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你还是我的弟弟
“你为什么……”李子越面上表情僵住, “你真的还活着吗……你到底……”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
他有太多话想对白煜说,以至于此刻他已经混乱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煜往管道中间踹了两脚, 再将掉落的杂物清理出来,顺带用扳手拧好松散的螺丝钉。
【‘管道’任务已完成】
他这才比了个“嘘”的手势:“这里不太安全, 出去再说。”
“段厌在哪里?”李子越拧眉,他手心的通讯小蛇一直没有被激活, 段厌未曾找过他,这房子里却没了段厌的声音。
“他早不见了,”白煜沉声,“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们先出去, 我不确定那人鱼什么时候恢复原样。”
李子越难得这么傻楞地跟在白煜后面走。
等出了房门,李子越又没办法开口了:“你……我……”
问题堆积太多,他反而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知道你问题多,”白煜笑眯眯, “一个个来。”
“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个问题直接表明李子越并不信任当前的白煜。
进了《高级伪人副本》却还能存活到现在,说实话,尽管学姐给白煜开了绿灯,李子越依然怀疑白煜是伪人。
白煜无奈:“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我没办法生成伪人。”
“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 ”白煜道,“你想想,六年前你在副本里通过看到过两个我出现吗?我可能无意间卡系统bug了,不管怎样, 系统无法制造我的克隆体。”
“因此他们留下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项bug, 不过很不凑巧,到现在他们也没明白。”白煜耸肩,倒是有些得意。
这理由勉强让人信服。
李子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一直在《高级伪人副本》中吗。”
就像【李子越】一样。
“没有。”白煜摇头,“前几年确实被困在这里,近两年上头才把我‘放’出来。”
“我已经和你提前聊过天了,”白煜挑了眉头,“你还记得你有个积分榜第二的玩家好友么?”
李子越狐疑地看着他。
“啊?”李子越愣了半秒,“你是玩家……不对……”
李子越抬起头来:“你就是昨天在餐厅扮演房东的……”
白煜拍拍他脑袋:“变聪明了。”
李子越:“……”
这幕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你拿到2号房间的钥匙……”
“钥匙不重要,”白煜慢悠悠道,“重要的是‘房东’这个身份,我要引导你们触发‘老鼠吃掉猫’支线任务,只有这个途径能让你们联系到门卫。”
李子越垂眸:“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呃……”白煜摸摸后脑勺,“我是你们这批人中资质最老的,知道多一点很正常。”
这明显是搪塞的场面话,李子越侧过视线:“现在你连门卫都能扮演了吗?”
“这只是简单的障眼法,我要真能扮演门卫,我就不着急把你拉出来了。”白煜摊开手,里面有只沿腰撕开的白色小人,“我用了道具。”
这道具在积分商店卖20万一个,白煜真是舍得。
“那你昨天下午副本刚开启时和谁一个房间。”李子越盯着他。
“副本刚开启?”白煜低头重复了这句话,随后皱眉回想,将话题又拉了回来,“我室友不太好相处,我想想,好像叫什么……无法无天……哦,对,吴天。”
李子越眼神微沉:“当真?”
“铁真,这个我不会骗你。”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么第一天下午在餐厅的对话可以完全推翻。
房间在已有两名真人玩家的情况下,不会产生伪人,那么吴天就不可能像段厌所推断的那样残杀自己的伪人。
段厌当时是真的看错了,还是有意污蔑吴天?
段厌是什么身份?和他捆绑在一起的孙远诚又是什么身份?
孙远诚后期一直努力撇清他和段厌的关系,强调自己并不清楚段厌为什么能看到吴天杀人,难道孙远诚真的是毫不知情的真人?
不对。
现在段厌又去哪里了?
李子越心里一阵阵发毛。
事到如今,所有东西搅合在一起,李子越很难再对他人产生信任。
然而在伪人副本里,如果对同伴没有足够的信任,迟早会被副本迷惑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大部分伪人副本中玩家并非死与任务或者npc的迫害,而是死于玩家之间互相猜忌和陷害。
盲目相信会死,过度提防也会死。
李子越指尖发麻,身体愈发沉重,记忆中挥散不去的湿冷和头发丝仿佛再度缠来。
他感到身上衣服开始湿润,双脚变得无比沉重,喉咙发痒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塞满他的嘴,腹部生满混凝土,心脏爬满细长的丝线……
“啪!”
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双手合拍的清响。
白煜神色凝重,手掌覆在李子越额上:“冷静,别想这些。”
李子越脸色惨白地看着他:“抱歉……我刚刚……”
“你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攻击,”白煜慎重道,“不要太紧绷了。”
又是精神污染。
通常精神污染是有提示的,要么是即将感染警告,要么是感染程度播报,李子越第一次遇到这种毫无提示的感染。
这点和《暴风雪山庄》副本中李子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副本引导走向了“自杀刷新循环”的道路很相似。
他不愿意再对自己开枪。
事到如今,精神污染情况还能改变吗。
说实话,李子越心里是没底的。
“没事,”他摇摇头,“我是在做任务过程中受到的污染?”
白煜摇头:“根源不在任务。”
“你是因为受到了污染,才会看到这些任务。”
“为什么。”
“我不知道。”白煜摊手。
李子越沉默半晌,他将视线转向下方的水池:“我被卷入水池后才发生这些。”
“水池?”白煜挑了挑眉,“非也。”
“在我看来,水池是你获得‘新生’的地方。”
李子越疑惑地看了白煜一眼:“我确实受到精神污染了,你在我眼里也开始说话不正常了。”
白煜:“……”
“这就是你和学长说话的态度?”白煜敲敲李子越额头。
“这里的水池怪得很,”他斟酌道,“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确定,不过你受伤这么严重了,不妨‘以毒攻毒’试一试,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子越:“……学长,你那些积分真的全是自己获得的吗?当真没有水分吗?怎么‘试一试’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白煜:“……学弟,这不是你以前的作风吗?不管什么情况,先试一试,反正输得起。”
李子越愣住,随后别开视线:“哦……我忘了。”
白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抿住唇:“开玩笑的,别介意。”
“没事。”
两人沉默了半晌,还是白煜先开口:“去做下个任务。”
李子越却摇头。
他点开系统,将任务栏从上拉到下:“任务好像做不完。”
每完成一个,下方会自动生成新任务,他们好似被困在了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圆圈里。
“嘶……”白煜神色凝重,“这……”
……
另一边,方圆浑身是汗地倒在地上:“真邪门了。”
他心急如焚:“怎么会有这种情况,新刷新的任务也是夜晚来临前截止,我们忙活半天,零进展。”
“瞎做肯定不行,得找到问题根源。”方尺叹气。
“怎么找?”方圆瞪着眼睛,“任务是从天而降的,没有npc引领,即使做完也得不到奖励,额外的信息更是奢望。”
“这里的居民大白天就知道躲家里,我们连个交流的对象都没有。”
“真的是一筹莫展,”方圆心乱如麻,“就好比十年寒窗苦读的我们上了高考战场,准备一鸣惊人,结果铃声响了老师走过来通知说本次考试没有试卷,但你们要考700以上才能离开考场。”
“没有试卷那就不做呗。”孙远诚更支持摆烂。
方圆冷哼一声:“不做?任务截止时间一到,我们准时收拾好躺在棺材里吧。”
孙远诚伸了个懒腰:“你们这些老玩家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听话。我们只有十个人,任务却有16个,也没办法同时做完任务,除了躺平还能怎么办?继续给这些居民当免费劳动力?”
“我只知道不做任务大概率会死,小概率存活,你如何证明不做任务能活下来?”方圆眼神尖锐。
孙远诚摊手,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参加过高考。”
“今晚又要选房间了,”方尺忧心忡忡,“即然这边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先找钥匙。”
方圆冷着脸:“我们都成青蛙了。”
孙远诚:“哈?”
“戳一下跳一下,积分榜排名那么高却混着这样,真是丢脸。”
孙远诚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拍手赞成:“你对你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
方圆又要发怒,被他弟弟拦下。
“别吵了,找钥匙吧。”方尺神色紧张,“我预感很不好……今晚……可能比昨晚还要惨。”
“我们已经拿到‘少年的信纸’了,最起码有个保护。”方圆不以为意。
方尺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
他痛苦地抱住头:“很混乱,很混乱,我眼前一片昏暗,哥哥,我看不见。”
方圆面色骤变。
上一次方尺露出这个表情,还是半年前,当时那个副本一共有20名积分榜排名靠前的玩家,最终却只剩他和方尺活着。
“怎么看不见,”他拍着方尺的后颈,“方尺,你‘睁开’眼睛,你能看见光亮。”
“我看不见,哥哥,”方尺紧闭眼眸,两行血泪竟然从他的眼中溢出,“我……好难受。”
……
方尺的预感没有错。
今晚又是骤雨,走廊上响起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过道,人的身体残肢在血水中起伏。
最早死亡的是方圆。
他的面部表情定格在无尽惊悚与恐慌中,漆黑瞳孔无限收缩,嘴微张,周围肌肉不住抽搐。
因为没有完成任务,他被副本判了死刑。
奇怪的是,其他人也没有完成任务,死亡的却只有方圆一个。
在他身后是堆叠了三四个尸体。
那些尸体仿佛是他精致的克隆体,死亡时的表情和方圆本人一模一样。
房间窗户被风雨吹得呼呼作响,雨水顺着风飘进来,落在尸体山中央。
有只形状怪异的人手自尸体中伸了出来。
它毫不犹豫地掰断多余的手指,骨头在□□皮般的肌肤下扭动着,所有方圆的尸体被它一点点吞噬,最终形成两个崭新的人。
“好久不见。”
它对面前它的‘克隆体’说道。
“现在我是方圆。”
“而你不是我的伪人。”
“你还是我亲爱的弟弟,这次你叫方尺。”
第142章 我亲爱的哥哥
躺在椅子上的那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光有人皮没有血肉的干骷髅。
骷髅断了头, 挂在身上的衣服也被尖爪撕成了碎片,看不出具体身份。
孩子踩上那人小腿、膝盖、大腿,再到空荡的小腹。
他喝了太多血液, 人已经长到十岁大小,这一脚竟将那人身体踩到向内凹陷进去。
孩子生出尖牙, 面向死人脖颈处的人皮狠狠咬下去。
他嘴巴吸了半天,硬是吸不出一点血液来, 这才烦躁地将那片肌肤撕下。
骨头受不了这样的冲撞,登时散成一堆。
孩子站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提醒他肚子里的东西出来。
“哥哥。”
孩子轻声喊道:“吃饭了, 哥哥。”
他的肚子被硬生生划开一道两手宽的缝隙, 缝隙里伸出一只尖锐的爪子,爪子从椅子上抓起人骨,上面瞬间生出无数小嘴,将那骨头吞噬殆尽。
最终仅剩下半张残破的人皮。
孩子痴迷地抱住椅腿, 小脸在上方蹭蹭,声音甜腻:“妈妈。”
他的眼珠逐渐变红。
“谢谢你妈妈,妈妈很好吃妈妈。”
他晃了晃鼓起来的肚子,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 左右摇摆着往门外走。
“妈妈, 我要去找下一个好妈妈。”
……
这个副本没有强制集合,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大家过于分散,以至于虽然场地不算大, 但玩家几乎很少碰面。
话是这么说,李子越依然觉得奇怪。
他隐约觉得整个场景或多或少受他的意识影响, 当他需要线索时呆在家里的居民npc便出来,当他沉浸于其他问题时,这些npc仿佛不存在于副本中一般。
然而考虑到他被精神污染,李子越不敢断言这是真实还是巧合。
他很少这样举棋不定,这个副本最难的地方不在于辨别伪人,而是找到能让他完全相信是真实的东西或人。
想到最后,他甚至会怀疑自己。
李子越摇了摇头,将精力集中在房间选择上。
第二晚房间入住情况比李子越想象中糟糕许多。
按照他的推断,第二个晚上过后最多存活8个玩家,他以为加上混在人群中的伪人,今晚会掀起一场房间抢夺,然而现在离12点不足5分钟,只有6人选好了房间。
是大家还没想明白选房间规则,还是……实际存活人数大量锐减?
李子越盯着与他相对的9号房间,咬住下唇,面上神情不算好。
最后一分钟,9号房间显示有1人入住。
【恭喜您选择了正确的房间,顺利存活,祝您在镜面小区度过愉快的第二天~】
李子越刚松口气,却觉得房间再次抖动了两下,等睁眼时,李子越却愣在原地。
【张敛】站在他对面,向他眨了眨眼睛。
“张敛?”李子越抬头,“你去哪里了?”
