢晴偏过头道了声谢,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季景殊低着头,视线落在泛起涟漪的咖啡上,像个受训的小孩。
“小池那次不停地问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给不出回答,但我很心疼,他是个自信的孩子,但那段时间的他在不停地自我怀疑,甚至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在自我怀疑。”
“后来,他说他碰到你了,过了没多久告诉我,你误会他有了家庭,但误会解除了,你们又在一起了,他很开心,我也很替他开心,但我也很担心。”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的确不清楚,我只知道小池他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是小池一直戴着的那枚戒指和那枚戒指让你产生的误会吗?你们真的有妥帖地把所有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过吗?我想大概没有吧?甚至就连你们重新在一起的准确时间小池都说不出来。”
“你们这样的复合不叫复合,你们这叫重蹈覆辙。”
季景殊盯着平息的咖啡表面,即使没有入口,但那份苦涩却好似直直地沁入了他的心底。
“这次约你出来是因为前天晚上小池回家,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有什么事儿都不肯告诉他,他大概是心慌的。”
“我其实能够理解你,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想显露出自己的问题,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这很正常。但我也能够理解小池,他一直在看着你,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放弃找寻你,但真的找到了,看见的你却像是隔着一块磨砂玻璃,他看不清你,他也会害怕,对不对?”
一颗眼泪砸入咖啡杯,溅起的褐色液体粘在雪白的衣领上。
季景殊闭上眼,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谢晴的语气不可谓不温柔,她没有质问,没有不满,甚至还很体贴地站在了他的角度去替他辩白。
这份来自于长辈的温和就像浸满了酸苦柠檬的针,扎进心口,唤醒名为“委屈”的情绪。
“不哭。”谢晴抽了张纸递给他,“我没有在责怪你。”
季景殊接过纸巾,摁在自己的眼睛上,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我是想和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沟通,针对这次,也针对你们当初分开的那一次。不用多心平气和,你们可以吵架,甚至打一架也无所谓,但一定要好好沟通。”
“你有什么不想让小池知道的事情也不用强行说出口,你可以告诉他,关于某一方面你不想再回忆,不想让他知道,我想小池也可以理解你。”
“沟通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不沟通一定会出很大的问题。”
“小池很在意你,我也能看出来你也在意他。他这些年过得不是很好,我希望他能开心,也希望你能开心。”
“所以,不要让他难过,也不要让自己难过,大胆一点敞开心扉,人生不过三万天。”
季景殊捂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点头。
谢晴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和小池一个样,一哭起来就遮着眼睛。
“小池昨天去洛昌了,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就会回来。”她说,“我倒了两天的时差,等会又要飞其他地方谈工作,本想请你吃个饭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时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三个能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看你状态也没有很好,等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去机场了,我们下次见。”
“好。”季景殊紧紧闭了一下眼,而后睁开,“对不起,伯母。”
“没事儿,真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先走了。”
过了有一会儿,门口风铃的声音再度响起。
季景殊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低着头,昏昏沉沉地想着谢晴说过的话。
直到——
一名服务生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那杯咖啡旁边放下了一杯牛奶。
“刚刚那位女士给您点的。”
至此,清泪溢出眼眶-
KTV包厢里吵得人耳朵疼,池逢时坐在角落里,咬着根烟没点燃。
朋友们抓着麦制造噪音,池逢时感觉身心俱疲。
握在手心的手机振动,池逢时有些迫不及待地点开。
[宁倩:跟你说点事儿吧]
不是季景殊发来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了坐在女生堆里的宁倩。
宁倩也在看他。
他抿了一下唇,调低了手机亮度。
[生逢其时:你说]
[宁倩:你上次突然加我微信实在是太诡异了,再加上你昨天吃饭时状态明显不对劲]
[宁倩:你果然是想知道季景殊的事儿吧?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联系上了?]
