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汉突然发疯一般跑过来,他手里挥舞着刚割过杂草,上面还沾着墨绿草汁的生锈镰刀,吱哇一阵怪叫。


    那草堆边原来藏了一间两平米不到的小房间,一股浓烈的食物腐烂的恶臭自那小房间开出的缝隙袭过来,李子越仔细看过去,抓住他的并不是什么老旧的树枝,而是瘦骨嶙峋的人手。


    松弛的手部皮肤上生了层层暗色的疮疤,骨头仿佛立马就要突破那层生污化脓的皮肤,她虽然瘦弱,力气却出奇地大,还好门口系了几根粗壮的铁链,刚好卡住李子越的脖子,让她无法将李子越拖进去。


    “噗……噗……”


    她浑浊的气息吐在李子越脖颈处。


    什么?


    李子越眉头轻蹙,她在说什么?


    瘸脚老汉不顾其他,抓着镰刀就是一阵乱砍,那手立马胆怯了起来,将李子越扔下,火速缩回了昏暗处。


    “疯子!”老汉猛地将李子越拽倒在另一边,他怒气冲冲地踢了小房间门一脚,继续怒骂,“疯子!”


    “不准!”他又转过头来对着李子越恶狠狠威胁,“这里面关了狗,你不准!”


    狗?


    李子越对这个字很敏感。


    什么意思,小房间里的明显是个女人,按照线索对应的应该是“妈妈”这一角色,为何会被称为“狗”?


    被老汉臭骂一顿,李子越内心毫无波动,无奈身体主人还是个孩子,先前狠摔了一跤,刚爬起来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哪里见过这样阵仗,瞬间嘴巴下弯,声音嘹亮地哭闹了两声。


    “啪!”


    “啪啪!”


    几道响亮的重耳光落在李子越脸上,李子越被扇地瞬间神志不清,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的场景成为一片虚无,再度倒在地上。


    “再哭,再哭!”


    这孩子身体实在太弱,经不起瘸腿老汉的推打,李子越心里虽不高兴却也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没办法,他基本无力改变该剧情体验中的任何一点。


    得亏他前几年挨打比较多,这点伤痛在现在的他看来,还真算不了什么。


    李子越默默合上了双眸,却听见远处有几只凶狗在狂叫,似乎还在狂奔,那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叫声也愈发凄厉恐怖,仿佛就响在他耳边……


    下一刻。


    一股让人忍不住反呕的浓郁血腥袭上他的鼻尖,与此同时,一边耳朵炸出一道近乎麻木的触感。


    什么……


    李子越愣神了半秒。


    猩红的血液喷出,他的大脑嗡了一半,手掌无意识地伸到那处……


    视线在模糊,天地在旋转,掌心感觉不到任何物体,也体会不到温度,但是它却那样鲜红。


    “啊——”周围好像有人在尖叫。


    “疯狗咬人了!疯狗咬人了!”


    几只恶狗发疯一样地啃咬着他的四肢,那瘸腿老汉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李子越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动作,只能任由他一点点被撕扯、吞噬。


    脏破的布料接连碎开,他的手掌无意识往前伸去,看到天空刺眼的太阳,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落在他的掌心,空中有黑鸟飞过。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秀才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环绕,但他已经失去一边耳朵,他听不太清了……


    涎着酸气的尖牙刺破他的大腿,黑色袭上他脆弱的咽喉,身后靠着的是坚硬的黄土,抬头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血红……


    紧接着他听到一道异常尖锐的嘶吼声音。


    是那女人。


    被关在小房子,被说是疯子的女人。


    她疯狂地摇晃着铁链,将小房子内供她吃饭的半个烂瓷碗狠命砸向那些边缘生锈的链子。


    她裂开的嘴巴大张,露出被切断的舌头,她没办法很顺畅说话,只能咿呀咿呀,好似在哭。


    她哭什么。


    李子越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在哭什么呢。


    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可怜,亦或者是幻想,那铁链居然被她砸开,断裂的瓷片划烂她的手掌,可是并未见鲜血长流。


    她被人关在那里实在太久,久到不仅是泪水,连血液也干涸。


    女人一只脚穿着破烂到只剩一半的鞋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像是看不见那些发疯的狗一般,瘦到几乎只有骨头的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她的头发稀疏,白发占了大半,而一边干扁的耳垂却挂着一只碎了的耳环。


    以前它大概很漂亮,应该是闪着银光,衬她青春靓丽的红裙。


    她惊恐地叫着,想要把那群狗唬开,她快要抓到李子越了,就差那几步,就差跨过李子越先前摆放在角落的锄头。


    可是她错了一步。


    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是凭借着感觉胡乱行走,那只脚底叠了几层厚茧的脚踩到那层尖锐。


    锄头上端瞬间弹到她跟前,猛地撞上她的脑门,她一个晕厥,枯草一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另一边倾倒。


    而另一侧,摆放不当的镰刀闪着锐利的光芒——


    “哗啦!”


