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绮丽区位于城市边缘,风声狂戾,呼啸着拉起满天灰尘。
迟弥雪银发飘飞,身上的衣服被狂风拽向一侧, 挺立的身姿坚毅无双, 像永不动摇的灯塔。
冉湫站在她身后, 也变得无畏起来。发红的眼睛里折射出恨意, 穿过飞扬尘土,直射赫樊。
尤清迈走上前来,站在迟弥雪身侧。
她拢手点了支烟, 压低声音说,“黎弃说这情况有点古怪, 这座筒子楼的居住率很高,平时都是人, 很热闹。”
她抬眼扫过空荡荡的天井,“现在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我们得小心点。”
说着,缩起脸颊,狠狠抽了口烟。
砰!
砰!
砰!
巨物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巷弄里传来。
哗啦——
三人回身看去。
巨大的人偶机械熊无法穿过巷弄, 横拳一扫, 把“障碍物”击得粉碎,砖头瓦块、金属材料迸裂出来,漫空飞扬。
一块巨大的厚重墙皮从远处飚来,带着夸张的阴影极速放大,像野兽的无情脚掌从空中压迫下来,就要把她们踩灭在这滚滚尘埃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 迟弥雪猛推尤清迈一手,长臂圈过冉湫的腰, 旋身闪到一侧。
尤清迈受她提示,反应过来,飞身往前扑出去,就地打了个滚,完全避开墙皮的伤害范围。
“轰隆——”
墙皮摔炸在地面上,把闫礼明爷爷奶奶的遗体湮埋,碎成四分五裂的砖块,哐当当混动到脚下。
卷起的灰尘散去,尤清迈那支没抽完的烟被一块砖头压住,扑腾着闪起最后一丝火星,不情不愿地寂灭了。
楼上又响起赫樊慢条斯理的掌声。
景亚行尸走肉般剪了支雪茄,塞入她口中,有条不紊地点上。
赫樊就着他的手猛抽一口,抬眼看向他的眼神黏腻又下流。
景亚头皮一紧,肩膀瞬间绷出一个防御的弧形,微微颤抖着说,“她们还没死呢。”
千万别在这时候有什么变态的念头。
他觉得这句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又补了句说,“赫拉夫人……赫拉夫人刚刚又留言了。”
提起赫拉,赫樊明显有点烦躁,一把掐住景亚的脖子,从他领子里抽出一颗口球,暴力地塞入他嘴里,捏着他的脖子往边上一甩,“滚。”
景亚摔了个趔趄,最后还是因为双腿酸软没能稳住身形,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身形僵硬了一瞬,在赫樊和她手下看不见的地方,眸色暗沉下来,像淬了剧毒。
赫樊还是很嚣张,抽着雪茄,朝下面的迟弥雪放话——
“迟小姐,尝尝新改良的人偶机械熊吧。这回可不会让你一击即穿了。”
冉湫听言,没等迟弥雪开口就说,“人偶机械熊是程序控制的,还是生物控制的?”
迟弥雪紧紧盯着缓步而来的庞然大物,寻找它的新破绽。
她说,“生物控制的。”
冉湫擅长程序,无法对付这些玩意儿。
她虽然也是Alpha,但肢体战斗能力属于普通水准,无法应对高强度攻击。
但,人偶机械熊是生物控制的,但它接收指令的过程却是信号的传输过程,刚好属于她的专业领域。
迟弥雪侧颈,在冉湫耳边说着什么。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郑重点头。
尤清迈也紧紧盯着眼前的熊,掰着手腕活动筋骨,压低重心弓起步,“雪,那我呢?”
迟弥雪飞快扫了地上寂灭的烟一眼,说,“有打火器吗?”
“有。”
“给我。”
迟弥雪接过打火器,指腹一拨,调成常燃模式,“在这儿等我,仔细看一下它保哪个部位。”
没等尤清迈说好,她已经往后撤了一步,如离弦利箭般刺了出去。
迟弥雪身形利落,矫捷得风都无法捕捉她的残影。修长的脚勾起地上一块碎砖握入手中,往前直袭而去。
人偶机械熊内部拉起警报,刺眼红灯亮起,昭示来人SSS级的危险系数。
机械捕捉着飞身而来残影,定位网不断舒张又聚焦,尚未露出的炮控悄悄转动。
可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这就是在敦行星一次性击败四只初代机械熊的实力吗?原本不相信,可现在眼见为实,藏在机械熊里的人倒是有点胆颤。
他擦了把汗。
随即耳麦里炸起总控暴怒的声音——
“废物!还没交手心率就这么快!武力装置已经叠代,你还怕她一块板砖吗?!给我上!!!”
是啊,已经叠代了。
作为庞然巨物,怎么可能被一块搬砖吓退。
人偶机械熊静默一瞬,缓缓弯起膝盖,跑动起来。
厚重的熊掌落在地面,掀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把那抹戾利身形淹没其中。
忽而警报炸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近前,飞身而起,踩到它的膝上!
机械熊惊慌失措,启动除尘系统。覆盖全身的金属亮片流光闪过,一片片翻了起来。
迟弥雪唇角一勾,借力跃起,落在它胸口。
庞然大物最怕近身。
尤清迈认真盯着它一手保护的位置。
它还没启动全防御系统。
不过应该也快了。
如果是和大型对手对线也就算了,可面对雪,这破人偶机械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威慑没有别的鸟用。不知道赫樊是不是脑子不好,把人偶开到这个地方来。
迟弥雪抬手借它的下唇,长身一荡落到它肩头。
机械熊手臂瞬时回扣,巨大的熊掌迅速压落。
同时金属流光的肩上“唰啦”竖起一片尖刀。
这么敏感?
应该就是这里了。
手掌带着劲风压落,银发掠过光滑的金属面向上飞扬,迟弥雪纵身一扑轮回它胸前,就着身势从靴筒里抽出军用匕首,扬臂往自清洁翻起的金属亮片里一插!
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划破耳膜。人偶机械熊猛然后退了两步。
她就在眼前!
她用匕首撬开了亮片!
她那冷冽而轻蔑的眼神! !
耳麦里总控暴躁地说着什么,人偶机械熊里的控制师却听不见了。他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看见银色长发迎风飞扬,冷峻的容颜毫无饶恕可言。修长的双腿分立,踩在它胸前的金属块上,挺拔身形是所向披靡的长剑。
她随手把板砖投进来,轻松得像扔垃圾。
随即。
“铛——”
她点了打火器。
风很狂猛,吹得火苗迎风起舞。
控制师瞳孔爆裂,人偶机械熊缓缓摇了摇头。
打火器要是扔进来,一定会烧到肩膀的集成系统,机械熊一宕机,他就出不去了,只能在这里面被活活烧死!
控制师不顾总控的怒吼,忍痛扯下一排控制导线,把智导镜往下一拉,露出恐惧的双眼。
“不!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火苗倒映在迟弥雪的湛蓝眸色中。
她问,“我们的人呢?”
“人?什么人?”
迟弥雪抬起手。
火苗往前。
“我说!我说!”控制师冷汗直冒,恐惧地咽了口口水说,“我,我从仓里直接出来的,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不过,他们可能还在医院……还没开始战斗的时候,我听总控在那边和人闲聊,说,说人没在赫樊总手里,这趟就是来玩玩,调虎离山,赫拉夫人要用他们在医院钓条大鱼……”
果然是调虎离山。
大鱼说的应该就是贺承流。
赫拉可能要利用他掣肘贺岚或者做什么其他的。
迟弥雪若有所思。
“砰!”
一枚迫击炮撕裂长空,狰狞逼来。
她往下一滑,手攀在军用匕首上,借力挂住。
炎裂气流轰然而至,猛烈而精准地击中机械熊。火舌卷燎银发发尾,迟弥雪看着燃烧上来的火焰,眸色一沉,握住银发往下一捋,将火摁灭在掌心。
鼻息之间充斥着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机械熊像水里的海带,左右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土。
忽而细微的机甲分裂声响起,偌大的机械熊竟然就地化开,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地机械蚁!
机械蚁动作迅捷,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爬上染尘的黑靴,沿着修长的腿窸窸窣窣往上乱窜。
与生物蚁不同的是,它们的齿尖挂满利刀,所过之处,迟弥雪的皮肤被划出一道道细密的伤痕。
*
医院。
李潥抱着孩子敲响贺承流的病房门。
贺承流和关遇鲤,还有管家在病房里。听见敲门声,三人对视一眼,管家悄悄摸了把水果刀握在手里,沉沉吸了口气。
关遇鲤抬步,点动晶屏,映出门外李潥的身影。
见是他时,贺承流猛然从座椅上起身。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看着门外的身影,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赫拉明显棋高一着,什么都算在她们前面。李潥在这里,恐怕连迟弥雪也没有想到。
贺承流动身要去开门,手肘被人拽住,他回身一看,关遇鲤脸色很不好看,示意他别去。
贺承流看着抓在手臂上的手,这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也很分明,此刻手背青筋暴起,气氛一时僵持。
他默了默,抬起下巴,精致的脸上写满坚定,那双琥珀色眼眸如同无价瑰宝,眸光灼灼,穿越漂亮的眼睫落在关遇鲤脸上。
“如果是迟弥雪,现在一定不会拉着我。”
第52章
关遇鲤的手攥得更紧, 被贺承流拽下。
白皙的手臂上先是白了一瞬,随即血液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贺承流看了一眼,没再看向关遇鲤,直接去给李潥开门,让他和宝宝进来。
李潥脸色煞白,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难掩慌乱神色。
“听说,她们去救我了?”
“嗯。”贺承流回身往回走,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们有危险!”李潥脚上灌了铅一样,彻底走不动了,重复呢喃着, “她们有危险。”
见贺承流脸色沉沉,却没有要动的打算, 他眸光缓缓垂落,痛苦地说,“那些人, 说要让她们有去无回。”
他说得有气无力,心脏抽搐着泛开绵密疼痛,在轻声间隙里碎成齑粉。
可他说的是真的。
他被那些人看守在一间手术室里。
那些恶劣的Alpha一个个都不怀好意,他害怕极了,告诉他们冉湫一定会来救他!他们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大笑,说她们已经在去救他的路上了,这趟出去,有去无回。
贺承流听见他的话音,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颤了下。他收拢五指,可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钓鱼用的浮漂, 用力摁下去还是会弹出水面。
他坐到椅子上,问李潥,“你怎么会还在医院里?怎么出来的?”
李潥说,“我没离开过,就在五楼实验室。他们接了个命令,就放我出来了。”
关遇鲤插嘴问,“谁的命令?”
李潥说,“不知道。”
关遇鲤转过身来,对贺承流说,“我去摸两个过来,到了这里不怕他们不说。”
她说的是要去抓那些守卫。
贺承流压下眼,说,“别去。”
对方把调虎离山用得炉火纯青。第一次把迟弥雪支开,第二次把关遇鲤支开,所以其实真正的目标,很有可能真的是他。
关遇鲤一顿。
管家很快也反应过来。
他紧挨着贺承流站,严肃地说,“少爷,咱们这次踢到铁板了。”
从前把人踢住院,开飞行器撞星轨,都是小儿过家家,他已经构建了人际关系网,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但这些和破坏邀游集团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不说赫拉夫人他无法企及,就说一个在星际享有盛名的科学家把手段用到这种地步,可见真正被触及了利益底线。
或许还要加上前尘往事的牵扯。
付宜年先生选择了元帅,赫拉到底还是不甘心。
门口,关遇鲤的兵探头探脑,明显有事汇报。
她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手里捏着晶屏。
贺承流问,“怎么了?”
关遇鲤抿抿唇,“没什么。”
“遇鲤,”贺承流突然叫她的名字,没有“姐姐”这个后缀,他认真严肃地说,“联邦军队纪律严明,服从命令是治军纲领之一,我想你回来的时候,我母亲也有特地交代过你。”
他看着关遇鲤越来越压抑的面色,听见她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别人而乱了阵脚。”
“她是我女朋友,不是别人。而且——”贺承流生气的时候,眉宇之间隐隐有股难以忽视的英气。
他紧紧攫住她的眼睛,说,“我阵脚没乱,是你乱了,你想得太多太杂。我不想临阵当前,还要处理你的情绪问题。”
关遇鲤眼睫狠狠一颤。
“对不起。”她说,“刚刚底下人来说,网上有场实时转播,关于迟弥雪她们的。”
没等贺承流说话,李潥就大步过来,“在哪里!”
怀里的宝宝受他惊吓,“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李潥哄着小孩,急得眼眶通红,一转头迎上贺承流冷静的视线,没出口的话蓦然噤声。
贺承流见他堪堪冷静,向管家的方向转了下头。
管家立刻会意,微微一鞠躬,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伸出手接过李潥怀里的孩子。
李潥原本还十分戒备。
随后还是把宝宝递给他。
贺承流,李潥和关遇鲤三个人打开实况转播,画面还没看清,密密麻麻的弹幕就扑面而来。
——
[这波压得太狠了,看着密恐都要犯了! ]
[这就是叠代后的二代机械熊!好酷好酷好酷! ]
[赫拉夫人人类之光! ]
[赫拉夫人万岁!人类之光! ]
……
“人类之光”瞬间刷屏。
贺承流下颌紧绷,牙关紧咬。
好在很快就有人打破队形。
[新来的,谁告诉我这人谁? ]
[贺家陪读。 ]
[贺承流陪读]
[已经被解雇了谢谢,别拉扯我们美貌贺少]
[陪读]
[什么时候被解雇的? ]
[身手不错]
[蹲过牢子]
[不知道]
——
[影响赫拉夫人的实验,贺飒飒肯定要站明立场,解雇合理]
[解雇合理]
[解雇合理]
[没钱没权没靠山,那还看什么,没意思]
……
[前面那个,看赫拉夫人的新作品]
[没想过这家伙哪来的胆,长得好看就任性? ]
……
舆论一边倒。
还有人把迟弥雪的生平背景和个人资料挂上去,即使涉及隐私很快就被处理了,但由于直播间人太多,还是有很多人看见,展开一轮新的讨论。
贺承流关了弹幕,画面映出那抹修挺的身影。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扯了外衫,余下一件运动背心,把她的身材修饰得恰到好处。
目之所及,都是断壁残垣。
她迎风而立,站在一块被垂直损毁的屋顶边缘。黑靴分立,银发飞扬。
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机械蚁,黑乎乎的一片,像穿了一层金属战甲,看起来触目惊心。
贺承流瞳孔剧颤。
可银发的人屹立着,眼帘覆盖那汪湛蓝,生生忍受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东西,像岿然不动的神佛,耐心等待着。
尤清迈身上的蚂蚁稀稀拉拉,她忍着剧烈的疼痛和痒意,在黎弃的指导下成功踩进逼仄的水源中转枢纽。
可惜枢纽错综复杂,即使是落后于时代的装置,也需要一些程序基础。
尤清迈的程序学识在人均之下,一头乱麻无法行动。
转头看出去,雪已经爬上了最高点,就在等她的救命之源。
黎弃这会儿很机灵,穿梭着避开显眼处,去叫冉湫来。
冉湫跟着他安全来到枢纽,三两下解除禁锁装置,尤清迈脚上一蹬,竭尽全力拔出水栓!
“呲——”
巨大的水压如同猛龙穿梭在脆弱的水管之间,迟弥雪脚边的破裂水管里冲出泛着白沫的清水,一把将她身上的机械蚁冲开!
尤清迈、冉湫、黎弃放松下来,筋疲力尽地往身后一靠。
在邀游星受的伤刚刚痊愈,还没完全好利索,很多事情他们都是强弩之末,竭力而为。好在没有拖后腿,也能助上一臂之力。
贺承流见迟弥雪身上的机械蚁被一冲而散,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想到了什么,眸色陡然间变得更加沉落,片刻后,从通讯器里找出曼德,给他发了条留言。
曼德狗腿习惯了,很快回复:“好。”
贺承流收起通讯器,若有所思。
直播的镜头给到赫樊。
守卫们背对着他,围城一个铁桶,把他和景亚牢牢守在中间。
此时他正站在景亚身后,一顿一挫地往前顶。
景亚的手被反剪锁住,整个人呈现“刁”字形,下巴磕在粗糙的栏杆平面上,一下一下往前拱去,已经血肉模糊。
他不可控制地流着口水,看起来银荡又低贱 。那张温柔的脸上痛苦又快乐,水色斑驳发亮,不知是汗还是泪。但能肯定的是,他应该又被用药了。
当众做这种事情让赫樊觉得快感倍增,前所未有的爽。
景亚这根傲骨今天居然破天荒还主动勾引她,活该被她连人带着生殖腔整个玩到尽兴。
赫樊觉得爽,太爽了,反正底下那三个碍眼的家伙她姐姐都自有安排,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看她们的下场,亲自碾死她们,在她姐面前表个功。
但眼下有让人更爽的事情。
什么报复,什么表功,那都来日方长。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心境都是绝难复刻的,就连平时故作清高的贱.狗都会主动勾引了,可见她平时调.教得不错。
是以,她很得意,很爽,身心舒畅。舒畅到连通讯被切断、实况被转播都毫无察觉。
弹幕疯狂刷屏——
[我的天呐她用水攻! ]
[什么超级脑袋能想出这种办法! ]
[生活不易,家妻卖艺]
[确定了眼神,银发帅A就是我的人! ]
[我的!我的!我的! ]
[又美又帅的Alpha一定还没有男朋友吧! ]
[啊啊啊啊A爆了我要嫁给她! ]
[谢邀,我老婆。 ]
……
关闭弹幕的贺承流不知道他的预女朋友已经被一票网友认领,神色严肃地想着接下来的事。
也幸亏没看,很快画面就切到赫樊身上。
弹幕飘过一片硕大的问号,密密麻麻,表达疑惑和震惊。
……
[ ?这么劲爆? ]
[哪里有擦边哪里就有我]
[前面的你睁眼看看,这是擦边? ]
[救命我的眼睛! ]
[这是联邦医药董事赫樊? ]
[我了个豆]
[害怕,什么情况? ]
[被陷害了? ]
[这是赫拉夫人的妹妹? ]
[已经过图像比对,是赫樊,男O是邀游集团公子,好癫! ]
[癫了癫了都癫了]
[有生之年系列,居然能看见上等阶级的银乱]
[救救救救,先走一步]
[靠,平时看着挺正面一人啊! ]
[嗑药了? ]
[说平时就这样你们信吗?我联邦医药上班,戳我了解更多]
……
舆论掀起轩然大波。
赫樊平时的形象都还算正面,出席一些重要场合的时候都衣冠楚楚,直到她私底下这种做派的人要么就是事不关己缄口不言,要么就是不敢说装哑巴。
现在直播这么一转,她的形象彻底坍塌,反差太大,就连赫拉夫人也有所波及。大胆的网友纷纷发出疑问,赫拉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实验室里流着机械冷光,一走进来就有种阴森的错觉。
研究员打开门走进来,微微弓着身,轻轻把门阖上。
他小步靠近,双手交叉在身前,根本不敢抬头,悄悄倒吸了口气,一股脑把情况汇报完——
“夫人,医院方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放李潥回去。贺承流目前还没动作,不过截到了一条消息,是他发往萨坦星的,内容是让曼德指挥官把实验室的一瓶反应剂送到首都星。其余事项都按照您的吩咐部署好了。”
赫拉夫人声色很平静,“赫樊那儿呢?”
