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0

    第41章


    游戏时代背景所限,这里的买卖契约比现实中简单多了，只有三页。


    一页是正文，后两页贴房契地契。


    正文也很简单,买方卖方、地址金额,跟填空题差不多。结尾写着“永不毁约”。


    游戏为了方便玩家交易，各地当铺中都有售卖制式空白契约。只要写上内容和日期,再签字画押,贴上房契地契,一切搞定。


    安柔买衣服的时候,顺便把空白契约买回来了。


    红姐眼睁睁看她拿出来,一时惊疑不定。


    一句“不卖了”没能说出口，被跑跑抢话：“阿红，溢价很可观。等去了中心城,一切花销都不用你来,你手里有了这笔钱,我也好安心。”


    红姐霞飞双颊。


    跑跑拿过空白契约,三指一捏，指间出现一支毛笔,墨汁饱满。


    “冷兵城次8区中宿镇无烟巷……”他一顿,“多少号？”


    “ 5号。”红姐声音软糯，说着瞥了安柔一眼。


    她本是打定主意不卖给安柔的,不过自己男人发话了,便也接受现实。转而想起即将到手的50万，市面上五倍的价格，开始心动起来。


    安柔淡笑着,全程没有吱声。


    跑跑写完地址，没有继续往下写,抬眼望向安柔。


    他冷着脸：“这间美发店，售价100万金，还有一处浴场，售价200万金。你有本事一起买了？”


    语气鄙夷。


    “阿将！”红姐吓了一跳。


    跑跑看向她，眼神顿时温柔：“反正你去了中心城，和中宿镇也没半点关系了。还是说……你心里想着有一天会离开我？”


    温柔变成心痛。


    “不会，我怎么会离开你！”红姐慌忙安抚，“卖，三处产业一共350万金，只要她拿得出来，我就卖！”


    安柔面上不显，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红姐是个小富婆，没想到这么富婆！


    包子铺美发店也就罢了，红姐居然开了浴场？


    她突然想到自己光顾过一次的红运浴场，也有个“红”字，而且距离无烟巷就几百米路程，难道就是那？


    内心激动，但安柔表情仍旧淡淡的，似乎完全不把这笔天文数字放在眼里。


    她轻笑道：“没问题。红姐，既然你要走了，住处也空着也是空着，不妨一起买给我好了。”


    除了以上产业，红姐另外有一栋二层小洋楼，记忆中，原主去过两次。


    和镇长大宅，或是粮店林老板的大房子无法相提并论，但也是一动很漂亮的小别墅，适合安有年居住。


    安柔口气太大，让红姐暗自心惊。


    红姐眯起眼：“好啊，小洋楼100万金。”


    “没问题。”安柔还是点头。


    跑跑看了看空白契约：“这里只有两张契约，不够，我去买点。”


    “不用。”红姐拉住他，指使巧姐，“那柜子上面有空白没用的，去拿过来。”


    巧姐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脑子里已经转不过弯来了。


    表妹突然找了个天命者当依靠，突然要卖掉全部身家。对面包子铺的小闺女安柔，摇身一变突然成了有钱人，谈着几百万金币的买卖，眼睛都不眨一下。


    “快去呀，愣着有钱拿啊！”红姐没好气地催促。


    “噢好。”


    一分钟后，跑跑从她手上接过一沓空白契约。这东西不值钱，放在当铺也就卖一金币两张，想必游戏中有钱NPC家里都会备上一些。


    红姐口述地址，他下笔如飞。


    四处产业，八张契约，把茶几铺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就是填写金额了。


    跑跑安抚性地拍拍红姐手背，提起笔。先在包子铺契约上，写了一个“伍”字。红姐盯着毛笔尖，正等待后面的“什”，那笔尖却挪到另一张契约上去了。


    红姐拉住他手臂：“阿将？”


    跑跑赧然一笑：“实不相瞒，我没念过什么书，勉强知道几个大写数字怎么写。后面的，一会儿阿红你给我补上吧。”


    红姐手没松，难以置信地看他。


    跑跑又露出伤心表情：“你……是不是不喜欢文盲？阿红，我保证，我以后少打架，为了你开始学字！”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红姐说，“那我来写吧。”


    跑跑捏紧毛笔：“我会写数字，起码让我为你分担这一点，好吗？”


    “……好。”


    红姐迟疑地松开手，余光瞥见安柔似笑非笑的模样，恨恨道：“不识字怎么了？阿将能杀喰鬼，你能吗？”


    安柔撇撇嘴。


    行行行，你男人最厉害。


    跑跑笔走龙蛇，快速写下另一个“伍”，随后分别写下四个“壹”，两个“贰”。


    红姐神色越来越古怪，频频打量他，又看看那几个数字。


    字写得很工整，写字的动作又很熟练，哪有半点“文盲”的样子？


    “阿将，笔给我吧！”


    她心急地拿过毛笔，不料跑跑手臂一拂，所有契约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叠得整整齐齐，递到安柔手上。


    安柔笑纳了。


    红姐傻了。


    “阿将，这是什么意思？金额还没写完……”


    跑跑神色不解：“啊？写完了啊。哦对，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还有这个。”


    他又从道具栏取出一叠纸——一叠房契地契，交给安柔。


    “老板，小心点，有些年头了，容易破。”他说。


    红姐仿佛被雷劈了：“你……你叫她什么？”


    跑跑理所当然：“老板啊。”


    红姐只是被好感度迷惑了神志，又不是真傻，终于看清眼前局势。


    “你骗我，你和这个小婊.子合起伙来骗我！！！”


    与此同时，跑跑身前弹出光屏通知。


    【红姐（美发店老板）好感度-60%，当前好感度35%，戒备。


    备注：不满足结契要求，已自动解契。 】


    红姐眉心的粉色水滴消失了。


    怒火肉眼可见地蹿升到面庞。


    “你们，你们……”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抓住一个把手，“我还没签字，契约无效！”


    “哦，差点这个也忘了。”


    跑跑手一招，又取出一支毛笔，干脆在安柔手上写了起来，下笔如飞。


    “卖方——跑跑，买方……还有日期，老板你自己写吧。”他边写，边扫了红姐一眼，笑道，“红姐，你记性也不好，忘了吗，半小时前，你把所有产业都卖给我了。”


    跑跑空着的左手一扬，第三次从道具栏取出一叠纸。


    也是一叠契约，卖方“红姐”，买方“阳将”。


    “名字不对呢。”安柔提醒他。


    “噢噢，稍等。”跑跑激活预先准备好的更名卡，激活后，把游戏ID改了回来。


    相应的，那叠契约上，买方都变成了“跑跑”。


    同时，他和安柔新签订的契约上，亮起淡淡白光，仿佛系统承认了这笔交易，契约产生效力。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红姐心里有多愤怒，又有多绝望。


    太多情绪憋在胸腔里，让她止不住拍打自己的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皮急跳，眼球上翻。最后身体一软，倒在沙发上。


    “老板，你把人给气死了！”


    “是你把她气死的。”安柔笑道，摸出一支生命药剂，递给巧姐，“快，喂她喝下去。”


    五分钟后，面无血色的人儿悠悠醒转。


    一睁眼，就看到笑吟吟的安柔正俯身看来。


    “安柔！”红姐尖叫一声，就要扑上去扭打。


    安柔轻松躲开，淡淡道：“跑跑。”


    一道身影插入两人之间，不由分说抓住红姐的肩膀。红姐只觉天旋地转，等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美发店门外。


    俘获她半日芳心的“爱人”，像是一座山，堵在身前。


    只不过，这一次红姐没从他身上获得安全感，而是浓浓的威胁。


    不幸中的万幸，好感度设定下，她没有感受伤心的机会——好感度直线掉到敌意状态，让她恨不得生啖这个男人的血肉。


    但，对方是个天命者。


    安柔从门里露出半身：“一个5金，两个1金，一个2金……一共9金对吧？”


    她随意在门外撒了一把金币：“这些应该够了。红姐，钱货两清——哎，瞧我这记性，这些钱不是付给你的。算了，大家邻里街坊的，就当我给红姐的乔迁之喜，添个彩头。”


    一枚金币在地上滴溜溜滚了片刻，撞到红姐的高跟鞋后，倒了下来。


    她对跑跑的天命值又下降了10%，只剩下15%。


    距离“直接攻击”状态，只有一步之遥。


    跑跑砰地关上了门，长吁一口气。


    看到安柔询问的目光，他挠挠头：“虽然但是，我可不想被一个NPC攻击。”


    安柔倒是没多说什么。区区几枚金币，白拿四处产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奚落一顿一无所有的红姐？有些无聊了。


    “小柔……”巧姐这下连站都站不稳了，扶着墙，忐忑叫了一声。


    红姐毕竟是她的表妹，平日里再怎么苛待她，终究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不忍心。


    “巧姐，你一个月多少薪水？”安柔问。


    “……一千。”


    安柔皱了下眉，以游戏里的物价，这点钱连吃饭都不够。难怪巧姐脸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给你一个月一万金，以后美发店交给你看着。”


    巧姐惊愕失色，可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没能逃过NPC爱财的设定。


    “今天歇业休息一天，你进屋休息吧。”安柔说。


    巧姐吃住都在美发店，角落里有一间逼仄狭小的房间。她把劝解的话都放回肚子里，听话地进屋去了。


    不知为何，跑跑立下大功，这会儿两人独处，却不敢直视安柔的眼睛。


    安柔笑道：“你原本是想独吞红姐的小洋楼吧？”


    跑跑别过脸，顿了顿，又低下头：“对不起啊老板，我一时糊涂……”


    安柔倒是没太在意。别说NPC爱财，进游戏的玩家，有几个不是冲着钱来的？一枚金币抵得上现实里的五块钱，不能怪大家趋之若鹜。


    “四处产业，市价分别多少，红姐告诉你了吧？”


    跑跑嗫喏片刻，老老实实交代：“包子铺10万金，美发店30万金。浴场是她去年刚买的，最贵， 70万金。小洋楼，因为不是热闹地段， 20万金……”


    也就是说，他秉着独吞的念头，还挑了个便宜的。


    “加起来就是130万金，按说好的，农场收益扣除必要成本，给你分5% 。”安柔心算着，“这次相当于零成本，那就给你6.5万金。”