    她的皮肤是那么软烂又那么薄,经不起太多锐器的切割,那刀尖直划过她的腹部,顺着她滑倒在地的动作,拉出一道极长的伤口。


    她的肚皮好像很软,被划开的地方,蠕动着的大肠滚了出来。


    女人痛地缩在地上,身体发颤,止不住地打滚,手却依然伸向李子越。


    “来……来……”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吃力地抬头,额上皆是堆满的长条皱纹,眼眶红着,晶莹地眼泪在里面打转。


    肚里的内脏顺着划开的伤口争先恐后涌出,她在地上抓了半天,只能抓到一团半干的黄土。


    上面还残留着人走过留下的脚印。


    随即她将黄土塞进自己腹部的伤口里。


    她一直看着李子越,看着他被恶狗撕碎,啃食,她的眼睛里面含着无尽的悲凉和痛苦,以及最善良的,愧疚。


    当疼痛超过大脑承载,大脑反而会让他自我麻木。


    李子越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周围狗在嚎叫,狗在撕咬,村民在惊呼,人在奔跑。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流血的女人,看着那个还在努力爬向她的女人,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伤痕累累的腹部,向他示意——孩子,你到我的子宫里来,你藏进我的肚子里,你回到我的怀抱里。


    “是妈妈藏了我。”


    “是妈妈生了我。”


    “妈妈,妈妈,好妈妈。”


    他的喉咙哽咽住,隐隐约约感到身后有人在说话:“这些狗怎么突然发疯了,谁负责的?”


    李子越视线穿过只只凶猛的黑狗,落到最边那个站立的小孩身上。


    小孩站在大人身后,两只手拉着大人上衣摆,动作是害怕的,眼神却极其冷淡,注意到李子越的目光,他微微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瞬间,李子越明白了一切。


    地下空间的主人根本不是“我”,而是眼前这个放了恶狗却一直扮演无辜角色的小孩——人贩子的孩子。


    “我”和妈妈,都是他剧本上的两个配角,只起观赏作用。


    李子越所附身的孩子身体死亡,他的神识飘浮在空中,还能听见有村民在念叨。


    “唉,这瘸子命也不好,攒了大半辈子积蓄买了个媳妇来,没想到流了一次后就生不了了,生不了的女人有啥用嘛,瘸子也是心好,把她关在那边,偶尔还给她送点吃的。”


    “唉,心好的人能有啥好下场哦,这次瘸子卖了家里帮他耕地的牛,又攒了点钱买了个娃娃来,不就是求个传宗接代,留个后,没想到又被狗咬死了。”


    秀才呆愣地站在一边,半个小时前,他还和“我”说过话,没想到他刚走,“我”就遭遇这样灾祸。


    “好,好啥子好!”秀才突然骂了一句脏话,“好个锤子!他不买,能有这种事情?他不买,那个女娃娃不正常结婚生子?那个小娃娃不活得好好的?”


    他极其鄙夷地看着所有人:“你们真的是疯了!”


    众人用一种说不出意味的异样眼光看向秀才:“读了点书,都读成迂人了,神经病。”


    众人只是嬉笑他。


    “我”残破的尸体被瘸子一点点捡起来,装在化肥麻袋里,瘸子将这团还在溢血的人肉带进了厨房。


    随后,“砰砰砰”的切骨头声在夜晚响起。


    外面堆着泛黄枯草的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苍蝇、蚊子在飞舞,瘸子站在发霉的菜板前,手中提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


    一刀又一刀,细碎的肉溅在他脸上、身体上,他的表情淹没在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死气。


    瘸子没有管女人,但是尸体这炎热却又潮湿的夏天很容易发烂发臭。


    周围人同情瘸子,帮瘸子在屋后挖了个半米深的坑,将那女人僵直的身体硬生生砍成两半塞进了坑里。


    而过了几天,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


    李子越飘浮在一旁的神识也不由得一惊。


    他掏出先前系统给他的纸条,将纸条立在眼前。


    【下端画了个大椭圆,椭圆正上方画了个标准的小圆。】


    与之对应的是他面前的场景:下端的黄土中埋葬开了肚的女人,上端的房梁边吊死垂着头的男人


    风吹过,那男人转过头来。


    一半脸是瘸子,一半脸是。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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