研究员偷偷抬起一眼,观察了下她的神色,才敢接着说,“赫樊总去了绮丽街区,出动了一只二代机械熊,但目前——”
赫拉夫人抬起一眼。
眼窝深陷,眼皮单薄,把她如鹰般的视线勾勒得格外可怖。
研究员触电般缩回目光,牙关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汇报,“总控方面联系不上赫樊总,网上有实况转播。我已经联系警方处理,但警方也无法封禁账号,找不到源头。”
他没说的是,赫樊还当众上演了那种画面。
还是小命要紧。
“舆论发酵,现在有记者在外面等着要采访您。”
赫拉眉头一皱,知道事情不小,记者会来,一定是闻到肉味了。
“具体什么情况?”
她语气泠然,冰冷得像空气中的分子都被冻结成双。
加上周遭冷冰冰的、流着金属冷光的环境,研究员止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还是盯着她的视线,斟酌着把情况都说了。
赫拉拍案而起,当机立断,“分出一个小队去现场支援她,十分钟之内恢复通讯,用尽一切办法切断直播。”
“好的赫拉夫人,我这就去传达。”
“等等!”赫拉喊住他。
“让景练带她的人去,我们支援一个小组。”
她眸色阴沉。
差点中了迟弥雪的调虎离山。
这个后辈……她用舌尖抵住齿尖。
想虐待她的心情,越来越迫切了呢。
*
布朗夫人浑身血污,瘫坐在地。枯枝般的发梢之间,隐隐约约露出她形销骨立的轮廓。
自动门阖上。
光影有如刀锋,从她身上削过。
粗跟绝缘鞋踩在地面的声音让人牙酸。
赫拉又来了。
哼。
布朗夫人脸上浮现出一层轻蔑的笑意。
四条锁链紧扣她的手脚,此刻垂落在地上,重如千钧。
赫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让人汗毛倒竖——
“迟楚的女儿,你教得很好啊。”
布朗夫人心里一紧。
小雪?
小雪怎么了?
“本来想让她来和你见面的,她好像不怎么配合。”
绝缘鞋慢条斯理踩到面前,碾在布朗夫人手上。
五指传来近乎碎裂的疼痛,布朗夫人绷起下颌,牙龈咬出铁腥味,却仍一声不吭。
泛白的指甲抬起她的下颌,她看清赫拉那张恶心的脸。
“还是不肯交出公式吗?”赫拉说。
黑蒙蒙的空间里,其实很难看清一个人的神情。可她们凑得太近了,以至于布朗夫人把她的狰狞看得清清楚楚。
鸻痕到最后就剩下那条公式。
赫拉想拿到公式批量生产不死的元素人,用于各项生产活动和日常暴力服务,甚至准备以他们为刃剑指外星系。
“呸!”
想都不要想!
布朗夫人别过头说,忍着指尖的疼痛,眼里蓄着泪水。
“我当然把小雪教得很好,当然很好。她信念崇高,坚韧纯澈,无畏无惧,对上她,你是不是怕了?心怀鬼胎的你,是不是怕了?!”
布朗夫人平时温柔孱弱,可一身骨气百折不挠。
赫拉抽出手帕,站起身来,擦去脸上的唾沫,她说,“我怕什么,我是为了全人类。”
“别自欺欺人了,为了全人类?”布朗夫人放声冷笑,“你是为了贵族。”
又哪里想过,哪个公民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来,变成不人不鬼的短命必死工具?即使有,孩子自己愿意吗?
这是低等公民清除计划。
赫拉居高临下,对此承认不讳,“上等公民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大部分贡献,议会用人权驳回划分公民等级的申请,可这样,那些低等贱民就不存在了吗?他们除了给社会带来污秽,还带来了什么?他们有活着的权利,我们就没有高质量活着的权利吗?”
昭彰上等公民的权利,以平民的人权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布朗夫人此刻觉得她恶心极了,不愿和她再扯,只说,“你别忘了,你原本也是平民出身。”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赫拉的神经,她躬身爆发出一声尖鸣!
“贱人!!”
她大步上来,响亮的耳光落在布朗夫人脸上。可这样她还不解气,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拨动一旁的电源。
电流泛起蓝光,像树叶脉络一样穿袭而来,隐没在布朗夫人身上,像千万只爬虫要破皮而出,扯着她直至她呕出白沫,失去意识。
*
绮丽街区战况激烈,眼见迟弥雪摆脱机械蚁的控制,赫樊一边挺腰,一边打了个响指。
随即,筒子楼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哇靠!!”
尤清迈直接从枢纽区域蹦出来。
迟弥雪放眼望去,那些元素人就像末日丧尸,一个个从筒子楼里摸了出来。
弹幕又是一顿疯狂!
[群众基础!后援团来了。 ]
[不好说谁赢]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
[你不是一个人]
[好像游戏里精神体缺失的工具人]
[好像是鸻痕研究的玩意儿! ]
[你说的哪个鸻痕?上古鸻痕? ]
[盲猜一个赫拉杰作]
[盲猜一个赫拉杰作]
……
[你们多嫉妒夫人,这么说她? ]
[不然赫樊能有这一手? ]
[不然赫樊能有这一手? ]
……
风向从原来一边倒向着赫拉的情况,转向一边倒怀疑赫拉了。
看着高处的人坠落,从来就是人性。何况还是草根摧毁赫拉的剧情。从前迟弥雪对付贺承流的时候就有人这么期盼,现在她对上赫拉,比起贺承流,赫拉是说话更有分量的存在。
也有理中客说别吵了看看后续。
赫樊仍不知情。
还得是景亚出的主意。
她得意于她的后手。
把普通居民变成元素人,迟弥雪就狠不下心无法还手。
她得意地放声大笑,骄傲得像是得胜凯旋的人,动作越来越快!景亚越来越无法承受,涣散的眼底,恨意越来越浓。
黎弃慌乱了。
他从刚刚到现在都没哭,现在看见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呜呜福叔……德鲁纳姐……”他惶然无措,泪流满面。
伸出手,要上前去唤醒他们。
尤清迈把他扯住。
“危险。”她说,“她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人了。”
黎弃晃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如果不去,她们就会被杀死的。”他反手拉住尤清迈,祈求道,“不要杀她们好不好,求求你们,不要杀她们。她们人都很好的,真的。”
尤清迈看向外面那群已经失去意识的人。
那些人一看见非同类,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张牙舞爪地飞奔上来。福叔本来腿上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此刻却像没事人一样,伸着手指颠簸着朝他们跑来。
空气里充满腐烂的味道,混杂着过期营养片的气味,让人作呕。
被黎弃叫为“福叔”的人猛冲上来,衣衫褴褛,面容脏污。
然求看清他脸上糊着的东西,再也忍不住,迅速收起吃饭的家伙,趴到一边吐了起来。
那是血渍和鼠毛!
可见福叔是把活物生吞活剥了。
黎弃不敢相信,他冲上前去,捧着福叔的脸,拇指不停擦拭着他脸上的污迹,“福叔,是我啊福叔,你不认得我了吗?”
福叔似乎有一瞬愣怔。
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迷离。
冉湫回过神来,恰巧看见,大喊一声“危险!”
尤清迈已经一记横踢过去,把福叔踹出三米远。
黎弃脸上肩上被他撕下一块血肉,留下长长一道沟,鲜红的血迅速把沟回填满。
弹幕——
[我靠! ]
[!!!]
[什么品种? ]
……
黎弃疼得唇色惨白,手上紧紧攥着尤清迈的手臂,“别去……”
他不舍地看向福叔,喉间哽咽。
“以前我被我爸打,都是他来劝架的,为此还断了一条腿。”
尤清迈闻言,喉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黎弃的很多往事,平心而论,换做她是黎弃,也会下不去手。
迟弥雪看见这边的场景,甩完机械蚁,沿着屋顶的边缘*奔跑起来。
银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扎成一股马尾,手里扬着一截钢棍,长腿交替,往这里而来。
她身影迅捷,几个起落,“砰”的一声响动,踩碎泥泞,落在他们身边。
尤清迈简短地说,“要救吗?”
冉湫问,“能救吗?”
迟弥雪放眼扫了眼,眸色越发深沉。
就在这时,天际出现一个黑点。
*
闪着“ H”星标的军艇缓缓降落在绮丽区。
弹幕再次沸腾——
[我没看错? ]
[我眼花人本人? ]
[我擦擦擦擦擦,谁下来了? ]
[贺承流? ]
[长这么好看? ]
[还让人活吗?真白富美? ]
[他来干嘛? ]
[别是来救我老婆的? ]
[重申,我老婆]
[谢邀,家妻]
[看着像。 ]
[! ! !家人们我先嗑为敬]
……
再一看画面,贺承流顶着浅金色头发,在一群军装警卫的簇拥下,往迟弥雪身边走去。
军艇里有序跳出一组医疗队和两只医疗狗,在警卫的保护下,向元素居民靠近。
贺承流朝尤清迈她们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行的医生大步上来给黎弃包扎。
他视线胶着在迟弥雪身上。
刚刚被机械蚁覆盖的皮肤留下一个个细小的伤口,像被蚕食一样,大片大片翻出血肉,看着触目惊心。
他脚步不停,走到迟弥雪身边,弯腰拄着膝盖,查看她腰腹的伤情——
其他的地方有衣服覆盖,机械蚁的细小尖刀无法割裂高韧性材质的衣服,即便有也是零星几个地方。是以迟弥雪就腰腹和一双手臂,以及脖颈的伤情最重。
“你怎么来了?”迟弥雪扶起他。
两人目光交汇,蓝色与琥珀色轻轻一碰,彼此心里就了然了。他为什么而来,无需用多余的字眼解释。
贺承流解释了另外一件事。
他转身看向穿插进人群的白大褂,说,“之前发现赫拉的元素都有特定结构,我在萨坦星的时候研究出一点能破坏她结构的新元素,不过量很少,我稀释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暂时抑制。”
他抬眼看向迟弥雪,说,“杀害公民是重罪。”
迟弥雪埋头“嗯”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药剂倒在手臂上,疼痛让她手颤了一下,五官瞬间拧在一起。
伤口冒出气泡。
贺承流用泡过药水的绷带给她包扎。
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示意性地往上挑了眼,“准备怎么做?”
迟弥雪压低声音,“看看情况,那个男的有问题。”
说的是景亚。
贺承流把绷带弄得格外规整,“怎么说?”
迟弥雪摇摇头,“总觉得他会有动作。”
贺承流:“……?”
这话听着,就像她很了解景亚的样子。
他垂下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恨不得在她唇上狠狠咬下。
迟弥雪被他的眸光看得有点发毛。
“?怎么了?”
“没什么。”
贺承流不想说。
第53章
迟弥雪的猜测不是毫无来由。刚刚和机械熊对垒的时候,她余光一直关注着这边。
明面上,景亚的行为顺从,看起来像被驯服的乖顺的狗, 可轰击机械熊的那一记迫击炮精准命中机械熊控制师的面部, 她回头看去的一瞬间, 恰巧对上他恨意浓烈的眼。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
转眼又是那个乖乖为赫樊服务的.欲.望奴隶。
眼下贺承流的到来, 似乎激起景亚的屈辱心理。
景亚的腹部已经被撞击到麻木,疼痛从下巴传来,砂砾嵌入模糊的血肉里, 让人眼泪直流。
朦胧的视线里,目之所及都是写着“ H”字样的白衣,笔挺的蓝黑色军装扣押着元素居民,强迫他们接受治疗。
密密麻麻的人群毫无吸睛的点, 断壁残垣的壮烈,都没有那抹金发的身影来得刺眼。
他一身矜贵,和她比肩。
他满身狼藉, 受尽屈辱。
景亚哭着哭着,就笑了。
他嘴里塞着球,口腔酸疼,仍从喉部发出“咕咕”笑声。
赫樊按着他,狠狠又撞了一下,死死抵住,手上青筋暴起,很久很久。
而后撤开, 手指勾入, 狠狠掏了下。
牛奶缓缓流下,她餍足地咬了下唇,抽手把球从他嘴里掏出来。
景亚知道这个流程。
乖顺地转过身,扶着她的腿蹲下。
他技巧娴熟,温柔的脸染上一脸银荡,微微颤动的长睫染上点滴。
舌尖挑完最后一丝痕迹,他抬眸看向赫樊得意而沉醉的脸,轻声说,“主人,就到这里了,你死吧。”
他很平静,平静得赫樊以为他在玩什么新玩法。
赫樊兴味浓浓,“怎么死?”
景亚垂下眉眼,手上捋动着,“主人想怎么死?”
他话音落下,赫樊就失去耐性,抬起前脚掌,碾向他光着的脚面,面色十分不悦。
“问你你就说,什么时候轮到你问我?”
脚骨传来碎裂的疼痛,一股酸意顺着腿上的血管袭向腹部,在末端激.喷。
地面上的透明水意蔓延开来,带着微黄的颜色。
赫樊哈哈大笑。
“原来你的爽点在这里?嗯?”
景亚唇角微微扬起,挂起一个纸糊的笑容,眼尾微暗,脸上彻底已经失去情绪。
“想好了,主人的死法。”
他站起身。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拂过他红痕斑驳的皮肤,掠过每一寸屈辱的骨节,怂恿着他走向一旁的守卫。
“请给我一把刀。”
他说。
守卫端着激光枪,不敢应声。原本想回眸询问赫樊,余光掠过景亚未着存缕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噤。
“怕什么,他是贱狗,就喜欢给别人看。”赫樊点了支细长的香烟,叼在嘴角,指挥着景亚,“告诉她,你就是贱狗,就喜欢给别人看。”
景亚一顿。
随即,木然的声音从他口中流出来,“我就是贱狗,我就喜欢给别人看,你转过来吧,把刀给我,我用刀柄自卫给你看。”
赫樊更兴奋了。
“转过来,给他。”
守卫家有贤夫,闻言汗流浃背,转过身来,眼观鼻鼻观心,解下匕首递给他。
景亚手心向上,双手接过。
他心里发酸发疼,给赫樊上演了一场最后的盛宴。
角色扮演。
他是在苦难里挣扎求生的阴狠Omega。
目标是刺杀Alpha 。
他从背后攀上赫樊的背,水蛇一样妖娆扭动,刀锋沿着她的脸皮落向肩颈,他说着那些角色应该说的话。
赫樊从来没有被人拿着刀指过,只觉得刺激极了,她颤抖着,忍不住挺了两下空气,说,“这趟结束我陪你回邀游星。”
话音落下,心上传来一道刺疼。
“卟呲——”
温热的感觉涌冒出来,顺着胸膛往下流淌。
耳骨上还有景亚舌尖的温热触感,他说,“谢谢你,可我不想回去了。”
手使劲一摁。
赫樊的心脏被刺得更深。
“你知道吗,我每次匍匐在你身上的时候,都在寻找你心脏的位置。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你心脏的大概范围。”
赫樊抬起脸,额前青筋闭露,像古老的树根。
嘴角溢出鲜血,她唇上的血色快速褪去,一张嘴启启阖阖,最终只有一句成音——
“设计你的,不是我啊。”
“我知道,”景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迟弥雪和贺承流,一个都跑不掉。”
说着,拔.出利刃。
温热的血喷了他半脸。
他面色森然,唇角扬起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弹幕瞬间炸锅——
[wocwocwoc,真人秀? ]
[我走错直播间了吗?这是无限游戏? ]
[我的天! ! ! ]
[抱歉,已吓死]
[谁懂,在上班突然尖叫了,现在等着挨批]
[星警工作量+1]
[星警正在赶来的路上……]
[兄弟们u1s1,我是景少我也下手]
[这场直播的尺度是真的有点大,不适了]
[好可怕,感觉还有更劲爆的]
……
赫樊的手下是在她倒地之后,才齐刷刷转过身来的。
她们原本是跟着赫拉的,多少沾染了点正常人的气息,不像常年跟在赫樊身边的人,她们完全不敢多看一眼。
这样的场合,做这样的事,以赫樊不正常的行径,视野盲区里,出现什么样的声音都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她被杀的时候,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像她爽了一样。
不得不说,景亚的时机掌握得很好。
赫樊死了。
她的安保人员端着激光枪,不知所措。
景亚光秃秃的一身,血迹汇集到下巴,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赫樊的。
他没什么怕的了。
还要怕什么?