    “老板……”跑跑浑然把这点忘了。


    他本以为老板就算不责罚，也会引发一场信任危机。


    没想到老板非但没追究，还给他算了分红。再者，就算提前想起这回事，这……也算农场收益吗？


    安柔抓起他的手，掌心对掌心，把钱转了过去。


    第42章


    6.5万金,换算到现实世界，三十多万。


    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赚了三十多万,够买一台全息游戏舱了！


    跑跑情不自禁开始盘算游戏舱该摆在那,脑中闪过几个地方，最后沮丧地发现,竞技馆依旧是目前最适合的地方。


    除非……他买一套房子。


    跑跑的眼神欲说还休,安柔秒懂。


    “老板你……怎么知道这样能提升红姐好感度的？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别做梦了,红姐是歪打正着,其他人可没这么容易拿下。”安柔无情打破他的美梦。


    一开始的计划,是让跑跑提升红姐好感度没错，可安柔也没想到好感度能提升到结契的地步。原本的计划，是跑跑尽量提升好感度后,用相对低的价格买到红姐手里的资产。


    没想到价格能低到这个地步。


    每处资产以1金币的价格转让给跑跑,等于无偿赠与。


    不过,为什么“花言巧语”这一招对红姐管用,安柔确实是分析过的。红姐要强爱面子，近来吃亏、担惊受怕,都和天命者有关系。加之她和安柔有嫌隙,安柔的靠山“尺前一明”倒了，若她能找个天命者当依靠,两相比较,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安柔第一次到访时，红姐隐隐透出来的畏惧，又主动点破尺前一明已死,正好佐证了这一点。


    不过跑跑不知道俩人此前的恩怨，安柔也没想解释,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我很了解这个NPC ，比起钱，她更爱玩家。不过——”


    安柔意有所指地盯着跑跑的眼睛：“其他NPC可没这么容易。越有钱的NPC ，心思越复杂，好感度超过某个界限就很难再提升。你看过这么多攻略，应该很清楚这点常识。”


    久穷乍富，心思最容易歪。


    跑跑被看得心虚，低下头，没再说话。


    他的表现让安柔暗中自省。这一趟无本万利，利润比起T21冒险偷尸，不遑多让。跑跑问起之前，她下意识也在思考这种操作是否能复制。


    光红姐就这么多钱，镇上这么多铺子，其他人能差到哪儿去？更别提垄断所有粮店的林老板，据说全镇产业占据半壁江山的镇长亨八通。


    也许，比起经营农场，比起偷尸，这才是来钱最快的路子。


    但安柔隐隐感到不安。


    还是那个原因：这事儿真这么容易办成，玩家们不早就发了？还辛辛苦苦找线索做任务干嘛？


    思索半晌，安柔按下种种念头，走进巧姐房间，问了一些美发店经营相关的事。


    随后让跑跑在店里呆着，自己走了一趟红运浴场。浴场前台收钱发钥匙的，仍旧是那名干瘦精明的老妈子。


    安柔仔细看了两眼她头顶光屏中的名字，忽然莞尔一笑。


    有趣了，老妈子叫【祥嫂】。难不成，是那个佃户李祥的老婆？


    交易被游戏认可的好处在此显现，安柔都不用拿出契约，老妈子就讨好地迎上来，嘴里叫着“安老板。”


    “安老板，您尽管问。浴场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老婆子我管着呢。”


    看来契约生效后，相应产业中的员工，就自动得知自己换了老板。


    半个小时后，安柔从浴场出来，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走向美发店。


    美发店市值30万金，每月利润能有1万金。红运浴场市值70万金，每月利润大概是3万金。再算上市值10万金的包子铺，如今不用计算店租，利润约莫能有0.8万金左右。


    三处产业，竟然还是包子铺利润率最高。


    安柔什么都不用做，以后光靠三家店铺，就能有将近5万金进账——当然，这是红姐拼命压榨员工成本的情况下。


    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最重要的是，无风险。


    安柔本就头疼农场的经营方向，如此一来，又多出第三种选择——抛弃农场，安心做个市井小富婆。


    至于继续在中宿镇生活，能不能保证人身安全……安有年独自经营包子铺十几年，不也安安稳稳把原主拉扯大了？


    自己手里还有几十万金，再买两家铺面，经营也好，出租也罢，日子只会比以前更好。


    至于跑跑，大可以转职成保镖。假设每个月能稳定8万金利润，按照5%给他分红，一个月能有4000金，换算到现实是2万……他会不会嫌少？


    安柔不确定。毕竟刚刚，她刚给跑跑发了6.5万金。人心总是贪的。


    还有……暴富。


    怎么饲养暴富，依然是最头疼的问题。


    “你是安柔对吧？年丰包子铺的女儿？”


    突然间，一个高大身影堵在面前。


    安柔回过神，抬眼一扫，见是个NPC士兵，黑色军服说明不是治安兵。他身后，还有两名同样打扮的同伴。


    三个人，都面色不善。


    安柔下意识去摸袖子里的七魄剑，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新换的旗袍是半截袖，七魄剑被她绑到了大.腿上。


    幸而跑跑警觉，听到人声打开美发店的门，挡在安柔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


    等级再低也是天命者，三名士兵同时收敛逼人的气势。为首叫【田瑞】士兵挤出客气笑容： “镇长老爷有请。”


    镇长亨八通？


    安柔和跑跑对视一眼。


    “亨小姐？”安柔问。


    田瑞不解：“你问大小姐做什么？走吧，老爷正等着呢。”


    既然不是亨小姐……那就是来者不善了。


    跑跑给安柔询问的眼神，右手微微抬起，就要取出武器。


    安柔轻轻摇头制止，对田瑞说：“好。”


    镇广场足有两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比安柔记忆中还要开阔，相较而言，农场的八亩地，只有它的三分之一。


    除了中间一座类似大型电话亭的房子，偌大广场上再无建筑。安柔知道那是中宿镇唯一一座传送阵，花费不同金币，可以抵达冷兵城任何一个地方。


    广场四边是长条形花坛，里面大都是低矮灌木，苍白阳光下，显得灰蒙蒙的。偶有几棵高一点的树，也枝叶稀疏，无精打采。


    而广场的尽头，就是豪阔的镇长大宅，宽度几乎和广场等长，可想而知宅子占地面积该有多惊人，称为行宫也不为过。


    难怪都说镇长是土皇帝。


    除了一队巡逻的黑衣士兵，广场上再无人影。寻常镇民不允许进入广场。安柔跟在田瑞三人后头，绕着边缘走向镇长大宅，在四米高的朱漆大门前停下。


    田瑞转过身，看向安柔身后：“你……朋友呢？”


    “镇长是请我，还是请他？”安柔反问。


    田瑞皱了一下眉，没再追问，带着她从偏门进入。


    本以为广场就算是镇长的前花园了，没想到宅子里，还有一大片真正的花园。假山廊亭，绿树鲜花，影影错错。以游戏氪金的尿性，可想而知维护成本有多惊人。


    院子好几进，第一进是镇长办公的地方。几人刚在在第二进院子里停下，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在田瑞耳边说了几句。


    田瑞诧异地看了安柔一眼，很快收敛神色：“稍等，我去通报镇长老爷。”


    通报的士兵很快又出去了，田瑞也消失在一扇圆形雕花门里，只剩下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守着安柔。


    安柔若无其事地打量四周景色。除了墙壁一看就是实心石墙，宅子四处一看就很复古，石径小路，青石水井，雕花窗格，曲折围廊……


    几米外的圆门里面，隐隐传来人声，不过听不清具体内容。


    安柔收回视线，转而仰望天空。


    正午时分，阳光惨白，高悬在头顶正上方，也没带来多少温度。这让等级森严的镇长大宅，更添压抑。


    她的意识已经远在十公里外。


    安有年还没到农场。不过……看田瑞的反应，跑跑应该成功带走安有年了吧？


    “安柔？”


    清脆的声音唤回安柔的注意力。亨薄葆从一侧回廊上小跑出来。


    “你怎么在这？”


    她今天换了一身打扮，蕾丝旗袍变成裙摆蓬松的蕾丝洋装，还戴了顶白色小圆帽，仿佛性格活泼的西方公主。


    安柔大大方方拉住她的手：“你爸爸叫我来的。”


    亲热得仿佛闺蜜见面。


    两名士兵见了，不由面面相觑，浮起几分后怕。


    一个用眼神问：大小姐认识她？


    另一个回：你问我我问谁去。


    亨薄葆千娇百宠地长大，性格虽然说不上刁蛮，可护起短来，也是毫不讲理的。他们只希望安柔别乱说话，更希望田瑞赶紧出来，把人带进去。


    “我爸爸？”亨薄葆疑惑皱眉，“他找你干什么？不过既然是爸爸找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呀。”


    拉着安柔就要往里走。


    两名士兵又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拦住她们：“大小姐，镇长老爷正在谈正事，里面……有客人。”


    亨薄葆不高兴地皱起鼻子：“那你们进去通报了吗？”


    “田瑞队长进去了。”


    亨薄葆陪安柔等了两分钟，还不见人出来，跺了下脚：“我带安柔去转转，一会儿爸爸要是找她，直接来我房间吧！——走，安柔，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带你参观一下！”


    士兵们神情为难，终究没敢阻拦。


    安柔被拉着走上围廊，从边上穿进第三进院子。


    “我房间就在这儿，本来是我爸爸妈妈住的，但妈妈喜欢安静，所搬到后面去了。”


    亨薄葆话声一顿，讶异望向远处：“妈妈，你怎么出来了？”


    那是个美.艳妇人，穿着和红姐类似的红色旗袍，不过颜色要更深几分，暗纹也远没有红姐艳丽，稳重又端庄。


    亨薄葆说话间，她已经走进了，锐利的视线落在安柔身上。


    安柔没躲，大大方方和她对视。然而镇长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她冷汗吓了出来。


    镇长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柔：“牌友来了，我自然要见见。”


