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这个, 子午鸳鸯钺,灵活多变,四尖九刃十三锋, 可用于近身攻击。”
“这个, 步崖扇, 以钢铁铸就的伞骨, 可远攻可近战, 还十分优雅, 非常符合教主大人你高贵霸气的身份。”
“这个,乌铜月牙斧,劈山砍树无所不行,砍头更是易如反掌, 而且斧口经过了特殊处理, 借个巧劲, 就能保证死者的血液不会飞溅出来。”
“到时候, 你要是看那个容王不爽或者觉得他长得丑,直接一斧子下去, 顺手的事。”
洛惜惊看了看坐在主位上, 眼神已经逐渐放空的教主大人, 拧眉深思:“还是不喜欢?”
他拍拍手,便又有两个仆役抬着一架子的兵器放置在了殿里。
姒荼听他滔滔不绝讲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兵器, 逐渐头痛起来,现下看见又是一堆兵器被放置到眼前,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伸手扶额,难耐道:“先不说我有拂玉手, 就算没有,到时候要真打起来了, 情急之下也是提把砍刀就上的事。”
“介绍这些做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本座又不会用。”
洛惜惊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本能地担心,无言片刻后,只能转头:“白木头,你跟他说。”
白行川略一沉吟:“教主夫人,是否不曾携带佩剑?”
姒荼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
对哦,楼岸自知晓那些真相后,就不怎么用剑了,杀人打架都改用掌,是比先前佩剑时略微受制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看向两人:“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这些东西是真用不上,带在身上沉不说,人家想必也不会让我们明晃晃地将其带入香榭小筑。”
“楼岸也用不上,他到时候随便折支树杈就能用,一样能退敌千里。”
姒荼想了想,又慢吞吞地说:“比起这些,老洛你还不如给我弄些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蛊虫毒药之类的,到时候直接见血封喉。”
洛惜惊抱臂嫌弃:“特殊的兵器不行,特殊的蛊毒你就会用了?”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我让小可跟着你去,若是那宴席上有些不能吃的东西,它也能早早给你们预警。”
这里的小可,指的是洛惜惊培养成型的蛊王。
姒荼十分领情,点头安抚两人:“没问题,放心吧。”
自从大家知道了秘药的隐情后,这几日以来,姒荼身边亲近的几人可谓是肉眼可见的焦躁,在容王与柳北如有旧交的这一前提下,此行也变得愈发危险。
用洛惜惊的话来说就是,鬼知道那俩老畜牲在谋划些什么。
此时,外头来了仆役禀报,说是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
姒荼对着他们微微一笑,似乎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此行,或许没有那么可怕。”
洛惜惊和白行川对视一眼,都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吧
香榭小筑正门。
一个管家打扮的老年男子早已等候多时,眼见着姒荼两人下了马车,便恭恭敬敬迎了上去,将人请进了小筑内。
香榭小筑的布景风格十分风雅,不似石英山庄那炫富般的浅显夺目,自带一种浑然天成的质朴气息。飞檐翘角的楼阁被花树掩映,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自成一派,青松翠柏在微风中摇曳,一景一物皆有说法,随着前行的步伐在眼中变换,低调而有内涵,光是让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的确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
一路无言,几人拾阶而上,行至拐角处时,老管家还笑着回头叮嘱:“这路上的青苔湿滑,两位小客人须得留意些。”
老人家语调平稳,甚至还隐隐透出股和蔼的气息,仿佛两人真是主人家请来赏景喝茶的贵客。
能被容王派遣来接待两人赴宴的人,必定不是容王身边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更何况,这位老管家带着他们走了这半天,步履始终平稳有力,吐息始终规律绵长,可看出其有武功傍身,内力也十分深厚。
姒荼与楼岸对视一眼,都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但令姒荼奇怪的是,他莫名在这位老人身上体会到了些亲切的意味来。
是他的错觉吗?
片刻后,几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被仆役们引着进了会客厅落座。
老管家朝两人微微一俯身,微笑道:“两位小客人先暂且在此等候,主人近日事物繁忙,现已派人通知,过来还需片刻功夫。”
说完,又让人给他们上齐了瓜果茶水和一系列小食,还特意说明,若是两人等得无聊,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转转,只是不宜走得太远。
姒荼盯着桌上那盘被老管家特意推到自己面前的瓜子儿和香气扑鼻的糕点,眉心狠狠跳了跳。
楼岸的身份老管家必然是知道的,楼家门风素来严苛,弟子一坐一立皆有规定,老管家必然也知晓,那这些零嘴儿小食便必然不会是给楼岸准备的了。
那句,若是等得无聊,可以四处转转,也必然不会是对楼岸说的了。
两人里,唯一一个可能坐不住的人,只有他。
姒荼疑惑地偷偷瞟了站在一旁安静等候的老管家一眼,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疑窦丛生。
老管家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一旁,却在此时捕捉到了姒荼飘来的眼神,便扭头冲他笑笑:“ 小客人若不嫌弃,老奴这里还有些话本可以解闷。”
他伸手进袖子里,掏吧掏吧扯出了两本薄薄的话本子,递给了姒荼。
姒荼:“!”???
天杀的,谁能告诉他,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老管家怎么拿捏死了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楼岸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面前的老管家,视线在他耳后停了停。
姒荼看了看老管家温和的笑,不信邪地接过对方手里的话本翻了翻,顿时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坏了,还真是他少时喜欢的那一款。
该有的春宫一个都不少。
教主大人睫毛剧烈抖动,不太想面对这个奇怪且尴尬的世界。
这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吗?
果然恐怖如斯!
姒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睁开眼。
就算容王和柳北如是旧交,也不至于把自己养子那点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全抖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位格外面生的老管家自己就认识他,对他少时的性子了如指掌。
这么想着,姒荼便开了口:“您认识我?”
老管家淡笑不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退到了一旁恭敬候着了。
姒荼皱了皱眉,又低头看了眼手中不堪入目的话本,随手就将其垫在了屁股底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楼岸却在此时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似是有话要说。
姒荼瞥了眼周围,为了方便与楼岸交流,他毫不在意地就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没骨头似的倚了上去,外人看去,两人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调起了情般,缠绵悱恻。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老管家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楼岸顺势搂住了他的腰,借着衣袍的遮挡,用另一只手在姒荼的掌心上写起字来。
楼岸:管家易容,人皮面具。
一个人为什么会易容,很简单,在场有熟识之人,而他不想被人认出。
姒荼也明白这歌道理,他仔细回想了片刻,隐隐有了猜测:他应该是我的一位故人长辈。
楼岸:看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毕竟能知道你爱看话本春宫的,世上还真没几人。
姒荼羞恼地磨了磨牙,四下看了看,才极为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地往他胸口来了一拳。
楼岸被锤得咳了咳,却弯唇笑了起来。
老管家的眼皮再次狠狠一跳。
姒荼又写:若他是柳北如的手下,这些年容王知道的东西,必然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多。
楼岸回他:放心,万事有我。
姒荼也弯眼笑起来,腻腻歪歪地仰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老管家突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于此同时,门外款步走进来了一人,一袭玄衣眉眼硬朗,周身风轻云淡的气质却在看到客席上耳鬓厮磨的两人时瞬间消散殆尽,脚步也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几个度,还隐隐透出股森森的寒气来。
姒荼疑惑地歪头望去,唇边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在了当场。
老管家上前躬身行礼:“主人。”
厅内的其它仆役也纷纷跪倒在地。
此人便是容王了。
容王挥手让满屋的仆役退去,自己缓步上了主座。
老管家恭敬离开,却在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姒荼,眼中似乎夹杂着些莫名的情绪。
姒荼眉头轻轻蹙起,那个眼神,似乎是在担心?
容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却不急着喝,而是把眼神扫向了底下坐着的楼岸,面容肃穆,隐含威压:
“你就是楼岸?”
楼岸放开了姒荼的手,站起身向主位上行了一礼,语气温和,不卑不亢:“正是,楼岸见过容王殿下。”
容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呷了口茶,却没再说话。
几人一时无言,气氛也跟着凝滞起来。
片刻后,容王却突然站起身走下了主座,伸手转动了摆放在侧边的一只花瓶。
主座后的墙壁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里间的模样。两人这才发现,这个会客厅背后,居然是一间宽广的暗室,瞧着还是个书房的模样。
容王没再管楼岸,转而看向了一旁从刚才起便有些愣神的姒荼,缓声开口:“教主大人请随本王来,有几件事,本王还需同教主单独谈谈。”
他着重加强了“单独”两个字的语气,眼神轻飘飘扫向了楼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楼岸眸中渐渐凝聚起杀意,抬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了火药味,噼啪作响。
……
此时,姒荼却轻轻扯了扯楼岸的衣角,冲他浅浅一笑,仰头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楼岸周身散开的杀意顿消,只垂下眼沉默地看着他,落在旁人眼中,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与信赖。
姒荼再转过身时,脸上却再也没了方才的笑意。
他眼中的情绪似乎突然消失殆尽,只定定看了眼前的这位容王殿下半晌,才道:“正好,本座也有些问题,想和容王殿下好好聊一聊。”
门缓缓关上。
暗室里的人一站一坐,都静默着看向对方。
片刻后,容王率先收回了目光。他不疾不徐地将一旁的香炉点上,抬手示意姒荼落座。
姒荼不动,神色冷淡地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看他。袖中的蛊王小可躁动不安,被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安抚住。
容王见他没有动作,也丝毫不恼,看着他摇头失笑:“你这孩子的脾气,倒跟你养父所形容那般一字不差,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仰头叹道:“若是你养父还在世,那现在”
姒荼打断他:“何必呢?”
容王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姒荼却再次重复道:“先生,何必呢?”
空气滞住,仿佛被灌了铅般,两人都没再开口,在一片静默中对峙着。
在姒荼很小的时候,还会跟着姒黎甜甜地管柳北如叫阿爹,那时对方虽不甚热情,却也算是默认了这种称呼。
变化发生在姒婳走后,柳北如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是个有些冷淡的病弱教书先生,他变得不再有人情味,似乎爱妻的离去抽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善意。他变得阴狠毒辣,变得冷漠残忍,但也成功地守住了爱妻离去后的魔教。
这些,姒荼都看在眼里,他也能理解柳北如的转变,尽管,被他扔下不管不顾的姒黎总在偷偷哭泣;尽管,他对自己训练的安排越来越严苛尽管;他派自己执行的任务一次比一次凶险
但这些他都可以忍受,阿娘不在了,他该长大,保护好弟弟,保护好整个魔教。
他都明白的,真的。
但也是从那时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柳北如病弱苍白的面庞下那颗已经被仇恨侵蚀得面目可憎的心。他不再愿意接纳姒黎朝他扑去的怀抱,也不再接受两个小孩努力的靠近和依赖。
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他们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人的善意与恶意,他们并非什么都不懂。
渐渐的,他与姒黎都不再亲切地喊他阿爹了。
而是如学堂中的其它学子那般,恭恭敬敬地唤他,先生。
敬畏,却疏离
容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姒荼,忽地笑了起来。俊朗的男人伸手覆面,一点点地剥下了脸上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真正属于他的,十几年如一日苍白秀雅的眉眼。
与此同时,姒荼也听见自己仿佛死寂了很久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快过一声,仿佛要跳出胸腔,让他喘不上气。
果然。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
柳北如笑够了,才摇头叹息般地道:“你还是沉不住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姒荼很冷静:“会客厅,我见你的第一眼。”
柳北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刻,他将手一扬,那张在黑市上都有价无市的人皮面具就被其干脆利落地扔进了火盆里,被肆虐的火舌包裹吞噬。
他神色不变,指了指已经被焚烧殆尽的人皮面具,定定看着姒荼:“我教过你的”
“无用的东西,不必留着。”
姒荼安静看着那盆炭火,却忽然认真地问他:“所以我是有价值的东西,对吗?”
柳北如闻言,眉眼间的神色温和一片,看着他的眼神像极了一个温柔和蔼的慈父。
像是褒奖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孩子那般,柳北如扬着唇角轻声开口:
“当然了,孩子,你是我打磨出来的,最满意的一把刀。”
在姒荼骤然变冷的视线下,他继续开口:
“当然,要是你再笨一点就好了。”
“我这次原是不打算与你相认的,借着养父故人的身份与你相见,也是很有用的方式。你是一个会心软的好孩子,届时我多提提过往,不是没有与你谈谈合作的机会。”
“还真是有点可惜。”他摇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
姒荼缓慢地眨了眨眼,分析:“若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了山洞里兵器被发现的事,英雄大会的暗纹,石英山庄里那把剑,都是你提前设好的局,引着我来找你。”
“姒黎身边突然出现的左右护法,突然在魔教建立起来的势力,给我下的毒,都是你授意的,对吧?”
“一枕槐安,为的就是再次勾起我体内沉寂了几年的毒。魔教已经稳定,你不需要我再待在那里做一个毫无用处的教主了,而姒黎,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傀儡,你想扶持他上位,将已经成熟的魔教势力收归己用。”
“可惜,就连你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如此无用,根本担不起你的期待。”
他语气很淡,并不像是在问问题,而更像是在用旁观者的身份,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英雄大会你一直都在场,却对姒黎命悬一线置之不理,因为你笃定了我会出手。”
柳北如含笑不答。
“再往远一点回忆,先生,魔教当年的那场动乱,其实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吧?”