[生逢其时:啊……]
[生逢其时:是]
[宁倩:果然]
[宁倩:于是我昨晚回去的时候碰了碰运气,看到了一个很熟的奶奶在遛狗,在我的印象里她是季景殊那一栋的,我就去问了一嘴,很巧,她就住季景殊家楼下]
[宁倩:她跟我说……]
池逢时看着宁倩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心一整个提了起来。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能让他摸到一点边沿时,他又后怕了。
[宁倩:奶奶记得我是季景殊的同学才肯告诉我]
[宁倩:在我们高考的那个暑假,她大晚上的听见楼上有人吵架,她年纪大了听不清具体内容,隐隐约约就听见什么大学啊,志愿什么的,但她听出来了是季景殊和他妈妈的声音
她说那场吵架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实在是忍不住想上楼劝一劝,然后碰见了季景殊从家里出来]
[宁倩:她还说,季景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他妈妈还在他身后说什么“爱他”“为他好”之类的话,之后季景殊再也没回过家]
[宁倩:我再也没见过他不是我没碰上他,是他再也没回去过]
瞬间,池逢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宁倩。
但宁倩没有看他,手机屏幕照亮了她的脸,池逢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于心不忍。
[生逢其时:宁倩你别吓我]
[宁倩:我自己也被吓到了啊!]
[宁倩:我只知道这么多,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别再试图了解他家庭的事情了]
[宁倩:你今天知道这些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宁倩:如果我是他,我真的会应激]
应激。
池逢时猛地意识到,不管是高三毕业那一年还是前天半夜突然毫无征兆开始吐的季景殊,都像极了应激反应。
他见过季景殊的母亲,不只是他,整个班上大部分的人都见过季景殊的母亲。
温柔,随和,体贴。
与宁倩形容的这个人大相径庭。
他猛地想起来前天晚上睡觉之前自己收到的那条有关高考封路的短信。
他念出口了,季景殊大抵是听见了。
所以季景殊是对高考这件事情有应激反应吗?
那他又都做了些什么。
无论是高中的那个暑假还是前天的那个晚上。
池逢时都丢下了他一个人,转身就走。
手机没有新消息进来,池逢时握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自责的抵住了额头。
深呼了一口气,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季景殊。
拨通了季景殊的电话,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冰冷的电子音。
他拿起手机打开购票软件。
结论却不如他愿,航班最早一班在明天早上,晚上的高铁票全部售罄。
胡乱勾了一通抢票后,池逢时抹了把脸。
KTV里太吵了,吵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他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一伙人已经凑在一块儿呆了两天,自然也没有人对池逢时的离开有所抱怨。
他拿着手机下了楼,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下意识报了个名字。
月光搅着灯光,树影婆娑印在车窗上,像一只只鬼手。
“到了。”他听见司机说。
掏出手机付了账下了车,入眼的景象使得他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回到订下的酒店,而是来到了他从小住到大的那个小区。
他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下意识地抬腿朝里走。
门禁早已更新换代,从刷卡变成了面部扫描,自然而然的,他连第一道门都进不去。
兴许是看见池逢时站在发出“滴滴”报警声的门边迟迟不离开,保安从安保亭伸了个脑袋出来:“诶,嘿,谁啊?”
池逢时闻言偏头看了过去。
保安大叔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保安大叔。
“嘶,我记得你——”保安挠了一下头,“你以前就老骑个摩托车还不带门禁卡让我给你开门儿,闹人得很。”
池逢时很轻地笑了一下,同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突然回来了,常回家看看?”保安冲着他挑了挑眉。
“没,打车下意识报了这里的名字。”池逢时说,“就想着进去走走,但进不去。”
突然间,他的手机“叮”得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洛昌南-江宜北抢票成功]
时间在一个半小时以后。
池逢时猛地攥紧了手机,而后火速叫了一辆网约车。
屏幕上那辆来接他的车离他越来越近,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保安亭:“叔,这些年有没有人来这儿找过我啊?”
“这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我哪儿记得那么多。”保安瞥他一眼。
池逢时点点头,心说也是。
1.1km
800m
450m
120m
亮着灯的车离他越来越近。
“等一下——”保安突然起身推开门,“你是叫池逢时对吧?”
池逢时回过头:“啊,对。”
“有,我有印象,我想起来了。”保安说,“好几年前,有个小孩儿来过,大半个暑假啊天天过来天天过来,他也不知道哪一栋哪一户就站在门口等,后来我说你搬走了他才没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小孩儿。”
池逢时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他长什么样?”
