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过唐刀的刹那,安柔就斩断了和暴富相连的绳索。她头也不回地跑向煤铺后门,小高跟刚踏出门槛,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空气中,有声音在流动。
那不是很真切的声响,像是一丝丝无形的水流,迟缓而细微。
安柔竭力压制狂乱的心跳,回过头,模模糊糊地,只觉声音来源于那朵人形食人花。
但她眼睛里看到的,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食人花虽然看着掉san值,但完全没有游戏海报中,狂变的喰鬼哪样巨大骇人。相反,它像是个没学会走路的孩子,靠身体的力量,咕蛹向爷王。
那颗尖牙丛生的头颅,正专心致志和爷王作斗争。
真的……会是它吗?
作为青铜高阶玩家,爷王面对过的狂变喰鬼比眼前这只凶悍多了。他连退一步都嫌多余,长.枪挥舞,没几下就将食人花的尖牙尽数斩落。
看来是c级里面最弱的喰鬼而已。
长.枪吐出一道红芒,从食人花脑袋正中落下,钉入地面。那两瓣脑袋张大到极致,如同被串起来的鱼头。
嘭的一声,漫天金币从喰鬼身上炸开,喰鬼尸体顷刻间化作一滩液体。
爷王发出一记无趣的哼笑,抬眼看向暴富,神色一凝。
一米之外,是一张倒竖着的苍白脸庞,嘴巴和眼睛都瞪大到极致,仿佛惊恐面目,再无英俊可言。那张脸之所以倒着,是因为他的身体全然翻转过来,胸部朝上,背部朝下——
不,那不是身体了,而是一张巴掌厚的白皮,没有丝毫血色。本应在胸腔里的肋骨,从皮下钻出,变成一对又一对密密麻麻的骨刃,又尖又长。比骨刃更长的是他的四肢,皮肉收缩,贴在畸形拉长的骨骼上,同样白惨惨的。
手脚已不是手脚,末端也泛着骨刃的寒光。
扁平的身体像极了蝠鲼,加上手脚和突兀的头颅,则像一只只有四条腿的异形蜘蛛。
——暴富,暴富被喰鬼寄生了!
不,与其说是寄生,不如说是分化。短暂交手,喰鬼来不及吞噬暴富整个灵魂,也许只是咬了一口。可没有魂卡弥补受损的魂魄,只要一口,就足以暴富分化成一只全新的喰鬼!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应该狂变。只有寄生体死亡,喰鬼才会狂变成非人模样。而刚才爷王看得很清楚,之前那只喰鬼并没有给予暴富致命伤。
难道……
电光火石间,一连串念头在直觉引导下指向真相。
可已经晚了。
钢色唐刀从爷王喉咙里穿出,迫使他在下一秒喷出一口鲜血。
求生本能让爷王拔.出长.枪扫向后方,但空了。
安柔早有预料,弃刀走人,出现在他斜前方。
她白皙的小脸上都是汗水,发箍也松了,几缕刘海挣脱出来,黏在光洁的额头和粘了煤灰的脸颊上。
模样有些许狼狈,但那双漂亮的杏眼,异常沉静。
“臭婊……”
爷王没能骂完,狂变的暴富蓦然发出一声怒吼,骨刀在地面发出铮铮声响,扑上前。
突然又停了下来。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爷王在它试图吞噬灵魂之前死了,空气中忽然消失了灵魂的馨香。爷王的尸体委顿倒地,就在它的身下,可它的脸左右晃了两下,硕大白眼球中小如苍蝇的瞳孔四处漂移,透出一丝疑惑。
地上突然又炸响钱币落地的清脆声。
暴富嘶吼一声,骇人的面孔猛然探向声音来源,忽而一静。
声音没了,它也没了动作。
它没有视觉,听力却十分灵敏——安柔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她刻意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脱下高跟鞋,正打算无声无息潜走,余光却停在满地金灿的地面。
都是钱。
她看得很清楚,大部分金币都是那只死亡的喰鬼爆出来的,剩下的部分,是爷王死后,从他身上莫名出现的。
杀怪游戏,怪物死亡爆金币不难理解,可玩家死亡……也能爆出金币?
或许不是“爆”,看刚才那副画面,用“漏”字更贴切。那些金币,是从爷王身上漏出来的。
*
【账户余额:6330(金币)】
打麻将挣的3000金已经交给安有年,账户里只剩50金,上午包人力三轮花去20金。
用任务线索从爷王那套了1000金,此前还顺带从……苟命长,对,是这个名字,从他给出的小金山里捎带手摸了100金。
也就是说,喰鬼奖励和爷王死亡漏出,合计5200金。根据当时的目测,估计喰鬼奖励占据大多数,足有三四千的样子。
听爷王之前的口气,c级喰鬼奖励应该不止这么点。
——难道是喰鬼分化,实力减弱,奖励也相应减少?