说到这里,柳北如也终于有了反应,这些事情就如抽丝剥茧,但凡有了最重要的那条线,剩下的推理不过是水到渠成。
他自然对此毫不意外,轻叹一声后笑着点头应下:
“当年我原本没想要那么激进的,但是孩子,你怎么越长大就越不听话了呢?”
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姒荼的面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责怪道:
“那么多次任务,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留情放过了哪些人吗?你觉得他们罪不至死,他们却因为你的一时心慈手软,获得了更加痛苦的死法,真是可怜。”
姒荼:“你杀了他们。”
柳北如却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越来越不听话,到后来,你还变本加厉,居然跟楼家的那个野小子混在了一处,连家都不想回了,真令养父生气。”
“不听话的孩子是得惩罚的,你阿娘不在了,只能由我来管教你了。”
“但养父很了解你,普通的惩罚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他状似责怪地看了姒荼一眼,感叹:“你这孩子,心气高,宁折不弯,养父为了让你成材可是废了好一番心思。”
“愧疚,自责,痛苦,才是改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他在袅袅香烟中笑着摊开手:“你看,你果然长成了养父最喜欢的样子。”
“拂玉已成,魔教壮大,你真的做得很好,真的,我很满意。”
姒荼冷静看着他发疯般地自言自语,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
看着这样一个状若疯癫的人,他忽然就觉得很不值。
姒荼在一片浓稠的静谧里,听见自己缓缓开口:“可是先生,七年,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
他这句话不为别的,只是在单纯为年少的自己感叹,用一个淡然无比的语气感叹。
话一出口,过去压在他身上的某些东西突然就变轻了。
柳北如赞同:“当然,我说了,你是我打磨出来最锋利最完美的剑,我对你很满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此时忽然一顿,眼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不,还有一个地方不行。”
姒荼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皱眉问:“什么?”
柳北如慢慢恢复了平静,认真地看向他,劝说:“你和楼岸不合适,那个野……他,配不上你。”
姒荼上下打量他,觉得有些好笑:“不,我们非常般配,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柳北如摆摆手,露出一个长辈教训孩子时,典型的“你不懂”的眼神,又想起了满江湖的风月传闻,忽地皱起了眉,严肃问他:“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姒荼看着他,逐渐品出了些味道。
像柳北如这种典型的疯子,是不允许事物脱离他的掌控的。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把控一切,而现在,楼岸就是那个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完美的育儿路线的硌脚石,还是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姒荼真是讨厌死了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能膈应到柳北如,简直不要太开心。
他缓缓笑开,故意露出一副春心荡漾的神色来,认真且虔诚地说:“我们什么都做了。”
像是怕柳北如听不明白,他还再次认真补充道: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而且满江湖都知道了哦。”
第62章 弃剑如遗
话音落下, 柳北如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姒荼斜睨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松快了不少。
他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甚至算得上小心眼。现在一切都已经挑明, 姒婳夫妻于他有恩不假, 但若是明明白白算起来, 他就算是欠, 欠的也是当年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的姒婳, 而不是柳北如。
柳北如于他,确有知遇之恩,教养之情,但这些年, 无数次出生入死, 刀山血海趟过, 被人使唤了这么久, 算计了这么久,该还的也差不多还清了。
自解药之秘被揭开, 他便只当一腔真情喂了狗, 年少孺慕之心随风散去,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自己, 也只会是他自己
柳北如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点头,神色莫测起来。
“也好, ”他收了表情,看向姒荼:“你是真喜欢他, 真要同他在一处?”
姒荼眼下最懂得怎么戳他的痛处,十分坦然地摊手承认:“当然,我爱他他爱我,自然是要日日在一处的。”
“我不仅要同他日日在一处,我还要八抬大轿迎娶他回魔教当我的教主夫人。”
他弯唇一笑,尽显纯良无辜:“我还要将阿娘给我留下的那些房产地契铺子作为聘礼,全~部~都送给楼岸,婚后,魔教的产业也自然都会交由他来打理。”
很显然,这番话明显是在火上浇油,对柳北如而言诛心至极。
这就好比拉着一位掌控欲极强的老父亲的耳朵大声宣布:
对!你儿子我,今天,就要跟咱仇家生的那野小子跑路!倾家荡产三年抱俩的那种!
连嫁妆都是你媳妇留下的遗物!
你们老两口打下的天地日后也都是他的哦~
惊不惊喜?
三言两语下来,直接让柳北如一向清俊温雅的面容龟裂开来,周身的淡定通通见了鬼,再也装不了冷静自持。
他一拂袖子,怒极反笑:“好。”
“真是长大了,长本事了。”
柳北如怒容显现,抬手拍下了墙上某处极为不明显的机关。
齿轮转动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二人所在的书房突然原地拔高数米,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所在的房间出现在了原本的会客厅之上,形成了一个空中楼阁的模样,书房的木门也随之轰然打开,俯瞰下去,正正好能够全然看清会客厅中的场景。
楼岸正站在那中央,负手而立,眉眼轻垂,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未觉,还在耐心等待密室中的两人谈话结束。
姒荼看到一直站在原地等候的楼岸,心中警铃大作,顿时便想要出声提醒他小心机关,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声了。
他瞳孔骤然缩紧,指尖微动,一枚药丸便出现在了手上,被他直接吞下。
柳北如也不出言阻止,靠在墙上冷眼旁观,等姒荼将药丸咽下后,才漫不经心开口:“百毒消解丸?”
“洛惜惊那小子,这些年跟着两位老毒师,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语气中隐隐带了些难以察觉的轻蔑,“可惜还是没什么用。”
“只能说天资这两字,是绝大多数人至死都难以跨越的鸿沟。”
柳北如站起身,扯出块绢帕擦了擦手:“别试了,你中的根本就不是毒,非毒,解药自然无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给你下的不过是些限制你行动的药罢了,于身体无损。”
他眉梢轻挑,细细琢磨了会儿姒荼的表情,似是被对方眼底赤裸裸的杀意和不信任惊了惊,稍稍退后了半步,微讶:“莫非你知道了些什么?”
柳北如想了想,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当初的那批药我都命人处理了,药方烧了,该杀的人也都杀了,应该没有遗漏的才是,如此,你又是怎么发觉的?”
“这样说来,倒难怪你对我的恨意如此之深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此时倒显得像是一个会站在孩子角度考虑问题的父亲了,还颇为慈蔼地伸手准备摸姒荼的发顶,就算被躲开了也不恼,噙着抹笑解释起来:
“孩子,你若能乖乖听话,养父也不至于狠心对你下手。偏生,你怎么就长了副不会受人摆布的傲骨呢?”
“放心吧,先不提你对我还有不少用处,就算只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养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的语气很轻:“说到底,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见姒荼紧盯着底下的楼岸,柳北如冷嗤一声:“中了我的缚蚕丝,他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正沉浸在心魔里呢。”
“先前听闻这大名鼎鼎的霁月公子弃剑不用时我还疑惑,原是早就剑心崩碎,心魔横生了。”
“如此惊世之才,真是让人惋惜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会客厅中静默的楼岸,嘴上说着惋惜,眼中却满是快意。
自姒婳死后,柳北如对这天下众生便再也生不出半点善意,对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更是迁怒良多。
楼下的机关还在运作,喀哒之声不绝于耳,柳北如将内力被封的姒荼推举上前,半强迫地让他看向楼下。
那里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露出了数个黑漆漆的洞口,此刻正酝酿着风暴。
只听一声格外清脆的喀哒声,像是下达了某种信号般,机关内等待多时的箭簇暗器便在瞬间齐齐发射了出去。
楼岸站在箭雨中,眉心紧蹙,似是还沉浸在幻觉里,只凭着身体的记忆勉强躲开了几道机关,却还是被急急射来的箭簇划破了皮肤,血迹顺着衣裳渗出,很快便染红了一片。
眼看着情况危急,姒荼迅速在身上的几个穴道处点了几下,生生呕出了口血,冲破了原本闭塞的穴道。
不过眨眼间,姒荼就欺身上前,一把扼住了柳北如的脖颈,冷声道:“让机关暂停,否则我杀了你!”
柳北如淡定极了:“关不掉。”
姒荼皱眉,目光紧盯着他的脸。
柳北如被他掐得咳嗽了几声,再次重复道:“关不掉的。”
“这里的机关一旦开启,就关不掉了。”
姒荼神色一冷,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窒息感上涌,柳北如渐渐呼吸,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但却并不妨碍人理解他的意思。
“孩子,你不敢杀我,就不必做出这副姿态了。”
“我好歹是容王,流着皇家的血。我死了,你,楼岸,魔教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呛笑出声,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孩子,你敢搭上那么多人的命吗?”
“敢吗?”
姒荼不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他,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着对方的脸色逐渐变红,无法喘息,走向濒死,离彻底要了他的命只差最后一点,姒荼却在最后一瞬间收了手。
他将柳北如嫌恶地扔到一旁,不理会对方状若疯癫的笑,重新看向了厅内。
那里,楼岸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了,身上的衣裳被血染红,虽无致命伤,但也能看出再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
柳北如缓了一阵,站起身也跟着看向下面:“你不下去帮他吗?”
“还是你也知道,你这没恢复几分的微薄内力,跟着下去也只是添乱呢?”
姒荼没理他,确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下面的机关攻势凌厉,局势变化只在瞬息间,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不管不顾跟着下去,顶多落个殉情的下场。
他的目光在那些射出箭矢的洞口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关不掉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姒荼点点头,也不着急了,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盘腿坐了下来,专心恢复内力。
柳北如看他这副模样,自然不会以为他就此放弃了底下那位相好的性命,奇道:“怎么,你有办法了?”
姒荼眼都不抬,淡定丢下四个字:“我相信他。”
这副做派落在柳北如眼里自然又是令他好一番气血上涌,这人直接被气笑了:“你当我这机关是什么说破就破的东西?”
“我就是要他死,死在他自以为的幻觉中,死在他走不出的心魔里。”
柳北如想了想:“你看着他死是最好的。”
“就此断了这孽缘也是好事,”他试图劝说姒荼:“你若真好男风,江湖上好儿郎多的是,养父都可以帮你找,大可不必拘泥于他楼岸一人。”
姒荼实在是不明白柳北如同楼岸有什么仇,才会如此讨厌楼岸。他睁开眼正准备问,却被楼下突变的场景吸引了注意。
姒荼定定看了底下那人一眼,唇边漾开笑意:“我就知道。”
语气里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得意,眉眼间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只见一楼的会客厅里,楼岸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朝他命门处射来的一只箭簇,眸光里一派冷静之色,显然已从心魔幻觉中醒来。
“咔嚓”一声,他将手中的箭簇折成了两段,抬手将其分别射入了墙上的两个洞口里,就此将洞里对应的机关卡住。
于此同时,楼岸的身影往后飞速掠去,卡着极限,堪堪擦着边避开了数支箭矢,手里也不停,又借着巧劲化解了箭簇上的力道,再将其一一折断,回射入洞口里让机关停住。
踏千山早已被他运用至炉火纯青,清醒后躲避机关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须臾的功夫,墙上几十处黑漆漆的洞口便都被断箭堵住了,墙里不断运作的齿轮也被迫停滞了下来。
楼岸站在满室狼藉,目光冷然凛冽,抬眼朝二楼处看来。
第63章 终身不负
两道视线在空中陡然相撞, 杀意四散开来,沉沉地压向对方。
姒荼敏锐地从柳北如似乎悲喜无波的面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楼下射箭的机关已被迫关停,按理说机关运作时的喀哒声应该消失了才是, 他却在此时听到了从其它几个方位传出的几道灵巧轻快的齿轮声。
地, 似乎震了震。
姒荼瞳孔微微一缩, 机关还没有结束!