“那我哪儿记得……挺乖一小男孩儿吧。”
白色的网约车停在他的面前,摁了好几下喇叭才把他的思绪唤回来。
挺乖一小男孩儿。
他身边的朋友能担上“乖”这个形容的男人,有且只有季景殊一个。
他不敢去想季景殊是怎么知道他家位置的,也不敢去想他每天等在小区门口却一次也没碰见自己,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又在第二天继续过来等的。
他只要想到这些,心脏就如同被人攥在手中挤压一般。
酸胀,疼痛。
从洛昌到江宜的高铁三个小时五十分钟。
这三个小时五十分钟他度秒如年。
下车时已经过了零点,他打了车去往了季景殊的小区。
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十四楼和十五楼都没有亮着灯。
季景殊大概是睡觉了。
池逢时这么想着,但还是上了楼,想着先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当他输了密码进了门后发现,他的家里空无一人。
第 46 章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池逢时倚在门口, 一次又一次地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冰冷电子音。
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心慌不住地蔓延扩散。
他咬着唇,打开微信给萧宁发了条消息。
过了约莫五分钟, 萧宁回了他一条“怎么了?”
像看见救星一般, 池逢时给萧宁拨了个语音通话。
通话很快被接通, 电话那端传来的喊打喊杀的游戏声。
“小池哥?”
“你知道季景殊在哪儿吗?”池逢时急切地问道, “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的。”
“他不在家?”萧宁那边的游戏声音没断, “我不知道啊, 他昨天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我赶走了,然后又给我放假了。这俩月什么事儿没干, 我净放假了。”
“他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萧宁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算是吧。”池逢时说, “你知道他还有可能去哪儿吗?”
“难不成他这个点看房去了?”萧宁的声音和键盘声杂糅在一起,有些含糊不清,“现在几点了啊?”
“什么看房?”池逢时被他说懵了,“大哥现在半夜一点啊!”
伴着一声“victory”传入耳中, 啪嗒作响的键盘也总算销声匿迹,另一边的萧宁大概是游戏结束把手机贴近了唇边,声音也大了不少。
“……他还有可能去哪儿,你看他最常用的那个机子在不在柜子里, 靠外那个防潮上最上面一层, 一个黑色的索尼,SONY, 有标,你找找看。”萧宁说, “他有可能拿着机子出门拍照去了。”
池逢时走进房间,看向那装满了镜头的防潮箱, 最上面一层黑色的索尼相机正完好的躺在里面。
“相机还在。”池逢时重重叹了口气。
“你先别急啊,除非有拍摄计划他一般不出门,常去的地方……他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啊……”萧宁说,“这样,我哥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可能单纯就是跟你闹别扭了心情不好出门散心了,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来工作室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么个办法。
池逢时掩着面点头,气声道了句:“好。”
“不过小池哥,我哥他吧……”萧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哥绝对绝对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保证。”
池逢时“嗯”了一声,挂断电话,重新打车回了家。
电梯上行,他低着头站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想着明天如果还是没人接电话又找不到人的话他就要报警了。
“叮”一声响,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楼道灯也应声亮起。
池逢时抬起眼,看见自家门口站了个男人。
这一天他已经接受了太多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东西了,回来后又找不到男朋友的身影,整个人又累又紧绷。
这会儿突然看见家门口有个人,管他是人是鬼,池逢时都提不起好性子:“你……”
话刚开了个头,眼前人抬起了头。
黑头发的季景殊看上去太陌生,也太乖了。
一瞬间,池逢时想起了保安大叔跟他说的那句“他也不知道哪一栋哪一户就站在门口等,我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小孩儿”,他怔怔地看着季景殊,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守在他家楼下的倔强小孩。
池逢时瞬间就软了下来,同时也彻底松了口气,他走到季景殊的身边,抬起手将人环进了怀里:“你来多久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季景殊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后在他的怀里仰起头看他:“手机没电了,而且……我没经过同意进你家不太礼貌。”
池逢时低下头,看着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脸颊:“不会不礼貌,你随时可以自由出入。”
边说着,他边打开家门,带着季景殊走了进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季景殊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死命揪着沙发垫,过度的紧张使得他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我以前……”
“宝贝。”池逢时盯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
季景殊摇摇头:“你听着就好,我一个一个慢慢说。”
谢晴告诉他不把所有问题摊开解决下场只会是重蹈覆辙。
他想了很久很久,终究是感性战胜了理性。
他宁愿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剖开摆在池逢时的面前,即使这些痛苦有可能会在不知道多久的以后变成刺向他的利刃,他认了。
“从我们分开那次说起吧。”季景殊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我们分开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很偏激。”
池逢时揽着他的肩膀,安抚地拍着:“没关系,我们不提这个了,我没怪你,都过去了。”
“我以前的名字叫季景书,书本的书。”季景殊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去世了,我的母亲为了能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把我名字最后一个字改掉了。”
“我当时说,季景殊的殊是殊途的殊,是真的,这个字的本意就是在提醒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个殊是人鬼殊途的殊,我只是他和我父亲的一个……纪念品?”