“给我找件衣服。”他很平静,用赫樊的衣服擦去手指上的血污,“别想着对我动手,即使杀了我,赫拉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如果活着,可以替你们解释。”
他低头看地上抽搐的赫樊,慢条斯理擦着杀她的刀。
迟弥雪刚好擅长使用冷兵器。
*
景练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抵达现场。
星艇进入绮丽区的时候,他就看见走廊上穿着守卫外套,露出一双长腿的景亚。
她一面观察着疯狂刷屏的弹幕,一面死死盯着景亚的身影,一张脸扭曲得不像样。
邀游集团已经进入破产程序,她憔悴得像丧家之犬,眼里的狠劲昭示着她将珍惜这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
然而迟弥雪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眼皮一掀,露出一双坚毅的湛蓝双眼。她瞄准星摩的位置,唤了声,“清迈!”
尤清迈会意,两人对视颔首,跑动起来。
长腿交替,修臂甩摆,像利箭一样贯穿人群,一人越上一辆星摩。
迟弥雪把手里的芯片抛给她。
两人朝冉湫递了个眼神,冉湫默契一颔首,找了个地方坐下,指尖在晶屏上快速跃动。
*
赫拉的实验报告厅里。
冰冷的灯光打在实验器材上,反射出刺骨的光芒。
工程师不停向总控汇报进程。
“邀游集团米尼号星艇失去联系。”
“捕捉信源——信源无法定位。”
“捕捉实时监控画面——实时监控画面已捕捉——实时监控画面显示中指。”
“捕捉干扰信号源——干扰信号源已捕捉——干扰信号源坐标513 , 513 , 513 。”
“定位坐标位置——坐标位置已定位——卡飞撒塔星系德尔玛星域穷矿区。”
……
总控掀了桌。
都定位到外星系去了,对面绝对是故意的!
偏偏这时候有个大聪明研究员举手报告,“总控,我觉得对面可能是故意的。513这个数字,看起来好像''SB''。”
“……”
总控暴怒,“继续捕捉信源!!!”
椅脚滑过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爆鸣。他起身往赫拉的办公室走去。
——作为资深牛马,他深知,有些情况再糟糕,该汇报还是得汇报。
没想到的是,赫拉夫人的办公室挂了“会客”状态。
总控疑惑不解。
夫人连联邦的两个官员还有一群记者都推了,这会儿是谁在里面?
他把这个问题往所有大脑沟回过了一遍,大概都想不到,这时候在里面的,是曼德。
胖墩墩的曼德此刻坐在赫拉夫人对面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盏热咖啡。
流放星的指挥官面对星际最享誉盛名的科学家,连椅子都只敢坐三分之一。他用短腿艰难支撑着体重,说的话都在颤抖。
赫拉夫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启唇,“你说你有办法?”
“有办法的夫人,”曼德脸上露出建功的急切,“迟弥雪我最了解,她出来之后的第一站就是到萨坦星找布朗夫人,只要透露出布朗夫人在哪里,她肯定不顾一切来救人,夫人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说到布朗夫人,周围的气压陡然降低。赫拉夫人脸上的客套笑容一僵,随即消失无踪。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缓缓锐利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能把曼德化为齑粉。
陡然压抑的气氛,催动曼德背后的汗珠缓缓下滑,有些发痒。
他抖了抖唇,说,“夫人,当年迟弥雪可是为了布朗夫人,杀了人的。她宁愿坐牢都要救她……”
“那你呢?”赫拉抬眼打量他,她靠到椅背上,“当年她可是为了救你,才被人用强的,你非但没有救她,眼睁睁看迟弥雪杀人,你也无动于衷,为什么?”
她露出一股探究的视线,像精良的仪器探测内心,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曼德紧紧裹住,勒出他潜藏在心里的所有真话。
曼德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搐,谄媚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过了很久,他说,“因为我从小就懂得,权力才是不能冒犯的。我想成为掌控权力的人。事实上,您看,我不像迟弥雪那么冲动,最后免受牢狱之灾,不是丧家之犬,从孤儿成为指挥官了。我只想往更高的位置上爬,现在,希望夫人能给我机会,助我一臂之力。”
“你对布朗夫人没有丝毫感情吗?”
曼德的眼神变得阴沉,“感情?”
他冷笑一声,
“她和布朗从小就偏心迟弥雪。她们教我们读书,迟弥雪不懂的去问,她们解释得头头是道,我不懂的去问,她们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从来只要有一口吃的,一定是迟弥雪的,我永远只能挨饿。迟弥雪和别人打架,她们去跟人家理论,背后找人赔礼,我跟别人打架,她们只会握住我的肩膀,让我多忍忍。夫人,如果你是我,你会和她有感情吗?会吗?那是她们欠我的!”
他的情绪很激动,饱.满真切,年少时没有经历过不公平的待遇,不会有这种心迹。
不像假话。
赫拉唇角又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近乎审视地看着他。
良久,她撤回目光。
曼德陡然间轻松不少,他飞快看了她一眼,双手用力压住颤抖起来的双腿。
“你说得有道理。”赫拉说,“这件事结束之后,首都星会有你的位置。”
曼德愣了一瞬,脸上的肉一抖,眼里泛出精明的光,“谢谢夫人!”
说完,双手捧起咖啡杯示意,抿了一口。
“夫人,”他把口中发苦的液体咽下,说,“事不宜迟,不如,我给迟弥雪发个消息吧?”
赫拉笑了。
“可以。”
她再次观察着眼前的人。
只见他捧起通讯器点了最大化,拉出被他备注为“杀人犯”的迟弥雪,把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输入——
雪,我听贺少爷说你和赫樊总在一起,于是擅作主张,来请见赫拉夫人。赫拉夫人听了前因后果,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我们一般计较。雪,你先别生气,我在这里还发现了师母的踪迹,速来。
“夫人,您看这样可以吗?”
赫拉抬手比划了下,“把最后一句删掉,改成''赫拉有师母的消息'',让她来跟我谈判。”
曼德一愣,手指僵硬,抬起头说,“夫人还打算给她机会?”
赫拉闻言不置可否,脸上浮起一个神秘的笑容。
曼德不敢再多问,随即照她的意思编辑好,发送出去。
“行了,”室内重归于寂,赫拉下了逐客令,“我让人带你去贵客等候区,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
随即摁铃叫人进来。
曼德小心翼翼起身,又狗腿地鞠了两个躬,这才转身出去。
门在身后阖上。
他背部的肌肉陡然松弛下来。
转头见带领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就拉人话起了家常,把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有几口人都问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曼德悻悻坐到等候区,什么也不说了。
等候区的墙上挂着星际能源组会的印鉴,很大,很漂亮。
他静静看着,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没过一会儿,通讯器的晶屏亮起,上面浮出一行字:什么消息?
曼德猛地站起来,又往赫拉的办公室走去。
他停在门口,听着里面摔杯子的声音,想来赫拉夫人正在大发雷霆。很快,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满头咖啡渍的人,额头被砸出一个口子,正在流血。
曼德狗腿惯了,迅速从西装里袋掏出一个帕子递给他。
总控明显一愣,随即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把脑袋压低,很快就走了。
他走以后,曼德探头探脑往里看。
“进来。”赫拉夫人的声音变得很沉肃,没了那种风轻云淡慢条斯理的感觉,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曼德心里略想了下,走进去说,“夫人,她回复了,问说什么消息。”
赫拉很不耐烦,“你随便编一个应付,这也要来问我吗?”
曼德说,“夫人,您可能不知道,迟弥雪性格一直以来很谨慎,只怕不见到真凭实据不会相信。我想着……”
“说!”赫拉拍桌,抬起犀利的眼神,震得他身上的肉抖三抖。
曼德心跳快极了。
他说,“我想着,您手上要是有布朗夫人的图像,不如发一些给她,反正人也在您手上。”
赫拉的声音又沉了一度,她眯起眼,“你试探我?”
“啊?”曼德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很快,他意识过来。
“啊不不不!”他摆手甩头,“夫人,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夫人觉得不合适的话,就当我见识短浅,鼠目……”
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智能投影“滴”地响了一声,墙面上映出一摊人影。
曼德看见,心脏越跳越响,像被什么提着,越来越往上挤,堵住喉口,不能呼吸。
“这……”曼德艰难地发出嗓音。
“你不认识她?”
“猜得没错的话,”曼德说,“应该就是布朗夫人。”
他讪讪笑着,“太久没见了,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以前可是珠圆玉润的。”
赫拉说,“以前老布朗把她捧在手心里,当然珠圆玉润。”
今时不同往日,老布朗死了,她也就没有珠圆玉润的资本了。
曼德说,“夫人,这,这样有点看不清。光线昏暗,她脸上也都脏了,我才两三年没见她都有点认不出来了,何况迟弥雪,都多少年了,十多年了。”
他斟酌着,小心翼翼抬眸,“夫人如果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来帮她洗洗脸,近距离拍拍,省得和迟弥雪一来一回浪费时间。”
赫拉听言,顿时警觉,犀利而戒备的眸光横斜过来。
曼德脚后跟都绷直了,却又听她说,“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他忙说,“夫人您放心,您应承我的,就是我想要的。迟弥雪进了贺家那么久,我找过她,让她帮我引荐,她让我想都不要想……夫人,我能到现在,比谁都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我想当人上人!”
赫拉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人有欲望,就好拿捏。
曼德这个人她听说过,经常在中枢区的底层贵族里走动,卑躬屈膝,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人人都把他当狗当笑话。他想要的很明显,也等一个机会等太久了。
赫拉想,如果换做她是曼德,她也会珍惜这个机会。
想着,她启唇,“跟我走。”
曼德重新见到了布朗夫人。
时隔两年多,她真的面目全非。
这个地方太暗了,浓稠得像章鱼绞紧的触手,裹得人快要窒息。
微弱的灯光打在中央,映出布朗夫人瘦弱的身材。
她的四肢被粗大的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头往上翘延,隐没在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曼德连“师母”两个字都叫不出来,眼眶隐隐有些酸涩。
他飞快整理情绪,埋着头,往前走去。
“嗡——”
一声低沉的警报,把他猛然惊起。
额头突突猛跳,眼底的水光在神情的渲染下,更像是惊魂稳定。
赫拉说,“摘下通讯器。”
曼德服从。
摘了一半,他突然顿住,“夫人,还要录呢。”
“用这个。”赫拉给了他另外一个仪器。
“好好。”他从善如流。
再次进入的时候,警报还是意外地响起。
“嗡——”
“嗡——”
赫拉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阴沉的视线胶着在他身上。
曼德顶着这道视线,豆大的汗珠瞬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头皮紧了紧,抬起手里的新仪器,翻着打量,说,“这个也有通讯功能吗?”
赫拉的眸色更深了。
该死!
他带了通讯工具,还装模作样!
赫拉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深邃的眼睛露出凶狠杀意,在曼德的无措间,抬手摁了墙上的开关。
高能量激光射线霎时交织成网,向着曼德滑动而来!
曼德大惊失色,撒腿就往布朗夫人的方向跑。
他很笨重,跑起来像个球在地上弹跳,上气不接下气。
“师母!师母!”
他喊着,在“嗡嗡”警报声中一脚踩进黑暗里!
“滋啦——”
电流像蛇吐信,发出蓝色的光芒,在他每一个毛孔里招摇。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随着电流起舞,口吐白沫,眼睛翻白,不停抽搐。
沉寂许久的布朗夫人被他牵连,整个人也被电流烤焦。反应过来他是谁,她虚弱地摸索着,向前爬去,“曼德?”
“师母……”他意识还算清醒,有气无力叫了一声。
“雪很快就来救你,不要怕……”他说,“我如果死在这里,也刚刚好。我肚子里有定位芯片,不怕干扰的……我又,乱花钱了师母……买这东西,花了两万星元,来之前,被我吃进肚子里了……嘿嘿……”
布朗夫人横起手肘,抵着地面爬过来。
“好孩子。”黑暗里,她声音带着哭腔,“你何苦呢?”
“师母……”曼德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擦擦。芯片连接了通讯器,雪很快就来接你。你擦擦,漂漂亮亮的……”
布朗夫人泣不成声。
“师母,十二年前,对不起。”他说。
“好孩子,你快别说了,别说了。”布朗夫人说,“我心甘情愿,你和雪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电流还在持续。
黑暗里,曼德的眼球发白,手紧紧抓着布朗夫人。
他惨淡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师母,我赎罪了。替我转,转告雪,这么多年,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电流的蓝光映出他痛苦的面容。
布朗夫人哭着摇头。
“赫拉!!!”
她不忍心看孩子受苦,声嘶力竭叫着她的名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放过他!!”
赫拉声色阴森,仿佛来自地狱。
“早知道他也有用,我何必大费周章地找迟弥雪。”
“师母……”曼德的血管暴起,从额角蔓延到脖颈,他抓着布朗夫人的手摇摇头,“不要……我不能当,第二次罪人。”
布朗夫人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老师叮嘱过,绝对不能告诉她的公式,”曼德艰难翻过身,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要告诉她……”
肚子里的芯片似乎发挥了作用。
电流在他身上流窜,明明灭灭,比布朗夫人受到的还要恐怖。
曼德感觉自己承受不住了。
他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师母,可以给我唱,小时候的,摇篮曲吗?”
铁链声响,布朗夫人艰难坐起身来,把他的脑袋搂进怀里,“好,师母唱给你听。”
“星星……星星挂天上,晚风躲被窝,养个小宝贝,现在快快睡。睡吧睡吧……妈妈,相依偎……”
眼泪从眼尾滑落,曼德松开紧抓着她的手。
布朗夫人的歌声停顿了一下,眼泪汹涌。
她没有停太久,温柔清透的声音延续,唯独唱的时候哽咽难言,完全不成曲调。
她还是坚持着把歌唱完,哼着小调,轻轻拍着曼德的背,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仿佛真的在哄他入睡。
赫拉夫人对“感情”这两个字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她冷声说,“告诉我公式,我就把他送去急救。”
*
绮丽街区。
景练开来的星艇是联邦军队叠代下来的产物,可用在这个地方,威力还是猛得很。
它具备独自作战能力。
即使信号传输被冉湫切断,它的炮火也能吞噬一切。
冉湫早已被管家护着回到关遇鲤的军艇里,迟弥雪和尤清迈一人骑着一辆星摩,双腿弯曲,伏身冲刺,来回穿梭吸引景练的火力。
星警也来了。
红蓝交替的灯光炫花人的眼睛,敞亮的广播声响起——
“这里是首都星警察,立刻停止非法攻击,否则我方将采取强制手段!”
“请立刻停止非法攻击!”
“请立刻停止非法攻击!”
……
他们的话语权丧失在炮火声下。
星摩的轰鸣都比他们的话音铿锵有力。
首都星都多久没出现过这种大规模火并事件了?
他们立刻上报情况,请求调取军备力量。然而部队在远洋军演,就算立刻开拔,回到这里也是三天以后。
最高议会高度重视,密切关注现场情况。一群人齐聚中枢办公区,交头接耳投票表决,最终否决了“让贺岚把军队开回来”这一选项。
那怎么办?
没人知道怎么办,能怎么办?
问问“联邦智脑”赫拉夫人吧!
她的妹妹也在这次火并事件中遇害,悲痛之下应该能有办法解决这场混战。
说起来,既然贺岚在远洋军演,那为什么会有军艇出现在绮丽区?她违背联邦条例,没打报告擅自调动队伍进入首都星区域了吗?
追责,得追责。
于是,召回令没发出去,追责的函件发出去了。
“解决”了这件事后,一群人又急得团团转,好在赫拉夫人很快回复,说她研发出一种新型药剂,能瞬间增强普通人类的肌肉力量,就算是战斗能力很弱的Omega,也能达到200战斗力,还是不死之躯。
议会听完,集体沉默了。
这个研究,当年鸻痕研究组做过。
研究组获罪也是因为这个。
理由是“违反联邦条例第七章第六百一十八条第二则,私自进行违背人文道德关怀的研究”。
更让人纳闷的是,当年这事儿还是赫拉夫人举报的……借着事情的发酵,她才成了人人推崇的正义智脑。
现在她居然也提出了这个设想,这是什么情况?
“不行!”议会出现了第一个声音,“药剂发行要通过层层审查和试验检测,绝对不能随便滥用。”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特事特办。”
“不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做出违反联邦条例的行为,否则条例形同虚设,会引起大乱子!”
“现在乱子还不够大?等炮轰到你头上才算是不是?”
……
一群人在安全的中枢办公区吵成一团,横眉竖目,拍桌子跺脚。
此刻绮丽区和绮丽区附近的普通公民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星警迟迟没有得到上面的指令,也就迟迟不敢作为,更不敢穿越火线去逮捕景亚。
景亚周围的守卫已经都死了。
被景练开火击杀的。
他躲在栏杆之下,周围都是尸体。
瘦弱的身上布满伤痕,可他眼睛里却丝毫没有恐惧,静悄悄的,浸染着平静和狠辣。
就在这时,景练一记强击炮破空而来,炸毁半边楼房。
火势蔓延,尘土纷飞。
剩下的半边筒子楼失去依靠,在密集的战火中渐渐歪下脑袋,也轰然倒塌,激起一层尘土。
“他……”黎弃刚刚就注意到楼上那个被下巴被磨得血肉模糊的Omega,此刻筒子楼被炸成废墟,那个Omega也被永远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贺承流听见黎弃的声音,往筒子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浮出不可名状的情绪。但他很快收回目光,在掩护下往军艇的方向靠拢。
一个医生喊住他。
原来他的药剂快用完了。
医生不知道比例,匆忙来请他配比。
贺承流见状,仰头见部队井然有序从舱门猎猎而出,逆流而上扰乱秩序显然不是首选,于是带着他走到一处炮火死角。
黎弃跟在他身边。
现场居民救治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经注射解药药剂,疏散过程中还是被景练开火打死。
到现在,损毁的房屋之间还有零星四五个没有得到救治,正在撕同伴的血肉。
贺承流沉下心,提了提裤腿蹲下,从一旁的药箱里抽出试管仔细查看,催化药剂。
管家急忙跑下来,让他们上艇操作。
贺承流头也不抬,提着试管,压低眉眼,认真观察药剂反应。
一接触到专业,他就像进入无人之境。
他脸上染着灰尘,认真的时候,侧脸的轮廓有如神造,脖颈流畅,每一点弧度都带着矜贵与神圣。
没有智能仪器,一切都只能靠手操作,靠眼睛观察。
他滴试剂的时候,认真到连黎弃都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管家知道贺承流的习惯,遇到喜欢做的事情,专业的事情,他总是拿出专业的态度,谁喊都不听。
好在这个地方是军艇的覆盖区,军艇的影子像安全囊一样把他们笼罩在内。旁边是一栋筒子楼,此时被炸毁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刚刚也坍塌了,现在就剩一堆高高堆起的废墟。
四周都有格挡物,安全。
景练无暇顾及这边,见自己渐渐式微,弹药也不算充足,于是* 一咬牙,下放元素人参与战斗。
关遇鲤正在指挥作战,打眼看见这边,便抬手分出一支卫队去保护他。
没人看见的地方,筒子楼的废墟隐隐攘动。
“哗啦——”
一声细碎轻响,一只血淋淋的手携着匕首,从砖瓦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人影繁错,以至于没人在意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黎弃是第一个看见景亚的。
“有人!小心!!”