数声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在空间里想起, 齿轮转动的哒哒声裹挟在笨重沉闷的脚步声中, 从四周朝中心收拢, 慢慢逼近楼岸所在的方位。
柳北如淡淡垂下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说了,楼岸今天必须死。”
姒荼讥讽道:“他跟您老人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堂堂容王殿下, 不惜如此大动干戈。”
柳北如倒是很坦然:“无他, 单纯看他不爽。”
姒荼:“”
“行。”姒荼差点被气笑了, 点点头便不再和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容王殿下搭话, 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准备先给楼岸找个趁手的兵器。
本来倚天笑就很不错, 当初楼岸用起来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可自从秘境现世, 英雄大会上的众人也看到了那把仿制的赝品后,再带着倚天笑出门就没那么安全了, 尤其是面对不知底细的容王的邀约时,更应该小心行事。
当时虽不知容王就是柳北如,但毕竟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姒荼便同姒泇一道,将倚天笑存放在了魔教一处只有姐弟二人所知晓的地方, 很是安全,却也导致了两人都空着手下山对敌的场面。
香榭小筑里栽了不少桃树, 都是姒婳生前最喜欢的品类,看得出这些年都被照料的十分不错,一棵棵都长得高大繁茂,枝桠张扬肆意地往外伸展着,几枝颇为出挑的,甚至都招招摇摇探进了屋内。
姒荼选了一支,伸手将其折断,便从二楼抛给了楼岸
另一边。
楼岸也早早察觉出了地面的颤动,他戒备着抬眼望去,只见原本光洁平整的墙壁轰然打开,几只高大的人傀从里间走出,手执兵刃,煞气冲天,模样与几日前在后山密室见到的那两只颇为相似,只是两相比较起来,显得更为精巧威猛。
改良后的人傀吗
楼岸抬手接过姒荼抛来的桃枝,抬眼冲对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才将视线投放在了那几个逐渐逼近的人傀上。
不待多言,玄铁人傀手执长枪,便以劈山填海之势朝楼岸攻去,招招凌厉非常,擦着他的衣摆而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
楼岸以桃枝作剑,提气在人傀们几近密不透风的攻势下勉励游走,借着巧劲挑开了几次险而又险的兵刃攻势,身形灵活飘逸,平平无奇的桃枝在他手中宛如神兵,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架势,但在这些攻击速度和力度都明显提高的人傀面前,似乎仍如蚍蜉撼树那般弱小渺茫
二楼。
“看样子情况很是不妙呢,你不去帮忙指点一二?”柳北如靠在墙边端着盏茶,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战况,笑着发问。
姒荼正全力抓紧恢复功力,闻言更是懒得搭理他,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不接话,柳北如却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改良过后的人傀威力可是大上了不止一倍,就算换作是你,也决计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批人傀研制成功了这么久,今天倒也算是第一次正式派上用场,能死在这些人傀的枪下,本王也不算亏待了他。”
姒荼闭目听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本以为柳北如研究这些,是用来培养下一批死士的,但听他方才所说,这批人傀已经研制成功许久了,却迟迟没有派上用场,是全然不符合柳北如一贯“不留无用之人”的作风的,那么,他暂且搁置这批人傀不用,是想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他到底在等些什么?
姒荼联系了一下当初在山洞里发现的那批玄铁兵器甲胄,以及容王拉拢江湖各大宗门的行动,心下不由得紧了紧。
江湖,朝堂,柳北如所图还真是不小
楼下的战况已经颇为明了,楼岸在围攻下已经相形见肘,形容颇为狼狈,落在柳北如眼中便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徒劳而已。
他心情渐渐明朗起来,被姒荼屡次三番忤逆的怒意消散了些许:“还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苗子,剑心破碎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久,今天却要不声不响地死在这儿,真是令人惋惜。”
柳北如摇摇头,看向姒荼的目光也逐渐温和起来。
孩子是能慢慢教的,心气高是有些棘手,但也不算坏事,总归是块璞玉,好好打磨一番自有大用。等底下的野小子死了,这孩子的心便也能回到正事上。恨他也无妨,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给他上一课,无用之人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旁人,只有将权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站在权力的最高点,才不会任人欺凌宰割。
他和阿婳的孩子不成气候,日后当个玩意儿养着便罢了,待他来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九重阙,必定是要有人能够继承大统的,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孩子在身边,他也更能走的安心些。
他从来便不奢望什么天伦之乐父子之情,也不求姒荼明白什么他的良苦用心,陌路不识也好,恨他入骨也罢,只要能替阿婳报仇,只要能完成他当初的誓言,抵达他午夜梦回时无数次苦涩呢喃的对岸,他就无憾了。
他就能踏踏实实闭上眼睛,去黄泉边上,奈何桥旁,寻他的阿婳
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响打断了柳北如的思绪,他皱眉向下望去,神色顿时一怔。
在那里,楼岸已经迅速拆掉了其中一个人傀背后的机关,随后便不疾不徐地闪身避开了另一个人傀劈下的钢刀,摸准其一击未中后停顿的间隙,再次绕后,轻车熟路地拆掉了人傀体内的机关板。
姿势手法娴熟无比,仿佛早就研究过这些机关路数不止一遍了般地驾轻就熟。
但人傀的机关运作精妙无比,可以说是汇聚了柳北如研究半辈子机关大成后的精髓所在,常人根本无法短时间内领会其中奥秘,况且这些人傀手执的兵器不同,所对应的武功路数便不同,控制其运作的机关也便不尽相同,若非早就研究过这些机关的核心所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完成拆除。
柳北如的脸色瞬间便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迅速扭头看向一旁的姒荼,语气简直称得上咬牙切齿了:“你带他去过密室了?”
姒荼此时已经差不多调息完毕,闻言懒洋洋睁开眼,挑眉嗤笑:“这有什么的。”
他拍拍衣摆站了起来,上下细细品味了一番柳北如堪称精彩的脸色,打趣道:“人楼二公子既然跟了我,便也算是咱们魔教的人了,告诉他些咱们独门的功法传承也没什么。”
姒荼勾着唇角笑得戏谑,模样是一等一的浪荡,活脱脱就是一个高门大户里不成器、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能将自家老头气吐血的纨绔子弟。
“我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手把手教他拆了密室里的两个人傀罢了,也亏我家楼岸天资聪颖,看一遍就会了,”他闲闲往楼下看了一眼:“哟,还能举一反三呢,真厉害。”
“先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长辈的,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怎么不懂变通呢?咱做人呢,还是得有容人之量啊,”姒荼故意恶心他,哥俩好般地拍了拍柳北如的肩,笑道:“那好歹是您未来儿媳,这门手艺传给他,不亏。”
他说完,也不等柳北如做出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便从二楼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在地上,当即便冲着一旁攻上来的一个人傀当胸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将其踹出数丈远。
这一脚威力十足,楼岸也得到了喘气之机,他丢下手中一个拆卸完毕的机关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反手便将手中的桃枝剑直直朝二楼射了出去。
木枝被灌注了极其霸道的太常芙蓉引一脉的内力,在空中发出厚重的嗡鸣声,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剑气所带来的难以逃避的压迫感,疾飞至柳北如面前。
仍谁都看得出,楼岸这一下,是奔着要对方的命去的,若柳北如躲闪不及,便会被直直射穿喉管,血溅当场。
楼岸眸色沉沉,面上却是出奇的冷静,不难看出,他动杀心很久了。
早在看见那条黑暗暗密道里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划痕和不明显的血迹时,早在看到密室里那两个堪称杀器的人傀时,早在得知解药的真实作用时,早在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惜时
他就想这么做了。
若容王今日真因他此举毙命于此,他自有法子一力承担。此举无关理智与否,而是他心之所向。
自年幼握剑之日起,他便知晓,手中执剑是为保宗门稳定,护佑一方安健,剑尖所指是为奸邪,他自当锄奸扶弱,无愧天地。
后来得知宗门往事腌臜,乱空山一战更是剑心破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所走之道,故而弃剑不用。
但,正所谓有人弃剑如遗,有人终身不负,他今日以桃枝作剑,重拾剑心,亦是为了护佑所爱之人,剑之所至,心之所向,就这么简单。
他有弃剑不用时的那份果决,亦有重拾剑柄时的惦念牵挂,这就是他的道。
第64章 本座熬死他
所有人在这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在桃枝所化成的残影就将射入柳北如脖颈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恰恰好挡住了这一击。
桃枝刺破肉/体,其所带的力量之骇人, 直接扎穿了黑影的喉管, 甚至不减威势, 擦着柳北如的颈侧而过。
但由于黑影的阻挡, 那桃枝剑终究还是偏了方向, 只来得及在柳北如颈边的皮肤上擦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刺目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那道黑影的身躯轰然倒地,被刺穿喉管时喷出的少量鲜血溅到了柳北如的身上,鲜红的血配上苍白的病容, 让这位素来一尘不染的容王殿下显得阴郁病态起来, 像是终于剥下了那层在人世间用于伪装行走的人皮, 露出了底下黑洞洞的灵魂来。
姒荼见此, 难以言说心中到底是些什么滋味。
他上前握住了楼岸的手,冲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开口说了三个字:“替命人。”
那个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的生命, 是柳北如的替命人。
这种身份的存在, 比之向来无名无姓,只有数字排序的暗卫们还要不如。他们是皇家从小训练出来, 贴身跟在各位皇子公主身边用于保护的。
澧朝的每位皇子公主长至五岁,就会拥有几位“替命人”,他们的形迹同暗卫相似,日日躲在暗处, 学习观察皇子公主们的一举一动,分析在无数个场景下最佳的挡刀位置。
他们与暗卫不同, 暗卫所要学习的杀人、探查、追踪等各大技能他们都无需学习。他们终生不得露面,不得暴露于他人眼前,只需学会最顶尖的藏匿技能和轻功,以便于在危险来临的瞬间,替主子挡下最致命的一击。
替命人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死在自己现于日光下的后一秒。
一击不成,柳北如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眼下已经不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了,毕竟暗处存在的可不只有替命人,还有柳北如花费大量心血培育出来的暗卫。方才桃枝破空而去时,那些暗卫见主子性命垂危,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些气息。
细细数来,这座楼阁里隐匿着的暗卫,起码有将近二十人。
楼岸也在黑影出现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些,但那一双黑眸的杀意仍旧不减,暗沉沉地压向对方,从其仍旧暗暗运作的内力来看,他还没放弃在此地杀掉柳北如的想法。
姒荼捏了捏楼岸的手,笑着眨眨眼安慰:“没事宝贝儿,这次不成,咱下次再来。”
“咱还年轻,不着急,熬都能熬死他。”
声音不大,却足够这楼上楼下都听个清楚,气氛又是一阵死寂般地沉默。
掌上的触感温软柔和,暖融融的热意让楼岸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他侧头看向身边人,眸光在瞬间柔和,知晓姒荼这是在故意恶心楼上的某人,便也跟着莞尔一笑,应声道:“好,我们熬死他。”.
两人在楼下一派夫夫情深,宛若花前月下互许终身的模样,大大刺激了阁楼上的某人。
柳北如手抖了抖,怒极反笑。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简直目中无人!简直狂妄之极!
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暗处的影卫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出手拿下这两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过往七年的相处让姒荼对柳北如神情的把握简直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水准。此刻,他不过稍稍抬眸瞥了一眼某人,就立马看出了他的忍耐即将到达限度。为了防止这位受了不小刺激的容王殿下真的发疯将在场所有人都弄死,姒荼掐着他下令前的一秒缓缓抬起了手,冲楼上挑眉一笑打断了柳北如的动作。
“欸先生,别生气啊。”
“都说这气大伤身,您一把年纪了,还是得注意点好。”
柳北如冷漠地看着他不说话。
姒荼:“我这不是想着,也难得来看您一趟,您又送了我和楼岸这么大一个礼,于情于理,我都得还些东西回去不是。”
随着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只蛊虫便在众目睽睽下扑棱棱地飞回了姒荼的袖中,十分惹眼,正是临行前洛惜惊特意送给姒荼的那只蛊王。
柳北如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皱眉否认:“不可能”
他自己也是用毒用蛊的顶级行家,若真是被姒荼下了毒,不可能毫无察觉。
姒荼眼尾弯弯,一派乖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个意味了:“您瞧不起洛惜惊这么多年了,按理说也不差这一回两回,但人堂堂洛家少主也是要面子的呀,这不,就轮到您吃瘪了。”
也不等柳北如继续质疑,姒荼便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刹那间,柳北如浑身紧绷,瞬时捂住了腹部,本就苍白的唇瓣更是再无一丝血色,他立刻便伸指点向周身几处大穴,以此对抗毒性。忍耐良久,他额间布满细密的汗,却还是张嘴吐出了口血。
见主子出事,在暗中护佑的影卫即刻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楼上楼下,将柳北如护的密不透风,堂内的暗卫更是直接冲着两人亮出了兵刃,寒光闪闪,杀气四溢。
姒荼看着眼前冲着自己拔剑出鞘的数名暗卫,无奈地摇摇头,转眼却一脸后怕地躲在了楼岸的身后,拿出了当初那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娇公子做派,探头柔弱道:“他们好吓人啊,这兵器上的亮光直晃人家眼睛,楼小岸,你可得保护好人家。”
楼岸拍拍他的脑袋算作回答,将人反手按回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跟影卫对峙。
影卫:“。”
楼岸:“。”
许久后,柳北如腹痛稍止,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面色比之原来更为苍白鬼魅,疼上一疼后,这人眼神里的疯劲莫名消失了大半,却也不再有温度,更像只作恶世间的厉鬼阴魂了。
“你要什么?”
他声音嘶哑,语气很淡,却带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森寒之气。
姒荼见好就收,闹上这么一通后目的达到了,他便又从楼岸背后探出脑袋,也不再继续插科打诨:“放我们全须全尾的离开,两日后,你可派人到魔教山下的庄子拿到解药。”
柳北如看着他,语调平直地反问:“本王凭什么信你?”
姒荼扯出个虚假的笑,也不想再跟他继续打太极,直接道:“要么信,要么死哦。”
柳北如不说话了。
“想必您方才在毒发吐血的瞬间也给自己探过脉了,除了陈年旧疾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哎呀呀,您也是许多年没碰到这样毫无头绪的毒了吧,”姒荼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洛惜惊还真有两把刷子,本座回去定要大大奖赏他。”
“所以,尊敬的容王殿下,您考虑好了吗?”
