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钵街形成的那天,神社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供奉的神明保佑,父母和我都活了下来。


    但神明的保佑并不长久,一年的时间里,因为不愿放弃世代相传的神社遗址而选择留下来的双亲,一个病逝,一个自杀离开。


    于是在这片灾难开始的地方,我就如此成了孤儿。


    和蝉遇到的那天,他正抱着东西在被另一个团体驱赶,一只眼睛被打伤了,看着我的时候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咧嘴笑起来,很傻。


    因为神社的原因,我独有一片地盘,其他人也多少因为敬畏或者受过我父母的帮助不敢贸然过来找茬,在这片不详的地方,我竟然也算幸运。


    那个小孩我其实见过,大概是擂钵街形成的前一年,过来神社讨东西吃,问他什么名字,就说叫蝉。


    那时候父亲热衷钻研禅书,对他说可以取个姓氏叫“山吹”,那就是个很有意境的名字了。


    听起来是个玩笑话,流浪的小孩笑笑,讨完东西就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山吹蝉。”我站着,他跪着,努力半睁着一只眼睛看我,“你如果愿意,可以过来和我一起。”


    说不清是因为寂寞还是什么,神社遗址开始有了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


    “阿月,那个‘羊’的组织又过来找我了,你真的不打算加入吗?”


    “我想离开擂钵街了。”


    我靠在只有一半的鸟居柱子上,而蝉走到下面的台阶上坐着,手里拿着狗尾草挥来挥去,看上去很满足。


    擂钵街形成已经四年了,我和蝉的生活过了两年,这片地方明明充斥着不幸、死亡、暴力、无序、欺凌,但没有一个人想出去,反而是越来越多无路可走的人进来。


    “出去?去哪儿啊?反正和阿月在一起的话去哪里我都可以。”蝉舞着那根狗尾草转过来看我,两只眼睛里都盛满光。


    他一直都这样,说实话我有些讨厌这副表情,但这大概也是我能和他一起和谐生活两年的原因吧。


    “蝉才是哥哥吧,为什么都听我的?”想揶揄他的时候我会叫名字。


    这时候他往往会有些窘迫,低下头伸手按着腿,说我知道的东西多,有学问有知识,但他什么都不是。


    “算了。”


    我直接站起来走开了。


    他这样的表情,我真的很讨厌。


    ……


    “喂,醒醒,走了。”


    床上的人还有些迷糊,口齿不清地应声,我直接甩了件披风过去,拉起人就跑。


    蝉在半路才清醒过来,在擂钵街通往外面的陡峭台阶上问我,现在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儿。


    “不是说和我在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可以吗?”


    “哦,我知道了。”


    幸好他应得快,不然我会认定他之前都是在骗我,连这次“越狱”也要没心情了。


    爬到外面,我带着他跑在路上。


    在擂钵街还不是擂钵街的时候,这里和外面的世界相连,父母会时常带我去横滨的各种地方逛逛。


    这次“越狱”的目的地,是城市森林公园。


    市中心还是一如数年前的霓虹糜烂,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比起擂钵街漆黑的夜晚,这里竟然都看不见星星。


    我们躲过巡逻交接的保安,一路往森林公园的最里面跑进去,我记得最中心应该有个人工湖。


    蝉一路上都瞪大着双眼左顾右盼,而后我才想起来,他一直都生活在那里,流浪、讨食,没出去过。


    夏夜,虫子最多。


    穿过小林子,前方出现了夜晚的人工湖,同时,还有满天的萤火虫。


    微芒的光,星星点点聚集起来也照亮了湖面,我听到蝉在身边蹦跳着叫喊的声音,极其兴奋又压抑着怕引来人,一声一声哑着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但总比今天晚上睡在神社遗址强。


    我坐下来,蝉还在兴奋地跑来跑去,手指触到的草叶都有他的动静,原本我应该适时地喊停他,毕竟有可能会引来保安,而且很吵。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蝉在喊我,一声声喊“阿月”,我其实不是很喜欢他这样喊,有时候我很想问他,只喊我的姓氏是因为曾经接受过我父母的救济,从而感念神社才喊的吗。


    他喊的到底是我,还是观月神社,这样模棱两可,我不太开心。


    我听着他聒噪的喊叫,看见一只萤火虫从面前飞了过去,微微亮的光最后停在了临近湖面的地方。


    ……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人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见蝉转身挡住了直播间屏幕,随后说了什么盖上了布。


    声音应该关上了,于是我开口问:“今天怎么下班得这么晚?”