【张敛】挑了半边眉:“被安排了个棘手的任务。”
他走过来揉揉李子越一边耳朵:“不过这种情况下我更想见到你的第一句话是说我想你。”
张敛平时不是这性格,知道面前这个是伪人,李子越动作僵硬了一瞬,断断续续道:“哦。”
却也没推开。
【张敛】好像笑了一声。
外面闷雷声又起,硕大的雨滴砸在窗户上,水声冲击着李子越的耳朵,他无法控制地心跳加快,大脑一片眩晕。
潜伏在地底的头发丝好似又伸展出来,它们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拼命往水池深处拽。
冰冷的水仿佛千斤重的铁块压在李子越身上,他的唇颤抖到褪去颜色,脱力感阵阵袭来。
【张敛】看了眼窗外,眉头皱在一起。
他捂住李子越的耳朵,再给他戴上隔音耳塞。
李子越靠在一边干呕。
他咳嗽几声,体内水流逐渐褪去,这才勉强起身。
精神污染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行动,现在不光他想象,只要听到点水声整个人就会陷入无力中。
更糟糕的是,手腕内侧的伤口好像裂开了,鲜血溢出,沿着他的指尖滴落。
那边传来的疼痛感仿佛在警告李子越。
时间不多了。
【张敛】为李子越包扎的手被李子越拦住。
他摇摇头:“不用。”
话虽如此,手臂上那伤却愈发严重,甚至隐约可见森然的白骨。
【张敛】头一回对李子越沉了脸色,他不由分说地将李子越抱起来,就要往床那边按。
还未等李子越挣扎,下一刻身后窗户被人狠力从外面踢碎。
【李子越】黑着脸顺着窗户进来。
【检测到房间人数违背了规则,请在一分钟之内做出调整,请不要忽略这项警告,因为您无法承担后果】
“怎么又是你。”李子越看过去。
“我没来你才会惊讶,”【李子越】拽起他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
【李子越】怒道:“你逼我来的,现在倒问我去哪里。”
“我什么时候逼你了。”
【李子越】冷冷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担心你会在与我的24小时赌博里输,因为你最清楚,我想要折磨你,就不会让你因为‘逾期未找到’这种破理由死去。”
“所以从定下赌约开始,你从未想过真正花心思去找我说的地方,你早明白最后我会来找你。”
李子越笑了一声:“是么,我可猜不透你。”
【李子越】声音冷冽:“你能瞬间看透我的想法,我也能明白你在撒谎。”
“我亲爱的哥哥,想利用我就直说,别装了。”
第143章 为什么咬你?
窗外雨势愈大, 云层中央横劈一片闪着深红血光的细长闪电来。
那道巨响潜藏在震天的闷雷中,几乎是呼吸间,两面窗户正中央裂开触目惊心的口子, 玻璃四分五裂,走廊上的雨径直冲刷进来。
李子越难受地咳嗽两声, 眼眸稍眯,成一条弧线。
他看着【李子越】拽住他的那只手腕, 许久,只是闷着笑了两声,好似不想回答【李子越】那番话。
【李子越】眉皱愈紧,手再用力。
两人之间凝着僵持。
一直沉默不言的【张敛】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极快地往天花板一瞥, 眉心稍动,察觉到有人正朝这边房间靠近。
来人是谁他最清楚不过。
【张敛】眼神渐暗,视线落回前方,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李子越另一边手腕。
两只手都被握住, 处在中间的李子越一瞬间恍了神,他看了看身后的【张敛】,又看了看前面的【李子越】。
这是在干什么?
【张敛】先看李子越,再望向那脸庞更为青涩的伪人。
“他……”
两人面容极为相似, 【张敛】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李子越不能跟你走。”
“至少现在不能。”他又补充一句。
“哈?”【李子越】到现在眉头就没舒展过。
然而不过半个呼吸间, 【李子越】脸色骤变,握住李子越手腕的手松力。
天花板处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犹如巨石砸地的轰响,四周墙壁瞬裂,雨水顺着缝隙迸溅进来。
刹那间李子越只觉得眼前昏黑, 无数细长头发丝掩在黑暗中朝他袭来。
冷汗再次倾袭全身。
后颈疼痛难忍。
在他失去意识前一秒,身边好似有人靠近。
那人声音低而沉, 贴着他的耳垂,只和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李子越不知道。
而等【李子越】再将视线转至屋内时,房间空荡荡,不见【张敛】,亦不见李子越。
他手腕不知何时多了只标记位置的小狗,应该是刚才【张敛】贴在他身上的。
【李子越】沉默两秒,随即若有所思地勾唇。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
彼时大雨磅礴,云层重叠,不见一点月光,闪电如狭长弯刀,瞬间的光明使得这栋圆形的阴森居民楼如黑白影片中的墓地。
走廊昏暗,上头灯光忽明忽暗,那人就掩在拐角,手中握着一把银制长枪,灰黑身影极为熟悉。
【李子越】挑了下眉头,见到来人反而不慌张:“你又来迟了。”
“嗯。”那人声音低哑,走来的步履略有不稳,隐约还能闻到血液的味道。
“所以你和他到底谁更厉害?”【李子越】轻声,“这应该很难比吧?”
待那人走近,【李子越】这才看到他有多狼狈。
来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整个人像是被丢进血池里泡过三天三夜般,长枪枪尖折损大半,已然是不能用。
【李子越】已没半点戏谑的心思。
他呆愣地看着眼前人:“张敛,你怎么受伤这么严重?!”
张敛只摇头:“别担心,我没事,全是皮外伤。”
“我没担心你。”【李子越】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伤口。
张敛很轻地笑。
他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李子越】发顶:“知道了。”
……
李子越是被咬醒的。
左侧耳朵尖被温热包围,那人舔着吻着,在他稍微放松警惕时又很坏地轻轻咬住他的软骨。
李子越下意识“嘶”一声,刚想动作,左手手腕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床沿,他企图往回收手,手腕扭动两下,却毫无作用。
他还处在半清醒半混沌状态,只简单觉得即然左手不行,那就换右手。
等他习惯性将手心抚上【张敛】后颈,并那里作安抚状揉着时,李子越这才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被人禁锢在床上了。
而将他手腕用手铐铐起来的人,正是压在他身上的【张敛】。
李子越合上眼眸深呼吸半秒:“张敛……”
他语气柔和:“起来,你压着我了。”
“不要。”
身上人说着又咬他一口,这次咬在锁骨。
“张敛。”
李子越再次喊他。
【张敛】这才停止动作,他缓慢地离开李子越颈窝,视线却一直定在李子越被他咬到发红的下唇。
室内灯光不算明亮,【张敛】一小半脸都掩在黑暗中,明暗对比下使得他显现出来的五官愈发清晰硬朗,整个人镀上一层海洋深处的沉稳与冷淡。
只是那双深蓝的宝石眼眸却压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将他身上所有淡然和冷傲融在临近爆发的火山口边缘。
【张敛】懒洋洋“嗯”了一声。
这声回答终于将李子越瞬间飘忽的意识拉回来,他好似在掩饰什么地快速将脸别到一边:“……这是怎么回事。”
【张敛】只笑:“是问为什么咬你吗?”
“哥。”他伸手揉揉李子越发红的耳尖,“你这里好烫,是因为我咬得太过分了吗?要我给你吹吗。对不起啊,哥。”
“不不不……不,不是……”
平时天塌下来只会说“没事不慌”的李子越很罕见地再次结巴。
【张敛】看看李子越被扣在床前的手腕,又垂眸看看他因为别过脸而露出的白皙脖颈,再次舔了舔唇,没说话。
砰砰砰。
心跳愈发混乱也愈发响亮,身上所有血液仿佛都在随着心跳而沸腾,李子越努力从中找到一丝冷静。
这又是个陌生的房间,与副本中“家徒四壁”的构造不同,这里显然温馨很多,只是一旁窗帘紧闭,外面光透不进来,他没法猜测大概时间。
时间?
想到这里,李子越下意识抬头往右手手腕看去,那里原本因为和【李子越】约定时间接近而导致的伤口恶化已被人用绷带包扎完好。
因为不再感到难忍的疼痛,他一时间竟忘记自己手腕受伤这事。
“放心,这里时间是暂停的。”
“暂停?”
“字面意思。除开你我,其余人在此刻都处于相对静止状态。”【张敛】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不用担心在此期间他们会出现意外。”
李子越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去管自己手腕:“所以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又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副本的某个环节吗?
“你好凶啊,哥。”
李子越怔住,他僵硬地转过头来:“我没有凶,我只是想问为什么。”
明明先前被敲昏的是他,现在被锁在床上的也是他,被压住、被咬、被亲的也是他,现在罪魁祸首反而委屈地看着他,说他凶。
更怪的是,明明有这么多理由去反驳【张敛】,李子越第一反应还是放缓声调哄【张敛】。
李子越心里默默叹气。
他真没救了。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张敛】吻他的唇角,被子下的手挑上李子越衣摆,借此使自己的手覆在他的腰侧。
他拇指指腹顺着最边缘逐步往上,停在正中央的凹陷处,或轻或重地按压着:“我把你困在这个房间,又把你放在床上。”
“当然是想和你做X”
【张敛】学他将眼眸弯成月牙。
张敛一直觉得李子越很多地方很可爱,比如经不起逗,不管你说什么他都认认真真思考并且相信,然后开始脸红。
李子越又觉得脸红很不好意思,这时候他会下意识将脸藏进枕头里,偏偏张敛想趁此亲他,让他更不好意思。
李子越紧张地眨眼,喉结滚动:“张张张张……张敛……等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自己。
他很少觉得自己像个……食物。
“等什么?”
“等等等……”李子越艰难道,“等,就是等一下。”
【张敛】勾起唇角,帮他转移话题。
“你太瘦了。”【张敛】哼一声。
“哪里?”李子越疑惑道。
【张敛】挑了下眉,手压在他身体柔软的地方:“我一只手就可以把这里遮完。”
公正来讲,李子越不算太瘦,正常成年人体型,然而由于常年跑副本的原因,少不了体力运动,久而久之他的腰腹自然要比一般人劲瘦有力。
“等一下,”李子越终于清醒了些,“我有问题要问。”
“哥,你是小学生吗?”【张敛】道,“就差举手说自己要提问了。”
李子越不知道怎么反驳。
因为他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碰到张敛,他的大脑就跟不会转动了一样。
想问什么呢?
想问的太多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张敛】也在,先前【张敛】为什么要打晕他,当时到底是谁要来到他、【李子越】、【张敛】所在的房间,副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精神污染程度如何……
所有思绪混乱地碰撞在一起,李子越皱着眉,在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咬我。”
“不是……”李子越有一瞬间慌乱,“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这里,这个……”
他摇了摇被手铐铐住的手腕。
哦,这个问题【张敛】倒是回答了。
“我……”再这样下去他又要开始结巴。
“为什么咬你?”
【张敛】笑眯眯看着他。
“这个说来话长了。”
第144章 看到你舔我就想亲你
“啊?”
李子越心间稍沉, 难道他不小心中毒了,需要【张敛】通过这种方式为他缓解?
“因为你很香,”【张敛】一本正经, “我一开始只想闻你身上味道。”
“但一不小心就往你耳边靠了,一不小心嘴就贴在你的耳垂处了, 一不小心就张嘴了,一不小心就咬下去了。”
李子越:“……我哪里香了?”
“不知道, ”【张敛】歪头,“你身上有种……很神奇的味道,我从未在别人那里闻到过。”
李子越沉默半晌,无意识舔了舔唇。
说实话, 他觉得【张敛】身上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香气。
奇怪。
“李子越, 你别舔。”【张敛】喊他。
李子越仰头:“为什么?舔了我会怎么样?”
难道舔这个动作会让他精神污染加重?
“没什么,”【张敛】扬了下眉,“看到你舔我就想亲你。”
李子越:“……”
没法和这人聊了。
他揉了揉眉心,企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我是被你从后面敲晕, 再被你带到这房间,拷到床边的?”
李子越仰头看自己手腕:“张敛,给我解开。”
“哪有人质命令绑匪替他松绑的。”
“人质?”李子越想了想,“你要拿我威胁谁?”
“说错了, ”【张敛】慢慢打哈欠, “你应该属于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被我绑来的压寨夫人。”
李子越再度:“……”
怎么话题又被他扯远了。
【张敛】挑了半边眉:“你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无论是敲晕你还是拿手铐拷住你,都称不上友好。”【张敛】手抚上李子越侧脸,“你为什么就不认为我会害你呢。”
“好吧。”
李子越看向天花板:“那我是不是一辈子不能离开这里了。”
“如果你想,倒也可以。”
“你会离开吗?”李子越看向【张敛】。
【张敛】摇头:“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子越若有所思, 往后使半个身体靠在床头,盯着自己的手铐:“那我得出去。”
“那你出不去了, ”【张敛】收起笑,冷淡道,“你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可能这是我们最后相处的两个小时,”似乎觉得自己刚才态度不好,【张敛】放缓了语气,“你再不喜欢我,也忍一下。”
“最后两小时?”李子越疑惑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可以是永远吗?怎么又有时间限制了?”