柳北如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再开口时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都退下,放他们走。”
不多时,影卫们便如如水泻时般消失无踪,姒荼挽着楼岸的胳膊,笑眯眯地冲柳北如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在两人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柳北如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似乎夹杂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管你相不相信,养父所做的一切皆是事出有因,所打下的基业在未来都会是你和姒黎的。”
姒荼脚步未停,径直跨出了大门,没再给他留下半个眼神
令两人稍显意外的是,在姒荼他们准备下山时,竟然又遇到了那位老管家。
老管家似乎并不知晓方才堂内发生的事,仍旧对两人笑得和蔼非常,见两人要下山,还主动帮忙引路。
姒荼却偶然注意到,老管家在看到他们出来时,有松了口气的情绪泄露,不甚明显,细看时才能窥见一二。
这个老管家,在感觉上很是亲切,对待两人的态度也像极了某种宠爱小辈的老人,相处时的气氛十分轻松。
老管家在前面引着路,还不忘回头冲两人解释:
“这座香榭小筑,平时不会有人来,主人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都特意找了武林里的能人奇士布下了阵法,有人在前边儿领着能好走一些。”
“唉,这里长了些苔藓,两位小客人留意脚下。”
姒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我一直觉得您很熟悉。”
“敢问管家,您是我少时念书时,在庭院里洒扫的那位柳伯伯吗?”
老管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他笑起来,是有些意外的神情,眼尾的褶子挤在一起,渐渐拼凑出了记忆里的模样。
“是啊,没想到小主人居然还记得老奴。”
他慈祥地弯着眼睛,顺着话回忆起来:
“那时小主人顽皮得很,不好好听先生的课,坐在靠窗的桌边,偷摸儿的看话本子,不知看到些什么,笑得可欢了,被先生发现后点起来回答课文,却依旧能对答如流,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日子长了,我们几个守在书院里的老东西就说,就算没有魔教,这孩子以后啊,肯定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人机灵,心肠也好。”
姒荼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害了一声:“都是哪年的陈年旧事了,您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楼岸却很是认真,一脸赞同地符合老人:“您说的是,茶茶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
话说完,就被姒荼颇为僵硬地拐了一胳膊。
柳伯伯把他俩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哈哈笑起来:“那些话本子我们几个老头子也不懂,见你们小辈似乎都挺喜欢,就在得了空下山的时候去了趟书肆,挑了几本当时卖的最好的,想着给小主人当作生辰礼。”
“小主人被管得很严,我们都看在眼里,能寻个空闲时乐呵乐呵也很好,小孩年纪轻轻的,不好一直死气沉沉的。”
他说到这里,倒是叹了口气,有些感怀起来:“没想到,这时事莫测变化,倒没能赶上您的生辰了。”
“我们几个老东西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也只剩下老奴一个人了,那些话本子便就都放在老奴这里,一直想寻个机会再送给小主人。”
姒荼有些愣住了,他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怪不得,他拿到手时感觉那些话本似乎都有些年头,没翻过的样子,但在表皮却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且内容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那些种类,却完美贴合了他年少时的爱好,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我”姒荼抿了抿唇,有些歉疚:“方才我走的太急了,您送的那些话本没来得及带上,要不我现在回去拿吧?”
他说着,转身抬腿便要往山上赶,看架势,方才所说的,竟不是故意哄人高兴的客套话。
他们下山的路已经走了大半,山口也近在眼前,加上柳北如阴晴不定的性子,此刻回去决计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保不齐还会横生出些什么枝节,但这两人,一个下了决定,另一个也默认跟从,竟都是一副言出必行的性子。
柳伯伯长叹一声,摇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笑意,上前将两人拦了下来往回赶:“老奴书已送到,心愿便也了了,此事重不在书,那是死物,死物无情,但人心有情,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若是那几位已经入土的老朋友得知了小主人如今的样子,定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说到此,老管家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些意味深长:“小主人重情重诺是好事,但有时不必太过苛责自身,一切自有缘法,脚下的路只管往前走,切记莫要回头。”
姒荼微微蹙眉,细细思量起了柳伯话中的深意。还不等他想明白些什么,就又见柳伯停下了送行的脚步,伸出手往前一指:“您瞧,下山的路就在那。”
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朝两人点了点头,笑得温和而庄重:“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往后的路,还需二位彼此看顾,携手同行了。”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小主人,有缘再会。”
姒荼与楼岸转身,极为端正认真地拱手,向老管家行了一礼,也跟着相视一笑: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第65章 玩来玩去
等两人自山上下来坐上马车, 日头已经高挂在空中,明晃晃地,直照得人眼晕。
随行的魔教侍从得了令, 扬鞭打马, 踏上了回程的路。
车内, 楼岸伸手将姒荼稍显凌乱的鬓发拨至耳后, 神色一派柔和:“饿不饿?”
此时姒荼正伏在他身前检查伤势, 眉头拧的很紧, 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拜托,这位好哥哥,您都伤成这样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惦记吃喝啊。”
他细细观察半天, 才小心将金疮药粉洒在伤口, 又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 勉强放下心来。
“早知如此, 我就依着原定计划,干脆放把火烧了香榭小筑, 以解心头恶气。”
姒荼难得臭着张脸, 眼神冷冽, 语气也颇为凶恶,倒还真有了传闻中大魔头的样子。
楼岸看着他这副模样, 却只觉得可爱,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顺着他的语气问:“那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啊?”
姒荼揉了揉脸,不知想到什么, 原本绷得很直的脊背忽地一松,有种败下阵来的意味:
“本来是想烧的, 但给你折桃枝的时候,我匆忙间探出身子朝外望了一眼,发现那香榭小筑的山上,郁郁葱葱种满的都是我阿娘生前最喜欢的草木品类。很有些年头了,其中不少名贵难寻的品类就连魔教也不曾找齐,更别提将它们养活。”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那些娇气难养的草木在一个不适宜其生长的环境中被培育得葱蔚洇润,是一件极为耗费心血的事,都说这爱人如养花,反过来看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姒荼挑了个不会压到对方伤口的姿势将头靠了过去,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可谓是一波三折,他的情绪起伏消耗很大,此时难掩萎靡的神色,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若是我真的放火烧山,难保我阿娘不会气得半夜托梦来揪我耳朵,揍我屁股。”
“本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被娘亲揍屁股,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楼岸捏捏他脸颊上的肉,在心底轻轻一叹。
二十好几的教主大人怕的哪是被娘亲揍屁股,怕的分明是娘亲怪他。
柳伯倒是把教主大人看的很透,某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骨子里却极为正直热血,唯独把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楼岸也不挑明,顺着话逗他,尾调轻扬,端足了看戏的架势:“我倒是很好奇茶茶被娘亲揍了屁股的模样,一定非常热闹。”也非常可爱。
姒荼眉梢一抬,作势就准备揍他,结果一看楼岸身上被箭矢划伤的衣服破破烂烂,不少地方还沁出了血,他皱着眉挑拣半天,挨揍的地方没想好,倒是又先把自己心疼了个半死。
楼岸一看某人好端端地突然又变成了张苦瓜脸,先是一愣,随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好了,”他言语间一派云淡风轻,是真的不怎么在意:“此次还算是因祸得福,身上这点小伤,比起心魔消解、剑心重铸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楼岸浅浅笑起来:“茶茶还真是我的福星。”
姒荼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魔?你在那个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很多,看到了很多人,想起来了很多事,”楼岸回忆了片刻:“我看到了我阿娘,阿爹,看到了楼自枫一家,看到了很多从青宴堂出走的长辈,看到了传回我爹死讯那日的瓢泼大雨,看到了乱空山尸横遍野的苍茫山景”
马车里静了两秒,他又道:
“我还看见了你。”
姒荼呼吸一滞,在楼岸澄澈柔和的眸光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时我的确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在乱空山那片荒无人烟的山野走了好久好久,四周场景变换不停,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柳北如的情报没错,自三年前一战后,我就没了剑心,就算勉强握起剑,也不过是靠着往日里早就烂熟于心的招式在对敌。”
姒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搭救叶箫的那片竹林里,他见楼岸赤手空拳限制太过,便将倚天笑扔了过去供他使用,当初只觉得那些招式大开大合威力非凡,现在仔细想来
的确少了些东西。
“乱空山的那片荒野似乎长的没有尽头,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但脚下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那片无声的死寂。”
“直到我在那些零散破碎的回忆里看到了你。”
楼岸唇角上扬,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若硬要形容,大约便是永夜尽头霎时点燃的天光,让在泥潭里沉没的魂灵苏醒,从此乘风好去,长空万里,荆棘化作坦途,他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归处。
姒荼被他的目光烫到,终是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情话,腻死人了。”
话虽如此,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带偏,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会儿话,才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此次也算是收获不小,至少知道了先生柳北如,还活着的事实,”姒荼看了眼窗外匆匆退去的景色,有些感慨:“这消息传回去,不知道阿姐和洛惜惊得吓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被姒婳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柳先生,而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容王殿下,天家血统,是圣上亲封的,堂堂正正的一品亲王,令人唏嘘。
楼岸眉眼间掠过一抹沉思:“魔教当年,没有差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姒荼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当年,我娘还是威风凛凛的圣女,她强掳回来的人,魔教上下并不是很敢置喙。况且柳北如又生了那副文弱书生两袖清风的样,惯会迷惑人心,若非我阿娘死后他锋芒毕露,恐怕众人到今日还觉得他不过是个被我教妖女不幸看上毁了前程的读书人。”
姒荼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柳北如此人的野心,在那时就可见一斑了。”
“现在更是丧心病狂,私挖玄铁,炼制兵器人傀,密谋造反,培养江湖势力,试图夺取秘宝,他想做什么?想要一统朝廷和江湖吗?”
“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姒荼可没忘了当初在石英山庄里,石庄主等人对容王一派言听计从的模样。
楼岸想起他们走时柳北如突然说的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眉心微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些什么:
“按你所说,他是在姒婳圣女故去后才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
姒荼与他视线相触,也想到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后,他慢慢蹙起了眉:“当年明面上该杀的江湖中人已经都死了个干净,除非柳北如那边查到了什么隐情。”
他似乎一下子理清了思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甚至露出点坐立难安的样子来。
楼岸联系到了柳北如背后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当年姒婳圣女的故去,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江湖纠纷,背后还涉及了诸多隐情,甚至”还极有可能和朝廷相关。
姒荼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焦躁:“阿娘遇袭的那天,我也在。”
“当时阿娘见天气好,来了兴致,带着我和姒黎去郊外踏青游玩,回程途中却突然遇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平平无奇,但身手个个都很好,不知受何人差遣,下了死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我带着姒黎绕后逃跑,阿娘和魔教教众拼死抵抗,才争得一线生机。”
“当时留下来作战的教众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两三个心腹,带着阿娘一路逃回了魔教,确也都受了重伤。阿娘也是,在那次之后,余下的时光里她几乎都在缠绵病榻,哪怕请了当时江湖里最有名望的神医看顾,也不过才多拖了半年的光景。”
“临终前,阿娘特意把我唤至床前,叮嘱我隐瞒好那日很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只告诉我那是柳北如未入魔教前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她深知柳北如拧巴的性子,不愿让他因此愧疚一生,陷入无休无止的仇恨中,便拜托我瞒下黑衣人的事,让我谎称是寻常的江湖纠纷。”
她太了解他,了解他风清月朗的皮下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灵魂,既然他选择放下前程过往随她回到魔教,她便希望他不要再被牵扯进那些纷扰腌臜中,余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北如。
楼岸语气笃定:“他必然不会轻信。”
“是,”姒荼点点头:“那些黑衣人能如此精准地劫下我们回程的马车,定然也与江湖里的某些势力脱不了关系,阿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勉强圆了谎。”
“但尽管如此,柳北如在自己查清涉及此事的门派后,还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年的金陵台,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你阿娘。”
楼岸顿了顿,问:“我阿娘说了什么吗?”
姒荼仔细回忆起来:“那时金陵台在江湖中已经出具名气,我得知目的地后也是担心了许久,生怕辜负了阿娘临终嘱托,是以在面对烟邈夫人时也不是很淡定。”
“柳北如满心都是追查那场遇袭,没顾得上发现我的异常,但”他想了想,才又确定道:“你阿娘好像是发现了的。”
见楼岸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又连忙补充:“但烟邈夫人她除了能查到的那些门派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片刻后,姒荼揉了揉脸,不无感慨地道:“上一辈的恩怨好复杂啊。”
他偏头看向楼岸,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我阿娘其实见过你阿娘?”