    “抱歉,今天帮同事做了点文件,另外刑讯部让我去搞点情报,就回来晚了——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等很久了吗,我去做饭吧。”


    蝉去了厨房,我摸着窗台处他做直播用的那些花花草草,有时候我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无常、冷脸、捉摸不透,外人的评价可以采纳。


    星泽先生甚至说我没有安全感。


    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过来蝉这里,大概是因为任务导致我们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吧。


    “阿月,我们今天晚上去森林公园好不好,本来我还想去找你的。”


    “你本来要找我?”


    “嗯……你很忙吗?”


    蝉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高兴。


    “还行,怎么想起来去那里。”


    “今天的森林公园有萤火虫观赏夜,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第一次跑出去,那个晚上就是在森林公园的人工湖前面看见了好多的萤火虫,很好看很好看的!”


    蝉很兴奋的样子,他这样倒是让我记起了那个晚上。


    “你不记得了吗阿月,满天的萤火虫哎。”


    我应该记得吗?我抚摸着花盆里柔软的叶子,里面有一束狗尾草,触及掌心带起了一丝痒意。


    “萤火虫?忘了,我印象里那个晚上只有满耳的蝉鸣。”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蝉有些疑惑,他说自己那时候没听见啊,转而念叨着回了厨房。


    我伸手过去捻了捻那支笨笨的狗尾草,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今晚不下雨,那就一起去吧。


    .


    黑暗的小巷。


    有利刃抽出的动静,随后割喉。


    随着尸体倒下,一个浅金卷毛的少年从背后跃出来,一跳就跳进了对面人的怀里。


    少年透明着身体,似乎很轻,搂着他的青年只用单手抱就足矣。


    小腿晃荡起来,少年随意地发问:“还有几个人呢?”


    “还有三个。”


    “嗯,但是星泽大人说那个领头羊不可以杀掉,那个人要带回去给森先生做礼物,所以、还有两个!”


    “对的。”


    名为“龙岛”的直播间悬在一侧,弹幕刷过,都在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杀手小哥真是酷呆呆的。


    少年踢着高帮靴,朝着前方的屏幕扮了个鬼脸,他知道,直播间的摄像头是捕捉不到灵体的。


    他是个小幽灵。


    抱着人的青年反手挽了个剑花,长剑入鞘,又留了一点没有完全合上,手指习惯性地抵在那儿。


    少年用手抱住了对方脑袋,一手撩起了青年墨蓝色的长发,他好像叹了口气,但又没有呼吸,于是他说:“星泽大人马上就要离开了,就剩我们几个孤单单地留在这里,他说自己会假死然后遁去东京,所以说,星泽大人这样的人也会死吗?”


    “不会。”青年垂头,鬓边的发丝落下几缕,遮在眉眼处,“他和龙岛上的族人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永远不会迎来死亡。”


    弹幕刷起来,有人在问刚才主播说了什么,没有哔声应该不是违禁词,像是凭空吞了一个词语,说到一半就空白地只剩了嘴型。


    少年将脑袋靠在对方的头顶,挤出脸颊边一点婴儿肥,有些郁闷地开口:“真是的,那他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接我们呢?我已经有些想他了。”


    “明天就是面谈日。”


    “演绎死亡,要演一出伟大的令人悲痛的死亡戏剧。”


    少年偏头去看夜空,伸出手去抓眼里看到的月亮。


    那么明亮的一轮,悬在谁也抓不住的距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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