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因着门外那丫鬟的一句话,瞬间陷入了一阵几乎是能溺死人的寂静之中。
屋子里绷了许久,又或许是只是一瞬间。
林怀瑾先是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坐在榻子上一语不发的周怀楚。
看着他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无端的燃起了一股怒火,他压了又压,最后这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吩咐如意开门。
“怀瑾谢皇后娘娘隆恩。”
林怀瑾朝着皇后殿寝行礼。
“林公子,皇后娘娘很是关心您呢,今日特意问了掌事儿的嬷嬷。”
“听说您今日用膳也用的不多,晚上又去湖边浅眠,担心您是身子受了寒气,所以特意吩咐奴婢来给您送了一碗驱寒的药膳呢。”
丫鬟神色恭敬,却也带着一股隐隐的强势。
林怀瑾满脸的恭顺,伸手接过了药膳,又行礼。
“怀瑾晓得皇后娘娘关心怀瑾,怀瑾感激涕零。”
丫鬟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眸光瞄了一眼屋内,这才行礼离开。
直到关上了门,林怀瑾忙不迭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如意。
那神色不像是在拿的皇后送的药膳,而是什么火药似的。
他脸色凝重,原本他姿容就属于绮丽惑人的类型,此刻神情凝重,显得整个人无端的多了几许威严来。
一时间就是周怀楚也被他吓住了,原本他是有些生气的。
可瞧见林怀瑾这模样,反倒是有些惊疑不定。
他看了又看林怀瑾,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如意将药膳放到了案桌上,他其实倒是更能理解主子的心思。
于是低声开口说道:“郡主,您和主子这般交好,定然是知晓我们主子的脾性的。”
周怀楚神色一滞,眼眸底也浮现出几许黯然来。
“怀瑾想什么,我自然是知道的,可皇后娘娘想什么,却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呢。”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说道:“我和殿下青梅竹马,早已经有了婚约,哥哥在边疆的时候,娘娘对我百般疼惜,就是公主也就这样了。”
“彼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是皇后娘娘喜我性子,当然了,我自然知道家世也是极为重要的。”
“就是我帮我哥哥相看媳妇,也是要看家世的,可.....”
可什么,周怀楚没说,但在场的人谁人不明白?
不要说周怀楚本人了,就是旁人也一直以为皇后娘娘对于周怀楚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真心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儿媳妇的。
可事到如今,她不光是瞧上了别的人,还是他周怀楚最好的朋友。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哥哥不在边疆,没了兵权,他和殿下的未来也就没有了么?
林怀瑾一瞧见他这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关键是,如今他也迫在眉睫。
原本下午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去寺庙里住一阵,但现在瞧来是不可能了。
他这些手段可以用来应付江家,但是却万万不敢用来对付皇后娘娘。
欺瞒皇后,对着皇家耍手段,十个林怀瑾都不够死的。
他拉着怀楚的手,神色严肃的说道:“皇后娘娘这些手段,你可曾告诉你哥哥?”
周怀楚此刻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抿了抿嘴,低声说道:“还没有呢,我想着哥哥才回来,事情这么多,还有就是本来如今朝堂形势不明,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给哥哥说了,不好处理不是,反倒是影响哥哥和天子的关系。”
“可如今已经不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了!你也知道就是太子殿下也想给我赐婚了。”
林怀瑾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伸手揉了揉好友的发髻,低声说道:“况且这件事情并非是我嫁给了旁人,你和殿下就能顺利成婚的。”
周怀楚眼泪当即就滑了出来,他并不说话。
就这么转身抱着林怀瑾,将他脑袋团在林怀瑾的脖颈里。
那股热意顺着衣领,缓缓地流到了皮肤上。
林怀瑾心里总是容易对着周怀楚心软,他总是能想起来周怀楚在书中所受到的委屈。
看似天之骄子的少年,实则孩童时期就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去边疆之后,身边只有太子一个青梅竹马相伴。
后来,哥哥猝然离世,他成了孤儿,青梅竹马的男子被人逼着放弃他,甚至发现是青梅竹马的父皇杀了自己唯一的哥哥。
这样的一生,皆是苦楚。
即便后来,他和太子如愿成了婚,可他再也不是当初的周怀楚了。
作者写着的结尾是:那日举国欢庆,太子欢喜不已,而坐在空落落的旧王府里等待成婚的一身红袍的少年却满眼泪水,想着的都是哥哥还在世时的时光。
当时读这本书的时候,林怀瑾不知道他有多难受,期间因为成婚又有多少欢喜。
可如今,他知道周怀楚宁愿为了哥哥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因为周晟对于他来说,不光是唯一的亲人,他更是当做了父亲,当做了人生在世唯一的一道光。
所以,他怎么会开心呢?
他微微垂眸,抱着怀里的哥儿,眼眸之中尽是心疼。
这药膳自然是没人喝,林怀瑾倒也不是个浪费的人,他将药膳一分为二,给了如意和周怀楚的小厮。
他想着,无论如何,自己要在年前订亲,而周晟哪里,他也是要告诉一声的。
他倒也是个行动派,第二日天明之时,一封小纸条顺着门缝便塞到了周晟的屋子里。
看着那小厮一副惊疑不定,蹑手蹑脚,快速消失的身影。
周晟掀起眼皮,眼眸里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来。
这京城之中,当真是热闹的紧呐。
他伸手捏开那小纸条,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小花楷体写着:盖攻性之兵,花围锦阵,毒身之鸩,笑齿歌喉。
这首词出自《沁园春(次强云卿韵)》
周晟微微敛眸,嘴角卷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手指一荡,那纸条瞬间灰飞烟灭。
…………
江云连夜跑出去府邸,到了太子设宴的宴会上,旁人或许真的不知,但周晟可是实实在在的知道的。
即便是如今周晟还未有任何的行动,或者是任何的表示。
可讲夫人心下明白,这一位爷可是最不能得罪的人。
她一清早便是招呼了人,让江云跪在了祠堂里,手里拿着戒尺,怒气满目的说道:“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亲事,皇后娘娘定然会插手的,即便是不插手,你也用你那小脑袋好好的想一想。”
“她如今对周怀楚这般暧昧冷淡的态度,日后这永安亲王府邸指不定还怎么着呢,你还一脑门的想要嫁给人家?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字你就是不听,如今还作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丢我们济南江家的人!”