“咱们再大胆些想,会不会她俩其实还算相熟?”毕竟混的是同一片江湖。
在那个年代,这两位精彩绝艳的姑娘在江湖里可谓是无人不知,追随者拥护者无数。
楼岸摇了摇头:“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不多,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隐情。”
“倒是金陵台一直有个规矩,接下的每位客人都会有详细的书册记录,方便来日整理进一步的线索。若是按你所言,当年柳北如前来金陵台问询一事,书册中肯定会有记录,我即刻差人去查,应该过两日便会有消息。”
姒荼点头,拍着楼岸的肩膀夸赞:“夫人办事,本座自然是放心的。”
楼岸睨他一眼,笑而不语,倒还真有点正牌夫人那冰清玉洁的模样。
姒荼就爱死了某人这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当即觉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搂过美人就是一番稀罕,尤其此时的楼岸还穿着那身染了血迹的衣裳,光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狼)疼(性)不(大)已(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呵(蹂)护(躏)一番
两人又是在车厢里好一阵闹腾,临到魔教了才堪堪停手。
听到马车外教众恭敬的禀告声,姒荼抿了抿过分红润的唇,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在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难言的触感让姒荼顿时在内心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暗骂,他磨了磨牙,身体却还是十分诚实地转了过去,伸手将楼岸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为,为人夫君,当,礼让夫人
姒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才拉着楼岸走向了魔教的大门。
教主大人拖着自己一双酸软的腿,在两边教众尊敬的目光下努力走得威严而不失格调,一边宽慰自己多疼疼夫人是好事,一边却还是没忍住掐了掐某人的掌心。
某人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向周围恭敬的教众招手示意并露出关怀的微笑,直教站岗的教众们如沐春风,做足了和善可亲的教主夫人体恤民众的场面。
直到被教主大人掐了又掐后,楼岸才状似恍然大悟地垂眸看向他,体贴道:“教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姒荼笑得冷漠:“你说呢?”
楼岸眼睫颤了颤,露出些委屈:“不是教主大人说的,同我好好玩一玩吗?”
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教主大人被倒打一耙,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谴责目光:
“首先,我们说的“玩”似乎不是同一种“玩”,其次”
“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是我玩你吗?是吗楼小岸?!”
分明是你玩我!!!
第66章 走的很安详
今日发生之事实在太多, 等回到了教中又是好一番折腾,由于事情关系重大,姒荼只来得及匆匆按下楼岸卧床休养, 自己短暂收拾一番, 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和姒泇等人议事, 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
等会议结束, 天色已然暗沉, 不知不觉便过了用晚膳时间。
姒荼抬手按了按眉心, 整日绷着的神色在此刻终于放松几分。事态发展至今,很多原本扑朔迷离的事都已有了些眉目,算是件好事。
动乱在所难免,即使身处洪流无法明哲保身, 也不愿被裹挟其中, 麻木愚昧。
用方才姒泇的话来说:他们这些人, 就算是死, 也要做个明白鬼。
大人物们动动手指便可引发腥风血雨,搅动万千生灵的命运, 但江湖儿女傲骨不朽, 拼死, 也是要和这些阴谋诡计碰上一碰的。
哪怕粉身碎骨
千秋岁主殿。
“楼岸!”姒荼轻轻吸了口气,瞳仁在烛光下宛若琉璃, 此时含了水似的,泪珠将睫毛沾湿,将落未落。
他说话声中带了点鼻音,不重, 却闷闷的格外好听,像是被某人欺负惨了。
“别碰了, 真的要坏了”
楼岸撩起眼皮,眼睫遮挡下的眸色暗沉一片。他伸手覆上姒荼裸露在外的肌肤,轻笑一声,柔声安抚:“乖,还好好的,没坏。”
只是有些泛红罢了。
姒荼怒从心头起,啪地拍掉他作案的手,对某人这种不加克制的登徒子行为表示唾弃。
他,一个多么勤奋用功的教主大人,用着晚膳的功夫还在处理魔教近期事宜,简直是孜孜不倦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楼岸,一个多么妖媚惑主的男狐狸精,趁着夫君在温泉沐浴时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完全不顾教主大人劳累的伟岸身躯,就把他按在池边一通
简直是不知羞耻惹人唾弃闻者落泪见着心寒!
没看他腿根都要破皮了嘛?
过分!
教主大人骂骂咧咧从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一步三抖地终于来到了床榻前,却看到了另一幕让他差点一蹦三尺高的景象。
“这,这些都是什么!!!”姒荼眼睛猛地睁大,回过头对一旁优雅落座的某人怒目而视。
他顾忌外面巡逻的守卫,努力压低了声线控诉:“楼岸,你是变态吗?”
楼岸受到谴责,状似疑惑地看向了床榻,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震惊之色。
片刻后,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低落,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样:“这都是阿姐那边送来的,说是我帮忙处理魔教事物的谢礼,在此之前我其实并不知情。”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些东西,”他抬起眼,眸光一片柔和,注视着明显已经产生了动摇的某人,温声解释:“茶茶不喜欢的,我自然不会喜欢,但好歹是长姐的一番心意,直接扔了也不太妥当,不如”
姒荼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床褥上的器具,像是被烫到般又匆匆移开,闭眼胡乱接话:“那就都收起来吧,丢到角落里,反正也用不上。”
楼岸弯眼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才勾起嘴角,施施然将那堆物什收敛好,放进了寝殿内的一个角落里。
姒荼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颊,盯着他优雅从容的背影看了半晌,疑窦顿生。
他怎么感觉,楼岸方才那个轻柔的吻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像是一种嘉奖?
嘉奖他如对方预期那般回答出了所谓正确的答案?
姒荼眨了眨眼,是他想多了吗?
怎么感觉怪怪的
魔教每年秋季都会召开一次议事大会,其座下隶属的大小坛主、流派掌门都会前来参加,汇报近况,共同商讨事宜。
但今年发生的几件事,让大会不得不提了前。
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一向看不上他们这些邪魔外道,平日里也没少把脏水往魔教泼,自立教以来,魔教惊天动地的坏事没做几件,倒是给那些居心叵测的缩头乌龟背了数不清的黑锅。
但凡是江湖里又出现些凶手不明的动乱,不少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嗯?又出事了?那估计又是魔教干的。
随后便是不约而同地高喊“魔教该死!”“人人得而诛之!”等一系列翻不出花样的口水话。
姒荼只当乐子听了几次后便开始觉得无趣,这些话术干瘪沉闷得让人大失所望,甚至他这个教主坐着听了半天都生不出丝毫辩驳反抗的欲望。
连某个门派长老的牛被偷了这种事都能义愤填膺地安到魔教头上,他都是教主了,就让让他们吧。
说来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都是些江湖里常有的不痛不痒的摩擦碰撞,躲避不了,解释不完,每年惯例都会来上那么几百件,谁有那么多心血一件件跟那些乌合之众掰扯清楚。
久而久之,魔教慢慢就成了世人眼里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宗门,但若真拎出来个人,让他说说魔教都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大事,必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被江湖翻来覆去说烂了的也就那么几件,哦,其中甚至包括他血洗石英山庄,拐走楼家二公子的这种“家务事”。
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按照惯例,每年秋冬季节时“讨伐魔教”的呼声在江湖里都会达到最高,但由于种种不可抗的因素,他们总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又会随着年关的到来偃旗息鼓,直到第二年开始,累计新一轮魔教的罪孽。
可能是因为年三十一顿美好的团圆饭更能让人发现内心的真善美吧。
谁知道呢。
但今年,却出了点岔子。
魔教,万重阙主殿。
主座上的人懒懒斜靠椅背上,单手支颐,发上的暗色流珠串垂至腰间,与宽大的暗金色的衣袍相得益彰,配上繁杂精美的凶兽图纹使人更添了几分霸气与威严,是教主在特殊场合时需要穿戴的服饰。
底下已经热热闹闹吵成了一团,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此刻正吹胡子瞪眼,顾忌着大殿上不能动武的规矩,正试图用口水喷死对方。
姒荼眼眸半睁半闭,对底下乱糟糟的境况置之不理,若非他另一只带着银饰的指节时不时会轻叩几下膝头,几乎要让人怀疑他睡着了。
主座下,左右两侧都分别放置了两张椅子。
靠右那侧,姒泇一身圣女特制的火红长袍妖冶非常,但美丽的圣女大人显然此刻心情十分不美丽,素手抓着发尾烦躁地搅弄,颇有些动武之心压抑不住的意味。
靠左那侧,姒黎一脸茫然,苦于想要跟上几位前辈唾沫横飞引经据典的论证却无法做到,正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他不信邪地再一次努力全神贯注,想要从中捕捉到前辈们惊为天人的论证思路。
好,墓山派姚前辈开始发力了,他大声唾骂合欢派的封前辈居心叵测、玩忽职守,担不起一派之长的重任!
理由是!封前辈家散养的狸花猫插足了姚前辈家养的滚地锦?导致姚前辈家里的公猫年纪轻轻就带上了绿帽儿还天天挨揍
由此,姚前辈认为封前辈存在教唆的嫌疑,毕竟他们合欢宗从上到下都是骚气漫天,此事严重影响了姚前辈的睡眠,削弱了他墓山派的实力,要求封前辈给出合理的解释
论战还在继续
姒黎的眼神渐渐放空,他转头看了看在椅子上烦躁但见怪不怪的姒泇,又看了看首座上风轻云淡的姒荼,心中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
我、教、危、矣。
他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平日里阴郁暴戾的脸上莫名浮现出一股安详的死意
不知过了多久,首座上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扫向众人的目光里仿佛带着目空一切的威严与蔑视。
姒黎浑身一震,来了,教主终于要发话了!终于能肃清这不正之风重塑我教威严了!!!
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姒荼,一秒,两秒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
姒泇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她把玩着发丝的手指一顿,朱唇轻启,无声地对首座上的人说了三个字。
姒黎瞪大眼睛,细细分析唇语,经过了脑海里的一番天人交战,姒黎却发现,那在他想象中被不动声色传递的机密,居然是:
睡醒了???????
姒黎解密完成,姒黎不可置信,姒黎悲愤欲绝,在心中大喊一声“我教危矣”便再次闭上了眼,走的很安详。
阿娘,我对不起你
姒荼挑了挑眉,总算恢复了清醒,在冲姒泇点头示意后,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旁座椅上安详等死的姒黎,微微有些讶异。
他思绪一转,随即释然一笑,点头认同。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刚刚睡得也很不错,醒来的点也刚刚好,这不,底下的老前辈们已经口干舌燥,快要吵完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每年魔教议会的惯例。这些老前辈武功好,脾气暴,也比寻常人更加的不要脸,有气当场就撒,从不往心里去,因此哪怕已经花甲之年,身子骨也比寻常人要硬朗很多。许久不见这帮老朋友,难得相聚,自然是要先热热闹闹吵上这么一场的。
姒荼看准时机开了口,微笑示意:“各位前辈,想必都累了,来,上座,喝茶。”
几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谁也不服谁般一甩袖子,却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起。
至此,魔教每年的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今年的会议之所以提前,是因为前段日子发生了件大事。
禅宗的宗主福慧大师夜间打坐时突然受袭,被发现时已经重伤在身,后昏迷不醒了。
与此同时,禅宗的镇宗之宝突然失窃,一夜间便再也没了线索。
若放在以前,顶多算是桩悬案,自有青宴堂前去调查追踪。
但今时不同往日,那失窃的禅宗法宝,似乎正好能与近日秘宝中的一件相对应,正是传说中的三十五瓣金刚菩提。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与魔教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经过一番核查,重伤福慧大师的功法出自魔教,正是玄阴一派的功法。
此事一出,顿时便在江湖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众门派心思各异,却都对魔教没什么好脸色,流言轰轰烈烈发展了几天,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当初叶家被灭也是魔教的手笔,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把江湖上不少大大小小的案子一股脑栽赃到了魔教身上,拿出的证据也是真真假假分辨不清,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却让人信了大半。
由此,沉寂许久的讨伐魔教运动便又轰轰烈烈的开展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楼岸和姒荼那层有一腿的暧昧关系,青宴堂在江湖的眼中也变得不可靠起来,正道弟子们义愤填膺,自发性地组成了队伍前往禅宗一带查案。
秘宝所带来的贪欲,人内心深处的黑暗,都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当想到这样一个能搅动江湖的秘宝极有可能被他们恨之入骨的魔教拿到,那些正道宗门一个两个的便坐不住了。为表示此次灭魔之征的诚心,正道还特定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于青云山开坛做法,召集天下群雄共讨魔教。
这日子,便定在了下月初二。
负责整理此事的坛主一说完,大殿上静的落针可闻。
须臾后,几个长老同时爆了粗口。
玄阴派的掌事人是个中年男子,此时不由得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将右手贴在胸前,以此表示对魔教的忠心,颤抖着声音说:“禀教主、圣女,此事一出,属下便将我玄阴一派的弟子尽数召回,挨个细细审问,行踪不明、有嫌疑的弟子还上了刑罚,但拷问下来,都能证明此事并非他们所为。”
掌事人将头埋得更低:“属下以为,此事应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一旁候着的侍从连忙将审理得到的卷宗呈上。
姒荼快速扫过,弟子活动的路线,进过的商铺都有一一注明,距离案情最近的那名弟子,也不过是在白日里路过了禅宗门口,后又迅速赶往了别处,人证物证皆有。
他的手指轻点卷宗,若有所思。
教风使然,他魔教的弟子平日里是随性散漫了些,但出门在外做任务的,都是能拎得清利害关系的。秘宝之事不好掺和,一个不小心便会沦为了宗门对抗的炮灰,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在数月前,他就曾下过令,告诫弟子们对秘宝一事敬而远之。
卷宗上分外详尽的陈词也恰好能说明,玄阴派的弟子还是很安分的。
那么,大抵便是有心人在特意作怪了
第67章 以形补形
姒荼稍加思量, 心下便做出了决断。
“此事不同以往,我教既牵扯其中,便不能坐以待毙。”
“本座届时会亲自前往禅宗搜寻真相, ”他从尊位上缓缓起身, 耳旁的银饰华丽且张扬, 反射出冷然的光:“我教向来不遵循这俗世准则, 清白名声于我教更是无用, 但却并不代表要一直容人欺凌谩骂。”
底下的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咱干的咱可以认, 不是咱干的咱可不背这黑锅!”