池逢时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母亲会带着这样的意愿给孩子改名字。
“你跟我说你遇见我‘生逢其时’。”季景殊笑笑,“我跟你说‘生不逢时’也是真的,我太糟糕了,如果我能以更好的姿态遇见你,那才是‘生逢其时’啊。”
池逢时闭了闭眼。
他回忆起那个夏天濒临崩溃的季景殊,他始终想不通的季景殊的那个怀揣着怨愤眼神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那不是对他的怨愤,而是对自己的怨愤。
他在自弃。
“在我母亲的描述里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以身为他的儿子的我,也需要做一个很厉害的人。”季景殊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她说她爱我的父亲,爱我,为我着想,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她永远戴着她的结婚戒指,永远在告诉我他们有多相爱,所以我必须要继续走我父亲没有走完的那条路。”
“你看过西游记吗?”话开了个口子后,再往外说就轻松多了,季景殊甚至开起了玩笑,“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就是我的紧箍咒。”
池逢时想起那个自顾自送出去,即使他没有戴过也一直好好收起来的戒指。
季景殊看向他,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我对你发脾气那会儿,我的母亲要我报考我父亲当年的学校和专业,我想和你去江宜,我和她僵持了很久。我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爱我。但我那会儿真的不想再听见‘爱’这个字了,我觉得很可怕。”
“我当时……让你感受到负担了对吗?”池逢时哑着嗓子问。
“我那会儿很偏激。”季景殊说,“而且很抱歉,我只有在你面前可以轻松一点,轻松过了头所以失了分寸,让你变成了我发泄情绪的对象。”
池逢时牵起他抬着的手,说:“没关系,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有分寸。”
“后面的事儿和前两天那次一起说吧。”季景殊吁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梦见我母亲了。”
“我第一年高考没有失误,我的分数线超了江宜大学一截。报考的时候我很小心了,我顺着我母亲的意思先报了他希望我去的大学,希望我读的专业,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我趁她出门的时候,把志愿改了。”
“但是我收到的通知书依旧不是江宜大学的。”
想到这里,季景殊还是有些发颤。
那是他获取自由的开端,也是他头破血流的开始。
彼时的他真的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了,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报考时都是用的母亲那台电脑。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除了在他的房间装了监控,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放过。
他的母亲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顺着监控看出了他的密码,悄无声息地把他的志愿改了回来。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一个月里,季景殊揣着对大学生活的渴望和与池逢时重新见面的愿景里,等来了一张废纸。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向拿着刀对着自己脖子威胁他的母亲低头,他看着惯用这个套路控制他的母亲,从抽屉里拿出圆规扎向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往另一边划。
季景殊胸口的鲜血往外溢,白色的T恤被染出一大块血渍,他在母亲的尖叫声中畅快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拿过母亲抵在脖子上的刀对准了自己:“我倒是想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可是用圆规做不到啊。”
他的母亲尖叫着扑向他拍开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刀,嘴里还在念着:“妈妈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懂呢?”