狭窄小巷里,安柔的脚步还算镇定。
但她垂在身侧的小指一直在抖。
只有强迫自己计算余额,分散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和……初次杀“人”的战栗感。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也太复杂。她是一个npc,但也绝非仅仅是一个npc,她才不想化成一团死亡数据,消散在这个该死的魂界里。
所以冒险一搏,夺刀自救。
她成功了,逃生的刹那,又被那道古怪的,仿佛来源于喰鬼的声音拉了过去。
鬼使神差的,她杀了受伤的暴富……不,紧接着暴富就开始狂变,当时的他已经不是人,已被喰鬼接触、噬咬魂魄,体内分化出了一个全新的喰鬼。
她真正杀的“人”,是爷王。
安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本能觉得,比起虚拟出来的喰鬼,这些玩家更不可能放过自己。
爷王才是对她最具威胁的人。
路过行人侧目看过来。
安柔视线一转,巷道角落里,也有两个npc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脸上粘着汗水和煤灰,米白旗袍上处处污渍,一团黑一团白。安柔低眼,脚上的小白皮鞋也是狼狈模样。
她不能这样回去。
安柔平了平气息,快走出小巷,拐进一家位于中宿大街的布庄。
游戏背景里的年代,女人大多穿旗袍,而旗袍通常需要定制。好在布庄里有些展示用的成衣,安柔挑了一套相近的白色棉布旗袍。
她身量纤长,个高腰细,穿在身上,竟很合身。不比定制的差。
付钱时,余光一停,望向墙上盯着的另一套旗袍。
紫色蕾丝,丝绸打底,浑身点缀蕾丝花朵,在同一色调平衡下,高贵又不失妩媚。
落后的时代背景,竟有这么精巧的蕾丝工艺?
毕竟是虚拟游戏,何必较真。安柔问了价格。
1000金,抢钱来的。
但那是丝绸啊。
安柔咬咬牙买了。现实世界里买不起,游戏世界还不让享受一下?再者,这身衣服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白色小高跟皮鞋没换新,见安柔出手大方,掌柜十分殷勤地帮她擦了鞋子。
接下来,只剩下门面了。
安柔简单洗了把脸,出门后叫了辆人力三轮,回到无烟巷。在巷口下车,袅袅婷婷走进去。
丝绸光滑柔细的触感,彻底安抚了她拼命压抑的劫后心悸。她感觉自己像穿戴了一身盔甲。
安柔没回包子铺,腰肢一扭,进了美发店。
一个烟青旗袍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不用看她头顶光屏,安柔凭记忆就认出来——巧姐,算是美发店的帮工,专门帮客人洗头。
巧姐却没认出她,直到安柔唤了一句:“巧姐。”
“小柔?”巧姐掩住嘴,不可思议地重新打量一遍安柔的穿着。
安柔没等她问更多问题,毕竟编谎费脑子,也没必要。她扫了眼店里四处:“红姐呢?”
巧姐欲言又止,还是先回答了她:“昨儿个不是受惊了嘛,在家歇着了。小柔,你找她?”
安柔摇了摇头:“来洗头。”
巧姐确认了两遍。毕竟店里洗头是要花钱的,50金一次,价格算得上高昂。而安柔曾几何时,在红姐帮忙“看顾”的名义下,也被迫在店里洗过一段时间头。
直到安柔径直掏出50金币放在柜台上,巧姐才讪讪一笑,引她进去。
“呀,小柔,你头发上怎么这么多灰?”
热水一冲就是一片黑水。
“所以才专门来洗头嘛,我自己洗不干净。”
安柔语气里带了些笑意。记忆中,自己被迫在美发店打杂那会儿,巧姐暗地里帮了她不少。这是个好人,据说是红姐的远房表姐,寄人篱下,免不了几分怯懦。
吹风机倒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科技,轰轰轰的,声音很大,除了热,一无是处。
巧姐一边吹一边赞叹:“你头发真好,平时也不抹油不保养,还是又黑又亮,发梢都不带分叉的。——小柔,要烫一下不?”
安柔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是好人没错,但也掉进了钱眼里。诚然,这不是她的错。正如爷王所说,这是个氪金游戏,npc见钱眼开是游戏设定。
安柔不免自嘲,就算她换了个芯子,同样也爱钱。
“不用了,盘个发髻吧,成熟一点那种。”安柔说,“我看你们有卖发夹的,就要那个带珍珠的。”
正说着,门口响起珠帘细碎的碰撞声,安柔斜眼一瞥,唇角翘起。
红姐来了。
即便一脸浓妆也没能遮住疲色,精神散漫。
既然对方没发现她,安柔便也没做声。倒是巧姐不说话了,手上明显也加快了动作。
一切完毕,巧姐凑到耳边:“发夹100金,你放柜台上就行,别……”
安柔没等她说完,施施然站起身,转向红木沙发里抽烟出神的女人。
“红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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