“平常偷鸡摸狗的小事咱可以不计较,但都要打上门来了,当我们好欺负啊!”
底下几位心直口快的坛主更是直接朝高台上喊道:“教主,咱干脆直接打回去吧, 不受这鸟气!”
“对啊, 又不是干不过那些伪君子, 咱直接杀回去, 反正这些年也没少被骂,不差这一点半点!”
一直没发话的姒泇在此时凉凉开了口:“打回去?是嫌罪名坐的不够实还是嫌那些名门正派打上来得不够快?”
看那几个汉子还欲再说些什么, 姒泇吹了吹涂着丹蔻的指甲, 直接点了名:“韦正, 要是没记错,你家娘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吧?”
“符千水, 你这新婚燕尔的,也注意着点吧,别总想些打打杀杀的。”
“乐无涯,你爹上个月才给本圣女手书一封, 让我管管你这三天两头朝外跑的浪荡气,你保证了什么?”
被点到名的几个坛主瞬间立正站好, 挠挠脸颊抓抓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下来。
姒泇长叹一口气,也站起来走到姒荼身边:“想必各位也能看出来,这些事的背后错综复杂,所涉及的范围,早就不局限在江湖之内了。”
几位长老摸了摸胡须,也认同道:“不错,我们万不可中了他人的圈套,让魔教真的成为众矢之的。”
“还是采取和缓的处理方式吧。”
众人冷静下来,齐齐朝主位躬身行礼,声音整齐肃穆,在殿内久久回荡:
“但凭教主差遣!”
姒荼抬手打断众人的高呼声,语气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来,那些莫须有的污名魔教担得够久了,趁这次机会,本座也该好好做个清算”
他转头看向姒泇:“本座不在的日子里,倒是还要劳烦圣女派人去查几件事。”
千秋岁。
楼岸坐在窗前,一袭素衣青簪挽发,正拿着楼家商行的账本细细查对,窗外阳光正好,穿过院子里的古树,细碎着洒落在他的肩,缱绻温柔。
听见院外的声响,他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窗外走来的那人,眸中笑意点点:“回来了?”
姒荼看到人的瞬间,便下意识扬起唇角,方才在大殿上冷傲的气势一扫而空,被逐渐加快的步伐取代。
从门口穿过小院不过短短几十步,走到最后,他竟抓着衣摆小跑起来,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跨进书房,将懒散靠在窗边的某人扑进怀中。
姒荼趴在楼岸身上蹭蹭,又猛猛吸了两口,像是恢复了十年功力般精神抖擞起来。
啊!夫人的怀抱,他的药。
直到被楼岸好笑地捏着领子提溜离开,教主大人还是一副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楼岸沉吟片刻:“采阳补阳?”
姒荼一本正经:“不,这叫以形补形。”
楼岸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以人妻补人夫。”
楼岸:
姒荼莫名骄傲:“吸这两口,比嗑九转大还丹还好使。”
楼岸了然点头,视线停留在他的穿着上,观赏片刻后,他伸手捏住姒荼垂落在肩上的一根小辫儿细细打量起来。
“这跟观花镇的王姐,似乎编的不太一样?”
姒荼欢快地嗯了两声,拉起另一边的指给他看:“这是魔教特有的编发,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手法都和王姐的那一种不一样。”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复杂了些”他不知又想到了哪出,眼睛忽地一亮,欢欢喜喜拉着楼岸坐下:“王姐的那一版我也会,我给你编!”
“夫人如此貌美,编出来一定更好看!”
楼岸的视线落在他的耳畔,但笑不语。
那里的蛇形银饰繁复精美,衬得人也艳丽非常。
好看么?某人今日的装束的确格外好看。
好看到让人忍不住生出了某些更为阴暗的欲望
玉簪不过在发间松松一挽,余下三千青丝散落在背,如丝绸般光泽天成,让人忍不住想要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姒荼将手上代表教主身份的尾戒摘下,胡乱套在了楼岸的指间,开始给人梳起了小辫。
窗外风景清丽,微风不燥,两人一站一坐,眉眼间尽是温柔
安静了须臾后,姒荼的视线恰好扫过桌上的账本,想起楼岸之前所说的接管商行一事,顺势开口问他:“咱们这次离开,不知道还会在外面耽搁多久呢,楼家商行那边你离开这么久没事吗?”
楼岸:“自我准备来魔教寻你时就打点好了,安排了几个金陵台的老人改换名姓进了商行,有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楼自枫父子想要做手脚可没那么容易了。”
“倒是楼自枫所管的北路商行,这些日子被我的人查出不少问题,”他轻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能耐。”
“好歹是我爹娘打下的基业,就算我不想要,也不是他们能糟蹋的。”
姒荼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却一点点翘起来。
他弯弯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夫人真厉害!”
楼岸淡定点头,宠辱不惊:“多谢家主大人夸赞。”
姒荼想了想,又道:“讨伐大会定在下月,事发突然,加上我们还要调查案子和来回奔波的时间嗯,算起来,我们今日便得出发了。”
他拿出个红珊瑚珠子绑在小辫上,给它来了个堪称完美的收尾。
姒荼拍拍手,颇为满意地看了看,抱着胸放下了狠话:
“讨伐大会?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到时候,可千万别被本座骂哭哦~”
数日后,禅宗。
厚重古朴的钟声悠远,佛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俯视着芸芸众生。
“楼施主,这里便是师兄遇害的静室了,”带路的和尚微微施了一礼,侧身让道:“施主可在此地查探,贫僧于前殿还有要事急需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楼岸点头回礼:“多谢。”
那和尚收了表情,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楼砚星扒着门,看着那和尚的背影嘟囔道:“好冷漠呀。”
姒荼笑眯眯地搭上他的肩:“人家已经算客气的了。”
“毕竟,你们现在可是涉嫌和我这个大魔头蛇鼠一窝呀。”
他此时易了容,成了个面容清秀的小弟子,只余一双清透的眸子能让熟悉之人分辨一二。
“怎么样?被冷待的滋味不好受吧?”
楼砚星转头看他,嘿嘿一笑:“没有啊,感觉还挺新奇的。”
“我哥跟我说了,以前我们仰仗着楼家,仰仗着青宴堂的名声在江湖上享受了不少便利,被人捧着的滋味是不错,但不能总想着要他人以礼相待,偌大的江湖,受人冷眼也是常有的。”
“要以”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看向楼砚池,眼睛一亮:“要以平常心看待!”
“哥,我没记错吧?”
楼砚池抬手一敲他的脑袋,勉为其难道:“一般般吧。”
“嗷!”楼砚星抱住脑袋控诉:“没记错你还打我!”
姒荼笑得乐不可支,靠在了楼岸的身上。
他们今日刚抵达禅宗,就在门口看见了这兄弟俩,楼砚星还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果不其然,远远地看到他们招手,这傻小子眼神就亮了。
上次英雄大会一别,楼砚星他们借着做任务的事,没跟着回楼家,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江湖上飘荡。这次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查案的任务也不好做,复杂又容易遭人冷眼的事,青宴堂没几个弟子愿意接,楼砚池猜到楼岸和姒荼会往前往这边查案,便提前接了案子,带着楼砚星赶往这边,两方人马才再次得以相会。
“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楼岸推开了身后静室的门,回头嘱咐:“小心些,别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几人收了笑意,正色起来,跟着进入了那间静室。
禅宗的人应该也是想到了会有人前来查案,所以事先并没有进行清扫,还保留了案发时最初的样子。
他们来得还算早,但在这之前似乎已经有其它门派弟子来过这里,是以现场的痕迹有被动过的迹象。没有查案经验的小弟子们一通乱翻,破坏了不少打斗痕迹。
楼砚池蹙起了眉,蹲在地上查看起来。
“师兄,你看,这一掌,用了近六成的力,却被福慧大师避开,是以打在了墙上。”
楼岸上前,伸手碰上那处掌印,触感一片冰凉。那掌印嵌入了墙内三分,此时遇热竟然冒出了丝丝寒烟。
正是玄阴一派功法的特点。
思索片刻后,楼岸摇了摇头:“不对。”
楼砚池连忙追问:“哪里不对?”
姒荼站在他们身后,也在此时开了口:“角度不对。”
“没错,”楼岸站起来,慢慢挥掌演示了一遍:“人在情急之下打出的一掌,根据姿势站位的不同,掌印用力分布情况便不同。”
“倘若你自右往左击出,哪怕只是偏离分毫,这掌印嵌在墙上的厚度,便会自右向左逐渐变薄,先接触到墙体的那半侧掌印定然会更深入,反之亦是如此。”
“但这墙上的掌印,用力大小、厚度深浅,各处都别无二致,就有些奇怪了。”像是刻意印上去的一样。
楼砚星似懂非懂,发问道:“难道就不可能是凶手的站位恰好处于目标的正前方吗?用巧合一词似乎也能解释。”
楼砚池点头:“是有这种可能,但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似乎并不是巧合。”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几处杂乱的血迹上。
姒荼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不如,我们来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吧?”
第68章 痕迹分析
月黑风高夜, 静室。
福慧大师正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打坐调息,一名黑衣人却在此时悄然出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了他
“等等, ”姒荼伸手打断了他们:“我们好像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众人停下动作, 都看向了他。
“已知凶手在禅宗一共做了两件大事, 一为盗取信物三十五瓣金刚菩提, 二为重伤宗主福慧大师。”
“可方才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 这被盗的信物存放在藏经阁内, 而藏经阁距离此间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凶手在短短的时间内办完这两件事可不容易。盗宝一事,若技巧足够高明,的确可以做到不被人察觉便溜之大吉, 但杀人就不太可能了, 尤其他面对的可是江湖里老一辈的绝顶高手, 福慧大师。”
“按照现场打斗的激烈情况来看, 绝对会引来夜间巡逻的武僧。一旦被人发现福慧大师出事,那整个禅宗便会在短时间内戒严, 想要在那种情况下盗走宝物简直是难上加难。”
姒荼摸了摸下巴:“是以, 凶手盗取宝物的时间肯定要早于袭击福慧大师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是盗走宝物后, 才来攻击的福慧大师。”
“那么问题就来了,盗宝已经足够凶险,凶手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将信物拿到,按理说应该不会过多停留才是, 怎么还反而跑到了静室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为什么这么做?”
楼岸跟上了他的思路,简洁道:“要么是寻仇, 要么是不得以为之。”
楼砚池否定了第一种可能:“我来之前找金陵台拿到了福慧大师详细的生平。”
“他是被上一任宗主捡到的弃婴,自小就出家为了僧,受上一任宗主的影响,从不与人为恶,在江湖里帮助过不少人,威望一直都很高,是江湖里少有几位能被称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
禅宗在江湖里人缘一直都很不错,比起江湖里每天层出不穷上演的恩怨情仇,禅宗的人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冷静劝阻,冷静帮扶,冷静的阿弥陀佛,自带一种淡淡的气场。光是靠近那里,就仿佛被佛光所笼罩,连时间流速都慢了下来。这样的一个宗门,却偏偏全是武僧,武力奇高,十分的不好惹,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渐渐没人敢招惹他们了。
综合来看,寻仇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太能说的过去。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凶手袭击福慧大师,是不得已为之。
在偷盗的任务完美到手后,盗贼本可以隐匿逃走,那他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得已来到了这间静室,又不得已和福慧大师交了手呢?
几人沉默下来,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盗贼,很有可能是在逃走途中被巡逻的武僧发现了端倪,不得以先藏匿于这间静室躲避一二,却偏偏撞上了福慧大师。
可是这样似乎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姒荼思考时目光下意识在周围转了一圈,正当他准备开口推测一二时,却突然一顿,房间里忽略掉的细节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间。
“等等,这间屋子里似乎没有蜡烛?”
众人被说的一愣,目光却也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不错,这件静室里没有蜡烛,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烛台。
没有烛台,没有蜡烛,那晚上在此间静修的福慧大师又是如何照明的?难不成他不需要照明?
这个问题在众人心中浮现。
由于练功的缘故,江湖上的高手在一定程度上耳目聪慧程度都要高于常人,甚至有一定的夜视能力,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完全不依靠照明物品就能面对黑暗。
楼岸沉吟片刻后,起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便从一个洒扫的小和尚口中得知,福慧大师静修时的确不喜欢点灯照明,已经是好几十年的习惯了,说是在黑暗中更能静心养气,有了他的吩咐,渐渐的,打扫的弟子便索性不在他的静室中放置烛台了。
听着楼岸带回来的消息,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楼砚星歪头想了想,迷惑道:“屋子里这么黑,这么安静,跟没人似的,想想就很瘆人,福慧大师就不怕闹鬼吗?”