    第43章


    中式梨花木圆桌复古厚重,上面摆着四只青花瓷圆盘。


    碎冰被压实成一座小山，表面覆盖不同种类的生鱼片，冷气袅袅,颜色鲜艳。


    “红老板来得正巧。这是黎舵主刚送过来的刺身,不远万里从鬼岛运回。瞧瞧，多新鲜。”


    红姐笑容发苦。


    换成以往,这么珍贵的食物摆在面前,又和镇里位高权重的人同席而坐,她早言笑晏晏了。


    可没多久前,她差点活生生被气死,如坠冰窖。如今账户里所有余额又倾尽一空，哪里有心思吃得下一看就寒凉的玩意儿？


    不过镇长这么说，红姐还是硬着头皮夹了一块,冷不丁又被冻得牙疼,赶紧囫囵吞下。


    “好……好吃。”她捂住脸颊,讪笑。


    “看来红老板没口福啊。”亨八通摇头,忽然咦了一声，“黎舵主,据闻鬼岛海里都是高压电,莫非这些海鱼，都不惧雷电不成？”


    红姐对面,斯文儒雅的男人笑着解释：“自然怕的。鬼岛生财有道,有人从远海搬运海水和鱼苗，养在岛上，算是人工养殖。不过,桌上这些，是直接远海打捞的珍品。”


    “噢？那岂不是更稀缺？”亨八通忙又夹一片三文鱼。


    这时,田瑞走了进来，快速看一眼桌边人，俯身在亨八通耳边汇报。


    亨八通筷子一抖，三文鱼掉在桌上：“跑了？！”


    红姐心中一紧，忙看过去。


    亨八通对上她的视线，重新笑起来：“无妨。左右不过是个小姑娘，红老板无需担心。吃饭，吃饭。”


    同时目光扫向其他两人。


    黎舵主起身离席，抱拳：“镇长，我和唐兄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亨八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唐郎笑道：“唐帮主刚来中宿，以后还得多来往，以免水土不服。”


    胤莱帮帮主唐郎还不大习惯和NPC客套的场面，看到黎舵主眼神示意，才学着抱拳：“一定的，今后还得劳烦镇长多照拂胤莱帮。”


    第四进院子里，侧厢房有一间专门的棋牌室，富贵堂皇，暖炉熏香。


    安柔站在麻将桌边，犹豫片刻，在镇长夫人左手边坐了下来。


    她看向亨薄葆：“亨小姐……”


    亨薄葆自顾在沙发上坐下，捏起一块糕点：“我才不打呢，打麻将有什么意思。妈妈，我还想带安柔参观我房间呢，你干嘛非要拉她打麻将啊？听说安柔以前跟红姐她们打麻将的时候，天天都输个精光的！你可不兴欺负她！”


    镇长夫人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嘛，我听说，红老板和美菱美倩两个丫头，一口气输给安柔3000金？还有，年丰包子铺这一季的租金，据说也是安柔……”


    安柔头皮都要炸开了。


    自己干的这点小事，到底是怎么传到镇长夫人耳朵里的？还有那一声“牌友”的称呼……


    她猛然想起来：美菱美倩？ ！


    原主记忆中，双美姐妹和亨薄葆算不上交好，可终归是有交往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产生交集。


    安柔手一颤，“不小心”扫落几张麻将。清脆的敲击声打断了镇长夫人的话。


    “镇长夫人，那我们是不是二缺二？”安柔转移话题。


    镇长夫人意味莫名地看着她，轻笑：“不缺，人马上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镇长夫人说。


    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安柔眼皮一颤。


    出乎意料地被请到镇长家，又不是亨薄葆请的，她第一时间就猜测和红姐有关。是以麻将桌缺的两边，她本以为肯定有一个是红姐。


    没想到，竟然是两个玩家！


    【黎明黑暗Lv66（黄金）】


    【螳螂Lv71（大神）】


    ——还是两个高玩！


    “黎舵主，唐帮主，可算来了。快入座吧，我手痒忍到现在了。”镇长夫人招呼道。


    黎舵主？他就是欧力公会中宿分部的一把手？


    还有螳帮主……安柔心中默念这个别扭的称呼，忽然反应过来：螳螂，唐郎！小镇NPC眼中，胤莱帮帮主！


    心思急转间，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安柔垂眸一看，殷红血迹在紫色旗袍上洇开。她怔怔抬头，望向对面。


    黎舵主二话不说偷袭了她一下。


    还好，不算下死手的偷袭，或者在玩家看来，压根算不上什么伤害。毕竟她这个只有100点生命值的NPC ，还活着。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安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忘调低对方的好感度。


    【安柔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25%，敌意。 】


    黎舵主的视线在光屏上停留一瞬，表情丝毫未改，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和煦笑容。


    “抱歉来晚了，夫人，我们开始？”


    “抱歉，有没有生命……”


    安柔的话刚说到一半，被镇长夫人打断：“好啊，快开始吧。据说安柔牌技很好，我都等不及了。”


    她率先开始洗牌。


    可她明明就看见了自己衣服上的血。


    安柔用力闭了闭眼。


    状况太突然，又复杂得超出想象。但有一点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场试探。


    红姐或许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仍旧是中宿镇之前的混乱源头：一个伪装成漂亮NPC的玩家，既抢任务，又杀欧力成员。尺前一明失落的蓝武，大概率也在她手上。


    安柔扯尺前一明的虎皮，先后吓唬林老板和红姐，如今闹到镇长面前，再传入欧力公会耳朵里——一切都自然而然。


    是她太大意了。


    “安柔？”镇长夫人叫了一声。


    安柔露出两分畏缩的神色，但总体还是冷静坚毅的，回了一句“抱歉”。


    开始码牌。


    她没有触碰伤口，手是干净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好在不算太严重，就算不喝生命药剂，暂时不会危及性命。


    安柔不知道的是，远在十公里之外，农场边上，暴富庞大的身躯蓦然间拔地而起。


    倒竖的惊恐脸，嘴巴大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平房里，安有年被吓得一个趔趄，被跑跑扶起。


    “怎，怎么了？喰鬼？！”安有年脸色惨白，不由想到若干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惨剧。


    “没事没事，安叔，是天命者在附近练功呢！”跑跑慌不择言扯了个谎，“安叔，你在这儿呆着，我出去看看。千万别出来啊，很多天命者都不把人命当回事！”


    安有年哪敢出去，连窗户都不敢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跑跑施展疾风步跑出去。平房外是刚挖好的池塘，天上万里无云，地面空空荡荡，只有挖出来尚未处理的土丘。


    他绕到西侧，赫然望见暴富雄伟如山的身躯，正冲中宿镇方向急奔。


    怒吼声不断。


    完蛋了，这么大动静肯定暴露了！


    跑跑扭头望向城墙——万幸，向来有人值守的墙头上，没看到人影。


    第二个念头窜上脑海：老板有危险，所以才远程召唤暴富赶去营救！


    跑跑施展疾风步追了上去。


    镇长大宅。


    “三万。”安柔捏起一张麻将，落到桌面。


    镇长夫人：“吃。”


    ……


    安柔：“八条。”


    镇长夫人：“碰。”


    ……


    安柔：“二万。”


    镇长夫人：“杠。”


    她从牌尾摸了一张，展颜一笑：“胡，杠上开花。安柔，连续好几把了，若不是我把把自摸，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给我喂牌呢。”


    她的笑容浮在表面上，眼睛里更多的是揣摩。


    安柔大大方方把自己的牌摊开，微微一笑：“哪里，是夫人牌技手气俱佳。”


    不止镇长夫人，连黎舵主和唐帮主都仔细看了看她的牌面。


    整整齐齐，确实是奔着听牌去的。


    这就有意思了，要么系统给这个NPC开挂了，算牌如神，要么，这个NPC是天生烂手气。换成玩家，也是天命值低到天天倒大霉的那种。


    黎舵主斟酌着开口：“安小姐……”


    “我就说安柔手气很差的嘛，要不能让她们三个天天欺负？”亨薄葆歪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妈妈，是谁说安柔赢了她们好多钱的，肯定骗人啦！”


    她目光一顿，看到母亲接过安柔递的筹码。


    “妈妈！你真要赢安柔钱啊？她家穷到在街头摆摊，连铺子都没了！”


    NPC在乎的也就是自身利益，很多情况下，完全不介意慷他人之慨。


    血顺着安柔的腿流下，让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不过安柔没有表露脆弱，把恐惧都藏在了眼底。


    “没事的，亨小姐。”安柔轻声说，“我有些钱，付得起。不然，三缺一就扫兴了。”


    黎舵主终于能插.进嘴，若有所指：“哦？据我所知，就算安小姐家的包子铺还在，也只是一门微薄营生。这里一把至少1000金打底，安小姐输了至少5万金了吧？这么多钱——”


    他眯起眼：“不知安小姐怎么来的？”


    “ 5万金！”亨薄葆都被吓得跳起来，窜到安柔身边，“我说安柔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输了这么多？！”


    她不满地瞪向母亲：“妈妈！”


    镇长夫人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也很好奇。镇上输得起这么多钱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安柔咬唇不语。


    整个棋牌室，所有注意力都转化为压力，落在她头上。


    所幸还有亨薄葆：“你们干什么？钱这么重要的东西，当时是隐私啦！你们会告诉别人自己口袋里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孰料黎舵主轻飘飘答道：“自无不可，欧力帮的财源，自然是喰鬼。”


    唐帮主也道：“没错，胤莱帮能打下这份家业，也是帮众不畏生死绞杀喰鬼所得。”


    连镇长夫人都拍了拍亨薄葆的手：“宝宝，你爹手底下那么多产业，咱家的钱，一笔一笔可都清清白白的。”


    好家伙，逼人逼到这份上。


    安柔还想再拖一拖，膝盖又一阵剧痛。


    黎舵主竟然又攻击了她一下！


    失血让安柔头晕目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同时大幅调低对两个玩家的好感度。


    一只手从桌上无力地滑下来，落到大.腿上。


    隔着薄薄的丝绸布料，她能清晰感觉到七魄剑剑刃上细微的纹路。


    次顶级蓝武，基础攻击力2000点，若是出其不意，不知道能不能一下捅死这两个王八蛋。


    估计是不行的。


    黄金玩家最低生命值都有5000点，就算不考虑他们身上的护甲防御，一下扎进喉咙、太阳穴之类的致命部位，也不一定能要了他们的命。


    何况这个唐帮主是大神，血量厚到足有7000点。


    更更何况，如今的她失血过多，能保持清醒就不错了，更别提隔着桌子偷袭。


    “镇长是一镇之首，自不必说。我们欧力帮和胤莱帮，作为中宿镇唯二帮会，也担负着维护中宿治安的职责。”黎舵主慢悠悠道，“若是有人暗中窃取来路不明的不义之财……”


