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把它给埃舍尔了啊。”
倾奇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了。
*
在倾奇者捡到织梦的第二天，他打算教织梦怎么梳理头发。
首先要将织梦头上的花朵取下来——
就算是倾奇者，也有些好奇这些花朵为何过了一夜仍旧这么鲜艳，不见半点枯萎的痕迹。
但想想织梦现在只会重复他人话语的现状，倾奇者还是暂时把好奇心收了回去，拿起木制的梳子在自己头上梳理一遍示范了一遍后，就将梳子递给织梦让他试试。
接下梳子的织梦先是一顿，然后就拿着梳子往倾奇者头上去。
倾奇者：……
倾奇者无奈地抓下他的手：“……不，不是给我梳，是给你自己梳。”
织梦眨眨眼，接着动作生涩地往自己头上梳，样子十分笨拙，甚至还会缠住自己的头发。
可以看得出来，他以前完全没做过这种事。
眼看着原本柔顺的长发要被他梳打结，倾奇者没忍住，上前阻止了他。
“今天就算了，我来帮你梳吧。”
织梦看着他，乖乖地松了手，任由倾奇者拿过梳子，为他一点点梳起长发。
最后，那三朵粉色的，不知名的花朵也被倾奇者重新编织在了织梦发间。
一直有些木呆呆的，像是魂飞天外的织梦，轻轻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朵，在倾奇者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
将同类从木呆呆养得活泼灵动，倾奇者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大量的时间，更倾注了不菲的感情。
但在看到织梦的变化后，倾奇者却觉得一切都很值，并真心为织梦感到高兴。
然后，在一次晨起习惯性替梳不好头的织梦梳头时，倾奇者忍不住问了他之前好奇的事。
“织梦，这些花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新鲜？它们不会枯萎吗？还是说——”
顿了顿，倾奇者还是继续道：“它们其实不是真的花？”
就像他看起来与人类无异，但实际上却是人偶一样；这些花看起来漂亮又娇艳，实则却是……假花呢？
“是真的花啊。”织梦有些茫然地看他：“倾奇者为什么会这么想？花不都是这样的吗？”
倾奇者微微睁大眼：“你认为，花都是这样的？”
“是啊。”织梦肯定地点头，接着又摸了摸头上的花道：“不过，我的花有点不一样——”
“它对我很重要！”
*
当初说着那三朵花对他很重要，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轻易将它们送给了别人呢？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埃！舍！尔！先！生！
为什么，埃舍尔先生无处不在？
为什么，埃舍尔先生，这么……讨厌？
有生以来，人偶少年第一次品尝到，厌恶一个人，是个什么滋味。
*
织梦发现，倾奇者最近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虽然倾奇者还是会给他梳头陪他玩，出门也会摘些树莓给他吃，夜里同样会跟他去野外帮他试菜——但织梦就是莫名地觉得，倾奇者好像心情不太好。
“倾奇者，你在不高兴吗？”
可当织梦这么问时，倾奇者却只是笑着说没有。
骗人！
倾奇者这个样子就是不高兴啊！
织梦还想再问，但倾奇者却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他——
“该做晚饭了，织梦。”
织梦一愣，随即有些犹豫。可看着倾奇者已经去准备晚饭，一副很忙没空聊天的样子，想了想后他也一起去了。
等他给埃舍尔做好饭送去再说吧。
于是织梦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做饭，没有注意到倾奇者时不时看过来的，并从原本点点期盼，变得逐渐暗淡下来的目光。
织梦，好像，更喜欢埃舍尔先生了……这么想着，倾奇者只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胸口，又开始刺痛难耐起来。
那种仿佛，刚长出来不久的心脏，又要消失的……错觉。
*
照例给埃舍尔先生送了晚餐，里面有织梦最近新学的刺身拼盘和绯樱饼。
但比起之前学了新菜就高高兴兴地让埃舍尔品尝的织梦，今天的织梦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甚至，因为织梦根本就没有遮掩的缘故，是埃舍尔不用思考都能看出来程度。
“有什么烦恼吗，织梦？”灰发的中年人神情温和，语气也格外温柔。
在织梦愣住的神色中，埃舍尔轻笑着询问道。