他猛地推开贺承流,在匕首刺过来之前,张开双臂横身去挡!
“噗呲——”
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
贺承流趔趄的时候,耳边听见声响,扭头看去!瞳孔剧缩。
恰好看见黎弃张开双臂,血液飞溅而起。
手里的药剂泼洒出去,他回身来接住黎弃下坠的身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景亚已经疯了。
带着一身模糊的血肉,挤过来还要再杀他。
他一身血肉都已经烂了,走动的时候,留下一串串血染的脚印。
他还毫无痛觉地猛冲过来。
贺承流惊觉他也中了元素。
或许是刚中没多久,他的意识还很清晰。
“贺承流,你必须跟我一起死。”
他说。
“我承受的一切,都是帮你承受的,你不应该做出一点什么忏悔吗?凭什么你就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贺承流,你杀吧,我给自己上了元素,你杀我啊!你杀不死我!哈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的状态让人心惊。
贺承流仰头喊远处的卫队,让他们先把黎弃搬到安全的地方,又嘱咐边上的医生先救他。
管家见情况紧急,一个猛扑上前把景亚扑倒在地,侧身避过他的几次攻击,将他持刀的手腕死死摁在地面上。
景练的炮火对准了这里。
“轰”的一声,军艇震荡了下,挪腾了一个小小的距离。
景亚被压着仰在地上,听见炮火声响,血影盖住他的眼帘,他看见硝烟从血影里飘过,整个人笑得不能自抑。
他给家族带来了耻辱,所以,母亲到场的第一件事,不是救他,而是不厌其烦地杀他。
不愧是家族掌权者啊。
哈哈。
哈哈哈哈。
他松开手,匕首落入参差的砖缝之间。
管家见他失去气息,松开他,刚要带贺承流走。
未曾想他一转身,身后的景亚竟然睁开眼睛,整个人从地上直挺挺弹了起来,伸出双手就要来撕贺承流的脸。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他的指尖要刺进少爷的脸了! !
就在此时,一阵疾裂的气流骑脸而过,轰鸣声由远及近,在耳边爆响,那黑影迅捷极,像鹰击一样从高空俯冲下来,及地而起!
弹幕又沸腾了。
[ ?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
[! !救美桥段!我嗑晕! ! ]
[好可怕,什么仇什么怨]
[前面,两个美O为俏A反目成仇]
[两个?哪两个?别来拉踩? ]
[贺少什么时候出道? ]
[没人关注银发A的骑术吗]
[啊啊啊啊啊我老婆]
[家妻救人]
[贺少:问过我了吗? ]
[贺少:没看见我是吗]
[抱了吗?哪里哪里,哪里抱了我看看(戴眼镜)? ]
……
贺承流反应过来的时候,迎面有炮火袭来。
迟弥雪一个压弯避过,双臂把他圈在身前,“不懂躲的?”
贺承流:?
他脑袋还是懵的,嘴上喃喃,“那么大一个炮,我怎么躲?”
迟弥雪:“我说刚刚!”
“刚刚就是那么大一个炮,我……”他反应过来,声音越发低沉,“哦,你是说刚刚……”
第54章
景亚见人就撕。
浓稠的血液蒙住眼皮, 徒留两三根卷翘的睫毛在血痂中顽强翘起。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就连从守卫那里借来的衣服都已经破败不堪。残破的地方露出泥泞的血肉,有的地方森然见骨。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步履蹒跚,张牙舞爪往前撞去。
“贺、贺承流!”
——元素随着血液流淌,入侵神经中枢。他的唇舌已经僵硬到难以打直,可每抓住一个警卫,他的眼神都会变得狠毒可怖。指甲在他们身上划出血沟,每划一道,都会磕磕绊绊喊一次贺承流的名字。
他的指甲有一次嵌入警卫手臂,狠狠拉下!
警卫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腹部。
景亚远远飘飞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落在废墟之上。
他的指甲很毒,很有力量,警卫的手臂出现一条细长的沟。
鲜血迅速涌填, 覆盖苍白透明的伤口。
警卫捂着手臂紧紧皱起眉头站在原地,他的同伴们端着激光枪迅速向景亚靠近,打算彻底把他摁死在这片废墟上,算是报仇。
贺承流收回视线。
他听不见景亚的声音,可长大的嘴型却很清楚,他在喊他的名字。
空气中充满硝烟的味道。
原本筒子楼里的劣质营养片味道已经完全被覆盖了。
炮火擦着星摩的镜子边缘划过。
尤清迈甩开一轮追击, 从一旁打了个圆弧回来, 与迟弥雪并驾齐驱。
“是时候了吗?”她问。
迟弥雪闻言,垂眸往胸前凌乱的金色脑袋瞟了眼,随即转头朝尤清迈示意,坚定点了下头。
“告诉关遇鲤可以了。”
“嗯。”
关键时刻,尤清迈没有任何废话。她吹了声流氓口哨,拧动加速阀门,压了个弯绕到关遇鲤的可视区域,向上竖起大拇指,随即打横,划了两道。
贺承流安静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迟弥雪垂下头看他的发旋,眼神软化下来。
她松开左手,轻轻扶了下他的腰,说,“抓好。”
贺承流听言,微微回了回头,随即压身扶住前面。迟弥雪长臂一横握住把手,压身把他圈在中间。
她围合出这方空间不大不小,刚好舒适,足够让人安心。贺承流敛眸,背部感受着她的体温,绵绵密密,丝丝入里,像冰天雪地里围裹在身上的大衣,暖暖的,很安心。
身后的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息。
贺承流余光看见关遇鲤的人陆陆续续从景家的星艇下来,他回想起刚刚迟弥雪让尤清迈转告关遇鲤的那句“可以了”,倏然一愣,问,“你和遇鲤姐姐早就计划好了吗?”
迟弥雪说,“嗯。”
“……什么时候?”
“在医院的时候。”
她垂下眼皮,看了眼贺承流发懵的脑袋,突然手心一痒,很想揉揉。
事实上,早在管家找她聊过之后,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贺承流在医院穿着情致衣服自胃勾引她,让她出去买粥的那会儿,她遇上了关遇鲤。
粥是关遇鲤买的。
她半路截胡,分了支烟给她,把接下来的计划言简意赅地说完。
关遇鲤一开始无法接受,后来见事情大差不差,像迟弥雪预料的一样,爆发地点是绮丽街区,先出现的人是赫樊,她看迟弥雪的视线就不一样了。
与贺承流相关的问题,迟弥雪那天也同她探讨了。
表明是迟楚和萧显的女儿以后,关遇鲤无法用身份进行压制,毕竟元帅一直以来都在找机会为鸻痕平反,她完全看在眼里。
她本身也不是多叽歪的个性,既然都能为心仪的男O提供物质保障,那女A之间的较量就变得很简单。
结局就是,迟弥雪脚上的力要是没及时控制住,踢断的就是她的肋骨。
如果不是已经说开,按照关遇鲤的性格,贺承流那天在迟弥雪的病房待到天亮,她不早把医院翻个底朝天才奇怪。
她们越过贺承流达成战斗策略理念上的一致,管家乐见其成——
总比两个人在少爷面前斗得面红耳赤好,那样不利于团结,少爷也会为难。
所以提供了两架可以变形为轻型机甲的星摩重机。
此时,管家已经被警卫保护着,半拉半架地退回军艇。
他扶着舱门,担忧地望向那抹穿梭的身影。
本就破败的绮丽区此时满是疮痍。
天空灰蒙蒙的,到处冒着硝烟,绵长的尖叫声充斥耳膜,零星的火力声穿插其间,唯有死去的人和废墟一样,在这荒唐的幕布下彻底沉默。
星摩陡然轰鸣一声,像蔑视战场的野兽,盘旋一圈,落在“故人”附近。
迟弥雪长腿一扬,从星摩下来。染血的黑靴踩上废墟,发出“啷当”脆响。
军用匕首在她手上挽了个刀花,她伸出右手,让贺承流借力下来。
贺承流兴致不高,更不明白她把星摩停在这里的目的,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迟弥雪没有回应,牵着他的手走。
两个人的手都很好看,指节修长,骨感分明。迟弥雪的手和她的身体温差很大,冰冰凉凉的,干燥舒适。贺承流的手看着没什么肉,却比她的软嫩一些。
此时,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起,缝隙卡着缝隙,像榫卯一样契合。
这种严丝合缝的极端适配感满足了强迫症,让人心里觉得格外舒畅。舒畅之余,贺承流抬起眼看前面的她,银发高马尾飞扬,侧脸犀利冷淡,轮廓勾勒出生人勿近的疏离冷感。
可就是这个“生人勿近”的人,此刻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过废墟。
贺承流正神游着,迟弥雪已经停下脚步,他恍然未觉,闷头撞了上去。
脚边传来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叫着谁的名字。
“呵……瑟……咧……”
是景亚。
他已经面目全非,强弩之末。
废墟成为他最后的温床,他不甘地喊着贺承流的名字,却因为舌头已经僵化,连说出来的字眼都不清晰。
迟弥雪蹲下身来,匕首插在他鬓边的废墟里,系着鞋带。
冷冽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像凛冬早至,像覆盖一层冰霜——
“命运是有逻辑的,贺承流不该是你的假想敌。很多事情,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跟着你走完这个世纪。你成长在冰冷的算计和利用里,所以爱恨与勇气都贫瘠,不怪贺承流。不是他,你依然会是你,或早或晚。没有脱离景练的魄力,走到哪里,都不会生出自由的羽翼,还是被她放在手里盘来盘去的牟利工具。”
她说完,抬眼看地上的景亚。
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竭力抬起眼皮。可惜风干的血痂太硬,他只能颤动眼皮。
血淋淋的手抬起,他想说些什么,终归还是太无力,说不出来。
这时节,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劲风过境,一行血泪从他眼尾流下,把底下的破砖碎瓦染上斑驳血迹。
他的手臂失去力气,重重摔下,却也只是一声脆响。
景亚死了。
可怖面容回归温和模样。
像那天在敦行星第一次看到他的那样。
迟弥雪回头,扬起脸看高高站着的贺承流。
两行清泪顺着他脸颊落下。
他看向别处,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话根本不是说给他听的,我根本没有因为他怪我而受影响。”
才怪。
莫名背负他人的命运成因,谁能不受影响,心境泰然?
景亚到死都想着要杀了他,贺承流心里生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苦涩的悲哀。
就仿佛,真的是他打扰了景亚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景亚就能没有阻碍地追求迟弥雪,就能借迟弥雪的力量顺理成章摆脱景练的掌控;如果没有他,景亚不会成为被关在鸽笼里的拍卖品,不会在赫樊的控制下屈辱地活着;如果没有他,景亚今天不会在这里,不用这么悲惨地死去。
可如果真的接受“他打扰了景亚人生”的说辞,他也不甘心。
论先来后到,他更早与迟弥雪产生交集;论远近距离,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论迟弥雪的态度差别,她明明更关心他……
所以,凭什么怪他?
贺承流想,凭什么呢?
可景亚就是怪他了啊。
从前那么温柔和煦的一个人,到临死的时候失去理智,也要下意识拉着他下地狱。
旁观者或许会说何必内耗,就是他咎由自取。
可身在其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同事偷东西被辞退,临走的时候说都怪你。你会愤怒,会无语,会抓心挠肺地想和他理论一番。可你想到,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笑起来也很阳光好看……
于是所有的情绪就只剩下悲伤。
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临走的时候都要怪你呢?
贺承流以为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懂,即使宣之于口,也没有人感同身受。
可迟弥雪知道。
知道他的难过和不甘心。
她特地把他带到临死的景亚面前,在景亚回复一丝理智的情况下,说了那些话。
“你成长在冰冷的算计和利用里,所以爱恨与勇气都贫瘠,不怪贺承流。”
是啊,不怪他。
不怪他的。
贺承流捂住脸,泪流满面。
原来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迟弥雪比他想象的,还要懂得如何来爱。
第55章
橘色的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晚风拉起她们的发梢。
贺承流高高站在废墟之上,迟弥雪单腿屈膝,抵在死去的景亚身旁。
光影错位, 满地硝烟里, 像是她在向他求婚。
如果她手持鲜花, 如果他身披白纱。
关遇鲤刚收拾完景练, 走出舱门要寻找贺承流,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黑色军靴缓下脚步。
她停在台阶处,静静望着远处的那一双人。
金发凌乱, 银发飞扬。
两个人的身影如出一辙的桀骜,也恍若复刻一样的孤独。
风轻轻流淌, 夕阳静默无声,唯独救助人员的身影稀稀拉拉, 来来回回,那些影子或高或低,一遍遍从她们身上划过。
她们像是与这个嘈杂的世界分割, 在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里, 彼此灵魂相互依偎, 接一场缠绵的吻。
关遇鲤逆着夕阳看久了,眼眶有点酸。
她收回目光,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转身找一旁热泪盈眶的管家要了支烟叼进嘴里,抬起打火机,又放下。
最后还是抬起手,点上了。
也许是因为这支烟,再看她们俩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那么难受。
她莫名想起以前写在记事本里的一句话——
“荒原旷古, 唯独你我,从生到死,不算孤独。”
可惜景色不佳,满地残垣。
空气里充斥着焦烈的灼烧味。
贺承流情绪缓复,鼻子也通了。他被这个味道呛得鼻腔发疼,却也不着急回去。
昂首望向远处的橘色晚霞,他低声问迟弥雪,“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迟弥雪闻声,就知道他缓过来了。
睫毛一颤,拎着匕首,慢条斯理起身。
她揪起身上的运动紧身衣,不紧不慢地擦着刀,“这种情况,你觉得呢?”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与以往截然不同,竟然有了要和别人商量的意味,即使听起来不是那么中听,但也足够让贺承流觉得讶异。
贺承流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宁静,确认她不是嘲讽脸,也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扬起唇,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撇下眼时看见她擦刀的样子,“啧”了一声,摊开手,“喏。”
迟弥雪:“?”
贺承流扬了扬下巴,指向她手里的匕首。
“哦,”迟弥雪会意,把匕首交到他手里,“很锋利。”
又补充,“血腥味有点重。”
如果介意的话,也可以不用帮她擦。
贺承流没说话,从裤兜里拉出一条干净的银白色素手帕,擦匕首的动作有条不紊。
……他出发前还能记得揣上着手帕,真不容易。
贺承流仿佛听见她的腹诽,不大在意地启唇,“这是我的习惯。”
其实是管家的习惯。
他老是唠叨,说什么出发之前要在身上放条手帕,万一碰了什么脏东西好擦手。
真不敢想象,要是随身空间被研发出来,管家能往他空间里塞多少东西。
迟弥雪听言,没有答话。
她看着在被夕阳染成金灰色的银色手帕,轻轻笑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远方,整个脸色都松弛下来。
她随手抽出根烟点上,没抽。
细长的香烟夹在她指尖,她说话的语调不知不觉都轻快了不少,“如果你是赫拉的话,你现在会怎么做?”
贺承流头也不抬。
“会怎么做……”他想了想,“赫樊死了,景练被抓,邀游集团倒台,她最重要的两条资金链都断裂了。嗯……不会,私自提炼元素,打元素人的主意,这是违反联邦科技研究法的,她现在的最应该解决的危机,应该是面临被起诉和身败名裂的可能。那她会怎么做呢?”
私自提炼元素,蓄养元素人这个事实,邀游星应该还有很多人证,信息化方面的证据也都被冉湫保存下来。如果被起诉,赫拉大概率会面临牢狱之灾。
这种情况下……
“如果我是赫拉,我可能会先解决被起诉的问题。”贺承流说,“但是她没办法阻止我们,所以,可能会拿我们在意的东西出来谈判。我们在意的东西……我老妈,你师母?”
他手上动作一顿,眼睛睁得很圆。
这个结论让人莫名烦躁。
弱点就活该被人拿捏吗?
擦匕首的动作越来越快。
迟弥雪看着他,寻隙摁住他的手,把匕首拿回来,顺便取过他手上的手帕,轻轻擦着。
“她现在有个办法,可以一石二鸟。”
贺承流问,“什么办法?”
“围魏救赵。让议会向联邦最高法提起诉讼,起诉你妈妈。你妈妈一旦到庭应诉,我们肯定会去旁听,帮忙找辩诉证据,被这件事情一分心,就没时间起诉她了。 ”
“……”贺承流默了下。
迟弥雪以为他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贺承流还是默不作声,像是有什么深刻体会,又或者重大疑虑,脸上的神色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来。
迟弥雪歪身看他神情。
他总算回过神来。
“哦,我是觉得,”贺承流看了她一眼,说,“你挺会用成语的。一石二鸟,围魏救赵。”
“……”
所以想半天,就是在学习成语?