    “我说！”安柔终于崩溃了，杏眼模糊，泪如雨下。


    第44章


    跑跑是青铜玩家,只有初级疾风步，就算全力激活，速度也远远赶不上暴富。


    毕竟暴富拥有长达20米的四肢,和硕大身躯相比,看似纤细，实则爆发力极强。


    烟尘飞扬,托着巨大如山的平背蜘蛛,奔向远方。


    完了,全中宿镇都要遭殃了。


    要是老板能控制住暴富,那就是老板遭殃了。一只SS级喰鬼天降中宿镇,不被全体玩家围攻才怪。


    跑跑束手无策，只能全力奔跑。


    忽然间，远方画面突兀静止下来。


    暴富仿佛遇上了极大的阻挠,愤怒咆哮一声。四肢曲起,跃上高空。


    但没能再进一步。


    “难道是老板？”跑跑喃喃。


    中宿镇这么偏远,平日里极少有顶尖高玩出没。据说新来的胤莱公会会长唐郎是个大神,但也只是大神初阶而已，不可能拦住SS级喰鬼。


    除了能远程控制暴富的安柔,跑跑想不出有谁能拦住暴富。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安柔根本没有余力控制暴富，甚至,连暴富离开农场都一无所知。


    她崩溃了,双手捂住白净秀美的脸庞，眼泪从指缝中渗出。高压之下，终于透出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青涩。


    黎舵主和唐郎面面相觑,镇长夫人微微张开嘴，神色惊异。


    还是亨薄葆最先反应过来,按住安柔的肩膀，震惊道：“安柔你说什么，除墨？魂界第一高手除墨？！”


    安柔抽抽鼻子，点头。


    亨薄葆还想追问，黎舵主突然插口：“你叫安柔？”


    这是个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安柔放下手，疑惑看过去，不知为何要这么问。


    黎舵主沉声：“要想从这里活着出去，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叫安柔？”


    安柔肩膀一颤，随即点头：“是……是。”


    “你父亲是安有年？”


    “是。”


    “你家开了一间包子铺？”


    “是……以前。”


    “你是玩家？”


    安柔刚想摇头，心中警铃大作。


    陷阱！


    她从电视上看到过，这是最简单的询问技巧，连续几个无害问题之后，突然出现一个致命问题。


    她差点下意识否认了。可NPC，是听不见敏.感词的！


    安柔的脖子硬生生梗在那，好在，没有出现更多动作。她眨眨眼，脸上疑惑神色更浓。


    黎舵主并不放弃，接着抛出问题：“你说你的钱是除墨给的？”


    安柔：“是。”


    “他给了你一共多少钱？”


    “19万5千金……”


    “他完成了任务？”


    ——又来了！


    安柔眼神茫然，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


    黎舵主又和唐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那你说说具体经过吧。”


    语气稍稍缓和。


    安柔知道，这一关暂时算过去了。这一连串快问快答，建立在一个游戏设定上：NPC不会说谎。刚刚她若露出一丁点马脚，马上就会被认定为是玩家。


    届时等待她的，恐怕和农场腌菜缸里的玩家们，是同样的结局。


    事情经过早已讲述过一遍，黎舵主要求安柔复述，估计是想最后确认一次。


    安柔平复一下情绪，说：“那天晚上我在农场，因为地里种不出东西，愁得睡不着觉，半夜忽然听到城墙外面发出很大的动静。


    “开始我还以为是喰鬼要破墙了，后来才听其他人说，是火车出事了。不过当时我不知道，一个人躲在房子里，很害怕，只希望天命者赶紧过来，把喰鬼杀掉。


    “没过多久，房子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很吓人的动静。我房子是草房，不稳固，柱子都在颤动。我怕房子塌了，所以慌慌张张跑出去，这才发现外面有一个很可怕的人……”


    安柔脸色发白，适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不是人，是喰鬼。它很大，比房子都要高，飞在天上，有两只巨大的翅膀。我被吓呆了，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在房门口了，而是被……除墨拉到了空地上。因为房子塌了……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除墨，只知道是天命者。我想逃跑的，可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我看到他飞到天上，没一会儿，就有一团一团东西掉到地上，很臭，而且很快就消失了。我听人说过，喰鬼死之后是会化成臭水的。


    “我听到天上传来很响的声音，像是……很多很多金币塞在布袋里，然后布袋突然炸开一样。天上……开始下金币雨了，好多好多金币……”


    说到这里，安柔眼泪止住了，漂亮的杏眼熠熠生光。


    “我知道那些都是喰鬼的财宝，是天命者应得的，所以很多金币都落到我眼前，我也没敢动。除墨在地上找了一会儿，似乎从里面挑出什么东西，然后跟我说，这里的金币都给我了。”


    安柔神思恍惚，至今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掉馅饼的好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惶然跟桌边的人道歉。


    “他走之前还跟我说，农场的土地浸染了喰鬼的尸毒，是种不出来东西的。说有办法能去除土里的毒，就是要花钱，问我想不想。


    “我当然想的！这个农场，是爷爷传下来的，因为种不出来东西荒废这么久，爸爸经常说对不起爷爷。所以就算要花钱，我也想把农场建起来。


    “然后我看见除墨抬了抬手，地上的金币就被一阵风刮到整个农场上，那么多金币，突然就少了一大半……”


    连同亨薄葆在内，四个人都听得很仔细。但只有两名高玩，知道T21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们事后复盘，也只能得知很多人都目睹的经过。那晚喰鬼潮中的BOSS ，确实拥有一对狂变出来的血翅。


    绝大部分NPC ，尤其是安柔这种没有背景的NPC ，不可能知道喰鬼的模样。


    黎舵主递给唐郎一个眼神。


    唐郎思索着问道：“他是怎么杀死喰鬼的？”


    安柔茫然摇头：“我没看清。晚上天太黑了，他们又飞在空中……”


    “那你看见除墨的武器了吗？”黎舵主补充。


    “好像是……”安柔拧起娟秀的眉毛，“一把剑。”


    两人又对视一眼。


    看来这个NPC没说谎。那晚的喰鬼BOSS遭到欧力和加尔两名高玩联手攻击，半途突然消失无踪。所有人都推测它是跑到无生之地里了，没想到竟然跑到了墙内。


    更没想到，被除墨守株待兔，追踪到了。


    天命榜第一玩家的战力，毋庸置疑。即便SS级喰鬼，在他面前也毫无抵抗之力。


    除了震惊，黎舵主更是心惊。


    当晚中宿分部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在得知T21任务爆发之后，他当机立断倾巢而出，调动所有在线玩家赶往墙外。中宿镇……是个空巢。


    若非除墨在，只怕整个小镇，都会被喰鬼剿灭，酝酿出另一波喰鬼潮。


    高级任务的奖励重要吗？毋庸置疑，很重要。


    可对于他这样的公会管理者而言，地盘同样重要。中宿沦陷，他的地盘就没了。若喰鬼潮控制不住，蔓延到整个次8区，相当于欧力一.夜之间失去1/3的地盘！


    至于奖励，呵，这么大规模的喰鬼潮，别说加尔，连龙炎都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打着保护冷兵城的名义，强势出动玩家军团。


    到时，损失惨重的欧力，只能勉强喝口汤。


    思及至此，黎舵主一后背冷汗，定定神：“最后一个问题，安小姐……”


    咚！


    安柔的脑袋栽了下去，额头磕在麻将桌上，随后向后仰倒。


    好在亨薄葆就在身后，第一时间托住了她。亨薄葆尖叫出声：“血！好多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若安柔知道暴富此刻碰到的人，只怕不是装晕，而是真晕了。


    倒不是除墨，而是那一.夜更可怕的那位。


    举手投足，湮灭SS级血翅喰鬼。


    他身着雪白长袍，装束比一般玩家更加复古，甚至留了墨黑长发，松松挽在身后。


    一缕额发垂在眼侧，看上去轻柔飘逸，可在暴富怒咆掀起的狂风中，岿然不动。


    任凭它浑身骨刀骨刃怎么抓挠，一人一鬼之间，那层无形墙壁坚不可破。


    “原来，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有你这么只小家伙。”


    他探出一只手，骨节分明，指尖轻轻扫过暴富巨大的头颅。


    仿佛给暴富施了个静止魔法，咆哮声止歇，所有骨刃一同僵滞。


    “来，”他说，“告诉我，你的主人在哪？”


    暴富同样停滞的眼瞳挣扎了一下，又一下，终于挣脱无形桎梏，飞速窜动起来。


    它的反抗，让他勾起一抹不屑的嗤笑。


    他闭上眼，捕捉空气中的余韵。旋即睁开，曲指在暴富眉心一弹。


    “看在你主人的份上，暂时不收拾你。”


    那一指，浑似有人拿着一柄小木锤敲击巍峨高山，却爆发出超出想象的巨大力道，让暴富四肢骨刀尽碎，匍匐倒地。


    “暴富！”


    跑跑终于赶了过来，狐疑地看向天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


    骨刀碎片顷刻化水，也没留下太多痕迹，跑跑一时没发现，只觉暴富的四肢下端，都深深扎入了地下。


    跑跑摸了摸前方空气，什么都没有。再往前走两步，进退自如。


    看来，果然是老板强行命令暴富不许过去。


    跑跑转身回到暴富跟前，如今以他一米八多的个头，还没暴富脑袋高。


    他竟然在暴富扭曲的惊恐脸上，看出了病恹恹的神态。


    跑跑纠结片刻：老板不让暴富去，是因为脱离了危险，还是怕暴富暴露？


    踟蹰不定时，暴富低咆了一声，不似以往那般音质沉厚，反而拖长了尾音。


    似在祈求。


    跑跑跺了一下脚：“好，我赶过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让老板有事的！——暴富老哥，你记得藏一下啊，用伪伏！”