【张敛】替李子越将额上翘起来的几缕黑发理顺:“两个小时后你还没有离开这里,就是永远。”
李子越“哦”了声。
“我没有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李子越仔细观察四周,企图找到能帮他离开的线索,“也没有说不喜欢你。”
“那你在找什么?你不就是想离开吗。”【张敛】冷冰冰道。
李子越对上他的眼眸:“你明知故问。”
【张敛】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道。”
他轻哼:“我想听你说答案。”
李子越也跟着哼哼:“我不告诉你。”
“你也别这样说话。”【张敛】又道。
“又怎么了?”李子越很会举一反三,“难道你又想……”
还好大脑在最后一秒反应过来,阻止他心直口快说出刚才【张敛】对他说过的话。
【张敛】对着李子越眨眨眼睛。
一来二去李子越脸又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房间没有其他可疑物品,李子越想要离开【张敛】又把他拷着,他略微思索,准备以退为进:“所以这两个小时你想做什么呢?”
“不会只是和我在床上聊两个小时吧?”
【张敛】只手撑在他肩侧,膝盖抵在上方,另一只手覆上李子越露出来的半截腰,好像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做那种事……两个小时够吗?”
“我不知道,”李子越把脸别过去,显出红透的耳,“别问我这个。”
“那我得提前学学,做好准备。”
“你去哪儿学?”李子越呆住。
【张敛】又眨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学吗?”
李子越瞠目结舌:“我不,不是,等等……”
“我知道,又要等等等等。”
【张敛】模仿他刚才口吃的样子。
李子越用右手捂住【张敛】嘴:“不许再说了。”
【张敛】顺势亲他的手心。
李子越又呆。
“脸红得能做煎蛋了。”
【张敛】将手抚上李子越的额:“给你物理降温。”
不知不觉第三次被【张敛】带偏了。
李子越深呼吸:“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
“回到刚才话题?”【张敛】深深地看着李子越:“你也在期待和我做吗?你更喜欢这样的我,对么?”
李子越迟疑了几秒,尚未回答。
“李子越,你爱我吧,别爱他了。”【张敛】垂下眼眸,捏李子越的脸。
他压低声音:“另一个我太没意思了。”
李子越默声半晌,倒是笑了:“……你这么说,也对。”
【张敛】动作僵直,身上体温一点点褪去,他面上不带一点表情,只是沉默着又摸摸李子越发顶,随后往前俯身将手铐解开。
之后他很快从下床,离开房间。
整个过程没有给李子越说过一句话。
李子越靠在床边揉手腕。
嗯?
张敛这是什么意思?
他情绪怎么转变得像过山车。
刚出卧室李子越就闻到浓汤的香味,他还没来得及问,便见站厨房门口的【张敛】远远看他一眼,又转到厨房旁边小隔间找东西去了。
李子越迟疑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张敛】手里提着白色小盒,很快从隔间出来。
待【张敛】走进,李子越才犹豫着问:“这两小时……你打算给我做饭?”
【张敛】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声,他半蹲下身,从盒子里面取出消毒工具和新的纱布,一只手拿着棉签,一只手捏着李子越受伤的地方。
“我还会花一点时间给你处理伤口。”
李子越怔了几秒,木讷地回应:“所以你把我带来这里,是为了让我休息吗?”
“饭快好了。”【张敛】答非所问。
李子越思忖着换了个话题:“刚才你是在生气吗。”
【张敛】在缠好的纱布末尾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我可以生气吗?”
“当然可以。”
正好【张敛】半蹲着,李子越顺手摸摸【张敛】额前的发。
“我偏不对你生气。”
在开玩笑,说明刚才那几分钟【张敛】把自己哄好了。
【张敛】淡淡道:“你在这里躺一会儿吧,饭好了我叫你。”
“可只有两个小时。”
【张敛】好像在笑:“我没有那么绅士,不会因为不忍心叫醒你而让你直接睡过去的。”
李子越在意的不是这点:“你不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不能。”【张敛】很残忍地拒绝了李子越的设想,“外面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这是一个选择,如果你更喜欢他……”
“那你就出去”这几个字被【张敛】堵在心头。
李子越看着【张敛】:“非要选一个吗?”
【张敛】一怔,笑出了声:“其实目前我没有什么意见,你爱他,或者爱我,本质是一样的,不过当他真出现在你面前,并触碰到你的时候。”
【张敛】将李子越的手抬起,他嘴微微张开,将李子越食指前端轻咬住。
“我只会想把他杀了。”
“所以,”【张敛】抬眼看李子越,“就目前来说,你这个想法还挺危险的。”
他安慰似地往咬的地方吻。
李子越手撑在下颌处,认真思考:“这里物资会自动补充吗?”
“会。”
“有书房吗?”
“你想的话,可以有。”
李子越只花了半分钟,便做好了决定:“那可以。”
“什么?”
【张敛】并非不知道李子越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自己期待落空:“在这里你没办法见到其他人,我也不会让你见别人。”
“但不限制我做其他的吧?”
“如果限制呢。”【张敛】舔了下唇。
李子越打着哈欠,满不在乎道:“那我会生气。”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李子越摊手,“不然呢?和你天天吵架,导致我俩闹得很僵?那谁给我做饭?”
“生气吵架和爱你没有冲突,”【张敛】平静道,“也会给你做饭。”
李子越道:“那我也不喜欢。”
“而且,”他顿住,“张敛,你再说一次,你爱我吗。”
【张敛】吻他的手心。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李子越伸手揽住【张敛】的后颈:“你的爱会让我无时无刻处在愤怒的情绪中吗。”
“不会。”【张敛】眉睫稍颤。
李子越笑:“那不就行了。”
【张敛】没有想象中高兴,他这才意识到他把自己框在了一个两面难的境地中,李子越说讨厌他,他会感到难过,而当李子越这般轻易地回答愿意和他永远待在这里时,【张敛】心里又泛起酸和嫉妒。
“你想好了。”
【张敛】觉得自己声音都在发抖:“你想好和谁在一起了。”
“你想好我是谁了。”
“你是谁呢,”李子越眉眼弯弯,“你说你是谁呢?张敛。”
“我是……”
【张敛】欲言又止。
“看着我的眼睛。”
李子越命令道。
【张敛】犹豫再三,缓缓和他对视,却又很快移开视线。
“张敛,我在看你。”李子越轻声,“你觉得我在透过你,看谁呢。”
这是一个对现在的【张敛】来说过于残忍的问题。
在【张敛】看来,李子越的目光不再是带着爱意的欣赏,而是一种冷静的、穿过身体的打量。
他好像变成了真人的替身。
可是。
【张敛】嘴里压着苦涩。
这个局面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吗。是他反复要李子越二选一的。
他被选中,他被舍弃,都不是好事。
可这些能告诉李子越吗。
李子越会原谅他吗。
【张敛】低着头,突然冷冰冰道:“你走吧。”
“你选择他吧。”
这一切反应都在李子越意料之中。
他缓缓叹气:“你一会儿说我讨厌你,一会儿又说我喜欢你,一会儿让我待在这里,现在又让我离开。”
“你把选择题丢给我了,然而我选A你就把正确答案换成B,我选B你就改成A,非要我考个零分然后你和我都不开心吗?”
【张敛】闷闷道:“我的答案不重要。”
“你都要赶我走了。”
“我没有。”
“你现在才是小学生。”李子越给他顺毛,“不带这样耍赖的,张敛。”
【张敛】语调还是闷着:“嗯。”
“你不是想听我亲口告诉你答案吗?”
【张敛】不带迟疑地抬眸看向李子越。
李子越深吸一口气:“我很早就猜出你是真人并非伪人。”
张敛动作顿住。
“你最清楚你自己的负面情绪,你也知道伪人会将这点无限扩大,所以你借伪人的来试探我是否愿意接受你这一面。”
“你怎么知道的。”张敛声音干涩。
李子越抿唇笑:“你很聪明,除了刚才,你的表现没有太大漏洞。”
“但怎么办呢,这很难说,”李子越道,“即使在无法列出一二三解释的情况下,我依然觉得你是你,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完全凭借感性来判断真假。”
“所以我真的觉得我完蛋了,张敛,”李子越哼道,“我已经很难用理性来思考你的事情了。”
第145章 爱欲之火
血滴在地上, 针管沿着他细小的血管刺进去,液体推入的瞬间血管肿胀起来,他的唇愈发惨白。
好在今天后侧脊椎骨只裂了小半, 打三针强化修复即可。
还有一针。
他心里默默数着,视线落在染了他鲜血的灰白地板上, 那些液体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静静盯着, 看着那染着朦胧的血红东西越长越大,最后被灰黑色的拖布直接卷走。
地面又恢复原样。
尖锐的针头再次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身体,他一声不吭,好似没有半点生气的毛绒玩具, 针扎在身上就如自然滴落在地板的淤血一样轻巧。
然后他听到身体传来异样的声音。
“咔嚓。”
断裂的骨以常人难以忍受的速度强行融在一起, 骨的生长修复犹如无数把尖刀,要在他体内脆弱的器官和血肉中划开无数道沉重的伤口。
他的胸腔猛地抽搐了两回,上半身无法控制地弯曲起来。
被人由内到外千刀万剐的滋味不过如此。
鲜血又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垂着头,安静地坐在角落, 像一只乖巧懂事的标本,等研究人员来帮他完成最后一项任务——记录他此次受伤、修复过程中产生的血氧、激素等数据。
隐约好像听到前面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在哭,那小孩也是实验体之一,不过他已经接受药物注射许久, 小孩才被灌药, 比他忍耐力要小些,自被带到这片区域便一直哭。
或许在哭吧。
他手指不自觉抖了两下。
不知道。
因为今天他的两边耳朵都被怪给啃食了,新的耳朵还没生长出来,他有些听不清。
眼珠也被掏出来一个, 他不太想抬头见强光。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
他活,或者死, 都无所谓。
“少爷,您很乖。”
研究人员为他清理嘴角那抹红。
新生的耳朵刚被包扎好,他只能听清研究人员在说什么,视线还是一片灰暗,他甚至不确定那边是否坐着一个哭闹的小孩。
不过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来这里的人很快就死了,即使真的存在小孩,小孩明天也会死掉。
生命实在脆弱。
而他已经不算正常生命体了,所以心脏还能一直跳动。
砰。
砰。
砰。
他想到刚才被他拖到角落的怪物,它的胸膛被他划开一条半米长的口子,森然的骨头将那颗丑陋的心脏保护起来,即使它脸已经缺了大半,可怜的血肉还在不自觉抖动,发出弱小的哀嚎。
因为自小被药物养大,他的身体恢复很快,在返回房间的走廊上他便能听声辨物了。
可这时他却觉得一辈子当个聋子瞎子哑巴是最好的事。
“那是谁?”
有人问身边同伴。
“张敛,也就是少爷。”
“哎哟,怎么成这样了。”
“嘘,小声点,他耳朵好着呢。”
“这……他几岁啊?”
“四五岁,别看他年龄小,已经测到二十三轮了。”
“二十三轮?”那人声音里带着警惕,“我和你说,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理都不健康,前段时间我在分区遇到个十五六岁小孩,叫什么张……止……?三个字名字,具体我给忘了。”
“那孩子是分区第一名,但精神早烂了,见到人就砍,最后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禁闭,我去看的时候他就缩在笼子角落,远没有半年前拿第一时威风,啧,真可怜。”
张敛眼神微动,止住脚步,抬起头来看了边缘议论的两人一眼。
那两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拧住后颈一般,登时冷汗全流,身体紧贴在墙边,嘴巴闭得死死的。
张敛心里没有半点愤怒,只觉得这些人很奇怪。
先前家里许久没有出能扛过所有测试的孩子,坚持测试的张敛母亲在家里地位愈低,虽然所有人碍于情面要恭敬喊张敛一声少爷,实际内心或多或少因为瞧不起他母亲而瞧不起他。
谁想张敛是史无前例的年龄小却挺过诸多测试的绝佳实验体,他们在瞧不起的同时心里还压着难以遮掩的恐惧。
太可怕了。
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在比他身体高大许多的怪物前面无表情,又怎么和那些怪物厮杀,最后淋一身血从测试箱里出来。
张敛自幼沉默寡言,即使断了条胳膊也不哭不闹,人们几乎没有见过张敛露出恐惧的表情。
或者说,张敛没有任何感情。
人不知喜怒哀乐和畏惧,那还是人吗?