季景殊紧紧攥着池逢时的手,闭上了眼,重新开口:“我把那份通知书撕了,离开家复读去了。”
即使中间从收到通知书到撕通知书的过程季景殊没有说出口,但季景殊不断颤抖的手和宁倩那短短几句话,他也能拼凑出一个惨烈的真相。
“后来你都知道了,我去给应雨竹做家教赚钱,然后复读考试。”季景殊说,“没按照约定去成江宜,我很抱歉。”
“不怪你。”池逢时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跟我说,我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季景殊说,“这些事情说出来后也没有办法挽回,只会让你也陷入负面情绪里,而且……我也不敢让你知道,这样的我太糟糕了。”
“你还说我没有说过爱你……即使到现在,这个字我也说不出口。”季景殊看向池逢时,“对不起。”
在他的认知中,爱是束缚,他不想束缚池逢时。
“不怪你。”
“我今天想了很久,我的痛苦都来源于我的成长经历,可是你的痛苦好像都来源于我。”季景殊说,“从我的经历来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痛苦的源头割席,一劳永逸。”
“可是……”他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池逢时的手,“我会一点点改掉我的性格习惯,可能会很慢,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难过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很需要你,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池逢时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怯懦又勇敢。
即使依旧没有说爱,但这是比爱更沉重的,来自季景殊的告白。
他抬起手,将季景殊拥进了怀里,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人揉进骨髓一般,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这是不需要回答的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一下一下拍着季景殊的背:“宝贝,这么些年受委屈了。”
季景殊是个不怎么落泪的人,剖开心去讲述这些让他不想再回忆的事情时他没哭,回忆起当初离家时的惨烈他也没哭。
但当池逢时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他受委屈了时。
季景殊一恸几绝。
第 47 章
季景殊是被闷醒的。
下意识抬头, 脑袋磕上了池逢时的下巴。腰被抱得很紧,就连腿也被一整个勾住了。
池逢时像抱着大型毛绒娃娃似的把他抱得动弹不得。
更别提肚子上还窝了一只猫。
他深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池逢时压在他身上的手和腿掰了下去, 又捞起躺在他肚子上毛只长出薄薄一层的老三放到一旁, 翻身下了床。
老三满脸疑惑地左望望右看看, 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后, 蜷着身子霸占了季景殊的枕头。
拿过刚充满电的手机, 季景殊走到了洗手台前。
拍开灯, 镜子里的人两眼浮肿,眼下还挂着并不算淡的乌青。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抱着池逢时放肆地哭那会儿。
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抬起的胳膊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个被玻璃划伤的, 他并没有去管的伤口这会儿被好好地贴上了一张敷料。
季景殊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眶却是再也流不出泪。
他轻轻捂着胳膊,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池逢时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池逢时到底喜欢他哪里呢?池逢时在知道他的躯壳下是这样不堪的场景, 还会如往常一样喜欢他吗?他会不会一觉睡醒,冷静过后想到自己可以有比他好很多很多的选择呢?
纪麟不也是在觉得和纠缠多年的前任在一起很痛苦才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那段感情吗?
季景殊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怅惘又后怕。
良久,他抬起头,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了一口气。
关了灯, 摸着家具一点一点走回卧室,他看着还维持着侧躺, 睡得很沉的池逢时,放轻了动作, 一点一点钻进了池逢时的怀里。
小心翼翼地把池逢时的胳膊搭回自己的腰上后,季景殊闭上眼, 紧紧抱住了他。
有风吹开被小猫们挠成流苏款的窗帘,月光星星点点地渗进来,洒在被子上。
床上的两个人几乎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第二天一早,池逢时被老大挠脖子咬头发给折腾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看起来脆弱至极的季景殊,心疼地虚抚他的脸颊。
他的手指手心都有很重的茧,他甚至怕这些茧子刺痛季景殊。
老大瞧着他睁开了眼,凑在他耳边“喵”了一声。
池逢时懂了,小猫饭吃完了,喊他放饭呢。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的一只胳膊被季景殊压在身下,季景殊的两只手也都环在他的身上。
他不敢动,怕动作太大弄醒了季景殊。
他只得像个奇行种一样扭过头看着嗷嗷待哺的老大,气声道:“嘘,你再饿一会儿。”
小猫咪哪能听得懂他的话,小猫咪只知道自己的碗碗空空的,肚子饿饿的。
它又“喵”了一声。
池逢时看着它,抬起手无情地将它推下了床:“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老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它重新跳回床上,抬起爪子,恨不得一爪子塞进池逢时那张叭叭叭的嘴里。
然后它又被推了下去。
要饭不得,老大气冲冲地跑出了房间。
池逢时心说该买个自动喂食器的。
等会就买。
起床就买。
买三个,谁也别想因为放饭不及时的问题吵醒季景殊。
他睁着眼在季景殊的身边躺着,满脑子只有怎么样才能弥补他那满是创伤的成长期。
直到——
老大摇来了小二和老三。
老大和小二两个从小养在身边的踩在池逢时的身上理直气壮地你喵一声我喵一声,半路接回家,还没有对人类产生充分信任却异常喜欢季景殊的老三则是走到季景殊的身边,尾巴一甩一甩,每一下都精准地划过季景殊的鼻子。
不出所料,季景殊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一张大床,躺着两个人站着三只猫。
看上去有些许局促了。
“还是被弄醒了啊。”池逢时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发,“再睡会儿吧,我去给咱儿子弄开罐头。”
季景殊眨了一下干涩的眼:“嗯。”
池逢时笑笑,抽出了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只手,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时候,季景殊抓住了他的手。
“嗯?”池逢时回过头看他。
季景殊握着他的胳膊,稍稍坐起了身。
他闭上眼,唇瓣贴上了池逢时的手心,复而下滑,在他的手腕内侧,凸起的青筋上落了一个吻。
“你去吧。”
池逢时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以他有些贫瘠的言语辞藻来形容的话,就是成千上万的小鹿把他的心撞了个稀巴烂。
第 48 章
工作室里, 季景殊看着萧宁摆出来的各个甲方的寄拍物品,有点沉默。
这几天居然能堆积出这么多活儿吗?