楼砚池嘲笑他:“寺庙里闹鬼,亏你想得出来。人大师心中自有佛祖坐镇,不惧鬼怪来犯,谁像你似的,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怕鬼。”
楼砚星撇撇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姒荼却在此时突然灵光乍现,猛地将线索联系了起来。
他惊喜地抬头,却和楼岸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你也明白了?”姒荼冲他眨眨眼,笑道:“可以啊,不愧是楼堂主。”
楼岸弯唇笑笑:“家主大人也很厉害。”
此时正被兄长噎到的郁闷小星茫然地看向了他们。
楼砚星:???你们知道了个什么?
楼砚池方才只专注于取笑弟弟的幼稚行为,没仔细留意楼砚星的话,此时被姒荼两人一提醒,稍加思索,便也明白了过来。
楼砚星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逐渐痴呆:“那什么,各位大侠究竟明白了什么,能给小的讲讲吗?”
姒荼被他的表情逗笑,没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才开口:“还得多亏了你啊。”
“原本我们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福慧大师为何晚上不点灯这件事上,都在猜测其中是否有见不得人的隐情,但经你方才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钻了牛角尖。”
“这个看起来怪异的习惯,却恰好能和我们之前的推测联系在一起。”
“我一开始便在想,若真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盗贼是因为在逃走的途中不小心惊动了巡逻的人,不得已才进入静室躲避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其它无人的静室呢?那样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不是吗?”
楼岸也点点头:“除非他能保证当时静室里的人会包庇他,不然怎么看,有人的静室都要比无人的静室危险得多。”
姒荼打了个响指:“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现下看来,那盗贼不是故意选择了有人的静室,而是他自以为选的是无人的静室。”
这一番话有些绕,但楼砚星拿出了在聊八卦时十二分的专注力,愣是给听明白了。
“因为没有烛光,故而盗贼错以为福慧大师所在的静室是没有人的,”楼砚星眼睛亮起来,笑道:“那盗贼太惨了吧,深夜里那么多无人的静室,偏偏就挑中了福慧大师所在的这一间,好倒霉啊。”
姒荼拍拍他的脑袋,赞许道:“小星真聪明。”
因果终于串联起来了,几人绕到屏风后面仔细检查了一下,果然发现了没关紧的窗户和地上不甚清晰的脚印。
猜测对了大半,众人渐渐兴奋起来,在确定了当时盗贼所处的方位后,原定的场景还原也终于正式开展
月黑风高夜,静室。
福慧大师正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打坐调息,一片静谧中,窗户突然传出了些响动,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屏风后。
福慧大师被这响动惊扰了修行,原以为是风声作怪,却没想这细细一感知,发现房间内居然真的多出一个人的气息来,惊吓之余,他顿时便出声问询:“何人在此?”
盗贼借着跑到静室的功夫甩掉了起疑追踪的武僧,正准备松口气,却又被这屋内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他终于看清,屋内居然还坐了个和尚。
怀里的信物还没运走,他决计不能被抓住,此时
姒荼抬手:“等等,这里我们该如何推测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楼岸沉吟道:“应是福慧大师先动的手。”
“盗贼误打误撞进了福慧大师的房间,因此避免了被巡逻武僧查到的情况,巡逻渐渐走远,危机暂时解除,在此时发现房间内还有人的情况下,他为了不被人发现,肯定会优先选择避而不战,要么选择逃跑,要么按捺不动。但福慧大师不是一般人,结合当下情景也能猜出这位人士来者不善,定会出手阻拦对方逃走。”
“此为其一。”
“再者就是依据地上的痕迹,”楼岸蹲下,指着那几处已经被遮盖了部分的痕迹道:“武僧不如盗贼那般擅长轻功,步伐变换间较为笨重,是以脚印也会格外清晰,再加上禅宗弟子所穿的鞋袜皆是统一的,由此可看出这几处印子都是福慧大师留下的。”
他的指尖一路往前,追溯到了屏风后,正是盗贼当时所处的位置:“大师应该是发觉了盗贼想要逃跑的意图,率先出了手,也便是在这里,他们爆发了第一轮的交手。”
几人顺着楼岸所指的痕迹看去,果然都一一对应上了。那面屏风被福慧大师的拳风扫到,破了个口子,周围的墙壁上也有不少禅宗拳法的波及痕迹。
看情况来说,在这个地方的交手,是福慧大师占了上风。
这处地方分析完,楼砚池也紧随其后开了口,在分析痕迹走向、拳脚波及程度这方面来说,他比楼岸还要更为擅长些,众人便随着他的分析一路前进,甚至能在他精准的分析下在脑内通过想象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一炷香后,众人再次来到了那面印有掌印的墙壁前。
那枚掌印,正是江湖众人推测魔教为此次盗宝伤人的关键指向性线索。此时仍纹丝不动地印在墙内,还会随着人的触摸散发出几丝代表着玄阴功法的森寒之气。
而在距离墙根不远的地上,有一滩醒目的血迹。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停在了那里,就整个房间而言,这里的痕迹是最多、也最为密集的。
虽然复杂,可一旦有所收获,便是能证明掌印的留下是否为巧合的关键线索了。
第69章 好凶~
众人的视线一齐落在了那些痕迹上, 试图从中看出关键的线索。
楼砚池眉头微微蹙着,半晌后才再次开口:“这里,也是我一路看下来后, 觉得最为疑惑的地方。”
他伸手指着地上那处干涸的血迹:“这里的血应该是福慧大师留下的。”
在此次事件里, 福慧大师身受重伤, 吐血倒地, 最后就是昏迷在这里被人发现的。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屏风后到这里短短几息, 两人交手数十招, 根据那些拳风扫过的痕迹来看,福慧大师在对敌中明显是占据上风的,那盗贼虽轻功了得身法灵活,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一味格挡闪避。”
导致这半侧的房内全是被拳法波及到后, 碎裂横飞的家具摆饰。
“当两人位移到这里后, ”他指尖拂过地上凌乱的尘土:“为何福慧大师却突然落了下风?还被人重伤至此?”
毕竟那可是功法深厚的武林一代宗师, 论内力武功,江湖上可少有敌手, 就算对手再灵活, 百招内也定能分出胜负。
再者, 楼岸并不认为那盗贼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楼砚星猜测:“莫非是那盗贼故意隐藏了身手?”
姒荼摇头:“不像,若盗贼真的如此厉害, 早在发现房内有人时就会出手了,十招之内制敌岂不快哉,何必且战且退闪避这么久,白白浪费时间吸引巡逻之人。”
楼砚星再猜:“那会不会是下毒?迷烟毒雾之类的,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出,趁大师目眩神迷之际再给予狠狠一掌”
楼砚池否定了这个可能:“福慧大师重伤后, 禅宗把江湖上几乎能请到的名医都请来了,这几天可热闹,名医们在床边都吵成一团了。”
“但经过细致诊断后,暂时还无人发现大师有中毒或中过毒的迹象,唯一的致命伤就是背后的那一掌。”
“等等,背后?”姒荼一挑眉,疑惑道:“两人不是在正面对抗吗,怎么绕到背后去的?”
楼砚池被问得顿了顿,猜测道:“或许,是那个盗贼身法足够快,在瞬息间下的手?”
楼岸接过话:“禅宗的拳法我见过,刚劲有力密不透风,能将对手暂时禁锢在一方空间内,压迫感极强,那盗贼至此也只能堪堪闪避,不然也不会被牵制这么久还找不到机会逃走。”
“哪怕是踏千山,”他顿了顿,看向姒荼:“又或是魔教的巫山一段云,类似这种江湖顶级的轻功,也几乎很难做到。”
姒荼认同了这种说法。
但事情似乎扑朔迷离了起来。盗贼并非藏拙,也没有下毒,武功路数虽暂且不知,却不足以和福慧大师抗衡,偏偏福慧大师的伤处又是留在后背,直击心脉。
他唇微微抿起,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排除那些不可能的,就只剩下
姒荼猛地抬眼看向楼岸,几乎与他同时开口:“这里还存在过第三个人!”
背后的那一掌,是偷袭!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微微一滞,楼砚星不禁打了个哆嗦,搓着手臂讪讪开口:“真的假的,怪,怪吓人的嘞。”
姒荼点点头:“若按照先前的分析,那从后背打出的一掌能够准确无误地直击心脉,最可能的推测便是偷袭。”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窗户,那里正好与此处相对,仔细一想,倒的确是个绝佳的偷袭点位。
见自家弟弟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楼砚池抱起胳膊给他解释起来:“你看,若真是那盗贼抓住破绽绕后出掌,福慧大师就算避不开,也肯定会有所躲避,如此一来,那一掌绝对会有所偏移,不可能做到如此准确无误,一击制敌,故而,在当时最有可能的发生的情况,就是出现了蛰伏在暗处的第三个人,从背后袭击了大师。”
“福慧大师久久没能醒来,也是由于那一掌震裂了他的心脉。”
楼砚星恍然大悟,他眼珠转了转,随即兴冲冲地发问:“那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墙上留下的掌印是事后故意印上去,用来误导大家的了?”
姒荼笑着“哟”了一声,夸他:“谁说我们家小星不聪明了?脑子这不是转得挺快嘛。”
“没错,如果我们能找出第三个人存在并偷袭的证据 ,那就可以证明福慧大师重伤完全是一击之下造成的结果,墙上的掌印自然就是故意印上去的了。”
他忽地又想起了些什么:“对了,福慧大师身上的伤那些医者把脉时有看出些什么吗?比如凶手的内功心法之类的?”
人在紧急时刻下意识用出的武功是骗不了人的,哪怕那凶手学会了魔教玄阴派的武功,但终归不是自己的本命功法,在福慧大师身上留下的一掌或许能看出些其它的东西也说不定。
打探过情况的楼砚池摇了摇头:“或许跟禅宗所练的功法有关,医者赶到时,福慧大师体内自成的心经早就开始了运作,已经将外部入侵的内力驱散了,是以医者能探出的只有伤情。”
闻言,姒荼稍稍有些可惜,却也不再纠结,和他们继续寻找起了其它线索。
姒荼在自己怀疑的窗户处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他探头出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布景,锁定了目标,下一刻,他利落翻身跨过窗台,足尖一点便飞上了房梁。
若是窗台上没有痕迹,那么能够支撑凶手等待时机成熟后破窗而入搞偷袭的地方大致便是这里了。他晃了晃腰间的玉坠,单腿跨出半跪在房梁上搜寻起来。
果然!
姒荼唇角翘起,他发现在靠近屋檐那一侧的阴影处,有男子留下的半个鞋印。
啧。本教主真厉害。
他慢吞吞地在心里夸了夸自己,才撑着房梁旋身落回地面。又从窗户处招招手,让带着查案工具的楼砚池拓印下了那枚关键性证据。
这下,魔教身上的嫌疑也能小了不少
屋内,楼砚星还在锲而不舍地搜寻。
只可惜,在案发后的这几天,来查案的不止他们这一波,导致地上原有的痕迹被覆盖了不少,眼下显得十分的杂乱,不少痕迹都十分难以分辨。
楼砚星对这些不甚了解,他依着兄长的命令找寻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得蹲下叹了口气,他托着腮,正感叹查案不易时,没想到抬眼的瞬间突然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他认真地皱眉看了看,在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立马乐呵起来,招手喊来了其他人:“哥,姜哥,岸哥,你们快过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楼砚星招呼他们一一蹲下,众人才发现在不远处的木柜上有几道略深的划痕。
位置偏下,处于视线极其容易忽略的地方,在站着的角度下几乎不可能发现,因此几人搜查了半天也没看到。现下几人都学着楼砚星的姿势在角落里蹲下,才发现沿着盗贼和福慧大师打斗的路线上一路看下来,深深浅浅的划痕还不少。
“那是什么兵器弄出来的?”姒荼疑惑:“匕首?钩刺?”
楼岸上前仔细查探了一番,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不是兵器,是爪痕。”
“爪痕?”
“嗯,”他一处处仔细研究过去:“都是爪风扫过后留下的痕迹。”
“应该是盗贼留下的,很利落,拿来对付一般高手不成问题,但偏偏遇上了福慧大师的金刚拳,被完全克制了。”
姒荼追问:“能看出是哪一路的武功吗?”
“不太确定,但依照这专攻下三路的打法,似乎更像是平沙落雁那边的武学。”
姒荼眉头一皱:“平沙落雁,北地那边的?怎么跑来这了?”