    第45章


    一支生命药剂下去,安柔睁开眼睛。


    亨薄葆以为她能坐稳了，手刚松开，不料她又向一边软下去。亨薄葆手忙脚乱地去扶,镇长夫人离得近,也搭了把手。


    镇长夫人忽然神色一凛，冲黎舵主冷笑一声。


    “人家柔弱小姑娘因为你受伤,辛辛苦苦坚持到你们盘问完。怎么,欧力帮日子过得这般紧了？竟让黎舵主连一支中级药剂都舍不得。”


    黎舵主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拿出一瓶中级生命药剂。


    售价5000金,能瞬间回复1000点生命值,加速伤口愈合的效果，也远非初级药剂可比。


    若让安柔自己掏钱，自然是舍不得买的,她宁愿花上100金买10支低级药剂,也足够把生命值加满了。


    不过别人掏钱,自然另当别论。


    两种药剂滋味没什么区别,都有点甜，微凉的口感像是凉茶饮料。安柔因为失血过多的苍白脸庞,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小腹,伤口非但已经结痂，而且完全不疼了。


    贵有贵的道理。


    她没敢演太过,自己坐稳,示意亨薄葆自己没事了。


    “行了，今天的牌局就到这吧。安柔这孩子贴心，哪怕有人扫兴,我也挺尽兴的。”镇长夫人开口送客，言下之意,似乎全程审问都不干她什么事。


    黎舵主迟疑片刻，最终客气告辞，与唐郎一同离开。门外守着两名士兵，带领他们走向前院。


    两人故意放慢脚步，和士兵拉开距离。


    黎舵主低声问：“唐郎，你觉得呢？”


    “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个走运的NPC 。”唐郎说，“ SS级喰鬼奖励啊，连我都羡慕她的气运。黎部长，我听你刚才说最后一个问题？”


    黎舵主思索着摇头：“算了，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本想问，安柔是怎么知道除墨的身份的，难不成除墨会主动告诉一个NPC叫什么名字？要知道，很多玩家在做任务的过程中，为了避免消息走漏，通常不会告诉NPC自己的ID 。


    不过此时想来，那会儿除墨已经杀死血翅喰鬼，任务算结束了。就算他是龙炎的人，欧力或是加尔知道了，也没脸控诉他抢任务。


    谁让两个公会出动那么大规模的军团，没留住血翅喰鬼呢？


    唐郎问：“黎部长，那接下来？”


    “让士兵代替跟镇长告辞就行了。”黎舵主说，“剩下的，是他们NPC内部矛盾，别插手。记住，你回去后别跟手底下人提起这件事。”


    唐郎了然点头。


    他们这种高玩，区区十几二十万金币，还不放在眼里。但会里等级低的玩家就不一样了，打劫一个NPC算什么？这些钱，够做好多低等级任务了。


    倒不是不能打劫，而是安柔手里有钱的事，镇长夫人知道，等同于镇长知道。玩家这会儿去打劫，无异于从镇长口袋里抢钱。


    犯不上得罪一镇之长。


    两人走过前院，一名士兵离队，走入第二进院子的饭厅。


    听他附耳汇报完，亨八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知道了。”


    这副反应，又让红姐一阵肝颤。


    把事情闹大到镇长面前，她的诉求很简单：拿回属于自己的产业，再把安柔抓进治安所，下大狱。


    冷兵城法条严苛，但凡被治安所盖棺定罪的人，没几个下场好的。到时她再用钱疏通疏通，保准让如花似玉的小贱人痛不欲生。


    为了这些，红姐压上了自己最后一点筹码：账户里的8万金。


    她需要让事情赶紧敲定下来：“镇长老爷，那酒楼的房契？”


    亨八通正有滋有味地品尝佣人端上来的热牛奶，闻言笑道：“哎，午休时间不办公。这牛奶可是空谷运过来的，那地方人情闭塞，想淘点东西出来，殊为不易。红老板，要不要也来一杯尝尝？”


    红姐愈发心若悬空，屁.股底下的牛皮椅子都变作一团棉花，让她几乎维持不住重心。


    就在这时，一连串的脚步声从门外靠近。


    红姐忙扭头去看，只见镇长夫人笑吟吟跨进门槛。她身后，亨薄葆抱着一个人的胳膊，脚步雀跃。


    不是安柔还有谁？


    红姐长大嘴巴，目光迅速将安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除去发饰还是上午的模样，所有装束都变了。白色丝绸旗袍在光线反射下发出淡淡银光，领口点缀着上好白纱揉成的蕾丝，脚下是一双牛皮高跟鞋，同样雪白得一尘不染。


    加上她白里透红的漂亮脸蛋，简直称得上仙女下凡。


    丝绸搭配蕾丝，这是亨大小姐最爱的中西合璧风格！


    一瞬间，红姐的心坠入深渊，一阵头晕目眩。


    才小半天没见，安柔就穿上了亨薄葆的衣服，两个人举止还那么亲昵……


    完了。


    她呕心沥血打拼二十年，从贫家女一路走到今天，所有取得的成就，所有磨炼出来的傲气，在这一刻，轰然倾塌。


    恍惚中，红姐甚至看到了自己流浪街头，不得不走进歌舞厅，含泪卖笑的画面。


    直到安柔经过身边，垂下冰冷的目光，她才猛然回过神。


    “镇长老爷，镇长夫人，你们是中宿镇的天，求求你们替我主持公道啊！”


    红姐最后一搏，窜出座位，跪了下去。


    几个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亨八通：“红老板……”


    “老爷。”镇长夫人抢着开口，直接无视红姐，“安柔和宝宝很投缘呢，看得出来，也是个顶好的孩子。安有年教女有方。”


    “是啊爸爸，我终于交到一个朋友啦！”亨薄葆小脸红扑扑。


    亨八通这才注意到安柔的打扮。同样一套衣服，穿在自个闺女身上，像个活泼娇俏的公主。穿在安柔身上，浑然变了气质，秀美又端庄。


    若非神色中还有些青涩腼腆，亨八通要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个大家闺秀”了。


    安柔像是刚发现地上的人是红姐，惊讶地叫出声：“红姐？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你怎么来这儿了？巧姐一个人在美发店忙不过来，想让你帮忙呢。”


    “帮，帮忙？”红姐蓦然拔高音量，“你拿我当什么了，帮忙？！我是美发店老板，美发店是我的！”


    安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你把美发店卖给我了呀！我说我还想买点别的产业，美发店看不过来，你还答应留下来当洗头工呢！”


    亨薄葆扑哧笑出声：“真的吗？安柔，那到时候我要去店里洗头，你不许收我钱哦！”


    “洗头烫头染发都不收钱，店里还有很多漂亮的发夹，你随便挑。”安柔一口答应，随后看向镇长夫人，“夫人要是得空，也尽管过来，就怕……夫人嫌弃店小。”


    红姐要疯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告状的人是她啊！


    她抓狂地薅了几把头发，精心打理的卷发顿时一绺长一绺短，活像个疯婆子。


    镇长夫人轻蔑一笑，转头对亨八通道：“老爷，还有个好消息，安柔看中了福祥酒楼，想跟老爷买下来呢。”


    这句话，让红姐浑身一僵，随即手脚并用爬向亨八通。


    “镇长老爷，福祥酒楼是我的，我已经买下来了！8万金，我付了8万金！”


    NPC不会说谎，不代表不会转移话题。尤其亨八通这种NPC里的人精，这一套玩得不要太溜。


    他干脆无视红姐，笑问安柔：“哦？安柔准备出多少钱？”


    安柔打量一眼饭桌，够大，桌上也没摆什么东西。她干脆一拂，一座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山出现在桌上。


    她腼腆道：“我家小门小户，这里是14万金，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


    在场都是NPC ，这么多钱摆在桌上，哪里能移开目光。眼里均是金光闪闪。


    只有红姐，贪婪之外，还有一抹深刻的怨毒。


    见没人应声，安柔点了一句：“镇长老爷？”


    亨八通终于回过神，大手一摆：“什么镇长老爷，既然是宝宝的朋友，以后你就叫我亨伯伯！”


    “哎，亨伯伯。”安柔从善如流，甜甜叫了一声。


    事情妥了。


    今天的困局因红姐而起，红姐却只是次要的一半。最重要的，在于欧力和胤莱公会。解决公会之后，剩下的问题对安柔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无非是搞关系罢了。


    自打坐上牌桌，她就开始刻意讨好镇长夫人。牌局结束，又暗中把输出去的5万金转到了镇长夫人账上，对方真正的态度转变，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再之后，利用NPC不会说谎的的设定，巧妙套出红姐和镇长达成的交易：8万金，收购一座酒楼。


    但从字面上看，这笔交易还是红姐占便宜。要知道，包子铺店面市值都有10万金，一座面积大了N倍的酒楼，才区区8万？


    安柔一秒钟就想明白了：必定是个烂资产。


    搞关系很大程度上等同于利益交换，红姐出8万，她哪怕只多出1万，就能搞定亨八通。


    但是，搞不定镇长夫人。


    安柔在牌桌的供述里，清楚点出了自己一共从除墨手中拿到19.5万金，输给镇长夫人5万，还剩14.5万。以NPC贪婪的个性，不大可能让她留太多。


    所以安柔索性报出14万的价码。


    一来彻底压死红姐，二来保全自身，三来……毕竟是一座酒楼啊，不管什么原因烂了，就当骨折价收购一栋烂尾楼，也是值的。


    亨八通生怕安柔反悔似的，匆匆忙忙把手压到金山上，耀眼光线一收，尽数纳入余额。


    安柔瞥了眼红姐如丧考妣的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8万仍出去，连个响都没听到。


    她才不想当冤大头，所以为难地咬唇说：“亨伯伯，那契约……”


    亨八通似有犹疑之意。


    镇长夫人悄然掐了把他的腰，凑到耳边。


    安柔依稀听到了“筹码”“5万”的字眼。


    也许还说了安柔究竟有多少身家。不然亨八通也不会眼睛一亮，就高声让管家拿空白契约过来。


    果真要榨干自己猜罢休。安柔心中冷笑，面上对镇长夫人露出感激笑容。


    镇长夫人只当安柔还有所求，微一寻思，视线落在石化的红姐身上。她冷面寒霜，厌弃道：“怎么还在这赖着？来人，把红老板请出去！”