若张敛天生如此,那也算幸运,可悲的是他刚出生时哭声比谁都响亮。
随后那哭声却被人强行堵住。
母亲用冰冷的怀抱喂养他,用实验体编号称呼他,将他的所有分解成长串的数字,回归结果预测他将成长为最强大的实验体,由此张敛才得到活着的资格。
人没有情感确实危险,可张敛生来就被看作一把折断后马上扔去锤炼的刀。
刀不需要感情。
张敛若笑,那就给巴掌,张敛若哭,那就捂住嘴,张敛若是胆怯不敢前,那就让他明白他从未有允许他逃避的后路。
张敛的情绪被一次次打压,一次次逼回,结果确实皆大欢喜,张敛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预测曲线直逼向无穷。
周围人把张敛视作怪物,视作低劣的白鼠,却又不得不向张敛祈求庇佑。
怪物恶心、卑劣,但实在强大。
正常人或许会觉得这一切让人气愤,然而张敛只觉得无所谓。
他们讨厌他,喜欢他,仇恨他,又要如吸血虫一般蚕食他,这一切,都无所谓。
张敛机械般吃掉了今天送来的标准营养餐,又听身边的管家向母亲报告他今天测试的数据,母亲说:“今天只断了一点骨头?他成长确实比我想象中快,明天加大剂量,不要浪费他的天赋。”
营养餐非常难吃,但没关系。
因为味觉不影响战斗扛伤,他基本不被注射治疗舌头的药物,现在他的嘴里还包着血,食物染上血液再被他吞下去,这味道像在啃食生锈的钢铁,而他最熟悉这个味道,自然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张敛平静地躺在床上,他连睡觉的姿势也是被安排好的,多动一下母亲那边都会发来提醒,如果他不回到正确姿势,便会迎来电击惩罚。
管家站在门口,冷漠地对他说:“少爷,明天早上四点我来叫醒您,请您乖巧度过您的夜晚。”
张敛向来很乖,通常管家来敲门时,张敛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他乖顺地接受了这一切,并没有任何怨言地扮演最完美的实验品。
张敛痛苦吗?
不痛苦。
或者说,他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这样的日子他后来又重复了九年。
直到他十四岁那天,测试箱里的怪物意外暴走,整个场面一片混乱,由于他一直以来的听话,研究人员的心思都在压制怪物身上,没人注意他。
张敛孤零零地站在测试箱角落,仰头看今夜的月亮。
这是个飘雪天,道路结冰,片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人身上,有几朵在亲张敛被冻红的鼻子。
挂在深蓝夜幕上的月亮光芒柔和,润着圈圈奶黄的温暖。
很长一段时间张敛因为眼睛受伤而不能面对强光,无论是正午强烈的日光,还是房间明亮的人造灯,这些光芒都不接纳他,唯独柔和的月。
这是他唯一被允许偷窥的一点光亮。
今夜月色很美。
他说不清这个结论自己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的世界充斥着灰黑和血红,他说不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恶。
张敛只觉得自己呆住了,心思全被天上的月亮给勾去了。
他不假思索地迈开步子,朝着天空那遥不可及的月亮追去。
张敛听过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跑了九天九夜终于追到太阳,最后却因为想要拥抱太阳而渴死。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张敛的心砰砰直跳。
彼此他的心跳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测试箱里那些怪物临死前的喘息,他的心跳开始混乱,开始逃离母亲为他严格规定的心跳速率。
雪夜漫长,道路积雪太多,他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此刻,层云刚好遮住了月亮,光泽在瞬间消散了许多,张敛抬眼再见不到月亮。
明明前方街道亮着昏黄的灯,张敛却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面前斜坡飞驰来一辆亮着刺眼惨白急灯的货车,张敛只是站在原地。
重物撞击是他最早接受的测试,那时候张敛还不到三岁,胆怯未从他身体里拔除,他被吓得不小心喊了句母亲,回答他的只有四面墙壁生出的巨型铁锤。
在这个很多人还在学说话的阶段,半个身体被压到血肉模糊的张敛躺在床上明白了沉默。
不要求救,因为无人会来救你。
而当现在的张敛能徒手轻易捏碎一辆失控的卡车时,他却被人猛地抱住。
两人翻滚到一旁雪堆里,那人身上带着血,四肢冰冷,却让张敛的脸贴着他唯一温热的胸膛。
张敛手指稍动。
他仰起头来,看到那人消瘦的脸庞和仿佛晕着月光的眼泪。
张敛又呆了。
沉默的雪夜,两人心跳的声音如天上闷雷。
打雷过后会下雨,雨过便天晴了。
张敛觉得心中好像埋了一枚圆润的蛋,而此刻,蛋壳裂出了一条缝隙,从里面冒出“惊讶”的情感。
他好像又能看见了,又能看见月亮了。
可天上云层愈厚,他看见的月亮又是谁呢。
蛋壳再度抖动,第二种情绪生出,那是一点小孩般的“好奇”。
他盯着那人泛红的鼻尖许久,看雪花落在上面又被体温融化,张敛不知道一种更为复杂神奇的感情已经伸出了一点枝丫,他此刻还不懂如何描述这种情感,他只知道自己想亲吻那人的鼻尖。
想要自己的体温包裹对方。
刚开始张敛尚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被压抑到迟钝的青春期匆匆赶来,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心里那枚蛋的蛋壳已经碎成粉末,而那种奇怪的感情大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根细长,紧紧拽住他的心脏。
对张敛而言,喜欢的第一步不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而是想要将李子越彻底困在他身边的“占有”。
最初的表白只有两个字:我的。
这种感情成长的速度远超过张敛能承受的,一点喜欢的催化便能生出袒露的欲望,从精神到身体。
从他在清晨看到李子越在他身侧更换上衣那刻开始。
从他视线无法从李子越裸/露的肌肤上离开那刻开始。
从李子越明明穿戴齐全却在他眼里宛如赤身裸/体般开始。
李子越的眉眼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勾人的水雾,他的眸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润着晶莹水光,唇缀着浅红,而下方是他胜雪的肤色,透出一点薄汗。
阳光从窗入,落到李子越身上,他背对着张敛,光影亮了他半个身体,使得张敛见他隐在外衣下腰腹向里凹的曲线。
那里多柔软,只有张敛知道。
偶尔李子越身上留有屋外的冰渣,冰悄无声息地在他锁骨处融化,汇成一点叫人难以看见的水珠。
水珠顺着李子越光洁的胸膛滑下,直到被腰侧衣料吸收。
张敛甚至会去想象水珠最后的温度,他甚至会在看到李子越下装那刻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甚至会去嫉妒一颗消失的水珠。
现在在他心里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装满小小惊喜的蛋,而是藏着诸多强烈又恐怖感情的潘多拉魔盒。
恶劣。
下流。
可耻。
自小张敛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只当他是最佳实验品,周围人鲜有关心他,诸多恶意朝他袭来,为了自保,张敛只得将所有自然情绪压抑在内心深处,他变得麻木不仁,变得冷淡,变得如机械。
而这一切在遇到李子越那刻全部转变。
爱的欲/望似滔天火焰,又似迎面落下的万丈瀑布。
张敛无法处理如此复杂又繁多的感情,因为在他最应该学会“爱”的时候,在他几岁垂头坐在墙角的时候,没人伸手来教他。
因此张敛在处理对李子越产生的这些情愫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恶心。
他从未仇恨引发他生出这些感情的李子越,然而也未想过向李子越发出难以承受的求救。
张敛只有一遍遍再次压抑自己,再次厌恶自己。
他无助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咽下名为患得患失的食物。
他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两个他,一个是乖顺的弟弟,只会对李子越歪头说不知道,一个是由情感魔盒生成的,想将李子越吃掉的欲/望怪物。
我想偷窥你。
我想触碰你。
我想亲吻你。
我想亲手脱去你的衣服。
我想把你压在身下。
我想接受你所有的引诱,吻你的眼泪,咬你的喉结,再在镜前让你看着我把你一点点吃掉。
我想把你禁锢起来,我想亲手拷住你的四肢,让你永远无法逃离我的身边。
我想你完完整整属于我,成为我一人的玩具,与此同时你还是我最圣洁的月亮,永远拥有让我俯首称臣的权利。
我想……
张敛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掌力度大到让他口腔溅出鲜血,血液的红刺痛他的眼,两行眼泪就这样滚下来。
在前面熬粥的李子越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怎么了?怎么咳出血了。”
“怎么还哭了。”
李子越把他抱住,轻拍他的后背:“没事没事,怎么了?哪里难受?”
这样好的人。
张敛下颌抵在李子越肩上,眼神阴翳。
这样好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怀疑刚才我是如何下流卑鄙无耻地折辱他。
所有情绪凝成张敛尖牙上的一点咬。
张敛轻轻咬了下李子越肩膀,又很乖巧地摇头:“我没关系。”
李子越叹气:“你才十四岁,没必要忍着,哪里疼就告诉我,我又不会骂你。”
十四岁。
张敛冷笑。
倘若我年龄再大一些。
倘若我真的不忍着。
倘若我真的……
他猛地咳嗽,脸色白如纸。
忽然想到五岁时他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两人,在那般环境下长大,他心理果然出了毛病。
张敛喉咙哽咽着,只是靠在李子越颈边掉眼泪。
这眼泪混入的情绪实在过于复杂,李子越却简单以为张敛是被疼哭的。
张敛很腼腆地抿了抿唇,当李子越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张敛又变成了那个单纯懂事的小弟弟。
原本张敛以为这种肮脏的欲/望他能藏一辈子,或者随着时间过去,他对李子越的龌龊心思能少些,然而张敛苦心压抑近八年的情绪,在他22岁,在初级伪人副本与李子越再度相遇时又彻底碎成残渣。
星星之火遇到干柴。
烧得愈发猛烈。
第146章 为什么接受我卑劣的亲吻
如果张敛没有在14岁那个晚上出逃, 如果他没有遇见李子越,张敛的人生一眼便知尽头。
他会毫不知觉地走上母亲为他安排好的道路:活着的时候被打压成不知感情的机器,死后身体成为伟大的标本, 每一寸血肉、每一节骨头都会被人剁碎仔细研究。
李子越救了他,李子越把他当亲人对待。
可张敛如何回报的呢?
他将内心所有阴暗面都压在李子越身上, 使李子越成为他爱欲交织下诞生的圈套。
因此,尽管他已经到可以向李子越袒露一切的年纪, 张敛还是不敢。
爱与欲的树生出诸多果实:欣喜、嫉妒、期待、愤怒、善良……还有藏在最深处的懦弱和胆怯。
爱让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变得患得患失,让没有感情的人变得小心翼翼、自卑又笨拙。
李子越会因此厌恶他,就像他厌恶自己这些恶劣行径一般。
然而每一次对视,每一次触碰, 每一次借着玩笑说出的试探都得到了李子越近乎满分的回应。
你不应该这样。
张敛心里默默想着。
你应该远离我, 应该拒绝我,应该推开我,应该骂我打我仇恨我。
可你为什么允许我用这样的眼神看你,为什么允许我站在你身边, 为什么允许我在夜晚数你翘起来的睫毛。
为什么接受我卑劣的亲吻。
又为什么主动触碰我的伤口。
无数个夜,当李子越背对着他陷入熟睡时,张敛总会从后面很轻地揽着他,在被子中找李子越的手。
李子越不会知道张敛指尖抚上他的手腕是为了估计手铐的大小。
也不会知道之后张敛会触碰他的无名指。
然后小心翼翼地计算戒指的尺寸。
张敛难耐地咬住李子越耳尖, 他听到怀里的李子越无意识“哼”了声, 内心的欲至此才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疏解。
李子越问他为什么咬他?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张敛靠在李子越身上,等他用吹风将自己头发吹干,吹风机的声音沙沙,遮掩住他乱掉的心跳和呼吸。
李子越果然喜欢他装出来的样子。
这样纯良、温顺、又懵懂的样子。
张敛从未在这个问题上犯死脑筋, 尽管所有礼貌、淡然和无辜都是他装出来的,他从未觉得李子越对他的爱是虚假的, 不管怎样,李子越确实爱着他。
那他要这样装一辈子吗。
要是某一天他再也掩饰不住将所有丑陋都暴露出来,李子越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李子越会斥责他的欺骗,会幡然醒悟他的卑劣,会毫不犹豫地直接远离他。
张敛无法接受李子越会离开他这件事。
他想着或许提前将李子越困在屋内,或许将李子越永远藏在某个不见光的地下室,或许用什么东西将李子越和他绑定在一起……
甚至将李子越手脚折断,让他无法行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时,张敛感到的不再是快意,而是彻骨的寒。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种淡然冷漠的表情像极了他以前刚屠完测试箱里怪物的模样。
不知何时,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怪物潜入了他的身体,在他意志脆弱的时候悄然啃食他的灵魂。
张敛靠在墙上咳嗽,他为自己更深的下贱而感到深恶痛绝。
张敛对李子越确实含有强烈的,难以压抑的欲望,这些欲望由爱生成,却始终无法战胜最纯洁的爱意。
强迫、压制、暴力……
当他还在测试箱里时他便知道一万种让比他弱小的事物听话于他的办法,十几年的训练已经让这些想法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忘记那些怪物在临死前的恐惧。
那样颤抖的眼神,那样可悲的境地。
张敛在测试箱里看着那些怪物,外面那些人通过测试箱的监控看着张敛。
他与那些怪物的境遇有何不同。
他逃出来是为了让这些事情二次发生吗。
水龙头打开,张敛身体逐渐下弯,让冰冷的水流冲击他的脸庞。
演下去吧。
如果这样李子越可以一直爱他。
那就演一辈子。
张敛这样想着的时候,高级伪人给了他转机。
绝大多数人害怕高级伪人副本,唯独张敛一直等着这一天,他可以假借伪人的身份向李子越坦白他所有的下作。
他担心李子越不会全部接受,所以即使在戴了伪人面具的情况下,他依然有所收敛。
才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心里轻声说。
你因为我说的话而感到惊讶,可那只是冰山一角,实际我比我表现出来的还要恶劣太多。
你讨厌我吗?