楼岸看着那些爪痕,灵光忽地一现,他半垂着眸子,在脑海中迅速过起了嫉恶榜。
嫉恶榜,如其名,是一张在各路侠士见证下,由金陵台拟定,汇聚了江湖上各大小“凶神”的榜单,涵盖范围十分广泛,排名越是靠前,其人便越是臭名昭著,也代表了愈加高昂的赏金。
片刻后,楼岸睁开了眼睛。
“嫉恶榜,第一千三百七十一名,邪怪双盗。”他背起了金陵台的人物卷宗,语速不快,吐字很是清晰:“这对兄弟来自北地,虽然被江湖称为双盗,但其实只有弟弟阿古达木的偷盗功夫了得,以一双妙手名动江湖,轻功也属于顶尖之列,据传,凡他所看上之物,三日内必能收入囊中。”
“哥哥特木尔,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于武道一途上手极快,武功路数也让人捉摸不定,似乎各大小门派均有涉猎。据收集的情报来看,他与人交手时总计用过不下十种功夫,熟练度很高,其中,就包括了楼家的剑法。”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惊讶,楼砚星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厉害?那这样的人物,在嫉恶榜上怎么才一千多名,不应该啊!”
“这邪怪双盗技艺超群,但在江湖上很是低调,宝物一旦得手就迅速撤离,从不拖延。”楼砚池显然对这二位也有过了解:“这二位的名次全然是靠盗宝得来的,自然不如那些动则就屠门屠派的凶神出名了。”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不是没有盯上这二位的人,金陵台在数年前接过一个寻人的单子,找的就是这邪怪双盗,我们也是在那时才对这二人有了不少了解。”
楼砚星好奇:“那后来呢,单主找到人了吗?”
“没有,”楼砚池面色有些沉重:“单主死了。”
“死了?”
“消息交付完成后,单主便即刻赶往,却在到达的前一夜,死在了客舍里。”
“至今不知凶手下落。”
楼砚星沉默着闭上了嘴。
楼岸点点头:“我最初也没想过会是这二人。”
“但根据目前的线索和以我对嫉恶榜上人物的了解,是他二人的概率很大。”
姒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是不惧这邪怪双盗,威名嘛,传来传去吹来吹去的会夸张上不少,他对此深有体会。
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关心
“嫉恶榜是什么?”
姒荼一问出口,屋子里的气氛明显变了变,楼砚星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番欲言又止后愣是沉默了下来。
姒荼挑眉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楼岸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才细致地给教主大人介绍了一番几个江湖上众人皆知的榜单。
但姒荼的兴趣明显不止步于此,他听完嫉恶榜的上榜规则后,兴致勃勃地指了指自己,满脸期待:“我呢我呢,本座在嫉恶榜上排名第几,人物介绍又是什么?”
三人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一个没忍住,同时翘起了嘴角。
楼砚星弯着眼睛,一脸钦佩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姜哥你可是万年不改的第一哦!”
姒荼不傻,知道他们笑的点不在于这个第一,疑惑半晌后扭头冲着戳他脸的某人凶狠道:“你,快点像方才介绍邪怪双盗那样介绍一遍我,快点!”
楼岸被他一凶,睫毛颤了颤,努力压下嘴角的笑,乖顺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魔教教主姒荼,嫉恶榜第一,悬赏三百万两黄金,功力深厚难测,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来无影去无踪,凶恶非常,世所罕见。”
姒荼猛地抬头:“???”
楼岸看着他,眸中笑意点点,语气意味深长:“是挺凶的。”
都把他凶硬了。
第70章 骚
姒荼不高兴地一揣手:“凭什么那个江湖公子榜就能把人吹的神乎其神, 到了本座这里就是青面獠牙状若厉鬼?”
“况且我不是在英雄大会上露过面了嘛,一点也不切合实际。”
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扭头看着楼岸:“我怎么记得, 这嫉恶榜似乎是金陵台编撰的?发布前还会交由台主亲自审核?”
此言一出, 兄弟俩便敏锐地觉察到了空气里微妙的气息, 相视一眼后, 楼砚星嘿嘿一笑, 跳起来搂过自家兄长的肩膀便出门找副宗主商量案情去了, 独留下夫夫二人在此间对峙。
姒荼老大不乐意,上前一步,伸手对着楼岸的心口就是一阵猛戳:“本家主现在对你这种不当行径表示严厉的谴责。”
“好,”楼岸轻笑一声, 顺势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不知家主大人要怎么罚我?”
他微微俯下身, 一眨不眨地盯着姒荼瞧, 眼尾的弧度撩人。
好好一句话, 怎么偏生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个味道?尤其是“罚我”两字,听在耳朵里有股莫名的色气。
姒荼暗骂一声男妖精, 红着耳根抽回了手。
楼岸歪头:“骂我什么?”
姒荼气沉丹田, 言简意赅:“骚。”
楼岸笑了, 点点头,干脆利落将人压在了窗台上, 低头接了个绵长的吻
禅宗之人也并非不讲理之辈,在听完案情分析、见过几人拿出的证据后,便同意了后续的追查计划,不仅态度和缓了不少, 还坦然表示,青宴堂若能抓到此次案情的罪魁祸首, 证明魔教的清白,禅宗也愿意在下月初二的灭魔大会上为魔教作证澄清。
对方诚意十足,姒荼自然不会白白占人便宜,当即便卸了伪装,以教主之身与副宗主达成了约定,考虑到福慧大师的伤势程度,他便将魔教修复心脉的南疆秘药给了福慧大师。
一行人在确定福慧大师伤势渐渐转好后,才离开了禅宗继续查案
隔日傍晚。
墨青峰半山腰,四人在一处山壁前探出脑袋。
看着远处巡逻的守卫,楼砚星回头用气音问:“我们怎么进去啊?”
楼砚池压了一把他的脑袋,也用气音回道:“当然是溜进去,不然呢?把你打扮成小娇娘送进去?”
在他们身后的姒荼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邪怪双盗行踪太过飘忽,金陵台所知的消息也不多,能确定的是邪怪双盗最近的确来过这一带,其二便是这两人曾与一名采花大盗私下见过。
邪怪双盗是特意隐匿,他们的位置摸不准,但这采花大盗的位置还是能找出来的。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抓住这采花大盗,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些什么。
据可靠情报,那名采花大盗眼下就在这墨青峰中,只是山路崎岖,几人一路探查,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终于摸到了洞穴所在。这采花大盗名叫谢绮,也是近几月才搬到这一带的,许是见此地风景甚好,干脆便在墨青峰上安了家,做起了土皇帝。这人在江湖上倒是没什么名气,唯一能查到的便是其一笔笔的风流债,据说男女通吃,荤素不计。
几人在这洞府外面观察了半晌,也算是摸清了巡逻的规律。溜进去不难,对付这些三脚猫功夫的侍卫也不难,怕的就是打草惊蛇,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这洞穴构造,万一里面有什么暗道,让谢绮听到风声难保不会逃跑,届时这青山茫茫,再想抓到人还真不容易。
“我们四个人目标太大,不好隐藏,”楼岸沉吟片刻:“我和茶茶一起进入查探,阿池你带着小星在外接应,这样一来,风险也能降低不少。”
由两个功夫更好的人进入寻人,剩下的在安全地方等候接应,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确是更为保险的安排。
楼砚池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应下后,便带着楼砚星往回撤退到了安全地带。
姒荼和楼岸则是找准时机溜进了洞穴
“欸欸欸,你们见着咱寨主新抢回来的那小少年没?”一名守卫趁着换班的功夫跟巡逻的另一队的守卫闲聊起来:“我昨晚路过时远远瞧了一眼,啧啧啧,长得那叫一个好看,怪不得寨主刚把人带回来就宝贝似的安排在了天仙阁。”
巡逻的守卫斜睨他一眼,也压低声音凑上前,开始显摆自己知道的消息:“你没在那边当值,消息还是落后了。”
“何止啊,天仙阁那边现已经热热闹闹准备着了,寨主说今晚就要和那少年拜堂成亲!咱轮班的还能去讨碗喜酒喝!”
另一个闻言惊了惊:“这么厉害?前几位也没这个待遇啊。”
要知道他们寨主不仅好色风流,还不愿多担半分的责任,别说成亲了,纳妾都嫌麻烦,以往被挑中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风流一夜后就被扔回原处,偶有几个和心意的也不过是勉强将人留下赐个阁子住着,这回能在将人掳来后声势浩大地筹办那么一场,先不说诚不心诚心,至少能看出那少年是真的对他们寨主的胃口。
巡逻的守卫摇头叹息:“可不是嘛,但我总感觉这小少年不是寻常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另一个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咱寨主之前看上的大家闺秀大户少爷也不少啊,那衣料,那打扮,最后不也是乖乖上了咱寨主的床。”
这人奸笑两声,拍了拍另一个的肩:“我跟你说,这越是大户的人家就越要脸面,自己族里的公子小姐出了这等事是万万不会声张的,咱又落户在这深山老林里,皇帝来了也管不到咱们,怕啥?你看这前几个,最后不都息事宁人了?”
“那倒也是。”守卫想了想,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和另一人说起了八卦。
两人都没注意道,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时,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连带着他们映在墙上的影子都扭曲了一瞬
姒荼和楼岸两人一路避开守卫,闪身进了间没人的石室,才稍稍放松下来。
“在外面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别有洞天啊。”姒荼扯了个椅子在桌边坐下,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致,饶有兴趣。
“就是这熏香,咳咳咳,”他挥了挥袖子:“品味不怎么样?呛得慌。”
楼岸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呛吗?嗯好像是有点。”
“不过这一类的熏香似乎都这样。”
姒荼又疑惑地嗅了嗅:“你认识?这是什么香?”
楼岸微微一笑:“催情香。”
姒荼:“”
好你个楼小岸!
姒荼连忙伸手封住了楼岸的几个穴道:“屏息。”
他体内有巫尔木等一众霸道的毒镇守,这种寻常的催情香自然奈何不了他,怕的就是楼岸中了招,他可是听说这情香一道变化莫测,万一一个搞不好,这里的情香是那种不那啥就会爆体而亡的怎么办?眼下他们还在查案,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怪不好的。
楼岸乖乖屏住了呼吸,还冲姒荼眨眨眼,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但那表情细看下来,总觉得带着点可惜的神色。
是错觉吗?姒荼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是凭着老夫老妻的直觉开口训诫:“给我老实点。”
楼岸笑着点头。
姒荼左看右看,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又顾忌着空气中无时不在的香气,说话时语速都快了几分:“进来时没想到这里边的空间这么大,我们一起走找起来太费劲了,抓个人而已,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刚刚露过那个换岗交接亭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这里面似乎还关着个被强掳来成亲的小少爷,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待会出去一人走一边,往中心靠拢,尽快抓到赵琦,顺道还能把人给放了。”
“找了半天,邪怪双盗的影子都没摸到,我们得加快些了。”
楼岸对于不能继续跟着家主一事表示可惜,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正色起来,点头应下。
姒荼借着帘子的遮挡,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周围安全后,朝楼岸递了个眼神,两人便各自分头离去
“放开我!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连本,本少爷都敢绑架!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
一个忙着挂红灯笼的老婆子闻言笑了一声,将灯笼安置好后站在门口:“好了大少爷,谁都知道你是个少爷,但我们寨主看上了你,别管你是谁,今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乖乖把这亲成了。”
石室里的少年沉默下来,似乎是被震惊到了,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成,成什么亲?!跟谁成?!”
那老婆子娇嗔地看他一眼:“少爷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眼下都这情形了,还没反应过来吗?”
“自然是跟我们寨主成亲了。也多亏你生了这副好皮相,把我们寨主啊,迷得五迷三道的,不仅破格让你住进这天线阁,还让昏迷的你多睡了一晚,今天就让老婆子我高高兴兴准备这洞房布置了。”
老婆子说着高兴起来,叉着腰道:“头一回那么热闹,说不准待会拜了堂,寨主一高兴,还能多赏些银钱给我呢。”
这些话一出,那少年几乎是五雷轰顶了:“天仙阁,什么没品味的破名字,谁稀罕住这破地方了!你们知道小爷我是谁嘛!我要,我要诛你们九族!!!”
喊到最后,竟有些无能狂怒的意味。
那老婆子觉得这少年人不过在虚张声势,自然不惧,像听到什么乐子似的咯咯笑起来:“知道知道,您是大少爷嘛,但老婆子好心提醒你,入了咱们这深山老林,可没人管得着这里,任凭你爹是个多大的官,都没法子。”
她顿了顿,又想起些什么,笑得意味深长:“少爷这副模样,应是还没伺候过人吧?倒是一副没开//苞的青涩模样,怪招人喜欢的。”
少年瞪大了眼睛:“什么开//苞?我一个男人开什么苞?!你你你别过来!你站那别动!”
老婆子对他的呼喊声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软膏玉势一类的物什就往里走去:“老婆子我也是为你好,少爷你没伺候过男人,初次若弄不好是会受伤的,寨主怜惜您,特意让我带您学习一番。”
那老婆子说着,竟是上前便准备拉扯那少年的衣物,少年苦于被禁锢,又似乎是还没消化完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一时挣扎不得。
就在少年犹豫着要不要以死明志守护清白之时,一道破空声响起,下一瞬,那老婆子的身躯便轰然倒地。
地上咕噜噜滚过了一块碎银子,少年本能地侧头看去,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倚靠了位玄衣少年,绑着根乌黑发亮的小辫子,发尾的银饰小巧精美。
玄衣少年见他看过来,弯眼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