    “镇长老爷，镇长老爷！”


    红姐拼命挣扎，敌不过两名士兵，被架到门外去了。渐无声息。


    管家手脚利落，很快便拿来契约和房契地契，内容都填好了。安柔和亨八通各自签字按下手印，契约上白光一闪，交易生效。


    安柔彻底舒了口气。


    耗费19万金，解决这个困局，就全当是酒楼的成本好了。只希望这个资产，别烂得超出想象。


    第46章


    黎舵主走出镇长大宅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你刚才……”他皱起眉，“有没有感觉眼前一黑？”


    唐郎不解：“眼前一黑？”


    他也回过头，视野中,除了很有派头的影壁,只有侍立两侧的士兵。


    “有啊。”他笑道，看到黎舵主郑重其事地看来,变成干笑,“我眨眼了。”


    黎舵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唐郎倒也没说错,也许是自己眨眼了,没意识到。


    两人继续往外走,脚步再度停下，望向前方广场。


    竟有人越过传送阵，径直向这边奔来。看速度,无疑是玩家。


    但凡对中宿镇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镇广场只有东广场能走人,不管是NPC还是玩家,想去传送阵，都要从东边进入。而西广场,禁绝任何人踏足。


    那是亨八通权威的象征。


    耳中传来轻微咔嚓声,黎舵主余光一瞥，驻守门外的士兵已经举枪瞄准来人。


    数遍全镇,只有守卫镇长大宅的治安兵才拥有配枪——从鬼岛重金购置的火器,极为昂贵。


    “你是谁？！胆敢横穿西广场！”一名士兵厉喝。


    跑跑这才想起这茬，慌忙在台阶下停步，举起双手。


    “我是来找安柔的,不是故意破坏规矩！”


    唐郎看向黎舵主：“安柔？”


    从红姐的控诉中，两人都知道安柔有一个玩家靠山。没想到是真的。


    他们倒是没有怀疑红姐说谎,毕竟有NPC不会说谎的设定在，但这并不代表NPC说的话都是真的。捕风捉影、以谣传谣，在游戏里也随处可见，只要NPC相信谣言就是事实。


    譬如红姐信誓旦旦说安柔最先的靠山是尺前一明，在黎舵主看来，显而易见是谣言。


    尺前一明是什么人，他还能不清楚？狠起来杀NPC都毫不手软的家伙， NPC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拿他当靠山。


    倒是眼前这个小年轻，有几分可能。


    黎舵主悄然激活一张透视卡，眼瞳深处浮出一丝微光，从头到脚扫了跑跑一遍。


    透视卡量少而贵，能在一定限度内分辨其他玩家身上的装备。很多人抱着财不外露的心态，都把护甲之类的防御道具穿在衣服里。而透视卡，只能穿透普通衣物。


    他眼中，这小年轻不着寸缕，穷得明明白白，倒是发育……


    黎舵主哑然一笑。


    玩家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是自己捏的，哪有“发育”可言。


    这时，跑跑不甘心地上前两步，又几声咔哒，士兵手里的枪同时上膛了。


    唐郎对士兵笑道：“子弹宝贵，不妨让我代劳。”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多谢唐帮主。”


    可唐郎刚要抬脚，就被黎舵主按住了肩膀。黎舵主对他摇摇头，身形一晃，人已出现在跑跑面前，毫无保留地散发出黄金玩家的威势。


    青铜低阶对上黄金高阶，几乎跨了三大等级。


    跑跑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不过，他没有后撤。


    黎舵主哼笑道：“倒有点胆子。放心吧，那NPC没事。倒是你——”


    他收敛笑容：“再敢做一星半点扰乱中宿镇秩序的事，小心你的游戏资格。”


    身形再一闪，已然置身十米之外，慢悠悠走向一辆古董轿车。


    唐郎瞅了跑跑几眼，施展移动技能追上。


    “黎部长，不过是个野客，就这么算了？”


    黎舵主不以为意道：“你也说了，只是个野客，造不成多大危害。相反，你要是在这儿把他杀了，回头那个安柔在镇长夫人那一闹，反而得不偿失。”


    唐郎恍然。


    黎舵主看他一眼，笑道：“怎么样，把公会迁过来，没错吧？”


    “那是。”堂堂大神玩家对低一等的黄金玩家露出讨好的笑，“以前我们在加尔的地盘上，充其量只是夹缝里求存，瞎闹，哪里知道和NPC管理层打交道也有这么多门道。搬到中宿之后，有黎舵主罩着，我们招募成员都快多了。”


    黎舵主满意地点点头。


    欧力有两国主权背景，招募成员极其严苛。若能培养起一只公会外的力量，对他个人的前途而言，可谓一大助力。


    假以时日，这个向来不受待见的小镇，将和他一起，成为欧力各部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安柔，真不住在我家吗？就一晚上嘛，我还有好多衣服，你穿上肯定都好看！”


    “亨小姐……”


    “还亨小姐，你都叫我爸爸伯伯了！”


    “……宝宝小姐。”


    “也不许叫宝宝！哼，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宝宝了，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个名字，美菱美倩她们管我叫妈宝女！”


    妈宝女？


    安柔羡慕还来不及呢。要是有个好爹好妈，谁愿意天天刀口上赚钱，跟人勾心斗角。


    她忽然想起了安有年，细眉微蹙，把念头压下。


    “薄葆，”安柔说，“我爸爸伤还没好，我担心他，要回去看一下。等包子铺开张了，你过来吃自助，顺便请你洗头做头发？”


    “自助？”亨薄葆的概念里，没有这个词。她能听见，说明不是敏感词。


    “就是全部免费，敞开了随便吃！要是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让爸爸做面条，他的海鲜面也很好吃的！”


    “真的吗，一言为定！”亨薄葆眼睛闪亮，“不可以收我钱哦！”


    安柔哑然，笑容无奈。


    “NPC都贪财”这点设定，在亨薄葆这儿变得比较奇怪。她爱占小便宜，比如那天制止治安兵打人，目的只是为了免费吃几个包子。可又很大方，安柔身上的旗袍和高跟鞋，都是她送的。


    安柔敏锐察觉到了这个设定的微妙之处：钱和物质，也许是两回事。


    譬如亨薄葆爱财但不缺漂亮衣裳，所以可以大方地把衣裳送人。安有年本就是卖包子的，算得上不缺包子，所以安柔记忆中，经常看见他把卖不掉的包子送给街边乞丐。


    安柔还没琢磨出这个设定有什么空子可钻，蓦然意识到，自己不就是这样吗？


    她，安柔，爱钱——这一点毫无疑问，曾经做梦都想一.夜暴富。可手里真正有了上百万金币后，会当一个守财奴，舍不得花吗？


    不。当一只铁公鸡比当穷人还要不爽，花钱毫不眨眼，才是最爽的地方。


    只不过，按照NPC的逻辑，花的只是物质形态的“钱”而已。


    在熟悉的人面前，亨薄葆是个典型话痨，安柔只用简单敷衍，她也能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有她陪着，安柔自然不用从侧门出入，守门士兵早已敞开正门。


    “老板！”


    跑跑忙迎了上来，又被士兵的枪口逼回台阶下。


    亨薄葆瞪眼：“你们干什么，都退下！”


    她对跑跑的存在一无所知，好奇地打量他：“安柔，他是谁啊，看起来，有点像天命者欸。”


    “我是……”


    “他是我朋友，是天命者。”安柔打断跑跑。


    亨薄葆表情惊叹：“哇，安柔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天命者啊！连魂界第一的除墨都是你朋友，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好不好？”


    跑跑：？


    怎么感觉被一个NPC鄙视了？


    亨薄葆还在喋喋不休：“除墨到底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玉树临风，很绅士？不会是虎背熊腰那种吧，那种我不喜欢……”


    安柔脑中浮现起那夜看到的画面。


    绿了吧唧的，只能说骨相还行。


    “跟他差不多吧。”安柔敷衍了一句。


    亨薄葆瞪大眼睛看看跑跑：“他啊？”


    跑跑脑子里只有三个问号。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谈起除墨的，可大小姐的表情怎么回事？不用这么赤.裸裸地把失望两个字写在脸上吧？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行吧，挺周正的。”不知有意无意，亨薄葆挽尊一句，“安柔，那等包子铺重新开张，一定要来告诉我哦！”-


    走到附近一条人少的巷子，安柔仰起头，望向黑瓦夹出来的一线天空。


    “暴暴，看看爸爸在哪，记得别露脸。”


    视野穿越十公里，随着暴富的移动而移动。酸菜棚，池塘，土丘在视线中一晃而过，紧闭的平房木门刚好打开，安有年忧心忡忡走了出来。


    画面突然翻转，静止在蓝灰色的天空。


    应该是暴富沉到地下，躲避安有年。


    见他没事，安柔放下心，切断和暴富的联系。她偏过头，只见跑跑两手捂着脸颊，还在发怔。


    “你到底怎么了？”安柔奇怪地问。


    她死里逃生都没这么恍惚。


    跑跑委屈地抬起眼：“当初第一次进游戏太激动，没捏好脸。”


    何止激动，简直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哥哥抓到，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正式进入游戏前的步骤。


    如今品尝到恶果，有苦自知。


    安柔忍了忍，没忍住，忽然间笑得眼泪飚飞。


    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孩子会被一个NPC三言两语戳痛心窝。不过，一想起他如今在自己这个NPC手底下干活，安柔竟觉得也正常。


    跑跑一脸生无可恋，莫名觉得，老板这阵爆笑比亨薄葆的话伤人多了。


    安柔艰难绷紧脸皮，踮起脚尖揉揉他的脑袋：“别听她瞎说，你挺帅的……嗯，特别耐看，越看越顺眼。”


    还有点子可爱。


    跑跑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不过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游戏设定，所有玩家只有一次捏脸机会。就算被高级武器伤到破相留疤，也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也就是说，不是谁都能从头帅到尾的，能从头活到尾才是本事。