“相处这么久了，我想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织梦点了点头，埃舍尔笑容更甚：“那么，告诉我你的烦恼，我会努力帮你解决的。”
正如他想的那样，几乎是不费力地就说服了织梦——毕竟，就他近日的观察而言，织梦是一个非常好骗（划掉）纯粹的人。
因为在织梦眼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世界在他眼中格外简单……好吧，就是天真好骗，所以特别惹人喜欢，当然也包括他。
“倾奇者明明在不高兴，却说自己没有，我在想待会要怎么问倾奇者他为什么不高兴。”
说着，织梦有些苦恼道：“所以，倾奇者究竟在不高兴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埃舍尔想到最近那个人偶少年看向他时复杂又羞愧的目光，顿时了然。
于是，他对织梦说：“一般而言，朋友之间有了避而不谈的事，有两个原因。一是说明他们之间有了隔阂，是即将疏远彼此的征兆。”
“疏远彼此？”织梦有些怔愣。
“就是，你们将就此分离，不再是朋友的意思——”
“才不会呢。”织梦打断他：“倾奇者答应了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埃舍尔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句道。
“那么，就是第二种原因——他做了无法、更不敢对你言说的，对不起你的事！”
织梦愣了愣，随即陷入了沉思，然后起身离开了。
埃舍尔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缓缓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怀疑吧，争吵吧，分离吧——
拥有情感的无心人偶，会与人类一般因此崩溃吗？
这也是一种实验，不是吗？
*
织梦回去后，并没有再问些什么，而是十分正常地和往常一样吃起了晚餐。
倾奇者默默垂眸，捏紧了手中的木筷。
直至夜间，往常一到时间就起身的织梦却没有动静，倾奇者忍不住出声。
“今晚不出门了吗？”
织梦秒答：“出。”
接着起身拉着倾奇者出了门，然后开始了疾速奔跑。
身为神造人偶，优越的基础条件使倾奇者轻易跟上了他的步伐。
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用这种普通人根本就追不上的速度奔跑了。
“要去哪里？”倾奇者忍不住问。
织梦语气轻快：“你很快就知道了～”
从山脚这么一路疾驰，期间跃过许多挡路的山石，两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攀上了山顶。
织梦长长地呼了口气，转头看着身边一同呼气的人偶少年。
“我听大家说过，风会吹走烦恼——”
织梦神情认真地看他：“所以，倾奇者现在有开心点吗？”
两人双目对视，耳边是呼啸的山风，有那么一瞬间，倾奇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猛地跳动——
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织梦眼疾手快地紧紧抓住了手臂。
“为什么不高兴呢？”织梦困惑，却又坚定道：“告诉我吧，倾奇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你的烦恼，我会努力帮你解决的！”
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仿佛是一阵猛烈的狂风，将倾奇者这些天的低落和难过乃至怀疑都统统吹走了。
“那埃舍尔先生呢？”倾奇者终于有了勇气，亦或是从那句最好的朋友中吸取了足够的底气。
“他也是织梦最好的朋友吗？”
如果，如果织梦真的想，他、他也可以和埃舍尔先生和睦相处——
“当然不是啊。”
“我知道了，我会——”因为不想让织梦失望，几乎是下意识扯出笑容应下的倾奇者突然一顿。
“等等，你说了什么！”
看着突然反抓住他的倾奇者，织梦重复了一遍：“当然不是啊。”
眨了眨眼，织梦又笑着加了一句：“我最好的朋友只有一个，那就是倾奇者哦！”
“是、是我？”深紫发色的人偶少年，露出了被大奖砸中而晕乎乎的，不知所措的神色。
对此，织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肯定道。
“当然啦，因为我说过了呀，我最喜欢倾奇者了！”
*
高高的山崖上，两个姿容秀美的少年并肩而坐，吹着夜间呼啸的山风，看着越远越显灰暗的海面。
“既然这样，织梦为什么，要把对你很重要的花送给埃舍尔先生呢？”
平静下来后，倾奇者终于说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