她想了想,又说道:“而且我告诉你,这一次你回了学堂里,给我好好待林怀瑾,这个哥儿,我瞧着就是能比周怀楚成大事的人!”
江云跪在地上,闻言,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凭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侯府门第的儿子,竟然让我和他主动交好?!”
江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我今日就告诉你,日后若是他不能成那位登天之人,我们江氏欲让他做了咱们嫡长媳!”
“娘!!!”
江云一脸的惊诧和不可置信。
江氏瞧着儿子这模样,语气无奈的说道:“咱们家如今已然是吴国作为顶级的贵族了,家中小姑乃皇后,外甥是太子,日后的皇帝,你哥哥又是个想要建功立业的,这样的背景之下,怎么会娶一个身份尊贵的媳妇?”
“而你也因为是江家的儿子,享受了不输于公主的待遇,那你就要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
“我们自幼宠你,什么事儿都依着你,唯独你的婚事,特别是和永安亲王,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就算是皇子妃都可以做,唯独永安亲王妃,还有太子妃,你定然是做不得的。”
话说完,江氏便走了,过两日便是她邀请京城所有权贵的花宴,实在是繁忙。
只让一个嬷嬷盯着他,不许他偷懒。
刚出门,她便眼前一黑,硬是被身后的丫鬟扶着了,这才缓了缓。
她心里极为无奈,想她这一生极为好强,出身好,嫁的好,一个儿子,一个哥儿,生的也是好的。
但也不知道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儿子她如今也是越发的看不懂,也管不住了。
而这个原本贴心的哥儿,自从见了一面周晟之后,更是一股脑的只想嫁给他,根本看不到何为“形势”二字。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的,他都不知该如何解决!
而江云则失魂落魄的跪在蒲团上,木然的看着祠堂内的祖宗牌位。
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娘亲的话,他做不了永安亲王妃,而林怀瑾却有可能是太子妃,甚至是他嫂嫂,还有……永安亲王妃!
不,他得不到的东西,为何在这个人手里竟是成了唾手可得的选择?!
他心里百般的不甘心,越想越难受。
他不是想嫁高门?
听说他有个表哥倒是很喜欢他。
其实林怀瑾这个该死的小婊,子,也就配嫁给他那个表哥。
哼。
旁的,他休想!!
这么想着,跪在这祠堂里,心里倒是慢慢有了一个计划来。
他不光要林怀瑾不能嫁一个好人,还要他身败名裂!
而与此同时,周晟和太子在一处下棋。
难得休闲的时光,太子却一副高度紧张的模样。
他有些犹豫的捏着手里的白子,似乎是不知道要往哪一处落。
而周晟则一脸淡然的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忽而,一个暗卫飘然而至,声音带着紧绷的开口:“王爷,那江郡主被送回了江家,如今正在祠堂罚跪,”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开口说道:“那江郡王妃倒是说江郡主不会嫁与您,至于林公子倒是有可能做了江家世子妃,或者是……太子妃。”
太子:“…………”
他随手将棋子抛下,对上男人那漆黑而冷淡的眼眸,神色带着些紧张的说道:“孤只会娶怀楚,旁的人孤都不要的!”
吴国建朝百年,原本已然进入了平稳,但如今圣上羸弱,即便是做守成帝王,也有些乏力,甚至重儒轻武,边境不断被侵犯,若不是出现了周晟,如今大吴国是个什么局面,难以预料。
是以,吴国皇帝最是倚重周晟,而被放在京城之中的周怀楚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甚至可以说,若是周怀楚看上的不是太子,而是皇上,怕是当今皇后,也得给周怀楚让位。
但如今边疆平定,周晟卸下统帅,兵权交还朝廷之后,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几乎要被放在了明面儿上的架空逐渐的显露。
周怀楚,这当初被整个吴国封为掌上明珠的哥儿,如今被逼着慢慢走下了神坛。
而太子殿下,如今战战兢兢,两边他都不愿意看到争斗。
只想着娶了自己心心恋恋的哥儿,既保住了永安亲王的尊贵,也不算违背了责任。
可,如今这事儿被放在了明面儿上,这一刻,他竟是这般的惊慌。
“亲…亲王,孤的心思你素来是明白的,母后如今做事儿越发的混乱了,她并非是有这个意思的。”
周晟垂下眼眸,嘴角一扬。
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差点儿把太子殿下给笑到了地底下去。
太子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后肯定说道:“即便是孤不要了这个太子之位,我也要娶怀楚的。”
话音落,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他惴惴不安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发髻被一支玉钗固定住。
但浑身的杀伐果决却没有因此少了半分。
那张霸气俊美的面容落在光影之中,竟是有些像民间供奉的神佛一般。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太子殿下,望你善待怀楚。”
这话说的是“望”,但那语气之中的暗示,还有那轻生语气之下的铁血,令跪在地上的暗卫止不住的冷颤了一瞬。
而端坐在对面的太子,缓缓地瞪圆了眼眸。
满目的是压不住的震惊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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