迟弥雪明显没有信。
她的视线凉飕飕的,刮得贺承流脸皮疼。
贺承流被她看得不自在,挥挥手走下废墟,往军艇而去,“哎呀,所以你已经推断出对方的下一步了,那你的下一步呢?”
迟弥雪抿了口烟,跟在他身后下来,“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出来,一听一个不靠谱,可是从迟弥雪嘴里蹦出来,一听就是一个不想告诉别人。
贺承流那股气劲儿瞬间又上来了。
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吗?
他连大小、直径、速度都已经完全掌握,到底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
“迟弥雪!”
贺承流停下脚步,转头大喊。
迟弥雪轻飘飘“嗯”了一声,眯眼看他。
“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迟弥雪走过来,抬手揉他炸毛脑袋,“什么话说明白?”
“再看看是什么意思?”
“唔,这个,”迟弥雪搭着他肩膀往前走,一边走,搭在他肩上的手一边摸他耳垂,“再看看的意思就是,我得看看你老妈有什么动作,我再决定采取什么动作,争取形成合力。”
“你的意思是,老妈会采取行动?”
迟弥雪叹了口气,指腹得寸进尺,蹂.躏他软软的耳垂,“你老妈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不是。”
“嗯。”
贺承流:“?”
迟弥雪垂眸看了他一眼,失笑,松开他的耳垂,曲起手指弹他脑瓜崩,“你妈妈让关遇鲤回来支援,明显早就知道赫拉暗中进行的事情,连和景练有资金往来都摸清楚了。这种对垒局势,一定是长期的矛盾积累,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那你想,你老妈和赫拉都是聪明的人,在长期的互相试探、矛盾积累的过程中,她们有谁会毫无察觉吗?肯定不会。”
“意思就是,在我老妈这次行动之前,她们已经较量过很多次了?”
“嗯,应该是这样。所以我猜测,让你老妈去长西星泽空间场做军演,应该也是赫拉设计的。长西星泽空间场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东西?”贺承流一下子紧张起来。
迟弥雪说,“放心,你老妈既然知道那里有东西,不会不防备。关遇鲤真的是从长西星泽回来的吗?还是她原本就是在近星系泊军?”
“你是说?!”贺承流皱起眉,“我老妈没有真的去长西星泽,而是一直在暗处伺机而动?”
“也不是,”迟弥雪说,“应该也是去了的,不然怎么瞒地过议会?最大的可能性是,提早完成演练,并且在那个空间场找到了能真正指控赫拉的罪证,你老妈有了这个罪证,才会把这种对垒搬到明面上来。你以前见过你老妈在公开场合指挥自己的兵去干涉赫拉的事吗?”
贺承流闻言,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以前他虽然也知道老妈和赫拉不合,不过也都是私底下的。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跟赫拉走太近,从这点可以看出他老妈对赫拉的态度。
幸亏他对赫拉这个人一直不太感冒,觉得她沽名钓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以没有想靠拢的意思。
嘶,刚刚他好像也用成语了!
沽名钓誉,真才实学。
看来他成语的使用率也没有落后迟弥雪太多。这么多年的缺课还是没能影响他这个天才少年的文学素养。
刚刚说到哪里了。
嗷,他对赫拉不感冒。
这是真的,倒是敦行星,原本闫礼明的导师,对赫拉十分推崇。是以这位导师一开始拉拢他,他就拒绝加入课程——他老妈还以为他听话远离元素学,为此还欣慰了很久,送了他一架新的飞行器……
所以,事实如果真如迟弥雪所说的,那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了解一下他老妈的计划。
他挥开迟弥雪手,朝着关遇鲤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迟弥雪看着空荡荡的臂弯,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转头望向正朝贺承流笑的关遇鲤,瞬间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连带着关遇鲤指尖夹着的烟都格外碍眼。
迟弥雪把手里银灰手帕攥皱,心想,改天或许得教教贺承流,不能一见到关遇鲤就甩开她的手向前跑。
第56章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关遇鲤也不知道贺岚的打算,不过迟弥雪的推论,倒是证实了大半。
——贺岚的武装机甲部队确实在长西星泽空间场碰上了怪事,那生长于黑色沼泽星的生物触手极长,一旦缠上机甲,即使被砍碎,也还能自主活动,和机甲缠斗。
关遇鲤还能回想起那时,她的机甲被触手缠上的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明明已经切换大刀挣脱它的缠绕, 一回头,被斩断的那截残余物竟然还能在她的机甲上迅速蠕动。
她收回神思,探究地看着迟弥雪。
这属于高级军事机密,迟弥雪怎么会知道?
迟弥雪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暂时还看她不太顺眼,是以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贺承流沉思了片刻,说, “遇鲤姐姐你放心, 迟弥雪不是要窃听高级机密, 这些都是她的推断。”
于是把她们刚刚的对话说了一遍。
“我们得确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声音轻灵缓和,像杰出的领袖,带着坚强的意志。
关遇鲤很难不为这样的贺承流所触动。
可她明白, 很大可能, 这样的贺承流不会属于她。
难受的情绪短暂存在了一瞬,就被她驱逐出胸腔。就着贺承流的话开始谈论起接下来的打算。
“按照迟弥雪的说法, 我们是最应该先发制人,向联邦最高法提交起诉状的。”
贺承流点点头, “只不过按照流程,即使我们现在提交起诉状,可能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进入审理环节,我们需要的不是对簿公堂,是要让她分身乏术。”
两个人陷入沉思。
关遇鲤一支烟抽完,就着火星子又续了一支。
她转头看向迟弥雪,见她侧脸沉静,微微磨了磨牙,还是垂头从口袋里抠出烟盒,分了她一支,拢手帮她点火。
迟弥雪狠狠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开口,“我们可能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什么?”
还没说完,冉湫闯进来,说,“快看,新闻炸锅了!”
“怎么了?”
“原联邦暴力监狱监狱长闾寒,十天前向联邦最高法呈递诉状,诉当红科研明星赫拉夫人用监狱服刑人员做元素试验。明天早上八点传唤开庭。现在闾寒已经把起诉状内容发在网上,证据也正在一个一个往上发。”
迟弥雪心里一直纠结的那个点突然被打通了。
闾寒。
原来是他。
被遗漏了的关键人物。
当年他离职之前去找过贺岚,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前去拜访,也不是要求她保住自己的职位,去贺家的目的,恐怕就是要寄存这些东西。毕竟没有什么地方比军方更能保密。
闾寒这把刀,藏了十余年,现在终于出鞘了。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在她们剪除了赫拉两大资本羽翼之后,在刚刚全程直播打破她的舆论壁垒之后。
如果说赫拉是一块密不透风的防风布,她们铤而走险给这块防风布划出两道小口子,闾寒就是直接探手,把这小口子完全撕裂,让所有人看看赫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上诉的人是他,那么迟弥雪和贺承流的行动空间和行动时间就更加充裕。
真不愧是执掌联邦军事的贺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过如此。
迟弥雪暗中佩服。
她说,“那我们得去一趟赫拉的科研中心了。”
说起这个,冉湫面露难色。
“赫拉手底下的工程师团队能力不低,她在克怀恩有七个实验室,在工程师团队的干扰下,我暂时不知道她的老巢在哪里。”
“这个简单。”贺承流说,“找到格尔就知道了。”
格尔。
这个名字很熟悉。
迟弥雪把这个名字放在舌尖品咂两圈。
哦,她想起来了,就是带闫礼明的那个教授。
当时她入学,也被分配到这个教授手下,然后她就被赫拉盯上了——这是有心人刻意为之,还是真就这么碰巧,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有闫礼明这层关系,格尔和赫拉应该关系匪浅。
一群人聚在一起商定完,各自分头行动。
迟弥雪带着贺承流还有鞑练洁往敦行星去。
关遇鲤处理景练,提取证据,调派人手彼此接应以防不测。
冉湫回中枢区,继续舆论造势,顺带定位赫拉的处所。
尤清迈陪着黎弃回医院接受治疗。
*
与此同时,中枢区联邦议会大楼爆发激烈争吵。
有的议会成员觉得应该根据司法程序,依法传唤赫拉,有的人觉得在这多事之秋,传唤赫拉会引起星际动荡。
双方意见僵持不下,连带着举手表决都能打成平手,是否传唤赫拉,一时之间成了议论的重点。
就在此时,中枢区门口的警卫带进来一个人。
男Beta,身量不高,头发稀疏,面容慈祥,双目炯炯有神,一身西装革履,胸前的贴牌是描金的“H”,赫然是贺家的管家! !
他来做什么? !
议会大厅莫名安静下来。
大概是因为出现得太过突兀,是以众人错愕,注意力都转移向他来这里的目的。
管家站在会议厅门口,入目所及尽是恢弘。
他把贺岚交代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抬步走上主席台,熟练地操作投影设备,把投影聚焦在他手里的盒子上。
盒子是长方体的,高级纤维制成,通体黑色,随手放在桌上,还能感受到里面的东西在动,顶得盒子一跳一跳的。
管家清了清嗓子,“尊贵的各位议员,大家晚上好。我是贺岚议员的管家,受贺岚议员所托,持她的参会令,前来转达事项。贺岚议员知道各位正在对赫拉夫人一事做出决议,在此之前,请各位看。”
他掌尖比向台上的盒子,往后退了一步。
两旁的警卫全副武装,端着激光枪,一同上前,揭开盖子。
投影把里面的东西清晰地投映在中央晶屏,所有议员看清之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其中一名议员是生命科学协会主席,脸色剧变,指着晶屏大骂,“你竟敢把触手生物带回中枢区!!”
触手生物!
现场* 一片哗然。
这就是触手生物!被列为克怀恩星际甲级威胁的生命体,虫族的触手生物? !
此时,触手生物的触须横卧在盒子里,从上到下被纤维紧紧裹住——还不能裹得太严实,生怕勒断以后这些残肢会以雷霆之势再生。
这截触须好不容易获得了新鲜空气,尾部骤然弹跳一下,带得整个盒子飞腾而起,落下的时候在桌面发出“咵哒”的声音,吓得在场所有人骤然生出一身冷汗。
警卫上前封锁纤维盒。
“诸位议员请听我说,”管家上前,说,“这是贺岚议员在长西星泽空间场发现的生物,众所周知,触手生物在被切断触手之后,其触须的存活时间有限,即使能力再强的触手,触须脱离本体,两分钟后也会自然死亡。可是这个,从被切下来送回首都星,已经长达三天,触须仍然具有高度活性。诸位请看— —”
管家抬手,示意众人看向晶屏。
浅蓝色的晶屏上显示映出一个银发飘飞的身影,血染的傲骨没有一寸曲折,回首过来,是凛冽无极的一双蓝色寒眸。
镜头拉远,露出她身前面对的无数人,穿着统一的马甲,上面写着“比秦”的字样。
满地都是残肢。
与此同时,一支断臂不知道从哪里弹跳而起,青筋暴起,孔武有力,捏握成拳头,狠狠击向她的腿根!
管家抬手一点,画面定格在这里。
“相信各位议员也能清楚判断,这是人类的手臂。根据生物特性,手臂在离开人体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可是这种离奇的事件却发生在比秦实验室里。诸位再看——”
他双指一点。
原本的残肢被放大,映出上面一个“cri”字样的刺青,竟然是联邦暴力监狱的在役服刑人员! !
这……
这……!
惊骇之余,众人议论纷纷。
剩下的早已不用管家继续讲明。
邀游集团的景练没有独立研发能力,刚刚的直播里,赫樊出事,景练前往现场,可以证实景练和赫樊关系不一般。而能让景练在邀游星开辟秘密实验室的,恐怕权利地位在景练之上,能让景练去支援赫樊,再加上具有独立研发能力的人,基本上就剩下一个了。
可是,触手生物对于克怀恩星际来说有多么危险,赫拉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
怎么会暗中输送研发成果?
有人想起消失的迟楚和萧显,猛然回过神来——
“不要污蔑赫拉夫人!当年鸻痕研究组也做过相关研究,赫拉夫人经过分析研判,知道相关研究成果会破坏人文和平、危及人类安危的时候就尽力截停项目。鸻痕研究组接受调查,组员迟楚和萧显逃离中枢区,至今下落不明,如果是她们在哪个角落暗中研究,给虫族输送成果,用来报复我们的呢?!”
会议厅一阵寂静。
紧接着,开始有人附和。
“……是啊。”
“有可能。”
“对,当年赫拉夫人如果要进行这项研究的话,又何必冒着风险,尽力截停研究项目。”
……
会议厅里,风向一时倒戈。
管家听着耳边的讨论,看着交头接耳的人群,一时间觉得荒诞极了,心里生气一股久违的怒意,一时间理解了少爷怒踢东西时的感受。
“各位,如果是迟楚和萧显,那么,出现在邀游星的比秦实验室,又怎么解释?她们作为星际在逃犯,有什么能力让邀游集团为她们开辟实验室?比秦实验室里的服刑人员,又怎么解释?又要怎么理解,隐退多年且已经过上安稳生活的原暴力监狱监狱长闾寒,实名举报赫拉夫人?”
是啊。
如果是迟楚和萧显,这些问题,就又无解了。
所有人又安静下来。
管家揭了把汗。
他这个辩论界的低手,幸亏元帅早有叮嘱,否则他还真杀不出这个回马枪。
抬眼扫了眼在场众人,果然一个个噤若寒蝉,面色凝重。
主持议会的成员撕开沉默的缝隙,要求大家重新投票,决议是否传唤赫拉夫人——
赞成传唤的,比反对的多三票。
传唤。
*
前往敦行星的路上,鞑练洁百无聊赖,扯着贺承流八卦,问他们在邀游星的事情。
贺承流一时漏嘴,在说景亚为什么会进鸽笼的时候,说起他中元素的事情。
元素
鞑练洁一听这话,来精神了,往驾驶舱一瞟,说,“后来怎么解决的?”
贺承流:?
脸上渐渐浮起绯红,他没应声。
鞑练洁一看有情况,再三催促。
贺承流烦不胜烦,“没见过你这么八卦的女A 。”
“欸?贺少,可不能有性别刻板印象。女A就不能八卦吗?女A……”
话到一半,她意识过来了。
她是女A。
唔,咱们男Omega贺少这是坚守男德,绝不和其他女A说起自己的私房事呢。
也不必这么守吧喂!
真的很想八卦啊!
鞑练洁压制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心想着你不说那我去问迟弥雪。
不过这念头一出来,她就打了个激灵,把它从脑海里甩出去了。
万一再叫迟弥雪误会她对贺少有意思,恐怕有很多种死法让她挑选。
啧。
鞑练洁挠挠头。
贺承流看她这么八卦,突然想起她曾经也喜欢过景亚,心里的怦然陡然褪去,整个人沉静下来。
他说,“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沾上的元素?”
“啊?”鞑练洁挠头的动作停滞一瞬,手垂落下来,有点颓丧地说,“我也不知道。曼德还问我说他有没有给我递过什么吃的,我原本以为没有。现在一想,还真有可能。之前他给我递了瓶水,我拧开瓶盖,嘴刚接触瓶子,还没喝呢,就有个傻缺上来勾搭他,给我气得……那会儿好像把水还给他,冲上去打人了。我后面还后悔呢,不过回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后面没再喝吗?”
“后面就去教务处了……”
贺承流点点头。
或许真的是这样,否则很难解释鞑练洁中元素的程度为什么这么轻。可能是嘴唇轻触,所以摄入含量比较少,但又因为是从嘴里进去的,经过消化系统接触,才会反应很大,后面也才会呕黑水。
这样说起来,曼德无意间还真猜中了。
……说起曼德。
“我原本不是让曼德来送东西的吗?最后怎么是你来了?”
“啊?你不知道吗?”鞑练洁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不是说迟弥雪让他去干嘛去了吗?”
“……”
迟弥雪让曼德去做事情,这话听起来也确实合理。可是……
他转头看向驾驶舱的方向。
视线透过透明的窗口,看见高高的椅背,一截平直的肩膀横出来,缠满绷带的手臂弯曲着,搁在扶手上。
她明明已经会和他商量事情了呀。还想听他的意见,问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没理由在曼德的事情上刻意瞒着他。
而且,在她的一通分析里,她一点都没有提到曼德。
她真的知道曼德来过吗?
贺承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身往驾驶舱的方向走去。
舱门“哗啦”一声划开,又缓缓扣上。
迟弥雪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头也不回地说,“快到了。”
“不急,”贺承流说,“话说——”
他戳了颗葡萄含进嘴里,又戳了一颗送进迟弥雪口中,等清甜的汁水冲刷齿缝,他才问,“话说,你让曼德干嘛去了?”
“嗯?”迟弥雪没反应过来,“曼德?”
“嗯,我原本叫他送东西过来,他中间不知道拐去哪里了,说是你让他去做什么事。”
迟弥雪听言,眉头微蹙。
“我没联系过他。”
他又在搞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前方交通情况稳定,迟弥雪把飞行器调成智导模式,释放双手,调出两个人的聊天界面。
她和曼德最新的聊天页面上,静静停留着一张动态地图。
地图上红点闪烁,标识着具体的位置。
却是只有这个,没有任何留言。
迟弥雪眉间的褶皱更深。
她手指翻飞,解锁这个红点的具体信源,发现它的坐标就在首都星-中枢区D区!
贺承流拧起眉,“他是什么意思?”
以前对迟弥雪造成间接伤害的人,说实话,贺承流很难把他往好的方面想。
中枢区D区。
赫拉的住宅区!
糟糕!
贺承流心里一沉。
难道,曼德和赫拉联手了吗!
如果他再次背叛迟弥雪,那迟弥雪……
琥珀色眼眸里涌上一股浓烈的心疼,看了迟弥雪一眼,欲盖弥彰地迅速撤开。
他的心脏咚咚直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沉重和凌乱。
要告诉迟弥雪那是赫拉的住宅区吗?
说吗?
难道,不说吗?
要不要说?
天人交战。
半晌,迟弥雪听他恍然无声,抬眼看他,见他神思不属,便问,“怎么了?”