为什么要送给埃舍尔先生呢？
明明，他这个最好的朋友，都没有……
突然地，倾奇者心中的那点小委屈，也跟着问题冒出头来。
谁知，织梦也很奇怪地问他：“我什么时候送给他了？”
倾奇者一懵：“……织梦不是说，把花给埃舍尔先生了？”
“哦，是我说错了。”织梦恍然：“我没有送给埃舍尔，他说从来没见过我的花，对我的花很好奇，所以我就借他研究几天了。”
误会解开了，明明此时是该松了口气的，可倾奇者却鬼使神差地继续追问：“那为什么，要借给埃舍尔先生？”
刚问完，倾奇者就有些后悔了。
织梦会不会，觉得他问的太多了……会不会觉得，是他不相信他的话，所以才这么——
“因为，埃舍尔帮我试了很多菜。”
织梦托着腮，说出了他的小心思：“本来我是想拒绝的，可是如果我拒绝了，他会不会也要拒绝再帮我试菜啊！”
一瞬间，倾奇者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埃舍尔先生帮织梦试菜那么积极，是不是就是为了让织梦松口好拿到那朵对织梦来说很重要的花啊？
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想些什么的倾奇者，又有些羞愧地在心中对埃舍尔先生道歉。
不不不，他怎么能这么想埃舍尔先生呢！
织梦侧头，有些纳闷地看他：“你为什么要摇头啊，倾奇者？”
倾奇者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却下意识地不想织梦知道。
“那个，我也在帮织梦试菜，为什么织梦没有送我花？”
话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倾奇者，面色一变连忙否认：“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说错话——”
“原来，倾奇者是在不高兴这个吗？”
闻言，织梦却是恍然大悟了。
倾奇者否认的话语一顿，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自己讨厌埃舍尔先生，恶意揣测埃舍尔先生都是不对的，因为埃舍尔为踏鞴砂的大家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埃舍尔先生是个好人，他不应该因为对方得到了织梦的花而他没有，所以就这么想对方——
可是，他更不想织梦知道自己曾这么想过埃舍尔先生，不想织梦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
他真的，真的想和织梦做最好的朋友，想和织梦一直在一起的啊！
可是如果织梦知道了，会不会因此讨厌他——
“那我就送给倾奇者一朵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递到面前的花朵打断了倾奇者忐忑不安的种种思绪。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就见在月色下依旧不掩姝色的长发少年，对他笑的美好而烂漫。
“倾奇者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是我最重要的花朵，我也愿意送给倾奇者哦～”
“收下我的花，让我们做最最要好的朋友，永远不分离吧！”
倾奇者接过花，心中闪过的万般思绪和激动促使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织梦突然道。
“诶，那边，倾奇者你快看，那边是史莱姆啊！”
倾奇者：？？？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们去抓史莱姆吧！”
倾奇者突然哽住。
“倾奇者？为什么不说话啊，倾奇者？”
倾奇者：“……好。”
*
次日傍晚，织梦带着他的新菜高高兴兴地来了。
“看看，我的新菜——味增史莱姆凝液汤！”
埃舍尔低头看着面前热腾腾的汤，再抬头看向神色期待的织梦，语气有些勉强：“为什么，会想到用史莱姆做菜？”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的吧！
“因为我想感谢一下埃舍尔啊。”织梦高高兴兴地道：“如果不是埃舍尔先生的话，我们可能不会这么快和好，所以非常感谢埃舍尔先生，请好好享用今天的味增史莱姆凝液汤吧——”
织梦补完最后一句：“这是倾奇者说的，让我把他的感谢也一并带到。”
埃舍尔：……
听出来了，是把他的报复一并带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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