你害怕我吗?
比起那个乖巧的张敛,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没想到李子越给了他更好的回答。
厨房熬着汤,表面滚出咕噜咕噜响的气泡,淡淡的清香晕在空中。
“因为太容易信人,我上过太多当,吃过很多亏。”
“六年前也因为我的天真和自信,我所在的团队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从此不管遇到谁,我都先怀疑再相信。”
“可是你不一样,张敛,”李子越手覆上他的眉心,“在初级伪人副本再次相遇时,尽管我想不起来过去,但我潜意识相信你,我的感性很少战胜我的理性,你是罕见的例外。”
“我曾在高级伪人副本里被骗到一无所有,自然知道在副本里信人就等于把自己命交在别人手上,恰巧我怀疑的人也真的想要杀我,”李子越笑,“但在这个副本里我依然无条件相信你。”
“即使在我还不确定你是伪人还是真人时,我也未曾害怕你。”
李子越眼睛弯成很漂亮的月牙:“这是为什么呢,张敛。”
张敛将唇抿成一条长线。
李子越眉眼变得很柔和:“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夜晚,我以为我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机会杀了我的朋友,当时我内心除了死没有别的想法。”
“是你救了我,张敛。”
张敛怔然。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你是我身上还存有一点善意的证明,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已经死在那个冬夜了。”
“但后来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李子越只笑,“你不愿让我想起过去的事,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对你突然的离开而感到愤怒,可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所有。”
“这又是为什么呢?张敛。”
“把我关起来也好,想对我做什么也罢,就算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说话也不是不行,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这些都没关系。你对我的感情并不肮脏,也绝非难以启齿,你只是很爱我,对么。”
张敛很早之前就觉得李子越的眼眸很漂亮,他笑起来时那双眼像天上月,平静时那里似乎有盛着一汪清澈的泉,纵然是愤怒,墨色的眸也缀着夜晚繁星闪烁的明亮。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还未达到极致。
张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刻李子越看他的眼神。
那是高山清晨刚升起的一线月弧状的橘黄,晕在晨间淡薄的雾气里,空气是清凉的,卷着些许冷意,而那日光却染着温柔的热。
然后他听到李子越说。
“你从未主动伤害过我,所以这一切都没关系,不要谴责自己,”李子越手抚上他的后颈,“我喜欢你对我的爱,因为我也爱你,张敛。”
张敛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
他声音翁着:“可我骗了你。”
“所以我才觉得我彻底没救了,”李子越嘴角微微上扬,“别人骗我,我会感到愤怒,但如果那个人是你。”
“我花了不到十秒接受你骗我的事实,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我都在想我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骗我,是因为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李子越舔了舔唇:“因为内心没有底气判断我是否会接受你认为的阴暗,所以你才藏到现在,对么。”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让你感觉到更多的爱就好了。”他眼眸明亮,“你就不会藏得这么痛苦了。”
他捧住张敛两边脸,声调压低:“对不起。”
张敛感觉额头被人很温柔地吻着,后颈正发热。
哪有被骗的人先道歉的。
张敛呆在原地半秒,随后下颚往上扬,让李子越碰上他的唇。
他手往李子越身后一勾,李子越瞬间失去平衡,被他半压着倒在沙发上。
张敛缓慢地眨眼,手指抚上李子越耳上一点柔软的发。
“哥。”
他就这样轻轻喊他。
在没有找到李子越的六年里,太多人不理解张敛的执着。
要怀着怎样强烈的感情才会一次又一次在危险的副本里大海捞针,要多喜欢才会明知有陷阱却因可能得到李子越一点消息而甘愿被人陷害。
张敛向来话少,只有在谈到李子越时他才会露出温和的那一面。
“你见过李子越就好了,”张敛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的神情变得格外温柔,“你见过他,就不会再问我这些话了。”
……
张敛按住他的双手,身体下压,与他贴地极近:“你会后悔的。”
张敛哑着声音:“你会后悔说你爱我,也会后悔纵容我的。”
“我觉得我应该更爱你,你却觉得这种程度就算纵容了吗?”李子越失笑,“张敛,你真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张敛用缠绵的吻堵了回去,这不同于往日的浅尝辄止,也不同于前几日的急切,张敛放缓了节奏,允许他在中途喘气,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李子越被吻到发晕,连张敛的手已经伸进自己上衣都浑然不知。
张敛下意识想咬李子越发肿的下唇,那里还留着一道很浅的印子,是前几天张敛留下的,然而张敛却在贴近的那瞬间止住动作。
他缓缓收回尖牙,只伸出舌尖一点点舔那印子。
李子越不自觉嗯一声。
张敛被这声音刺激地差点完全压在李子越身上。
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真没办法停了。
张敛靠在李子越肩上,眼眸缓慢合上。
此时厨房已经完全安静,只留下些许食物的清香。
“李子越,”他沙哑着声音,手抚上李子越的耳垂,或轻或重地揉着,“给我做饭吧。”
“什么?”
李子越微微喘着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吃,”张敛往他颈窝处蹭了蹭,“以前我生病时你给我熬的粥。很久没吃过了。”
李子越想了想:“你先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不要现在,”张敛好像在闹脾气,“现在来不及了。”
“来得及。”李子越拍拍他。
张敛忽然撑起上半身,他自上而下深深看着李子越,却只是沉默。
李子越眉间轻动。
张敛却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去过我的世界,对吗。”
李子越似乎明白张敛到底想说什么,他动作僵硬了半秒,还是摇头。
“以后一起去吧。”张敛语调放缓。
李子越却只是看他。
“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雪。”张敛让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你怕冷吗?我不会让你冷的。”
李子越抚上张敛后颈,那里有一节小幅度卷起来的发。
“你说你会更爱我。”张敛吻他的喉结,“对吗,李子越。”
“是。”李子越话语带了些许哽咽。
张敛便去吻他的眼尾,他唇往下,贴在李子越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话。
李子越呆愣地看着他。
张敛只笑:“我说了,我是个很卑鄙的人,卑鄙的人自然善于威胁他人。”
“张敛,我……”李子越话还未说完,却再被张敛吻住。
张敛闷着:“你说我幼稚也好,说我耍赖也罢,我不想听你现在的回答。”
李子越置在身侧的手微动。
他先是垂下眼睫,张敛见他如蝶翼的睫微微发着抖,随后便见他润着光泽的眼眸。
李子越会说出很多违心的话,唯独眼睛不会骗人。
不要听李子越说的话,要注视他的眼,观察他的行动,再听他的心跳。
李子越给张敛的回答是欲言又止。
张敛心里渐渐泛起难言的酸苦。
他忽然轻笑一声:“开玩笑的。”
张敛吻李子越的额头:“你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吃饭吧。”
他撑起身,刚想离开,身后李子越却拉住了他的衣尾。
然而当张敛视线再度与李子越相对时,李子越却又放手。
李子越只是很平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不出张敛话里意思。
“吃饭吧。”他轻声说。
第147章 不然等他扇我一巴掌?
李子越自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然而当所谓的原则放在张敛身上时,一切都不作数了。
第四次抬头看见面无表情吃饭的张敛,李子越终于叹气:“玩家离开副本后才能前往虚拟世界, 这个房间不也属于副本么?我怎么去你世界?”
张敛愣住。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要和你永远生活在这里。”李子越补充道。
“原来你刚才想的是这些。”张敛将放凉的汤推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歪头:“不然呢?你以为我想的是什么。”
张敛笑:“没什么。”
刚才张敛提的绝非此事,李子越也并非因为要在这里住一辈子才没及时给张敛回应。
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表面非要扯点别的用来打哑谜。
“万一以后有办法连通虚拟世界呢。”张敛漫不经心道, “李子越,你洗碗吧。”
张敛从没让李子越做过一点清理类的家务,李子越下意识道:“为什么我洗碗?”
张敛垂眸敲了下他额头:“因为我刚才不是很开心。”
他眼眸弯弯,开始收拾碗筷:“现在我开心了, 你不用洗了。”
李子越坐在原地, 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张敛以前也经常做雷声大雨点小的事,他情绪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基本李子越和他说上两句话, 张敛就把自己哄好了。
张敛刚走到客厅,见李子越看着自己手腕伤口出神。
“哥。”
他从旁边储物柜里拿出巴掌大的小狗钱包,递给李子越:“你保管吧。”
钱包里装了枚钥匙,一小叠零钱塞在最里层:“哪里的钥匙?”
张敛示意门口:“总钥匙, 一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还能出去?”李子越惊讶。
张敛挑眉:“先前都是唬你的, 你真以为要把你关这里一辈子?”
“出去干什么?”
“你以为冰箱是可以自我填补的百宝箱吗?”张敛揉李子越头发:“当然是买菜,不然晚上吃什么。”
“哦。”
问了一个傻问题。
他懵懵懂懂地站在门边,等张敛关好客厅的灯。
门外是很正常的居民楼过道,对面邻居门上还贴着红对联, 下方软垫留有水渍,显然近期有人居住。
这里的人是虚拟生成的, 还是从别的地方转移而来的呢?
李子越慢慢想着。
以后可以去拜访一下。
话说回来,张敛怎么还没好。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却觉后背被人很轻地推了一下。
这样柔和的力道竟让李子越无法控制地往前迈步,而后原本实体的地面瞬间变成一片虚无。
李子越身体悬浮在半空,他仰头呆愣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张敛。
张敛对他抿唇笑。
“哥。”
那时的李子越还不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到的张敛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甚至没有时间回应,那扇门便永远地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张敛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将李子越永远困在这里。
……
“咳咳!”
李子越扶着墙壁咳嗽。
一回到原来房间,湿冷瞬间朝他身上袭来,格外清晰的雨水冲刷声环绕在他耳边,雷声不曾停歇,冰冷刺骨的水顺着门边缝隙潜入,已将这一片区域打湿。
【李子越】微侧过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回来了?”
此刻只剩他们两人,甚至连张敛的伪人都不见了。
李子越手里捏着先前张敛递给他的钱包,他强忍腹部翻涌的恶心:“这……”
“我不知道。”【李子越】自然清楚李子越想要问什么,“张敛使的这道具和高级伪人副本同等级,我没有查询权限。”
【李子越】确实没骗他。
李子越倒在墙边,单手撑着不断冒冷汗的额头。
他的精神污染越发严重,现在是一点雨水声音都听不得了。
【李子越】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半点伸出援手的意思,只是噗呲笑了一声。
“你这样子真难看。”
李子越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坐下来后他精神状态稳定了些许,这让他得以思考整件事。
他一直觉得张敛有事瞒着他,可他关注重心都在张敛身份上,一点疏忽竟叫他没看出张敛最后的异常。
按照张敛的意思,那个房间是全新的世界,里面的人要是两小时内未离开,这辈子便只能在里面生活。
可张敛最后把他推出是为何?
难道房间里只能容纳一人?或者必须留下一人?
但这是张敛自己使用的道具,如果代价如此惨重,张敛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里面呢?