“哥,别忧心, 还有两个快递在路上, 预计今天送达。”萧宁的语气淡淡的, 说出来的话也没放过他, “昨天还有一个外拍我给你推到两天后了。”
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 任劳任怨地拿起相机开始干活儿。
干活儿的间隙还会抽空拿出手机给池逢时发消息。
傍晚时分, 池逢时溜达到工作室的时候,季景殊正闷着头修图, 萧宁则是坐在他的身后,揣着半个西瓜一勺一勺优哉游哉。
池逢时差点儿没看出来这工作室到底是谁雇佣的谁。
后知后觉听见开门声, 季景殊抬起头看了过去:“你来了啊。”
“嗯啊。”池逢时笑笑,走到他的身边,“萧宁那小崽子在后面吃西瓜,你在这儿上班, 也太不地道了。”
“我修图,他在旁边也干不了什么事儿。”季景殊说。
“就是,我在旁边碍手碍脚。”萧宁抬起了头。
池逢时偏过头挑眉道:“那光你一个人吃西瓜,不给你哥吃?”
萧宁:“……你们两口子非要找我茬是不?”
“我觉得吐籽好麻烦才没吃。”季景殊重新看向了电脑屏幕, “他买的瓜还有半个, 你吃了吧。”
池逢时想了想,点点头上了楼。
季景殊闷头工作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萧宁可感受得到。
他那半个西瓜都被挖的只剩瓜皮了,池逢时还没下来。
“雕花呢……?”萧宁小声嘟囔。
话音落下, 池逢时端着盛满了西瓜的碗下了楼。
他将水果碗和水果叉放在了季景殊的左手边:“籽剃干净了,吃点儿?”
季景殊下意识偏过头看向水果碗, 碗里的西瓜都被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小块儿,红艳艳的,没有一点儿籽的影子。
“我不……”季景殊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到底是没说完,顿了两秒后,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儿送进自己的嘴里,“你不吃吗?”
“你先吃着,吃不下的给我就行。”池逢时挑挑眉,玩笑道,“或者你喂我吃?”
季景殊看着他眨了一下眼,叉了一块儿西瓜送到了他的唇边。
不远处的萧宁看着这小两口,遏制住了翻白眼的天性。
池逢时咬下西瓜,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先忙,我也不打扰你。”
季景殊应了声好,一边修图一边小口地吃着西瓜。
池逢时搬了个椅子在萧宁旁边,岔开腿,胳膊搭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坐着,掏出手机玩起了摊煎饼的笨蛋游戏。
萧宁瞥他一眼,心说这么个大高个的赛车手怎么还爱玩这种东西。
他就不一样,他也掏出了手机,打开了英雄联盟手游开始排位。
“你哥房子找到没?”池逢时的视线还在煎饼上,不经意地开口道。
“没啊,你那儿目前没有适合的房源。”萧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道。
池逢时煎饼摊到一半,偏过头盯着他。
“我靠!”萧宁猛地意识过来,季景殊让他别跟池逢时说来着。
这小池哥怎么还攻其不备趁他注意力不集中套他话的啊!