    如今跟着老板混，他有这个信心。


    注意力回来，跑跑突然想起安柔刚才的只言片语：“老板你刚才说什么，你买了一座酒楼？”


    安柔对他长到绕地球两圈的反射弧翻了个白眼。


    第47章


    事情终于落定,安柔不放心让安有年一个人在农场里待着。


    一来担心暴富不小心露出踪迹。二来，酸菜棚里还泡着几十具玩家尸体，万一有玩家逃出升天,后果不堪设想。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回农场，把安有年接回镇上。


    跑跑终于想起离开农场前,安有年被暴富的声音惊吓到的事,赶忙施展移动技能,带安柔奔向镇外。为防太引人注目,特意挑人少的街巷一路奔行。


    安柔抓住跑跑的手臂,突然用力，回头望向一处房顶。


    跑跑停下：“怎么了？”


    安柔蹙起眉：“没事，走吧。”


    那房顶上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可刚刚刹那间,她突然生出被人盯视的感觉。


    错觉吗？


    两人飞速消失在巷道尽头,一道轮廓不定的白影缓缓出现在房顶上。好似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投入一颗石子后，每一个部位都泛起涟漪。


    使得唇边的笑容都飘忽不定。


    笑容突然敛没,他望向蓝灰色天空,低声自语：“既生我，既生我……”


    三个字,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农场大门敞开,安柔蹙眉望向来路。跑跑看见她的表情，说：“是我忘了关门，忙着追暴富,就给忘了。”


    “追暴富？”


    跑跑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提这茬，忙把暴富发狂般赶往中宿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当然,也包括暴富不知为何半途停下。


    安柔十分惊讶。


    难不成，暴富能感知到自己有危险？


    至于中途折返，这倒不难理解。安柔确实隔空交代过它，要保护好安有年，更不能伤害安有年。


    她让跑跑带着，直奔平房。平房外门也开着，安柔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也没看到安有年人影。


    她正要回去找，安有年兴冲冲从门外跑进来了。


    “肉肉，肉肉！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他太过兴奋，微黑的胖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东西捧给安柔。


    那是一根小绿芽，还没指甲盖长，顶端是两片嫩青嫩青的叶子，每一片边缘都凹进去一截，仿佛两颗爱心交叠在一起。末端，是一小撮深棕色的土壤。


    跑跑瞪大眼：“这是……”


    “芥菜种子。”安柔语气冷静，眼睛里却抑制不住笑意，“它发芽了。”


    “对对对，发芽了，好大一片都发芽了！”安有年激动得热泪盈眶，“原来真能种出东西，肉肉你真的在这片地里种出东西了！”


    安柔张开嘴，又闭上，把下意识想说的话憋会肚子里。


    游戏里，想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某个NPC，于她而言不算太难。可前提是，她得能见到对方。


    譬如这次，安有年一个人在镇上，失去包子铺，哀求红姐，当上流动小贩，被治安兵为难，还私下和李祥定下土壤交易……


    直到昨天下午，安柔都一无所知。


    吃一堑长一智，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安柔已经长了不少脑子了。


    几下眨眼后，安柔眼睛红了：“我早就说过了，我有办法，可是爸爸就是不相信我。”


    另外两人同时一怔。


    跑跑仔细打望安柔几眼，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没看错吧，老板竟然哭了？表情委屈得，就像是放学路上不小心摔坏棒棒糖的小女孩。


    他又看了看安有年。


    看来，老板对这个NPC，是真有感情。也许她玩这个游戏，主要是缅怀现实中的父亲？


    安有年澎湃的兴奋劲儿，被女儿的眼泪迅速浇灭。他双手捧着泥，想去擦眼泪又没办法，很是无措。


    “我怎么会不相信肉肉呢，爸爸一直都相信肉肉的，肉肉别哭别哭……”


    安柔眨眨眼，泪珠儿不管不顾，吧嗒吧嗒从白皙下巴滑落。


    “你就是不信我，你宁愿相信别人，相信李祥，也不信我！”


    安有年明白过来，原来安柔指的是他跟李祥买土的事儿。他忙解释：“爸爸没有不相信肉肉啊，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爸爸是想帮我，”安柔不依不饶，“可我都说了，我有办法种出东西，你要是相信我，又怎么会跟李祥买土？说到底，心里还是不相信我！”


    安有年张张嘴，又张张嘴，哑口无言。


    跑跑也张张嘴，又张张嘴，想劝又不敢劝。在他看来，老板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了。


    相信你，和相信你的能力，很多时候完全是两回事好吗？再说了，当天要是和安叔说清楚有办法祛除尸毒净化土壤，而不是笼统的一句“能种出东西”，安叔又怎会被李祥忽悠，跑去买土？


    安柔也没给两人什么发挥空间，继续扫射：“我不想当冤大头和红姐翻脸，我打麻将赢钱凑够包子铺店租，我把爷爷留下来的农场重新修建起来，我还能跟高高在上的天命者交朋友，赚到这么多钱……


    “我能做到这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爸爸为什么还不信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听我的话？


    “这次要不是亨小姐，爸爸你会被治安兵打成什么样？我还能不能见到你？爸爸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没了爸爸，差一点就成为孤儿，我心里有多害怕？”


    “老板……”跑跑脱口叫了一声，蓦然闭嘴。


    不对，他仿佛闻到什么干烧的味道。


    安有年果然也哭了，脸上满是懊悔和心疼。


    “好好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肉肉别哭了，啊，爸爸以后什么都听肉肉的，肉肉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安柔抽了抽鼻子：“不管碰到什么难事，也都要告诉我。”


    “好好，爸爸什么事都跟肉肉说。”


    跑跑揣测两眼安有年，又狐疑地看向安柔。


    安柔破涕为笑。


    嘶——跑跑倒吸一口凉气。


    烧焦了烧焦了，安有年的CPU……不对，是程序代码，都干烧了！


    安柔亲昵搂住安有年胳膊，往门外走：“那爸爸陪我去菜地看看吧。”


    “哎哎，好！”一想到菜地里的绿芽儿，安有年也重新展露笑意。


    远远地，就望见菜地里一方整整齐齐的绿色，仿佛从光头变成小平头。


    发芽的种子只有半畦，正是不施肥、依靠生活道具可塑性调整土质的那一半。而正常施肥浇水的另外一半，没有一颗菜芽破土而出。


    安柔满心欢喜，不由和跑跑击掌庆祝。


    但跑跑忍不住缩了缩手。


    “怎么了？”安柔疑惑地看他。


    “……没，没事。”跑跑迅速调整心态，夸张地咧开嘴，高声欢呼，“发芽了发芽了，种子发芽了！”


    换来安柔嫌弃的眼神。


    这孩子的智商似乎是个谜，尤其是反射弧，今天也太长了一点吧？


    远处传来些许动静。


    安柔偏头望去，只见李祥站在篱笆外，正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她善解人意地挪开几步，让出位置让他看个够。


    李祥顿时瞪圆双眼，下巴都快挂到篱笆上。


    “怎么可能，这地上怎么可能种出东西来？！”


    失声脱口的话没压住音量，依稀传入安柔耳中。


    安柔微微一笑，站到安有年背后，用力捂住他双耳，再对李祥喊话：“咸吃萝卜淡操心，以后别过来了，记得把你的宝贝土拿走！”


    原来，篱笆外已经堆起不少土包，鼓鼓囊囊摞在一起，好似地铁站里的防汛袋。


    这老东西吃定了安柔早晚会买。


    直到亲眼看见菜地里长出绿色小平头。


    惊愕过后，李祥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管脚边堆起的泥袋子，推着独轮车走远了。


    土嘛，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本就不值钱。


    “肉肉，你做什么呢？”安有年没听清安柔的喊话，疑惑四顾，望见了远处的背影，“李大哥？”


    他想追上去，被安柔拽住了。


    安有年神情尴尬：“肉肉，买土的事毕竟是我应下的，如今不买了，我也得跟李大哥赔个不是。”


    安柔摇头：“他是佃户，租着镇长的地，还挖地里的泥私下倒卖。爸爸，要是镇长知道了，会放过他吗？会放过我们吗？”


    “镇长？！”


    安有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得到安柔肯定的回答后，心有余悸，没再追过去。


    他自己倒没什么，安柔好不容易把农场重建起来，要是连累了女儿，他……不敢再往深里想。


    “肉肉，这里有不用的干草没？晚上天凉，菜地得盖上一点，别把芽冻坏了。”


    安有年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此时又觉亏欠闺女，小眼睛四处转悠，到处找活干。


    “爸爸……”


    安柔本想留他在农场住两天的，劝了几次，见他坐立不安，干脆告诉他后续的安排：包子铺已经买下来了，以后再也不用看红姐的脸色。


    “我们回镇上，收拾收拾就能重新开张了。不过——”


    安柔话头一转，“爸爸，店里太简陋了，如今咱们有钱了，就要好好装修布置一下。你不是一直觉得店里太小，把桌椅安排在外面又摆不了几桌吗？我们干脆把二楼房间也腾出来，摆上桌椅。”


    “可是……二楼是我们住的地方啊。”


    安柔笑道：“我把红姐的小洋楼买过来了，爸爸，我们搬家了。”


    跑跑想插话，征得安柔同意，才满满自豪地补充：“不光包子铺小洋楼，老板还买了红姐的美发店和浴场，噢，还从镇长手里买了一座酒楼，大酒楼！安叔，您就安心享福吧！”


    安有年被震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他经营包子铺十几年，对那间单层还不到三十平米的小铺子充满感情，也时常幻想，若有一天能买下这间铺子，和闺女过上安安稳稳的小日子，这辈子也就值了。


    之所以是幻想，是因为要照顾女儿，他兜里根本存不下多少钱。


    可一夕之间，他女儿买下了包子铺不说，还连续买了这么多产业？ ！


    长大了，他的肉肉，真的长大了……


    第48章


    一道烟尘行驶在土路上。


    “滴滴——”