先前张敛说想让他去张敛世界又是为何?如果理论上他们不能再见,张敛在得到他的沉默时为什么又表现得如此神伤。
问题很多,去繁化简后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张敛留在了房间里,他要把他救出来。
李子越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狗钱包。
张敛最后给他这东西绝对不是单纯找个借口要他走到门边,里面或许存在找到张敛的线索。
李子越缓缓合眼。
梳理完所有疑问之后,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离开房间,时间再度正常转动,他手腕开始如火烧般疼痛。
然而几秒后疼痛慢慢消失,伤口也不再流血。
李子越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手腕与掌心连接处亮起些许绿光,那是张敛先前替他处理的。
鼻腔吸入的阴冷顺着他的呼吸道通入体内,刺激地李子越身体阵阵发寒。
张敛在就好了。
李子越垂着头,不自觉想起先前暴雨落下张敛捂住他双耳的手和他靠近时张敛清晰有力的心跳。
怎么会这样呢。
现在就这样想他了。
“别在这里想别人了,”【李子越】冷冰冰道,“你同伴都要死完了,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死法吧。”
李子越瞬间抬眼。
“嗯?”【李子越】扬起一边嘴角,“估计……就剩个孙远诚还活着……不过他也快了。”
【李子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现在去底楼看看你带大的副本新人正在做什么精彩的事情吧。”
“不过你怕这些水吧。”他一步步逼近,“你知道现在你一离开这个房间精神便会彻底崩溃,你也知道玩家死亡率如此之高,外面必然凶多吉少,你正常精神状态尚且难以招架,更何况是现在的你。”
“不过你出不出去呢?你是在这里像个胆小鬼一样死去,还是为了一些可笑的情谊而成为外面怪物的食物呢?”
李子越冷着眼,没回答。
“哦,”【李子越】攥住李子越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发,“你是说横竖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他噗呲笑道,“你觉得你擅长赌博,但你现在有什么资本赌博?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能找到约等于零的生机?”
“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子越痛苦咳嗽。
【李子越】眸色加深,瞳孔中央升起狰狞的血红:“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关系大了。”
他手轻点李子越眉间。
瞬间,周围雨声好像变小了,将李子越缠地喘不过气的头发丝接连退去,他好似被人从大海深处打捞起,浑身冰冷湿透,但周围总算有了允许他喘息的空气。
“让你这样死去多没意思,”【李子越】眼眸弯成月牙,他看着与他面貌一致的人轻声道,“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所有人的尸体,意识到你这六年的挣扎不过是一场泡沫。”
“等你心灰意冷之际,”李子越手腕的伤口开始发烫,却并不疼痛,反而给李子越带来了些许暖意,“等你如行尸走肉想要结束自己生命之际,我偏让你吊着一口气活下来。”
【李子越】笑眯眯道:“快滚吧,李子越,看到你就烦。”
……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李子越】靠在二楼围栏处,视线落在下方,听身边人这样问道。
“不然等他扇我一巴掌?”【李子越】哼一声。
身边人惊讶:“李子越很少动手打人。”
“反正谁在我面前这样说话,我会一脚踹过去。”【李子越】嘟囔。
身边人点点头,开始煽风点火:“但李子越这六年脾气好了不少,这样他都起了扇你巴掌的意思,看来李子越真的很讨厌你。”
“他讨不讨厌我,我不知道?要你告诉我,”【李子越】烦躁地别过头去,“正好我也不喜欢他。”
……
吴天属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类型,将高级伪人副本当作一般副本对待,最终阴沟里翻船,被孩子吸食所有血肉,成了一具干骷髅。
一想到吴天倒立的人头,李子越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恶寒。
因为经历过多次莫名其妙的“醒来”,所有场景重叠在一起,李子越的记忆很混乱,最后一次见到段厌还是在他和段厌组队完成清洁工守则的时候,段厌不知为何消失在房间,连白煜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联系到先前孙远诚所说,段厌身上暂且挂个“坏人”标识。
剩下的方圆、方尺、刘煜澈、章行止四人情况较为特殊,李子越暂时没找到他们,或许他们躲在某处,或许已经死了。
最后剩下孙远诚。
李子越在一楼找了一圈,除了翻出几句被水泡到肿胀的无脸人尸体外,连孙远诚头发丝都没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子越】已经厉害到连他都可以骗过了?
第148章 三个伪人
不, 不会的。
李子越稳定心神。
唯独【李子越】的谎言他一看便知。
退一万步讲,即使【李子越】真的骗他,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这里有更折磨他的东西么?
第二晚居民楼更加诡异, 磅礴大雨掩盖了所有生气,房内皆熄了灯, 窗帘紧闭,走廊的窗被风吹得哗啦阵阵响。
所有活人仿佛消失不见, 整片区域仅剩李子越一人还在喘息。
若玩家当真全部死光了,那李子越也没有太多挣扎的必要了,若还有人活着,他们可能在哪里?
周围除开风声、雨声和惊雷, 并无其他响动, 甚至连npc都没见到一个。
李子越顺着正常副本逻辑推。
通常这种情况意味着此片区域还存在他不知道的第二空间,最常见的第二空间是地下层结构。
李子越顺着房间边缘摸索,终于在第七间房间斜后方地板踩到一节松软,他用弯刀刺入缝隙, 随后往上一挑。
果真。
这里真有类似地下室的建设。
他点燃火柴道具放入下方,灯光瞬间明亮,这一片地下室场景逐步呈现在他面前。
这里似乎是用来堆杂物的,大量黑箱子胡乱塞在里面, 肉眼可见四周都是碎屑。
火柴燃烧正常, 说明地下氧气含量足够,存在其他通风口。
可是。
李子越向来谨慎,他并未直接下去,而是在入口抵了块融入夜晚黑暗的长石, 石头末端压着条系在他手指正中的透明丝线,若有人自上方移走他的石头, 他即刻便知。
雨水哗啦沿着张大的缝隙往里灌,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味。
李子越心间愈沉,这铁锈味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弯刀在他掌心旋转,李子越沿着边缘往里逼近,终于在前侧听到其他的,似人发出来的响动。
有活物,但是真人还是伪人……不好说。
前方有箱子遮掩,李子越又是贴的墙壁,自然看不真切,越靠近越觉那像衣料或者□□被撕裂啃咬的声音。
李子越心里一咯噔。
有时候人脑子转得快也有缺点,就如此时,他虽没有靠近,却在瞬间猜到那里发生着什么。
不管怎样,不要和孙远诚扯上关系就好。
李子越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上他的胸膛,他的步子越轻,心却越惊。
当他真的见到那东西时,只觉得身上没了一点温度。
人越不想面对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李子越呼吸缓而艰难。
雨水沿着缝隙往下滴落,虽隔着层混凝土,却能听到上头怒吼的闷雷。
滴答。
滴答。
地下室里最里边缘位置躺了个只剩下半边身体的活死人。
他四肢像是遭遇了某种野兽的撕咬,断裂的部分不见任何血肉,只有孤零零的人皮挂在凸起来的骨头上。
而那头颅最为凄惨。
李子越手在发抖,骨间一阵针刺般的疼,肺部好似被人活生生抓出来。
他几乎不用再靠前便知道那人是孙远诚。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孙远诚会死成这样?
大脑好像再度不听使唤,脚下的雨水冲刷他的脚踝,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头发丝又再度朝他涌来,直到他的四肢再度被缠绕到无法动弹。
冷静。
他刚一闭眼,脑中无法控制地想起先前他在水管里看到的吴天倒掉下来的头颅。
那头颅同样也是被吸干了血肉,变成人皮包头,被水泡发肿胀的皮肤甚至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木耳。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三楼的那个小孩么?
若是小孩吃了孙远诚,那么此刻它在哪里?
先前他听到的细小声响不可能是一具尸体发生的,除非孙远诚自食。
这里还有第三人。
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存在第四人。
李子越将自己身体掩在黑暗中,此时他脚下的雨水掀起些许不正常的弧度。
有东西正在靠近。
李子越轻皱起眉头,脚下水的弧度异常,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很难迈出这么大的步子,来人难道是小孩的“母亲”?
“母亲”?
吴天不就是因为扮演小孩母亲而死的么?
吴天死了,孙远诚也死了,第三位母亲是谁?
脚下水波掀起的纹路愈明显,李子越此刻却垂眸看向自己手心。
他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地下室没有突发情况,他在经过的所有黑箱表面皆贴了枚半个手掌大的镜子碎片,通过光的折射和他手中镜角度的转变,他能提前预知来人是谁。
谁想这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来人不是小孩,也不是其他玩家,而是应该死了的孙远诚。
李子越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无法避免的生理反应让他不得不使自己陷入完全黑暗中。
下个呼吸间,他还未睁眼,却听水声骤然急促,不过半秒,那“孙远诚”便仅离他三米远。
“哥。”
熟悉的声音,异样的腔调,不明身份的来人。
“孙远诚”嘴角裂开半截,还未结出保护屏障的血肉挂在上面,他浑身没有一处没沾满血液,那些液体还未大面积氧化暗红,生在他身上,仿佛颗颗跳动的心脏。
他的脖子诡异地向下歪扭着,地下室谈不上有灯光,李子越只能隐约判断有东西贴在“孙远诚”后背,却不确定那是什么。
李子越心跳砰砰。
“孙远诚”不打算和李子越客套。
“你不该来的。”他表现地异常冷静,与《初级伪人副本》中的胆怯截然不同。
“是你吃了……”
“你可以为我隐瞒这一切吗。”“孙远诚”冷冷地打断他。
“你到底是谁。”李子越漠声道。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孙远诚”手指抹上染血的唇角,他步履缓慢,面无表情地将死在边缘的另一个孙远诚尸体折叠起来,“在这里,谁是谁重要吗。”
“伪人会害你。”他一拳砸在尸体身上,“真人也会害你。”
“谁害了你?”李子越语调变沉。
“孙远诚”淡淡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难不成你还能替我报仇?更何况等会儿你也会死。”
李子越沉默着,听“孙远诚”再次喊他。
“哥。”“孙远诚”转过身坐在角落,他弯下腰,垂头缓缓叹了口气,“你不在的时候,我好累啊。”
附着在他后颈的东西好似狠狠咬了他一口,“孙远诚”闷哼一声,瞬间疼得要在地上打滚。
李子越眉头紧皱,太阳穴直跳。
“方圆、方尺被杀了,章行止的身份我看不透,刘煜澈至今下落不明,”他身体瘫软贴在墙边,声音哽着,“我没有一个可以依靠或者说话的人,甚至我为了救吴天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谁想吴天没有救下来,我反而成为下一个祭品。”
原来藏在“孙远诚”身后的东西并非其他,正是先前叫吴天妈妈的npc小孩。
“你说我是天才。”他双手掩面,浑身都在发抖,“真的吗?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你让我成为所谓的‘救世主’,我会沦落到这地步吗?”
李子越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不是的。
不是的。
我不知道……
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头发丝犹如章鱼触角,它们逐步盘绕在李子越小腿边缘,发丝往后一拉,将他的肌肉勒出痕迹。
阴寒、湿暗,李子越身体冷到没了知觉。
“我哪里是天才啊,哥,”“孙远诚”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生出恐怖的血红,长条血液顺着眼窝处滚下,“你为什么和我说那些话。”
“当初你耐心带我过副本,并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和你相似吧?”
“孙远诚”面上挂着凄惨的笑:“我和你有哪点相同?!我要是有你聪明,我会傻乎乎听信你的话处处当出头鸟,最终落得个吃掉自己、被怪物吸食血肉只能等死的后果吗!”
“你对我所有的好,只是引诱我相信你,我早该把你在副本中对我说的‘如果我是伪人,我一定藏到最后,把你们所有人全杀了’这句话刻在骨头上!”
李子越拳头攥紧。
“孙远诚”步步紧逼:“最终,你也把我当作可利用的、可拿来试探规则的‘棋子’!”