池逢时没搭理他,收回视线,轻叹了一口气。
“哎说都说了……”萧宁看着他,小声道,“我哥他吧,有什么事儿都不爱往外说。”
池逢时点头:“我知道。”
“我还是那句话,我哥真的很爱你。”萧宁说,“他不太表达而已。”
“我知道。”
无论是在洛昌的时候找过他还是在一言不发地打算把工作室换到池逢时家附近,季景殊都没有表达出来过,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他将一张张可以打出来的,能让他占据上风的感情牌压下,只笨拙地请求池逢时不要离开。
萧宁的手机和敲门声一起响起,他火速按断电话小跑着去开了门,签收了预计今天送达的快递。
“哥——”萧宁将快递放在桌上,“东西到了!”
“嗯知道了。”季景殊没抬头,“明天再拍,今天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萧宁点头:“那我走了。”
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池逢时和季景殊两个人,鼠标哒哒哒的声音不绝入耳。
池逢时将椅子搬到了他的身边,侧着头枕着手看他工作,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爱热闹的人。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季景殊伸了个懒腰,总算关掉了修图软件。
“你不爱吃西瓜吗?”池逢时问,“怎么就吃这么点?”
“还好吧,本来就吃不了太多。”季景殊说。
“那你有什么爱吃的水果?”池逢时问,“回头过来的时候给你带。”
“草莓吧。”季景殊想了想,问他,“你呢?”
“除了柠檬青桔这种酸的我都还行。”
季景殊看着他的眼睛:“具体有没有喜欢的?”
“我想想啊……芒果。”
季景殊郑重其事地点头说知道了-
池逢时从赛道上下来时,陈淼把他的手机递给他,一脸黑线道:“你是在外面欠债了吗?怎么消息弹个不停?”
“我?外面欠债?”池逢时嗤笑了一声,“你真是做梦做大发了,男朋友发的吧。”
打开手机,果不其然。
聊天框里是季景殊发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没什么营养,不过就是起床了,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几天都是如此,每隔一会儿就发来一条,每一条消息都让池逢时幸福地冒泡泡。
他一条一条地回复,直到休息时间结束。
练车是一项重复度很高的事情,骑着车在赛道上一圈一圈地跑,机械师和数据分析师针对车的各项数据进行改装,改装结束后继续一圈圈地跑。
当季景殊提着一袋切好的芒果来到车场时,池逢时还在赛道上没有下来。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风中自由驰行的池逢时,直到车队某个跟着池逢时一块儿出去比赛过的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把他带进了池逢时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没人,他站起身,走到贴了满面的荣誉墙边。
这是池逢时的休息室,荣誉墙上的照片自然也全都是池逢时。
有站在摩托车上高举双臂的,有抱着头盔对着相机竖起食指比“1”的,更多的是站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笑得肆意的。
他看起来耀眼又自信,与季景殊理解的人像摄影完全不一样。
他的视线在一张张照片上流连,直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你怎么跑过来了?”池逢时的赛车服脱了一半,大喇喇地系在腰间,被汗水打湿的黑色T恤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刚阮姐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又想到了什么让我上当的方式,拿我打赌寻开心呢。”
季景殊收回视线,望着他笑了笑,拎起来手中的那一盒芒果递给他:“我没那么忙了,过来看你,你现在要控制饮食吗?”
“现在不用。”池逢时接过芒果盒,喜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脸,拆开盒子戳了块儿芒果递到他的唇边,笑得像个小傻子,“我的天呐,我也太幸福了吧?”
季景殊咬过芒果,拿着塑料小叉子也叉了一块儿递到他的唇边。
“小——”魏工拿着笔记本刚推开门,只一瞬,又关了门出去了。
动作之迅速,季景殊甚至都没看清来人是谁。
“小池!等会过来一下!”
门口传来了魏工的大嗓门儿。
他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的工作室常年只有他和萧宁两个人,但池逢时的车队可是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
季景殊抿了抿唇:“我突然过来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啊。”池逢时说,“你突然过来我可能跑更快,而且这个休息室是我专用的。”
季景殊看了他好一会儿,点了头-
一连好几天,季景殊每天都会在工作的时候给他发很多消息,工作结束后都会带着一盒芒果来赛车场等着他训练结束,然后跟他一块儿回家。
池逢时也真如他所言,练习时还真的刷新了自己的最快圈速。
这一天也不例外,季景殊站在一旁看了他好一会儿后,刚想走进休息室时,被人抬手拦了下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
“哇真的是你,头发染黑了我都没敢认!”纪麟大惊小怪的,“你来看我的吗?这么好?”