贺承流望进她澄澈的蓝眸里,心里又是一阵激荡。
他一咬牙,蹲下身紧紧抓住迟弥雪搁在扶手上的手腕,说,“中枢区D区,就是赫拉的住宅区。”
不出意外,蓝眸瞳孔遽缩。
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线条绷起,他扶着的手腕紧紧扣向座椅扶手。
飞行器紧急制动,飘荡在太空。
迟弥雪闭上眼。
靠入椅背里。
贺承流站起身,把满头银发揽入怀中。
他的心脏剧烈收缩着,像针扎一样疼。
感同身受这个词,第一次具象化地体现在他身上,那种被重复背叛的无助,那种原本应该站在身边同仇敌忾的人临阵倒戈的愤慨,那种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为了信念战斗的感觉,该怎么释怀?
而这个人的背叛,于当下的时局,是无关紧要,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怀里的人收紧手臂,把他的腰抱得很紧很紧,紧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感受到腹部的衣服有了水意。
但很快,迟弥雪想起什么,猛然一滞。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蹙着眉头望入他眼中,嗓音略带沙哑,“不对的,不对。他给我发地址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是背叛,以曼德的懦弱性格,根本不可能特地发个地址来向她宣战。
他发的消息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地址,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出事了!
就在此时,冉湫弹来通讯,声音无比急切,“雪!有条从中枢区发过来给你的视频被对方拦截,没有发送成功,你快看看!”
冉湫调节镜头,把镜头对准了她恢复出来的视频。
画面漆黑模糊,勉强能看见中间的人影。四条粗长的锁链在黑暗中衍射出冷冷的金属光,看起来格外渗人。
中间的人……
迟弥雪说,“放大看一下。”
冉湫依言放大。
模糊的画面里,那人的身段和脸型逐渐显出轮廓。
迟弥雪的胸腔仿佛被狠狠撞击,她猛地站起身,视线钉在那个身影上,颤着声问,“是谁发给我的?”
“一个叫曼德的指挥官。”
贺承流唇口微张。
迟弥雪抵住中控台,“谁拦截的?”
“齐特希尔曼,赫拉的总控工程师。”
……
原来是这样。
“雪,还有个事情。”冉湫看了贺承流一眼,说,“刚刚管家拿着贺岚元帅的参会令,去中枢区展示了这个。”
画面一切,露出一截淌着粘液、正在勾蜷的触须。
“说是在长西星泽空间场发现的,切下来到现在至少过了三天,还有活性,怀疑是赫拉输送元素出去,但议会也有声音说这手笔来自消失的鸻痕组员,迟楚和萧显。”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迟弥雪,关注她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冉湫看她眼角抽动了下,没有旁的表情变化,心里稍微放心了些,说,“总之,你做好应对准备。”
虽然雪没说过她的身世,但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别人不知道,她和老鱿鱼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雪是迟楚教授和萧显博士的女儿,这在她和老鱿鱼这里其实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只是雪从来不提,她们也从来不会主动说起。
今天如果不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她也不会说。
好在雪没有什么反应。
想来她可能早就知道,她们知道她的父母是谁。
冉湫切断通讯。
贺承流静静看着迟弥雪。
可她从始至终,都很安静,除了他衣服上的那两点水意做证明,其余的都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连嘴角都是一如既往的弧度。
她太镇定了。
镇定到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镇定到,贺承流觉得她突然间又离自己很遥远。
可现在不是追求什么距离的时候。
他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把飞行器控制权切换过来。
深沉的太空中,漂亮的飞行器利落调转方向,灯束射线“嘭”地一声亮起,像苏醒的猛兽,露出一种无人能挡的气势。
雪白的灯带遗落一片光海,一如她们初遇时,他戏弄迟弥雪的那样。
贺承流拨弄控制盘,飞行器往首都星的方向弹射而去。
*
首都星已经乱成一团。
繁华街道此时已经演变成暴动现场,一个个元素人速度迅捷,力量惊人,撕扯缠斗着无辜的公民。
首都星的星警早已见识过绮丽区的情况,此时开着舰艇,高高盘旋在街道上空。她们一个个全副武装,却聚集在舱口处畏畏缩缩,始终不敢下去和元素人硬碰硬。
到处都是警报声,整个街区火情四起,又被智能湮灭;商店的安全窗被撞击破碎,又自动升起格挡板;轨道列车相撞,公民四散奔逃……
军靴踏上这篇土地。
枪声响起。
关遇鲤带着她的手下,沿着街道一路扫过,解救了一个又一个公民。
前往中枢区的太空梯已经关闭,机甲进入戒备状态,贺承流和迟弥雪无法抵达。
赫拉很聪明。
太聪明了。
她放出元素人发动暴乱,就没人关注她的庭审,一百个闾寒摆出千万个证据都没用。公民正在遭受痛苦,议会还能安如泰山,旁听联邦最高法审理她的案件吗?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案件审理的过程被推迟了。
她让看守的星警转告最高议会,如果有元素人的解药,就能解除暴乱预警。她能做出元素人的解药。
最高议会又召开了紧急会议,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投票表决是否缓释赫拉,让她先行研制解药。
向来反对赫拉的一派立刻否决这项提议。
他们拉出绮丽街区的直播视频片段,众人发现贺家医疗队的人也能安抚元素人。
事实摆在眼前,即使还有少数不同的声音,但议会还是紧急联系了管家。
管家听言咬牙切齿,没忍住踢了一脚马路牙子,疼得抱脚直蹦。
他忍疼暴怒,“研制出解药的人是我们少爷!太空梯都封锁了!我们少爷还怎么上来!我跟你说我们少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锁在外面过,你们这些……”
管家“妙语连珠”,直到议会的人簇拥着贺承流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擦擦眼睛,“少爷?”
“少爷,你终于上来了,有没有受伤,现在下面危险得很,本来他们还不让你上来,我说不……”
“三!二!”
一还没数完,管家就两片嘴皮子一紧,把嘴闭上了。
清净。
议员们看向贺承流,感激涕零,顿时觉得他的身形都高大了许多。
中枢区的联邦实验室就是气派,什么仪器都有,什么材料也都齐全,比在萨坦星手搓的时候快乐多了。
最高议会还给他配备了十二名助手,他只要了两名,钻进实验室里,把门一关。
原本要钻进去的管家碰了一鼻子灰,穿着实验服站在实验舱门口,稍显落寞。
他转过身,安慰自己——
没事,反正小迟都没能进得去,他没进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刚抬起手想拍拍迟弥雪的肩膀,好好安慰她,一打眼拍了个空。
嗯?小迟人呢?? ?
别是进去了? !
第57章
中枢区最高实验室是22摄氏度恒温, 冰冰凉凉。
贺承流让两个助手先去准备实验用具,拉着迟弥雪进单人更衣室。
为了防止交叉污染,最大限度集中气流急速消毒, 实验室的单人更衣间面积不大, 设计得很是狭窄, 两个人塞进去, 满满当当。
贺承流知道时间紧急,刚想抬手帮她剥去厚重的实验服,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一顿,旋身拿一套干净利索的短袖给她换上。
迟弥雪垂眼, 看他白皙的脸渐渐染上绯红,耳垂也明显有了红晕。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楚感受到他浑身漾开的滚烫热意。
他压着脖颈,垂着脑袋。
赫拉不好对付,独自去赫拉家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现在人手紧缺, 迟弥雪想一个人去, 他不好意思阻止, 也不应该阻止。
他抬眼看向迟弥雪,琥珀色的眸上覆盖着一层晶莹,湿答答的,带这无法掩饰的担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担心的感受了。
以前都是一人吃好全家不饿, 现在却不是了。
迟弥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抬手,原本想揉揉他的脑袋。
他脑袋上戴着实验用的帽子,把所有头发严严实实收了进去,迟弥雪手一顿,转而曲起指节,捏捏他脸上的肉。
“等我回来。”
贺承流的脸更红了。
“嗯。”
他旋身拿过一条干净的、实验员穿的萝卜裤,并着一双绝缘鞋给她。
迟弥雪接过东西,顺势俯身。
狭小的空间里,贺承流根本无路可退,避无可避。
随即,他感受到前额传来一个温润的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残余的柔软触感像轻飘飘的羽毛,飘飘摇摇往心里钻,末端扫过一个个细胞,逗得它们扑腾狂跳。
空间实在太窄了。
气温上升。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离得很近很近。
迟弥雪说,“你先出去吧,我换衣服。”
她难得这么正经地说话。
或许也是时机不恰当,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太不合事宜。
贺承流终还是逃也似的退出更衣间,站在门口低声说,“穿完以后从研究员专用电梯下去,门口一般会有两个警卫,身上有武器,可以直接放倒,这个节点,应该没人在关注监控。”
最高实验室是鸻痕的原始实验室,贺承流崇拜鸻痕已久,偷偷来了很多次,虽然没有进到最里面,却把很多通道和出入口都摸清了。
迟弥雪说,“知道了。”
一出来,两个人又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俱是一顿。
迟弥雪张开双臂,轻轻拢住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想太多,专心做实验。”
说着,摁了电梯,走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
贺承流这才反应过来。
别想太多。
他很难不想太多。
赫拉又不是什么好人,她家里对于迟弥雪来说,实在太不安全。
但他什么也没说,乖乖点了点头,说,“好,早去早回。”
*
相比于下面居民区的惨绝人寰,中枢区还是很安静。只是这种安静里透着几分诡秘,让人脚底发毛。
守在实验室出口的两名星警百无聊赖,鞋尖戳着地面,靠在墙上说着话。
“你站成这样,万一被总队发现,又要挨处分。”
“怕什么?”歪歪站着的星警指了指顶上那排监控,“都被屏蔽了。”
“你又屏蔽?”
“不是我,昨天他们值班的时候就屏蔽了,我只是没有弄回来而已。再说了,总队现在哪还有空管我们,下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也是。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谁知道。据说,”歪歪站着的星警指了指上面,“上面神仙打架呢,小鬼就遭殃喽!”
“我觉得应该不是,贺元帅不是那种争权夺利的人。……肯定是被逼急了。”
歪歪站着的星警刚想再说点什么,电梯门“哗啦”一声打开,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形。
迟弥雪扬起脸,冷冽的视线在他们脸上逡巡一轮,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开双手摁住他们的后脑,狠狠一撞!
两个人眼冒金星。
原本歪歪站着的星警体质好一点,抽出腰间的警棍就要防御,却没想到被迟弥雪劈手夺过。
掌根往他后劲一杵,他翻了个白眼,还想再挣扎一下,却是直接晕死过去。
另一名星警见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爬去,一边爬,一边想着要联系总队汇报情况,被迟弥雪迈开两步踩住后背,夺过通讯器,如法炮制敲晕。
两人都是男A ,迟弥雪拎着他们的衣服,犹豫着要不要穿上。
好在时间刚刚入夜,他们值夜班,刚洗完澡换完衣服过来,衣服上的味道不会太重。
于是迟弥雪臭着脸把他们的衣服套在外面,一边扎着警用腰带,一边往外走去。
今晚的中枢区人影寥落。
重要的人都聚集在议会区,有的在下面的居民区指挥救援工作,至于家属,都是能在家里待着就不出来走了。
这倒是大大方面了迟弥雪行动。
她按照贺承流的提示,走到机库的位置,数到第三个飞行器轨道,侧身划入。
她亮起灯光,根据标识找到赫拉家里的方向,沿着轨道迅速穿行而去。
赫拉已经被暂时看押,不在家里。
迟弥雪摁响门铃,视讯器里露出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
“谁?”络腮胡子警觉地问。
迟弥雪晃了一下电子身份信息,“中枢区星警。赫拉夫人想拿几本书过去看,长官让我来拿。”
络腮胡子的眼睛很圆,警惕地看了她半晌,问,“夫人是要哪几本?是怎么说的?”
迟弥雪说,“夫人说,《科拉瓦论文合集》要带,其他的随便带个两三本就行。”
络腮胡子闻言,又静静审视了她片刻,仍不肯放她进去,“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给你。”
“嗯。”迟弥雪点点头,“也好。”
她的姿态闲适而轻松。
络腮胡子余光看见,已经转过去的身子一顿。
赫拉夫人从来不让人进她的书房,据说上一任总控就是因为进了一趟书房就被解雇了。
络腮胡子一思索,转身给她开门,“既然夫人交代了你,那你自己进来拿吧。”
“嗯。”
迟弥雪把手腕向背后一勾,不动声色地收起手里的电击棍。
——她原本打算动手的,没想到这络腮胡子相当识趣,倒是省了她一番力气。
赫拉家里的装修风格和她在邀游墅的书房很像。
规整。
冰冷。
一丝不苟。
所有家具都是精钢材质,在灯光下映出刺骨寒芒。整个空间没有任何温情装饰,没有挂画,没有摆件,没有盆栽,没有生物。
“喂!”
络腮胡子突然喊住她。
突兀的声音让走在前面的迟弥雪心里一紧,她曲起手臂,虎口卡到警用腰带上,转身,“什么了?”
络腮胡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指了指地上的绝缘鞋,“你们警察进别人家没有换鞋的习惯吗?”
……
迟弥雪沉默。
她笑笑,“抱歉。”
返回络腮胡子近旁,换了鞋。
络腮胡子看着她换下来的鞋,上面的警号和他刚刚瞥见的电子信息一致。又看向她穿着的绝缘鞋,一切似乎都没有破绽。
他原本狐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一路走到二楼。
二楼是赫拉的办公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联排的控制器,一个个程序控制师正埋头书写代码,机器高度运转带来热烘烘的温感,带着一股淡淡的烧焦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他们恍若未闻,连带着迟弥雪到来,他们也只是麻木地抬头看她一眼,而后便立刻垂下脑袋继续手头的工作。
穿过走廊来到书房。
和迟弥雪猜想的一样。
邀游墅里的书房是仿造这间书房建造的。
冰冷的家具,熟悉的鸟笼。
连盆栽摆放的方位都一模一样。
这里的乌鸦见到迟弥雪,就开始聒噪地叫唤起来。
迟弥雪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它。
“哦,”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络腮胡子停在书房门口,探进脑袋来解释道,“这是夫人的爱宠,给夫人解闷用的。”
又催促道,“那就是夫人的书柜,夫人想要什么书都在那上面,抓紧时间给夫人送去。”
他对星警没有职业滤镜,态度还真是不太客气。
不过跟在赫拉身边的人,对别的职业多少都有点傲骨,毕竟在主抓科研的克怀恩年代,作为联邦“智脑”的她,地位实在太高了。以至于她身边的爪牙对别人都不太看得上眼。
赫樊如此,景练其实也是。
小到这位络腮胡子,也是。
“嗯。”迟弥雪点点头,应承了他的话。
她缓缓抽出警用腰带上的电击棒,摊开手心盛着,看了又看。
络腮胡子有点不耐烦,问,“怎么了?”
“哦,”迟弥雪说,“没什么,就是这个……”
她转身回来。
络腮胡子探头凑近,想看看她说的“这个”是哪个,有什么问题。没想到电击棒猛然一挥,在他脑门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击打痕迹,随即往他的腰腹处直戳而去。
刚要喊出口的“来人”被他咽回嘴里,全身上下被电棍带着,有节奏地颤动起来,手舞足蹈。
他倒是坚强,梗着脖子瞪着眼,坚持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迟弥雪往走廊来处望了一眼,见没人,握着他的脚踝把人往书房里拖。
——晕在外面要是被人看见,还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她拍拍手,看向鸟笼里的乌鸦。
乌鸦还是聒噪地叫。
修长的手探进去,摸到它肚子上突兀的地方,捏了一下。
果然,精铁做的桌子从两侧打开,露出里面流光发亮的电梯。
迟弥雪谨慎地又环视一眼,走向电梯。
电梯下降的过程很长。
她的心也不断往下沉降。
距离她想要的人越近,心绪越无法轻松。
——在这件事情上,她没办法接受任何失望和落寞。可以接受人不在这个地方,但是不能接受人有什么好歹。
就要见到师母了。
时隔十二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复自己紧张的情绪。
迟弥雪靠在电梯璧上,冰凉的感觉穿透衣服,刺入皮肤。
上次坐这个电梯,触感不是这种冰凉。那时候她带着不安分的贺承流,根本没有余力去感受别的东西。
想起那时候的贺承流,紧张的心情像被抚慰,舒缓了不少。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脸上的冷冽神情冰消雪融。
师母见到他,会不会也很喜欢他?
师母那么精致的人,会不会也很喜欢他的精致料理,那个用杨梅丝摆盘出来的菜肴?
迟弥雪垂着双手,捏着潜藏在口袋里的,柔软的银灰色手帕。
贺承流,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做实验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回想起刚刚在更衣间的种种,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一如当时和他共乘电梯的时候一样浓烈。
以后……
如果还有以后。
如果救出师母。
如果她活着,如果鸻痕昭雪……
她一定要看看他认真做实验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58章
“哐当”一声,电梯卡入轨道,抵达地下密室。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黑暗冗长的甬道。
修长的腿迈出去,周围的灯“铛”的一声重响,猛然亮了起来。
迟弥雪下意识刹住脚步, 手按上腰间的枪械, 寒凉的长眸一横,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有人影。
也很安静。
有点安静得太过了,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唯独机械运转的“嗡嗡”声萦绕耳际。
迟弥雪眉头轻皱,挪动脚下的步伐, 往前走去。
甬道不长,大概二十余米, 脚底的黑色材质格外绵软,绝缘鞋踩上去,竟然有种踩地毯的错觉。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黑洞洞的空间。有点像烧瓶, 经过狭长的瓶颈, 就能抵达宽长的瓶肚子。
迟弥雪每走一步,身后的灯就“啪”的一声暗下来。黑暗像巨大的凶兽,潜伏在她身后,张着血盆大口。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蛋白质烧焦味。
迟弥雪脊背的肌肉发紧,按着枪械的手松开,一*指一指握得更紧,抬步往前走去。
甬道即将走到尽头。
灰色的绝缘鞋踩过最后一块黑色“地毯”, 脚跟遽然一绷, 迟弥雪整个人顿住。
视线往下滑。
脚面挪开。
一根断截的灰白头发,静静躺在黑色“地毯”上。
弯腰拾起, 仔细端详。
与她固有的银灰色头发不同,这截灰白头发的末端还带着些许黑褐色,是黑发自然变白的产物。她认识的人里,有着黑发的人屈指可数。如果这个人她不认识也就算了,可如果认识——
看这长度和弯曲程度……
迟弥雪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曼德。
她往前大迈两步。
甬道走到尽头。
目之所及,是黑魆魆的一片。甬道的尽头没有灯光。四条巨大的铁索像猛兽的爪牙,张腾出阴森恐怖的架势,一旦有人敢踩入它的包围圈,就要把那人尽数吞噬。
迟弥雪额角倏然绷紧。
她捏着那截灰白色头发,往前迈出一步。
黑暗中,铁索细密抖动起来,发出“哗啦啦”一阵声响,随即,蓝光犹如闪电“滋啦”亮起,铁索犹如巨蟒吐信,尖端吐出四道电光,眼见就要朝迟弥雪迎头劈来!