“棋子……棋子……”如吸血鬼般寄身在“孙远诚”后背的小孩咯咯笑着,“他原来当你是帮他活下去的棋子呀。”
孙远诚每一句话就像刀割在李子越心间一般疼,逼地李子越喘不上气来,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涩发肿,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干呕。
李子越忍不住地咳嗽,视线逐渐昏暗,周围所有东西皆生出重影,再化成人,朝他步步紧逼。
【孙远诚会这样都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偷懒将担子丢给他,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把他护在身后,他根本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
【你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不顾全大局,这里哪一个人不需要你救?哪一个玩家不需要你?】
【为什么没有救下所有人】
【为什么没有做到事事完美】
【他们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干什么】
【你一次次醒来,可你分得清楚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假么?】
【你连你自己都看不明白】
不。
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
我没有想过把谁当作棋子,我也没有只想我一人存活。
李子越身上逐渐没了力气,半个身体落在身后小型箱子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承受了那么多……”
他的唇没半点血色,声音沙哑到不像话。
“可是我……”
李子越哽咽着。
可是我也好累啊。
就在此时,那根他系在手指上面细线骤然松垮下来,李子越似乎没有半点察觉,他的精神污染愈发严重,已经让他看不见周围所有,甚至连声音都听不真切。
在他刚下来的地方,长石被人拿起再放到入口正上方。
李子越想从原路返回已然不可能。
糟糕的还不仅此处。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上方贴着团漆黑的、细长东西,那东西似人,又似蛇,四肢纤细修长,好似带鱼身后的尾巴,它双目直直盯着看上去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的李子越,嘴巴微张,流下垂涎的口水。
如果此刻能开灯让李子越看见到,李子越心里只会更惊。
这怪物长着分开的五蛇身,所有蛇面却和孙远诚一模一样。
它是第三个“孙远诚”。
地下室的怪异远超地面,李子越一开始就不应该下来。
或许这就是【李子越】所期待的,折磨他死的最好方式。
第149章 衔尾蛇
入口处被堵死, 且即使李子越自下方将石头顶开,也不确定那人是否还守在原地。
而这地下室内也是凶险。
刚吃掉自己的孙远诚、正在啃食他血肉的孩子、还有藏在斜上方的怪物。
同伴要么死了,要么失踪, 张敛还被困在另一层空间。
没人能来救他。
李子越精神状态稳定时不一定能单独应付这场面,更何况现在他已经痛苦到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死路。
又是死路。
李子越靠在墙上, 艰难地喘气。
心跳快到仿佛要离开胸腔,汗水和浑浊的雨水混在一起。
他就死在这种地方。
李子越听到上头有东西在爬, 那声音细小而粘腻,似乎所到之处会留下长条乳白色的恶心液体。
小孩对着李子越嘻嘻笑起来:“这个妈妈要死了,而你会成为我下一个妈妈。”
李子越艰难地勾了勾唇角,甚至能分点精力向小孩伸出手来:“那你过来吧。”
小孩眯起眼眸:“妈妈……”
“嗯。”李子越应了一声。
它高兴起来:“妈妈, 妈妈。”
它着急地将“孙远诚”放开, 朝李子越方向疯狂袭来。
然而下一瞬李子越却将它双手抓住,它还没能伸出尖牙,便被李子越往斜后方一抛。
不过眨眼睛。
李子越消失了。
黑暗的角落掉落几枚孩童手掌大小的镜子,它们悄无声息地藏入水中, 似乎没被任何人发现。
……
李子越缩在楼道边缘,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将咳嗽压下去。
视线前方是居民楼中央的水池,无数头发丝徘徊在那里, 将水池缠成恐怖的纯黑。
在副本待这么多年, 除非迫不得已,李子越绝不会去只有一个出路的地下区域。
先前用道具火柴试地下室氧气是否充足只是表面原因,他实际是想确保下方还存在另外的出口。
沿箱贴的镜子不仅是他拓展的视野,更是他做的检查标记。
每找到一处可能的缺口, 他会换个形状镜子,直到他找到确实可离开的出口, 他才会让自己暴露在地下室其他生物面前。
当然,不管怎样谨慎,不可能有万无一失的情况存在,更何况他确实面临着强烈的精神冲击,此番行动冒险极大。
而推动李子越往地下室探寻的也并非先前【李子越】那番话。
他想要求证的是更为隐秘的东西。
这东西恐怕就是他一直想要找到的主线。
好在,就目前来说结果还算满意。
李子越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
现在依然不可放松。
他能确定自己最少面临四个敌人:孩子、不知身份的孙远诚、匍匐在上方的诡异生物,以及刚才将他放置在出口处石头移走的人。
这四个里只要还活着一个,对他的威胁都极大。
然而到处都是死路,狭小的生路究竟在何方。
李子越稳住心神。
不管如何,即使真的没有生路,他也要给自己幻想出一条来。
作为副本玩家,身体死了都无所谓,精神和信念上死了才是真的死了。
然而即使李子越精神内核再强大,也受不了接连不断的刺激。
再加上刚才一番冒险需要他集中所有注意力,李子越身体终于撑到极限,忍不住咳出血来。
鲜血越来越多,将他浑身染成血色。
渐渐的,他眼前再度出现重影,李子越想闭眼,可闭眼只会见到更多飘浮在空中的影子,与此同时,天空响起惊天的刺耳雷声,李子越胃部翻出什么东西,他左手发着抖,眼睛已经看不清了,手尚且还可以触摸。
那由诸多细“绳”团在一起东西使李子越冷汗直流。
他跌跌撞撞地朝外侧跑。
身体已经不受意识的控制。
不能。
他艰难地阻止自己。
不能往那边……
水池中央喷出更多头发,这些头发真实地缠上李子越的双脚,将他往水池中拖。
若是被拖进去,才真的死了。
李子越已经分不清身上是雨水还是血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
黑水一层层吞没他,他像个失足跌进万丈深渊的旅人,向前,无人听见他的求救,向后,是即将把他吞入腹中的怪物。
不能……
李子越猛地一激灵。
死路?
真正的死路?
【李子越沉默半晌,他将视线转向下方的水池:“我被卷入水池后才发生这些。”】
【“水池?”白煜挑了挑眉,“非也。”】
【“在我看来,水池是你获得‘新生’的地方。”】
极凶极险恶的副本通常存在极端设定,即绝对的死路是唯一的生路,目的就是让玩家以命来赌。
玩家之所以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搜遍副本所有信息,目的就是增加不得不面对的“赌博”环节的成功率。
没有一个人能担保将所有知识记住并融会贯通,因此世界上不存在能拿到所有试卷满分的学生。
玩家皆害怕这样的赌博,却又不得不站上决定命运的硬币两端。
李子越敢赌吗。
他没有那么勇敢。
至始至终,李子越都认为他只是个普通人。
不是神,也不是恶魔,而是一个靠梳理副本信息以求得一线生机的普通人。
他也会犹豫、挣扎和害怕。
确实存在这样的副本,然而这一套理论对《高级伪人副本》行得通吗?
李子越现在还记得他和白煜分别时,他对白煜说的最后一番话。
【“学长,我变了许多,”李子越漫不经心道,“你好像一点也没变。”】
【白煜笑笑:“因为我副本没你下得勤快,所以显年轻?”】
【李子越转头看向别处:“是么。”】
高级伪人在杀死真人后可以决定自己是永葆青春还是开启时间转动,白煜这六年来外貌一点没变,他当初真的没有死吗。
换句话说,先前他面对的白煜,当真是真人学长吗?
白煜对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切几分虚假?
从白煜口中说出的生门,又真的是生门吗。
李子越不知道。
这个副本向他投来诸多疑问,却不向他提供任何可以学习参考的副本。
李子越学□□结能力固然很强,但也不能做到在不知道任何数理知识的前提下完成一道证明大题。
即使到现在,他也只能说自己可能摸到了主线的边缘,至于其他,依然如一团迷雾。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想通关,好像真的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信,还是不信,该信谁,该否定谁?
谁在撒谎,谁又说的是真话。
谁会真的帮助他,而谁又会成为背叛他的凶手。
李子越倒在地上,抬头望天。
今晚云层厚重,几乎看不到月亮,唯有可怕的电闪雷鸣。
雨水大滴砸在他脸上,如人的拳头,周围又响起那诡异的,生物爬行声,孩子睁着猩红双眼,在房屋边缘死死盯着他。
“孙远诚”形如毫无个人意识的丧尸,他低垂着头颅,缓缓朝李子越逼近。
李子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更糟糕的是,此时二楼立了个人,那人手里握着把漆黑手/枪,枪口直指倒在地上的李子越的头颅。
“砰。”他轻声。
“砰!”
子弹出膛的惊响甚至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刺耳,要不是李子越在瞬间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拖,那落在他头正前方的子弹便会陷入他的头盖骨。
二楼的人是真想杀他。
李子越艰难抬起头来,借着一点闪电的光,他得以看见悠闲撑在二楼栏杆处对他挑衅笑着的【李子越】。
【李子越】手中的枪依然未放下。
无情的枪口这回对准的是李子越的心脏。
【李子越】像个耐心的猎人,要等李子越露出最低贱且畏惧的表情时才结束他的生命。
此刻李子越就像他砧板上的肉。
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李子越却像吓傻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子越】手中的枪,丝毫不管身边还有其他东西的靠近。
随后,甚至连【李子越】也没有反应过来,李子越用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朝头发丝最密集的地方滚,不过半个呼吸,李子越已被头发丝吞没,被拖入水池中。
“啧。”
【李子越】不耐地收回手枪:“无聊。”
“你枪中有几发子弹?”隐在阴影处的人问。
【李子越】眼眸微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人道,“我只是好奇,你会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罢了。”
“要我猜,”那人继续道,“此刻,你那枪不会已成为虚张声势的……”
“砰!”
“玩具”二字还未说出,那人突然觉得脸侧传来阵痛,他手缓慢往上摸,陌生又温热的血液迅速染湿他的手指。
嵌入墙体的子弹仿佛还散着些许灰白烟雾。
【李子越】笑了一声,枪身在他手心旋转:“现在你再来猜猜,我枪里还有几发子弹。”
……
另一边。
李子越贴在水池旁止不住地咳嗽。
果然被他赌对了。
水池真的是生门,水池下还有另一层空间。
彼时水池已恢复正常模样,让李子越心悸的头发丝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太阳刺眼,李子越半个身体淹没在水池中央,水面上下浮动,阳光碎成片片,缀在上面如夜晚明亮的繁星。
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强烈的光芒,两行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几分钟前【李子越】对准他的枪口,和过去的某个场景重叠在一起,阳光虽照在他身上,李子越却觉得没有一刻比他此时更冷。
他咳嗽了几声,等待意识恢复清明。
水池并非深不见底,仅至他大腿根部。
可他真的“醒”了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沉睡”的呢?
是第一次被头发丝卷入水池,还是更早?
或者……
【叮~】
脑海中响起一道许久不曾听见的熟悉声音。
李子越猛地一激灵。
【李子越玩家你好,欢迎你真正来到《高级伪人副本》世界,你的角色扮演守则已发至玩家邮箱,请注意查看】
【谨记,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您守则上的内容,也不要忘记遵守规则,不然您会陷入永恒的虚无】
【祝您好运】
角色扮演守则上只有短短几行。
1.疑我
2.信我
3.救我
4.成为我
5.XX我
规则类副本向来以严谨著称,然而考虑到精彩程度,部分副本会设计前言不搭后语的谜语,但也会附带相应提示。
李子越从未遇到过全是打哑谜、且没有半点解释说明的角色扮演守则。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李子越心间稍沉,不知何时,【李子越】已至他身边。
“你还要咳多久,”【李子越】不耐烦道,“我亲爱的哥哥,不就是落个水,至于吗?”
“别吵。”李子越皱眉。
【李子越】哼了一声。
“这里又是怎么回事。”李子越勉强支撑起身体,他坐在水池边缘,低头将右手绷带解开。
【李子越】打了个哈欠:“你已经问我太多问题,按道理我该向你收费了。”
“况且,”【李子越】话语一顿,“你不是已经猜到一切了吗。”
李子越没说话。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李子越不得不承认,先前发生的所有可能都是他个人意识下产生的幻想。
房间号的选择、大家在一楼餐厅争论到底谁是真人谁是伪人、房间钥匙的寻找、门卫的保护、卫生间里的镜子、双胞胎杀人凶手、夜晚生出无数头发丝的水池、他不断加重的精神污染以及仿佛没有尽头的循环醒来……
仔细想来,他早该觉得奇怪了。
《高级伪人副本》只发出声明:允许综合积分排名前十的玩家进入副本,却没说牌面前十玩家是不是全在一个副本或副本里一定有10位玩家,然而很多人在听到这则说明时会下意识以为这又是玩家团体合作。
这是其一。
当然,如果仅凭这点就怀疑所有,李子越是一猜一个准,未免运气太好。
真正让他感到不对劲是出现在水池边、和孙远诚闲聊的大爷。
当李子越注意力不在副本npc上时,明明适合人居住的小区便真见不到一个副本产物,甚至连房东都是由“玩家”假扮的。
然而当他需要一些线索时,那些npc便像在后台等待许久的演员,一下从暗处涌出来,刚好被他碰到,又刚好让他们一行人问出关键信息:①所有房间钥匙“刚好”在大爷身上②李子越怀疑有其他主线,大爷便立马说出孩子与跌落进水池的母亲的故事③最核心的规则也“刚好”在他们与大爷谈话时出现在水池周围且“刚好”被张敛找到。
众多巧合之下一定掩藏着刻意的人为。
李子越虽经验丰富,但有时经验也会成为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这也是当初李子越说孙远诚或许能成为破局关键的原因之一。
前期副本发展过于正常,李子越还嫌弃其过于套路,殊不知这“套路”也是李子越意识主导的结果。
他太过执着于“一般副本经验”,处处都先入为主,当规则怪谈和“诡异”结合起来时,李子越便直接想到“精神污染”,好巧不巧,当他正怀疑此事的时候,许久未见的白煜学长出现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肯定了他的想法。
至此,李子越的“精神污染”不但没得到缓解,反而愈发严重,每当他心神不宁时,头发丝便会潜入他的身体,将他拖进无尽循环深渊。
李子越才从《暴风雪山庄》副本逃出来不久,当初为了破循环,李子越甚至拿枪对准自己,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迫不得已的绝境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成为他的心魔,在《高级伪人副本》里又折磨他一回。
当李子越认识到这点时,他到地下室找孙远诚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孙远诚情况了。
果不其然,地下室里出现的所有都符合李子越心中所想。
那晚李子越虽然肯定了孙远诚的天赋,但他也实在担心孙远诚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会因经验不足等问题而遭遇险境。
毕竟天才虽然宝贵,但死在无限流副本中的天才要比庸人多得多。
那时的李子越不知道他留下的心结会在后来的地下室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水管中见到吴天头颅后,李子越便在猜测谁会成为孩子下一个寄生目标,而这群玩家里,李子越最担心的就是孙远诚,刚好,所有的担心都在地下室完美呈现。
死去的孙远诚、被寄身的孙远诚、毫不留情指责他的孙远诚,以及藏在天花板,阴森盯着李子越的第三个孙远诚伪人。
甚至连出现在地下室的出口也是由李子越意念所控制,他渴望存在出口,出口便真的掩于他身后。
现在,将副本里发生的一切抛掷脑后,将一切思考放缩到最初。
什么样的副本能让无数积分榜排名前十玩家无法通关?