季景殊沉默了一瞬:“不是。”
“啊?那你来看谁?你还有朋友来这里骑车?”纪麟挠了挠头。
“嗯。”季景殊想了想,还是点了头,“男朋友。”
纪麟看着他。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纪麟。
直到池逢时抱着头盔小跑过来,警惕提防地看了一眼纪麟。
“我靠!!”纪麟猛地拍了一下手,“我靠啊!!”
池逢时下意识把季景殊护在了身后:“你吓人一跳!”
“你俩吓我一跳才对吧!”纪麟气鼓鼓地看向被护得好好的季景殊,“好啊你个季景殊,你男朋友是池逢时你不告诉我的?”
这回轮到池逢时纳闷了:“你们认识?”
季景殊敛着眸摸了一下鼻子:“认识。”
纪麟抱着臂趾高气昂地看着这对小情侣:“哼。”
俗话说得好,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当三个人以三角形的站位坐在池逢时的休息室时,没有一个人能逃。
“纪麟……”季景殊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我大学的朋友。池逢时是我男朋友。”
“怪不得呢。”纪麟抱着臂看他,“怪不得呢!”
池逢时:?
季景殊:?
“怪不得什么?”池逢时感觉这个太子一惊一乍的。
“解了我多年的惑。”纪麟说,“我跟他大学既不是一个班又不是一个系的,你以为我们怎么认识的?”
“他老盯着我的车发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摩友馋我杜卡迪呢。”
“纪麟!”季景殊皱起眉看他。
“这就说得通了,我寻思我的车是帅,但一般人看个新鲜就过了。”纪麟充耳不闻,“只有你,孜孜不倦,搞半天睹我的物思你的人呢。”
如果这里是季景殊的工作室,这会儿纪麟一定会被他赶出去。
但这里不是,这里是池逢时的休息室,而池逢时的休息室隶属于这个车队,车队是纪麟家的。
他不能在纪麟的地盘把纪麟赶走。
季景殊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池逢时偏过头,将季景殊的手裹在了自己手心里。
“你也是,你男朋友是他你也不早说。”纪麟瞪了一眼池逢时。
池逢时挠头:“我也不知道你们认识啊……”
纪麟觉得他说得对。
转而瞪向了季景殊。
“之前跟你说我带我男朋友你带你男朋友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你死活不给正面答复,干嘛,怕我霸凌你男朋友?”
“……不是。”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倒是简单,只是单纯的不想用自己交际圈去干涉池逢时交朋友,仅此而已。
“算了反正都知道你是这个鬼性子了。”纪麟叹气,“原谅你了。”
季景殊接不了他的话。
池逢时看看男朋友,看看男朋友的朋友,也接不了他的话。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魏工敲响了休息室的门喊池逢时。
“那……你们聊?”池逢时站起身,“我过去了。”
“行。”纪麟大手一挥,靠坐在椅子上,比休息室的主人还像主人。
目送池逢时离开后,纪麟撑着脑袋看着季景殊,突然想起了之前池逢时跟他说的那些话,喃喃道:“怪不得。”
“怎么又怪不得了?”季景殊诧异道。
“没怎么。”纪麟站起身,“我去赛道上跑两圈,一天没摸车我手痒,我这都好几天没摸了。”
季景殊觉得他的确莫名其妙的。
池逢时再度从赛车场上下来时,刚想回休息室冲个澡搂着男朋友回家时,一辆杜卡迪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纪麟推起护目镜看他:“哥们!”
池逢时“嗯?”了一声。
“来,咱俩单独聊聊。”纪麟边说着边迈着腿从车上下来,他甚至没给池逢时任何反应时间,单刀直入道,“你之前跟我说觉得你男朋友不爱你……”
“啊这个。”池逢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太多而已,他没有不爱我。”
“没闹别扭了啊?”纪麟怔了一下,“我还寻思着我兄弟找了你那么多年,你误解他不太好,他就这闷葫芦性子,我高低给他做做军师。”
池逢时愣住:“他读大学的时候也在找我吗?”
“嗯啊,他一直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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