迟弥雪眼皮一跳,就地往侧里翻过,银灰色长发在空中划出弧度,被蓝色电光击中飘摇一缕,空气中漫开浓烈的蛋白质烧焦味。
揭起银发,横咬在口中。
长腿斜刺抵住地面,以备伺机而动。
那铁索智能化程度很高,一击未中,及时调整角度,“哗啦啦”的声响还没落下,又“滋啦”吐出一条蓝色寒光,又快又疾。
“呲——”
“呲——”
“呲——”
……
它穷追不舍。
迟弥雪短暂停驻过的地方,此时都被烧出一个浅坑,浓黑焦烟冒起,空气中的味道更加难闻。
再这样下去不行。
不能总在这个地方和这些铁索缠斗。
迟弥雪又躲避过两次。
她借着隐灭的蓝光看清周围。
粗大的锁链从顶上的四个墙角蔓延出来,墙角处各有一个控制器,在蓝光下反射出幽微的镜面光。
锁链像海底飞舞的海带,也像漆黑深海里游荡的触须,拖着冷冽的声响,在空中飘飘摇摇。
又一次蓝光撕裂黑暗。
黑暗又吞噬蓝光,把最后一丝光明舔舐得一干二净。
周围重归黑暗。
迟弥雪动作利落,“咔哒”一声解下腰间的激光枪,端在手里,枪托靠肩,手指一拨,食指勾动!
血红色的激光从枪口迸射而出,直击墙角的控制器。
“嘭!嘭!嘭!”
如法炮制。
每一枪都精准命中。
粗大的锁链失去控制,重重从高空摔下,哗啦啦得堆叠到一起,在有限的空间里发出嘈杂声响。
迟弥雪松开口中的银发,打亮手电筒。
铁链漆黑一团,失去生命力般,从墙角垂落,委顿在地,堆成难看的一团团。
成束灯光移动,沿着墙体照了两个来回。
这里的墙是由昂贵的精钢支撑,大板直砌,没有任何缝隙,应该是没有连通其他空间。
难道她推测错了,师母没有在这里……
不对。
灯束落到铁链末端。
迟弥雪大步走过去,把手电筒含入口中,借着灯光拾起铁链,发现上面有黑褐色的血迹,还有一些焦黑的皮屑。
凑近一闻。
是烧焦的蛋白质味道。
她深深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偏头看去,总控那张络腮胡子脸隐没在黑暗里,旁边的幽光把他的脸映得像地狱恶鬼,散发出丧心病狂的狰狞笑脸。
他身后的一个个都孔武有力,全副武装,显然是有备而来。
“夫人还真是,神机妙算。”络腮胡子捏着手腕,说,“你是在找这个吗?”
说着,墙面上亮起一道晶屏。
晶屏上,布朗夫人满脸泪痕,双眸空洞,怀里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曼德,神情麻木得像被抽走灵魂。
曼德软绵绵地瘫在她怀里,平时谄媚的一张脸,此刻也重回宁静,这样一看,竟然能看出幼时还没发胖的清秀轮廓。
迟弥雪手上赫然一紧。
她取下含在口中的手电筒,站起身来。
“嗯,”迟弥雪说,“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络腮胡子声音森然,“夫人让我等着你,我可不敢有事。”
“赫拉还交待了什么?”
“夫人还说,务必把你留在这里,她有大用。”
“嗯。”
“嗯?”络腮胡子惊疑于迟弥雪的冷淡反应,眉头微微蹙起,脚往前侧了一步,语气激烈起来,“你反应这么淡然,难不成还留了什么后手吗?”
迟弥雪的战绩他有所耳闻。
从敦行星到邀游星,再到首都星的绮丽街区,饶是赫拉夫人这么有手段的人,也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
他怎么敢掉以轻心?
要说她一个人单刀赴会深入这里,没有留任何后手,他不信。
迟弥雪见状,长眉一挑,淡淡笑了。
她端起枪杆,研究着枪口的痕迹,说,“你觉得,我会留什么后手?”
络腮胡子说,“别故弄玄虚!”
迟弥雪横起手电筒,把光束往他脸上直射而去,见他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唇角的笑意更深。
一如贺承流每次看到的那样,迟弥雪不常笑,偶尔笑一次,神情就像只狐狸一样狡黠,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算计你了。
是以这副神情落在络腮胡子眼中,他心里即刻警铃大作,手还蒙在眼上挡光,脚步就往后撤了一步,隐入其他人背后。
迟弥雪撤走光束。
寂静的黑暗里,她的嗤笑声刺耳又响亮,像落在络腮胡子脸上的巴掌。
刀刃出鞘,发出清冽声响。
众人脖颈一紧,仿佛刀刃划过的地方是他们的脖颈和骨骼。即使隔得这么远,这短暂的声音仍有余响,带来的威压如影随形。
络腮胡子大骂,“还愣着干什么?!上啊!生死不论!”
*
此时,贺承流已经控制器编写好解药提纯的流程和步骤,包括可控制的变量和催化温度。
两个助手驻留实验室看守。
他一边脱下实验服一边回眸看了一眼,同管家悄声说,“这两个人应该不是赫拉的人,你观察看看,如果他们想破坏实验程序,改变控制量,直接捆起来,换鞑练洁进来,她有元素学基础。”
他走一步,管家走一步,紧紧跟在他身后,“少爷,我是说,小迟那边我去帮忙,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迟弥雪刚刚跟我说,如果她两个小时没回来,就直接去找赫拉。现在两个半小时过去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可能是陷在赫拉家里没办法脱身。”
“没办法脱身?”管家大惊失色,“那怎么办?不是,少爷,你要直接去找赫拉?元帅还没回来,你能应付得过来吗?你去找她做什么啊?你小心点啊少爷!……”
话还没说完,贺承流已经换好一身宽松的衣服,往外走了。
最高议会中心的走廊上晶屏切换,新闻报道完下面的街区发生暴乱之后,又称:据悉,联邦“智脑”赫拉夫人已被最高议会刑拘,议会拟以多项罪名起诉赫拉夫人;赫拉夫人跌落神坛,除了前暴力监狱监狱长闾寒的直接影响外,元帅贺岚家的陪读迟某某也在其间起关键作用。据推测,迟某某系原鸻痕研究组组员迟某与萧某的女儿,这次掀起轩然大波,是因为怀疑赫拉非法囚禁其养母。
……机械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字一顿掠过耳际。
最高议会已经乱成一团,中场休息时间,三两个人聚在一起抽烟,交头接耳,说起迟弥雪,也都是不大看好的声音。
无非说她无权无势无钱,靠一条命硬拼,与势力盘根错节的赫拉不能相抗衡。
这些话零零星星落入贺承流耳朵里,仿佛往他心里塞着棉花,一颗心脏越来越堵。
时至今日,竟然还是没人看好迟弥雪,没人觉得她会赢,甚至都觉得她会输得一败涂地。
可,迟弥雪,我绝对不会让你输。
贺承流加快脚步,往看守赫拉的监房走去。
*
不愧是“联邦智脑”,赫拉被拘留的地方也与众不同,光明敞亮,温度适宜,空气中还熏有好闻的檀香。
她的状态还很好,妆容一丝不苟,连带着睫毛都卷成格外精神的弧度。唇上涂着玫红色的口红,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最高学术论坛。
见贺承流来,她似乎很意外,就着电子镣铐,抬起咖啡喝了一口,问, “你母亲回不来,让你来见我?”
贺承流就坐,直视她的眼睛,“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在长西星泽动了什么手脚,我老妈这时候应该要回来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皱起眉,颇有些真情实感,“请你告诉我,她能回来的,对吗?”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赫拉笑得不可自抑,笑得畅快非常。
她说,“她一定能回来的,盖着联邦旗帜回来,也算回来,不是吗,小流?”
贺承流听见这个称呼,嫌恶地皱起眉。
“我已经研制出解药了,迟弥雪带着解药已经出发。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不要白日做梦了。”
赫拉听言,脸上笑容一滞,“你说什么?迟弥雪带着解药出发了?”
“不可能,”她摇摇头,“她还得去救布朗家的那个老太婆呢。”
贺承流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是说布朗夫人?她已经被救出来了。”
“?!”赫拉拧起眉头,“救出来了?不可能!”
“就你藏人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可能?迟弥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里。”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那里!”戴着电子镣铐的手握成拳,“不可能,她应该要去我家的地窖,怎么可能直接找到最高议会备勤室!”
“!!”她舌头一蜷,反应过来,整个人拍案而起,“贺承流!你在套我话!!”
贺承流举杯喝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谢谢赫拉夫人告知。”
起身,准备离开。
他又顿住脚步,“哦对了。”
回过身来,琥珀色眼眸射出寒芒,“我母亲会来见你的,想让她披着联邦旗帜回来,看看你下辈子有没有那个本事。”
联邦旗帜高高飘扬。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机械声。
贺承流从赫拉那里出来,仰起头看随风而动的旗帜。
鼻息之间隐约闻到饭菜香,回首看去,两名警卫一人捧着一个食盒,正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
眼帘垂下,卷翘的睫毛在柔嫩的脸上投下阴影。
他再度抬眸,看那张飘飞的旗,在心里许愿——
母亲,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59章
赫拉的地下室里。
络腮胡子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脸上神色痛苦,难以忍受地发出一遍遍哀嚎。
他们有的已经起不来了,有的抵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恐惧缠绕着他们的足尖,他们裹足不前。
络腮胡子见状, 心里也怕了,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之余,更有几分不服。
“废物!”他甩着手臂上前两步,左右环看一下,夺过一个人手里的麻醉枪,朝着墙角瞄准。
迟弥雪轻笑一声。
等着麻醉针刺破黑暗,针尖泛出冷冽的寒光,就要刺入她的左肩时,她攀着粗大的锁链往旁一甩!
麻醉针“铛”地一声,被锁链格挡开。
“该我了。”她说。
手臂就着锁链缠绕两圈,长腿往墙壁上一蹬,借力晃过,整个人横踩过墙壁,最后一脚,踹击络腮胡子的下颌!
她这一脚力道不轻,络腮胡子身形魁梧,整个人却斜刺里摔了出去,下颌脱臼,口水飞溅出很远。
迟弥雪松开手, 稳稳落在墙角。
长腿迈过两步,蹲在络腮胡子身边,冰冷的刀锋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停在喉结的位置。
“两个问题。外面还有多少人?赫拉让你下一步做什么?”
络腮胡子咳得死去活来,下颌的神经抽痛,耳蜗里全是忙音。
他迟弥雪的话听了一半。
迟弥雪掌心一托,复位他的下颌,又耐心地重复一遍。
络腮胡子听言,缓过两息,这才认真说,“你斗不过夫人的。”
迟弥雪:“我没问你这个。”
络腮胡子:“外面没人了。夫人手下原本就没多少个人。”
赫拉夫人在外面享誉盛名,在她手底下做事却不轻松。
她规矩很严,稍微犯错就要开除,很不留情面,迄今为止还能留在这里工作的,要么就是对她的学术成就十分钦佩的,要么就是被高昂的佣金驱使,顺道赚个好名声的。
直播的事情一出,赫拉夫人的名声也遭受质疑,两个小时——就在赫拉夫人被逮捕前,很多人就已经自主和她解除了劳动合同,领取丰厚的佣金跑路了。
否则他作为克怀恩不那么出名的智能工程师,没有这个空挡,也不可能直接进来当总控。要知道,他每次来面试,无一例外都被刷了。这次是天上掉馅饼……
不过按照这情况看,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陷阱也有可能。
络腮胡子仰着脖子,生怕冰冷的匕首划破他的皮肉。
看着魁梧彪悍的一个人,也如常人一样格外怕死。
“还有一个问题。”
下一步,赫拉让他做什么。
黑暗中,总控的脸色变得难看。
迟弥雪摩挲了下指腹,“她有没有让你追踪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总控大惊失色。
随即一咬舌,防止泄出更多的秘密。
迟弥雪的匕首摁得深了些,慢条斯理的嗓音响起——
“说说吧。”
*
已经凌晨四点。
路边的氙灯把迟弥雪的身影拉得格外长,从赫拉家门口斜斜投射出来。
她点动通讯器联系了关遇鲤,告知她从络腮胡子嘴里套出的一切。
关遇鲤听了,也很是震惊。当机立断拨出人马,连同原来留在首都星的元帅警卫一起,组成一支先遣小队,往长西星泽的方向追袭而去。
迟弥雪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路灯下面站着一个人。
瘦削的身形,浅金色的头发膨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虚空某处,正看得出神。
中枢区建得高,凌晨常有云雾缭绕。
淡淡的水意将他身上的衣服打了个微湿,空气里带着一股寒意,刺激着每一个毛囊。
迟弥雪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地面上,拉长的影子靠近,贺承流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是迟弥雪,眼眸犹如火星般亮了一下,“出来了?”
迟弥雪在他面前挺住脚步,“怎么到这里等了?”
贺承流抬眸看她。
积郁的情绪原本被埋藏得很好,可看见她的这一刻,心里的防线就像决堤,晶莹在眼眶中积聚,他好想好想告诉她,告诉她那些不安和难受。
“你按照你说的办法诈了赫拉,找到你师母和曼德了。她们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已经送往联邦医院。”贺承流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但是赫拉说,我母亲——可能……”
他双手插.入裤兜,晃着小腿踢脚下的空气。
迟弥雪看出他的不安,抬手准备摸摸他的脑袋,发现手掌上还有刚刚攀援锁链留下的血迹,手指一蜷,又收了回来。
她说,“景练之所以那么迟才到绮丽区,是因为临行前,赫拉让她发射了一个无人飞船前往长西星泽,上面载着药剂盒。”
邀游集团以开发旅游星为主业,星球开发前需要飞船勘探星球情况,是以景练掌握了无人飞船的发射技术。
上面载着药剂盒。
联系到管家拿回来的那截触须,想也知道赫拉想把药剂寄送给谁。
景练这会儿在关遇鲤手上,能和贺岚联系上的,也只有关遇鲤,这件事让关遇鲤出面更为合适。
更何况,贺岚作为运筹帷幄的人,也许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药剂盒。
贺承流眼下没办法想这么多。
他一心只想着,远在长西星泽空间场的,那是他母亲。
那个明着严格,实际上却总是偷偷纵容的母亲;那个和他不太对付,却半夜总是进来偷偷为他盖被子的母亲;那个明明思念鸻痕,思念父亲,却孑然傲骨,独自挨过漫长孤独,一人扛下所有的母亲……
他的全部心绪在母亲这两个字上缠绕轮转,绵绵密密的坏想法几乎要把他绞到窒息。
忽然,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些愁绪,像棉花糖一样化开。
她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像是很苦很苦的咖啡里突然放入一块方糖,丝丝缕缕晕开,舌尖苦涩被冲淡。
*
最高议会的会议厅仍旧灯火通明。
晶屏上的画面切换流转,轮番放映画面。有首都星居民区的,有首都星防御系统的,也有长西星泽空间场的。除了第一个,其他画面都显露出古怪的宁静。
议员们像是吵累了,有的抵着鬓休息,频频叹气,有的干脆手臂交叠,脑袋一埋,阖眼假寐。
大家都精疲力尽。
突然,控制晶屏的智能小精灵轻唤一声——
“叮咚!有新参会议员接入,议员代码为H686 ,议员名字为贺岚,议员职务为联邦联勤保障部队总指挥、元帅,议员位置为长西星泽空间场,坐标未知。”
报道完毕,屏幕“叮咚”一声,切换成一张熟悉的面庞。
贺岚身穿白色麦穗军礼服,坐在屏幕前,神情严肃。
在会场的议员听到播报,一个个回过身来,拨弄着身前的话筒水杯之类,回到会议状态。
主持议会的议员喜出望外,赶忙调整话筒,说,“各位议员,中场休息时间结束,会议继续。”
贺岚的加入,或者说,贺岚的安然无恙,让议会有了往前推进议程的动力。
说难听点,当前情况下,她的存在,很可能关乎克怀恩星际人类的生死存亡。她在,整个联邦就像有了坚强堡垒,让人安心许多。
然而,这位“堡垒”女士脸色很不好。
边上的警卫递过来一个盒子,动手打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密封的试剂。
“这是在空间场往虫族星域的通道里拦截下来的,发源地已追踪,无人飞船发射地点是联邦邀游星,发射控制工程师是持证的景练女士。试剂已经让军医验证过,是继生长元素,即,个体死亡后使用该元素,个体还能保持生物生长活性。我寄回首都星的东西,想必我的管家先生已经让各位看过了,我提议,尽快以危害联邦安全罪、私自研究药品罪、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罪等罪名起诉赫拉。”
“堡垒”女士态度强硬,“另外,鉴于赫拉暗中进行非法元素实验的事实,建议联邦最高法院重新审定当年鸻痕研究组相关的犯罪事实,重新组构证据链,看看是否存在错判、误判等现象。”
“以上,我的发言完毕。”
会场寂静无声。
众议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主持会议的议员拨过话筒,目光环视各位议员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根据联邦军队在长西星泽空间场的最新演练报告,先遣机甲小队探知触手生物存在,经汇报贺岚元帅,主动发起进攻,经过两天一夜鏖战,机甲小队成功击退触手生物,牺牲7人,受伤12人,可见触手生物的危险性。
“赫拉女士出于某种目的,为触手生物输送继生长元素试剂,严重危害联邦安全。基于这一事实,请各位举手表决。
“同意贺岚元帅意见,以危害联邦安全罪、私自研究药品罪、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罪等罪名起诉赫拉的,请举手。”
众议犹豫不决。
主持会议的议员见状格外着急,连语气也急切起来,“各位议员!下面的居民们还在遭受苦难,我们是居民们权利集中的体现,享受着居民们的劳动成果,就要承担起为居民安危考虑的义务!我们都是联邦的一份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堡垒”女士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凌厉,“还请各位清楚认识到,现在是克怀恩星际的危急存亡之际,不是搞站队和搞人情的好时机。各位首先要作为独立生命个体存在,要生存在一个文明的联邦!”