没有通关副本是因为这些玩家能力太差吗?积分榜是靠人实打实下副本攒积分拼出来的,如果他们真的没点实力,早死在别的副本了,根本走不到《高级伪人副本》跟前。
可实际到目前为止,《高级伪人副本》无人通关。
什么试卷能把天才都难住?
这试卷不存在于别处,只存在于天才心中。
吴天敢于在独木桥上跳舞,铤而走险的行事风格让他在其他副本中攒下巨额积分,这个副本中他便死于自己的冒险。
方圆性子着急,不管有多少任务、不管任务时间限制长短,他都要在第一时间解决所有,这样他才有心思思考接下来的情况,因此他死于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螺旋。
李子越谨慎,在不确定信息的情况下宁愿损失部分也不轻易动手,因此这个副本便在关键地方不向他提供任何信息,却又在他最怀疑的时候将所有关键点双手呈上。
副本熟悉每个人的恐惧,又巧妙地将所有人内心担心融合在一起。
他们都是副本的缔造者,却又是副本的牺牲品,所有人就像衔着自己尾巴不断啃食的黑蛇。
最终死于自我吞食。
越正规的考试,出题越严谨,所有奇形怪状的难题其根都是在课本上。
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伪人副本,自然会以人为根本创造变动的副本环境。
然而这些推论就是正确的吗?
至此,尽管有了一套对副本的猜测,李子越只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副本主线的边缘。
而他为此已经遭遇了几乎数不尽的险关,每一步走错他都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李子越勉强勾勾唇角。
什么叫“欢迎你来到真正的《高级伪人副本》”啊……
原来这么努力挣扎,只算刚拿到入场券么。
好在此时李子越也算拥有了一点好运。
他将注意力放到自己手腕处。
先前【李子越】划出来的伤口已完全好了,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最开始,早在【李子越】在卫生间划伤他的手腕,并强调“来‘对面’找到我的真身”时,李子越刚来到副本,完全不知道场景和事件皆依托于他的意识,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按道理来说李子越想象中的【李子越】不可能说出他不知道的事情。
纯粹的谎话容易被人揭穿,七分真实、三分虚伪才最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前发生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子越查看了背包,“少年的书信”道具还在,说明双胞胎凶手事件存在一定真实性;张敛留给他的钱包也还在。
其他东西倒说不清楚了,再想下去只会陷入无尽的怀疑。
此时李子越只关心一件事。
“是不是在这里我能真正杀死你了”李子越轻声。
【李子越】面色逐渐沉下来。
他好像冷笑了一声。
“是啊。”
“来杀死我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第150章 规则一:疑我
李子越思考再三:“等会儿再杀你。”
他懒洋洋道:“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我凭什么回答你?”【李子越】觉得眼前人简直不可理喻。
李子越轻飘飘瞥他一眼:“我需要你开口回答吗?答案全写在你脸上。”
“原来我以前心思这么明显, ”李子越若有所思,“怪不得一开始谁都要骗我两回。”
【李子越】现在只想扇自己一耳光,非要来这里干嘛, 让这人直接淹死在水池里好了。
谁想李子越突然冷不丁攥住【李子越】的手腕。
【李子越】几乎要炸毛。
“你干什么?”
李子越慢慢道:“我还以为你也是我意识的产物。”
【李子越】愣住。
“你知道了?”
李子越摇头:“一知半解。所以这里才是真正的副本世界吗?目前我攻略副本的进度,有1%吗?”
【李子越】:“0。”
“那我先前所有努力算什么?”李子越小声咳嗽。
【李子越】扯了下嘴角, 幸灾乐祸:“算你倒霉。”
“诶!”
【李子越】一脸震惊地看着拧他耳朵的李子越:“你……”
“你你你你捏我耳朵?!”
李子越垂眸,面无表情道:“你是眼睛看不见还是耳朵感觉不到疼,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也要问一句?”
他学着【李子越】先前的样子:“让我回答可以,我要收费。”
【李子越】瞪了他一眼。
李子越却突然转了话题:“那之前我见到的你,是真的你吗?还是说是我个人想象?”
他喃喃道:“想象里你说话也不好听。”
“当然是我本人。”【李子越】不耐烦道,“你觉得你很了不起吗?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行为?”
他又咬牙切齿补充道:“我说话不好听是因为你烦。”
“原来是这样, ”李子越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想象,你应该更聪明一点才对。”
没法和这人聊下去了。
【李子越】别过脸,不想再接话。
此时恰好是正午,阳光穿过云层, 为水池边镀上一抹浅金。
所有场景都没变,唯独居民楼里所有房间都大打开,里面设置一览无余,皆是破旧的木制家具和混凝土草率涂抹过的墙壁。
李子越凝神, 眉间不自觉皱起来。
除开自然声音, 在这里,他同样听不见别的活物的声音。
“别怀疑了,”【李子越】冷言道,“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
只有他和【李子越】?
李子越眉间轻跳, 对刚才看到的规则有了模糊的猜测。
他皮笑肉不笑:“猜我心思猜得真准。”
【李子越】面无表情:“你想的没错,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我意识为主导产生的幻想, 你不怕雨水,也没有被精神污染。”
“因为部分规则怪谈类副本与精神污染相关,你曾有过瞬间猜测,副本便不断引诱你往这边想。”
“什么章行止、孙远诚、刘煜澈、方圆方尺……这些人从未和你共处一个空间,全是你个人想象。”
他撇了下嘴,阴阳怪气道:“你的心思用得着猜?”
李子越不留痕迹地瞥了【李子越】一眼。
有个关键人物【李子越】并没有提到,不知是【李子越】故意忽略的,还是说那人也如【李子越】一般是实体,并非李子越幻想。
李子越并不气恼,已大步往前:“谢谢你慷慨的回答。”
【李子越】愣在原地。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被李子越激将法了。
“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杀了。”【李子越】跟在后面,恨他恨得牙痒痒。
“你现在不杀我,是因为你不想吗?”李子越轻飘飘看他一眼。
【李子越】面色铁青。
“是因为我还有用吧?”李子越心里跟明镜似的。
伪人为核心主题的副本、强调自我意识的主导、此场景仅他和【李子越】二人、规则只有一条,全与“我”有关。
“我”指的是谁?是他自己,还是【李子越】?
可眼前没有其他线索,李子越也不知晓【李子越】究竟怀的什么心思,只能暂且说点别的以作缓兵之计。
李子越无所谓耸肩:“快点把我杀了吧,我又是溺水又是冷汗又是循环的,你一句全是我自己的想象直接给我写满解答过程的试卷标零分了,万一此情此景也是我的想象,我到底还要跳多少次水池?”
“哦,水池下已经封闭了,破除这层幻境的办法是什么?上吊?”李子越竟然还有心情说笑,“时代果然在进步,副本花样越来越多了,还是六年前简单,伪人直接见人就砍,砍完收工,大家回去各找各坟头。”
【李子越】不想搭李子越的话:“你就趁现在笑吧,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李子越眼神稍冷,“我只是讨厌和你一起沉默。”
“你以为我期待和你同频?”【李子越】觉得实在可笑。
“我和你唯一同频的地方在杀掉彼此的瞬间,”李子越眯起眼眸,一楼房间基本被他查了个遍,确实没看到任何异样,“就看谁手更狠一些了。”
【李子越】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景独特,暂时未见npc,也无其他玩家,系统没有过多干预,按一般逻辑来说,线索会藏在他目光所及的建筑物内。
难道又有类似地下室的暗道,可李子越没发现?
没道理。
李子越已经把能找的地方翻了个遍,甚至用上各种检测第二空间的道具,都没有找到突破口。
他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说,这栋居民楼就是个许久无人居住的老旧建筑,并无其他异样。
既然如此,李子越视线不留痕迹地往下。
解题的办法只有出现在【李子越】身上。
李子越佯装轻松,动作不自觉放慢,与身后的【李子越】距离拉近。
谁想双方的冲突比李子越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一点。
“砰!”
开枪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温热顺着脸颊擦过,李子越没有犹豫,下一秒径直往身体右后侧袭去。
刀刃与枪身撞在一起,刀尖擦过枪柄,刮出一连银光。
“烦人。”
【李子越】咬住尖牙,眼里满是冷意。
李子越仰起头:“在这种地方和你有默契,真是悲哀。”
话语刚落,两人又是一轮交手,然而他俩实在太熟悉对方,一时间竟然难分伯仲。
“伪人没什么了不起嘛,”李子越淡淡道,“原来你也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李子越】直往后退,他手指很快抹去手腕处被李子越尖刀划出的血液:“副本核心不就是伪人和真人只能存在一个么?”
“不管怎样,”他眼神阴狠,“杀了你不就行了。”
“怎么会这么巧呢。”李子越笑眯眯,“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视线往下,落在【李子越】握着的手/枪上,“我不擅长用枪,想来你的枪法也糟糕吧?非要选这种武器?”
【李子越】冷哼:“再差也比你厉害。”
话语刚落,一枚高速旋转的子弹深陷入李子越面前地板,李子越甚至想拍手称赞:“确实比我厉害一点。”
下一瞬他人却径直出现在【李子越】身后,李子越面上表情凝重,对着【李子越】后颈毫不犹豫就是一横扫。
与此同时,【李子越】手腕伤口滴落一滴鲜红的血液,血液刚落至地面,李子越也刚触碰到【李子越】身体。
【规则1:疑我】
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系统提示音,李子越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动作在霎那间停止。
随后眼前场景一黑。
再次睁眼时,李子越正站在昏暗狭窄的地下走廊,而【李子越】身影消失地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
李子越微微皱眉。
难道又是【李子越】搞的鬼?
可他先前那猜忌的表情……【李子越】恐怕还以为李子越才是那个知道一切的人。
“你……你是谁……你是真人……还是伪人……”
离李子越不足两米处,一人倒在地上,正惊恐地盯着李子越,他双腿失了力气,只剩两只胳膊支撑着自己不断往后移。
“你……你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声音发颤,“刚才这里明明什么人都没有……”
李子越眼眸微眯。
他确定以及肯定不认识倒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周围场景倒是有些熟悉。
斜前方有房间传来急促猛烈的风声,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场景尾部隐约能听见不明显的水流声。
如果没想错,整个地下区域应该与人体上半身器官挂钩,通风的地方是肺部,流水的地方是泌尿系统。
这里是初级伪人副本。
虽然李子越不明白为什么眼前场景又发生了转变,但伪人副本之间存在一定联系也算合理,当务之急是找到【李子越】……
李子越没时间和眼前人多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是真人,信不信由你。”
【支线任务:副本仅允许同时存在12人,你是多余的第13人,请隐藏你的身份直到时间停止,你需要帮助伪人阵营取得胜利】
李子越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未等他细想,另一边传来急促的奔跑声,李子越身后是死路,他想要离开必然会直面撞见其他人。
躲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如此,不管来的是人还是怪,他都要快速劈晕了事。
李子越手心微动,静等弯刀浮现在他手心。
然而弯刀没出现,手里反而多了个木柄长条的纯白物件。
李子越心跳突突,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
许久不见的纸扇赫然贴在他手心。
瞬间冷汗袭上身,李子越再抬头,见到来人时,心里更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初级伪人副本和他有过纠纷的杨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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