众议员这才如梦初醒。
有的举手,有的没举。
主持议会的议会说,“支持起诉赫拉女士的共31人。现在,请不支持的议员举手。”
稀稀拉拉举了两三个。
大部分沉默弃权。
反对的人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从邀游星发射的无人飞船是受赫拉女士指使,更无法证明元素药剂来自赫拉女士,所以我反对。”
贺岚见大局已定,起诉赫拉已经板上钉钉,也就没和这个反对的人辩论,其他的事,交给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就好。
贺承流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迟弥雪怀里流眼泪。
管家四处寻找,远远见两个人相互依偎,不敢靠近。
再定睛一看,发现迟弥雪左手垂着,有成滴的血珠顺着指尖不断滑落,干净的右手揽着少爷,一言不发。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啧”了声,还是走过去当人见人打的“氛围破坏者”。
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是打通讯来的冉湫和尤清迈。
尤清迈的唇钉在晶屏上闪闪发光,她和双马尾的冉湫,眼神一样坚毅,问,“雪,情况怎么样了?要出发了吗?”
伏在迟弥雪怀里的贺承流听言,直起身,“你又要去哪?”
迟弥雪默默地看着他,说,“我去下面的居民区,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贺承流摇摇头,“你不去看看久未谋面的师母和曼德,不去看看九死一生的她们,你要去居民区,去和那些元素人搏斗吗?”
迟弥雪看着他白皙皮肤下暴起的青筋,心里猛地抽疼了下。
“迟弥雪,”贺承流说,“你到底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没等迟弥雪说话,他突然擒住她的手腕,“也对,你凭什么要和我商量呢,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和我商量。”
他苦笑着。
到头来,他母亲在远洋,他喜欢的人要去拯救众生,留他一个人在这吃人的中枢区,孑然一身。
“那,”迟弥雪问,“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我的意思是,事情做完了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居民区吗,我的,小男朋友。”
第60章
“小男朋友”这个称呼掠过贺承流耳际,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但迟弥雪说得郑重其事。
他一顿,随即回味过来“小男朋友”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短短四个字, 像小石头似的, 落入心间, 搅乱胸腔的平静。心脏“咚”地响了一声, 待余韵漾开,跳动的节奏就像草原上奔腾的猛兽,再也控制不住, 山呼海啸般鼓动全身血液往脸上涌去。
“你,你说什么?”
他没太听清。
其实好像是听清了。
但贪婪地想再听一遍。
白皙的脸颊在浅金发色的掩映下,迅速染上绯红,颜色浓郁得像熟透的番茄。灯光掠过高高的鼻梁,在他脸侧留下阴影,与浓密的睫毛交织在一起,轻轻动着,仿佛轻轻振翅的蝴蝶。
迟弥雪收起脸上玩味的笑意,神情落回认真的维度,湛蓝的眸子里映着贺承流的脸。
她说, “贺承流,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贺承流……
这……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完全称呼!
她的语调和声线一样干净利落,像一双杀伐果断的手,轻轻抚弄着小猫的神经。此时还带了三分刻意回缓的温柔,即使胜券在握,也怕惊吓了眼前的人。
贺承流意识到她的声线是刻意放柔的,喉结滚动了下, 心跳得差点撞出胸腔。
他望着迟弥雪的眼,脑海已经被有如擂鼓的心跳声占据。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很烫很烫。
他等不及要回应她了。
他说,“便宜你了。”
埋下头,前额在她的肩窝里搁浅,声音低若蚊吟。
迟弥雪喉间发出一声浅笑。
手掌抚上他的后脑,一遍遍顺着毛。
在贺承流看不见的地方,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唇角扬起一丝清浅笑意,连带着蓝色的双眸里,都描绘着温柔。
脸微微侧下,在他鬓角落了一吻。
“谢谢我们贺少,便宜我了。”
不是嘲讽,不是夸张,就是稀松平常地接了他的话,顺承了他的口是心非。
贺承流的心脏一边跳动一边膨大起来,升腾着堵住喉口。双臂环过她细窄有力的腰身,整个人靠近了一步,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肩窝里拱了又拱。
他觉得自己变得格外贪婪,这样清浅的拥抱根本拯救不了他这涸辙的鱼,他想贴得更紧,想融化在她怀抱里,想和她融为一体。
他想说迟弥雪,你这么宠我,我会骄傲的。
可话临出口,又觉得这样太过酸朽肉麻,噤声没说。
远处的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躲到假山石后面,抱着石头悄悄露出脑袋,看这边的情形。
他只看见两个人红唇启阖,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说着说着,少爷面色通红,往前一步倒在小迟怀里了。
……这这这!
这种情况,还要过去吗?
正在他两难之际,小迟同志眼尖,看见这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再掠一眼,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她附在少爷耳边说了句什么,少爷就往这里望来,脸更红的同时,松开小迟的腰,往这边走来。
管家恨不得当场学会遁形术原地消失,正在他懊恼空间穿梭器怎么还没研发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地面上一道斜斜的身影逼近。
“嘿嘿嘿,”管家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少爷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他双手无处着落,食指在空中转了个圈,最终还是指向天空,“天,天有点儿冷哈。”
可不有点儿冷吗?
他说话,嘴里都能哈出白气了。
嘿嘿。
他讪讪观察着少爷,却见少爷鲜见地摸了摸鼻尖,说,“在这儿多久了?”
“刚到!”管家猛一激灵,“绝对是刚到!”
“嗯。”
贺承流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管家:?
哦——
“嘿嘿嘿。”
他压下脖子侧起脸,观察少爷的表情,视线又掠了远处缓缓走来的小迟一眼,说,“我也觉得合适的。”
脸上的姨母笑始终没有落下帷幕。
贺承流觉得有点难为情。
心里却又想,有什么难为情的,他的爱又不是拿不出手。
转身看迟弥雪。
迟弥雪,她的爱也拿得出手。
最重要的是,管家即使八卦,也不会让人不舒服。从小到大,他永远向着他,唠唠叨叨,循循善诱,他情绪有什么细微的变化,管家都能很快察觉。按理说Beta不会有这么强的洞察力,可管家还是做到了,无声地陪伴了他无数岁月。
名为幸福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轻柔地包裹着他。
贺承流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管家,在管家错愕而僵硬的动作里,他也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不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永远有人陪伴在他身边。
母亲,也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管家的手僵了一瞬,脸上僵凝的笑容重新活泛起来。手掌落下,轻轻抚着贺承流的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一下又一下。
时间过得太快了。
少爷都长这么高了。
以前他要弯腰才能牵到的小孩,现在已经高出他半个脑袋了。
“少爷……”
话没出口,他惊觉自己已经哽咽。
他想说的是,少爷,遵从自己的内心,开心就好了。
“嗯。”
贺承流回应了他。
一瞬间,管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少爷都懂,在他陪伴着了解着少爷的日子里,少爷何尝不是也陪伴着了解着他。他想说什么,少爷都懂。
“少爷,”管家压了压喉咙,把哽咽的感觉往肚子里吞,他说,“元帅没事,她还在长西星泽,刚刚还远程参加议会了,议会决议起诉赫拉。”
贺承流还微微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下。
说完全放下,其实也不尽然。长西星泽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发生,都不好说。但知道母亲安然无恙,的确让他松了一口气,这种安全感就像整个人被吊起,现在铁架上释放下来,好歹脚能着地了。
“好。”他说。
“下面的居民区还很混乱,我要跟着迟弥雪下去一趟。实验室那边的材料配比和流程我*都设置好了,你帮忙盯一下。”
“少爷!”管家一顿。
他想说我跟你一起去,想了想,便顺从了贺承流的意思,说,“好,交给我,请少爷放心。”
“保护好自己。”他补充道。
“保护好少爷。”他抬起眼,同走来的迟弥雪交代。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心灵感应,彼此都信任,对方一定是最会保护少爷的人。
迟弥雪看向管家的眼神也染上些许温度,她点点头,说,“嗯,我会的。”
*
居民区的警笛震天响,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红蓝交替的灯光。
鼻息之间都是烧焦的苦味。火灾这里一起,那里一簇,黑色灰烬飘飞在空气里,洋洋洒洒,像黑暗世界的雪花。居民的喊叫声,呼喝声,乃至张狂大笑声杂糅在一起,在高鸣的警笛声中劈出一条血路,不由分说往耳蜗里涌灌。
冉湫和尤清迈在弥萨街区,LD酒吧附近。
LD曾经出现过疑似元素人的酒客,不出意料,这里聚集的元素人也最多。
元素人事件爆发在深夜,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这里酒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除去元素人,还有很多正常的酒客。
此时正常的酒客都集中在一处酒舱里。
门被元素人撞击得一鼓一鼓的,看样子就快寿终正寝。所有人缩在角落,恨不得都贴到墙面上去了。
冉湫和尤清迈好不容易解决完外面的元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抵达这处酒舱的时候,刚好“挽狂澜于既倒”,救下这道门。
体力透支太快,两人渐渐不敌。
她们背靠着背,成犄角之势,警惕地防备着周围。
酒舱里的人见门上的撞击声已经消失,门也不鼓了,外面隐约传来打斗声,于是提高了音量问,“雪,是你对不对!你来救我了!”
听这道微微颤抖的声音提及迟弥雪,不怎么需要辨识,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刘易斯。
此刻,刘易斯正把耳朵贴在门上,回头看满满一酒舱的人,心里盘算着要开门去和“迟弥雪”共同战斗。
被当成迟弥雪的冉湫和尤清迈对视一眼。
尤清迈吹了声口哨,唇钉在半吊着的灯下晃出讽刺的光芒。
“是我们!雪没来!”
好巧不巧,话音刚落,一道重机轰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酒吧门口熄火。随即两声枪响,两道身影迅速向这里靠拢而来。
哦吼,他的雪,来了。
还带着他的情敌。
尤清迈被刘易斯折磨得有点PTSD了,这会儿比起元素人的拳脚相加,她更害怕刘易斯默默垂泪诉说得不到迟弥雪的痛苦。
冉湫不用回头就知道她现在面色凝重,露出虎牙笑了下,“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心?”
都被雪拒绝过那么多次了,真就软硬不吃是吧?
好在他是个无害的,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作践自己,试图唤醒雪的同情心,在精神和道德上对她施压,倒也没想着要去对谁下什么黑手。要是像那个景家少爷那样,雪应该也不会容忍他这么久。
只是他的那些伎俩,每次都被雪一眼看穿。雪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以实际行动教会他什么叫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最后还是老鱿鱼机灵,每次都挺身而出,要么充当知心姐姐,要么就圆滑地在两个人之间充当说客。
老鱿鱼尤清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死心,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她没说自己有时候劝着劝着都想给他来一闷棍,或者干脆给自己来一闷棍,直接物理超度算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雪不作为,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说这话,可能也是冤枉雪了。
她也是好话歹话都说过,奈何刘易斯总觉得她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就是为了他,不然为什么当年要从哪些Alpha的身下把他救下来?即使当时没有心动,至少也是不反感才救他把他留在身边的——
毕竟他什么技能都没有。不像冉湫是专业过硬的天才黑客,不像尤清迈是进退有度的人际大师,他是个Omega ,身体很弱,没什么技能,唯一有亮点的,就是这张脸拍吧拍吧还能拍出点养眼的姿容来。
这让他很难相信迟弥雪救他是纯属意外。
迟弥雪说,“抱歉,来晚了。”
声音冷冷清清,干脆利落,穿透摇摇欲坠的门,闯入刘易斯敏.感的耳朵。
冉湫一挑眉,尤清迈一拍额头。
完了啊!
再睁眼看向跟在迟弥雪身后的贺少,只能再度闭上眼。
啧,真完了。
不是刘易斯完了,就是雪完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两个男Omega见面,谁也不让着谁,得是什么修罗场,雪可怎么办?
果然,在里面的刘易斯像被注射了什么高亢元素,猛地往门上一贴,“雪!是你吗?是你对吧!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声音柔婉,微微颤抖,带着些许不可名状的哽咽和欲说还休,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病弱美人。
迟弥雪拧起眉。
颔首掠了眼身后的贺承流。
被浅金色头发挡住视线,看不清他的神情。
冉湫和尤清迈半带着同情,半带着狡黠地望了迟弥雪一眼,意思是:有好戏看了?
“……少废话。动手。”
贺承流在邀游星的时候学会使用短铳,此时手里端着一把轻型激光枪,也要参与战斗。
冉湫出于她对李潥的保护和关心的心情,同理心了下,对迟弥雪说,“雪,要不要让贺少先进去?”
贺承流说,“不用。我小时候练过射击,我能保护自己,你们随意。”
尤清迈后肘杵了下冉湫。
意思是:干嘛?让他进去和刘易斯扯头发?
冉湫这才后知后觉,也不再作声。
迟弥雪说,“随他吧。”
字句之间的宽纵,不免让人酸到倒牙。
她朝冉湫和尤清迈扔了两把枪支,几包子弹,四个人迅速聚拢,背靠着背,形成堡垒的模样,对准外部的元素人扫射。
不多时,倒下的元素人已经堆积成山,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停盘旋,让人头脑发懵,快要作呕。
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元素人听见响动,如潮涌了进来。
没人有时间听刘易斯在里面说什么关心的话。
“砰!”
元素人心脏处爆出一个血窟,鲜血飞溅,砰地一声倒下。
没人在意的地方,他五指弯曲,抓着地面,拖动着整个人往前匍匐而去。
指甲与地面刮出的尖锐声响淹没在冗杂的枪声中。
重量级的肌肉收缩,沙包大的拳头砸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砰!”
一个巨大的窟窿。
门后的人缓缓弯下腰,露出一张湿.漉.漉的、惊恐的眼睛。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迟弥雪眼锋扫过,见冉湫和尤清迈早就透支了体力,此时招架眼前的元素人都来不及,更何况分身去照顾刘易斯。
凛起长眉,迟弥雪一个旋身,长腿黑靴往侧边迈开一步,踩住那截重量级的手臂,止住它继续往酒舱纵身的趋势,继续端枪扫射张牙舞爪咆哮而来的元素人潮。
眼前的情况就是进退两难。
这些中了元素的人,如果注射贺承流研制出来的解药,或许得以转圜。意思就是,还有得救。
他们发出的攻击行为,也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
有得救,且非本意作恶,是以她们开枪的时候都是避开要害射击的,以制止对方的行动为主要目的。
但这么做就有一个弊端。
这种情况或许赫拉早就猜到了。
“继生长元素”的意义,就是只要神经还有一点点活性,就能延续肌肉的活性。
所以即使元素人倒地,也还具有攻击能力,一如倒在地上试图破门而入的这个。
迟弥雪脚下的元素人手臂还蠢蠢欲动。
她用了点力气,踩住它。
刘易斯一张脸面色煞白,透过门上的窟窿看迟弥雪的背影,蓦然间眼泪又流了满面。
雪又救了他一次。
他们四个人背靠着背合围成堡垒,唯独雪放弃了她们三个,撇出身来守护他。
他捂着心口,眼眶酸涩。
就在此时。
贺承流斜前方的一个元素人如法炮制,抓着地面匍匐上来,狰狞着探手,眼见就要一把攥住他的脚踝!
迟弥雪瞳孔剧张,长腿迈开两步侧踢出一脚,足尖抵着那支手的手腕,悍然划出很远!
原本她脚下踩着的、要破门而入的手转了下关节,发出“嘎嘎”声响,同时往窟窿里直袭而去!
刘易斯只能见到迟弥雪的身影如闪电般离开,那沙包大的拳头就在眼前急遽放大!
血液冲向脑海,极度紧张之下,肢体已经不停使唤,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酒舱里的群众发出尖叫,有人上前来把他扯开。他的视线恰好透过窟窿看见迟弥雪去解救贺承流的脚踝,精致的脸上神情悍利,从来冷静的眸色里泛起杀意,锐不可挡!
那一瞬间仿佛成了永恒。
他听见心脏哐当而碎的声音,飘飞的碎片晶莹剔透,散落在空中,无处寻根。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在意一个人的样子吗?
下意识的保护。
没有权衡利弊,也没有审时度势,就是要护他周全。
随着一声激光轻响,覆盖眼帘的拳头骤然停下,重重摔在地上。
刘易斯抬眸,看见那个金发少年端着激光枪,歪头开枪的姿势,和迟弥雪一模一样。
嗯。
听尤清迈说,上次邀游之战,他使用了迟弥雪从不离身的短铳,后坐力震伤了手臂。
所以这一次,她为他换了没有后坐力的,激光枪吗?
雪。
他慢慢转移视线。
原来这才是你的爱,这样细节……
细节得,他拿眼瞟过,就无法再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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