    临近农场时,安柔忍不住按了两下喇叭，随后赶忙望了远处城墙一眼。


    城头士兵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两个小小的人影探头探脑望过来。


    好在,他们没下来。


    古董轿车这种被淘汰了几百年的玩意,在游戏里卖得贼贵——10万金，跑得也没玩家的移动技能快。谁会花上现实里的50万去买一个代步道具？


    故而也就少数财大气粗的NPC会开车。


    安柔也是考虑到今后要经常往来农场和小镇,总不能每次都让跑跑带着,或者坐慢如牛的人力三轮,才咬牙买了一辆。


    虽然鸡肋,真正坐上车的时候,她还是很兴奋的——还有比这更拉风的炫富工具吗？


    “也不是我想炫，可作为好几大产业的老板娘，不得不炫呐。”


    安柔嘻嘻滋滋自语,开门下车。跑跑还留在包子铺帮忙,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时间很紧,为了让包子铺一.夜之间装修完成,她和跑跑一边采购建材家居，一边利用生活道具的可塑性,用金币完成水电铺设等不能立即完工的部分。


    忙活到半宿,在小洋楼里睡不踏实的安有年过来了，对焕然一新的包子铺大感震惊,随后便开始张罗揉面和馅,准备今早开业。


    此刻安有年、跑跑，和闻讯赶来帮忙的巧姐，还在店里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安柔趁还没开门,赶紧回来农场一趟。


    原因无他——看看一天两晚过去，还剩多少尸体。


    安柔快步走向酸菜棚,打量两眼整整齐齐的腌菜缸，叫了一声“暴暴”。


    [好——饿——]


    暴富拖长的意识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硕大的惊恐脸浮现在安柔脚边。


    安柔没好气地用脚尖点点它脑门：“饿什么饿，每天都吃那么多，撑不死你！”


    她当然知道暴富说“好饿”不是真正觉得饿。暴富要是饿了，不会把字音拖这么长，而是一连串急促的“好饿”。


    “好饿”“好冷”这些词汇，仿佛嵌在喰鬼灵魂中的烙印，使得它们只会说这种单调的口头禅——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喰鬼……对灵魂这么饥.渴，也会有灵魂吗？


    安柔怔了一下，看见暴富伸出骨刀，点了点一口腌菜缸，然后稍稍用力，将沉重木盖挪开一半。


    她回过神，把一只凳子放到那口缸边，又拎过来两只木桶放在一旁。最后，在酸菜棚柱子边的干草里扒拉出精钢罾。


    ——这是一件武器，T21任务现场被暴富吞进肚子里的，还是把橙武。


    精钢罾有着类似长.枪的长柄，尖端是一圈圆形精钢网，网内外都有许多尖刺。跑跑给她演示过，一旦激发武器技能，精钢网会变大，罩到石头上，再激发技能收缩，石头顷刻间被尖刺刺穿，千疮百孔。


    若是罩到人身上……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不过，安柔没有能量值，无法激活技能，单纯把它当成大型漏勺。至于使用场景，就是现在了。


    她站上凳子，用精钢罾在腌菜缸里搅了两圈，缸里的尸体果然没了。


    崩碎成光点，彻底下线。


    安柔看向暴富：“你没吃？”


    暴富喉咙里发出沉闷咕噜声——安柔不许它咆哮。


    换成跑跑，肯定听不懂暴富的意思。安柔也听不懂咕噜声，不过她莫名能理解暴富。


    没吃。


    那泡在这口缸里的玩家就是复活机会用尽，彻底下线了。


    安柔叹口气，将精钢罾捞出来的金币道具倒在木桶里。


    腌菜缸太大太深，靠自己捞不干净。沉在缸底的金币，要靠跑跑分离毒水后再拿。


    “还有哪个？”她问暴富。


    半小时后，安柔放下精钢罾，累得额头冒汗。


    在暴富的指引下，她翻了13口腌菜缸，无一例外，尸体都不见了。而暴富只吃了其中3个。也就是说，有10个玩家都用尽了复活机会，天命值掉到50点以下，彻底下线。


    安柔坐在凳子上，背靠大缸。旁边是两只盛满金币的木桶，收获颇丰，她却有些头痛。


    暴富“游”了过来，大嘴一张，将木桶吞入腹中。再过片刻，哗啦一声，金币和木桶被吐到地上。


    它已是SS级喰鬼，这些天陆续吃掉不少灵魂，体型又膨胀一圈，自然不怕小小的砒.霜之毒，正好被安柔用来净化这些毒水里捞出来的“果子”。


    安柔看着那堆金币道具，没动。


    112具尸体，才过去四天，就只剩下一个零头了——12具。


    她本以为，怎么也够养活暴富几个月的，毕竟之前观察下来，它只要两天吃一个灵魂，就不会急促喊饿。


    可恶，竟然忘了玩家必定会自然复活这件事！


    游戏里，玩家可以长期离线，但不能长期“死亡”。就算不使用复活卡，只要12个小时一过，就会自动复活。


    这次还算好了，两天一.夜也就彻底下线13个，头两天才最恐怖，每天都以三四十个的速度崩散。金币是捞了不少，可安柔的心也哇凉哇凉的。


    跑跑让她看过论坛，T21任务结束后的第二天，【失落者】求助板块密集出现求助帖，都是悬赏寻找尸体的。好在帖子里，欧力玩家认为是加尔公会盗尸，加尔玩家认为是欧力公会盗尸，两边甚至专门开贴对骂了百万楼，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安柔当时还庆幸，没人找上她的农场。


    可没过多久，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尸体崩散的玩家越来越多，远远超过预计。


    跑跑说，玩家的游戏资格由天命值决定，天命值下限是50，一旦跌破就失去资格，就此崩散。而玩家每死亡一次，天命值砍半。


    安柔根据他查到的资料算了半天，大致有个预计：


    黑铁玩家天命值大都低于1000 ，满打满算拥有4次复活机会，不使用复活卡，按12小时的自然复活时间计算，泡在腌菜缸里，大概能支撑2天，随后彻底下线。


    黑铁以上，青铜、白银、黄金、大神、超神，每个等级的理论天命值都能增长10倍。数据看似差异极大，可砍半又砍半的算法，支撑天数并没有好多少。


    青铜3.5天，白银5天，黄金7天，大神也才8.5天，至于超神……算了，亲自见证过除墨的战力，安柔可不敢拿超神当目标。


    而且，以上还都只是理论上的数据。因为落到她手上前，这些玩家多多少少都死过几次，天命值到不了相应等级的理论最高值。


    从一些玩家死亡次数和崩散时间分析， T21乘客里，青铜和白银玩家为主，少部分黄金——大概率就是坚持到现在没消失的尸体。


    不过，如今已是第五天了，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安柔又叹了口气。


    摇钱树种是冒险介入任务，拿命换来的，只能成长这么几天，谁能甘心。


    只是游戏机制如此，不甘心也没办法。


    暴富突然咕噜了一声，骨刀指向一口腌菜缸。


    安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吃吧吃吧，再吃几顿，你又该饿肚子咯。”


    倒不是又有幸存的尸体崩散了，而是暴富听力灵敏，察觉到有尸体复活。赶在被憋死毒死的几秒内，骨刀扎透木盖，精准捅入玩家脑仁。白色骨刀上，亮起淡淡的灵魂微光。


    安柔抬起手腕，精美的白色女士腕表也是新买的。


    已经7点一刻了，包子铺定在8点开业。


    她把地上的金币都收入余额，形形色.色的道具则随意埋在干草底下，走之前，摸了摸暴富硕大的脑门。


    “记住，有天命者闯进来，别搭理他。要是发现你了，直接吃了他。”


    安柔走出农场，回到车上。古董轿车圆润的屁.股后头喷出黑色尾气，驶向中宿镇。


    她对暴富的叮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诚然，有玩家发现暴富的话，只杀掉，可以作为暴富的储备粮。但会招来一个巨大的麻烦：触发游戏任务。


    玩家临时死亡也能上论坛，极有可能把任务线索散布出去。


    换成被喰鬼吃掉，直接失去游戏资格，连论坛都登陆不了，农场暴露的风险就小多了。至于很多国家背景的公会线下都有联系方式，也存在暴露风险……


    安柔暂时考虑不了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轿车高调驶入小镇，顿时引来无数人艳羡的目光。虽大都是NPC，也足以让安柔转换心情，重新愉悦起来。


    这就是富人的存在感啊！


    安柔哼着歌，把车子停在无烟巷口。这里比巷子里开阔一些。


    无烟巷里已经挤满人，人群甚至蔓延到了美发店门口。越过挤挤挨挨的人头，“年丰包子铺”五个大金字在黑底招牌上闪闪发亮。


    商讨装修方案时，在满足安有年想法的前提下，安柔一度有冲动把包子铺改装成窗明几净的现代化餐厅。但，终究只是冲动而已。


    太扎眼了，玩家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寻常NPC开的店，容易惹来麻烦。


    马上就开业了。


    “借过。”


    安柔试图往里走。前面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往后看了一眼，本来打定主意不让路的，看清安柔后，悄然挪动脚步。


    倒不是认识安柔，而是安柔今天的装扮，有些唬人。


    她没穿亨薄葆给的一看就是千金小姐的白色旗袍，而是换成紫色丝绸，高叉。脚踩一双同色系高跟鞋，鞋面镶嵌的水晶熠熠夺目。脸上的妆也浓了许多，正色口红，本就修长的细眉，眉梢再度描长一分，几乎与鬓角相连。


    灵动的杏眼，在御姐妆容下，也不再显得柔弱无辜。


    活脱脱从一个青涩少女，变成气场锐利的女老板。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正在摆弄鞭炮的跑跑见了，笑着招呼一声：“老板。”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免得被人一眼看出玩家身份，是以这一声在周围人们看来，不但不突兀，反而异常和谐。


    巧姐手里握着一盒火柴，刚好走出来：“小……安老板。”


    不用任何人提点，她自动改口。不过脸上没了往日畏缩的神色——安柔一大早预先给她发了1万金工钱。


    钱多壮胆，不外如此。


    安柔微笑点头，走过去轻声问：“爸爸呢？”


    “安大哥在厨房，第一批包子马上蒸好了。”巧姐回答。


    如今二楼也改成了客堂，一楼便腾出来不少地方。安柔干脆把厨房挪到了里面，和后门相连。往常店里没有厨房这一说，做包子蒸包子抑或是做自家吃的饭菜，都在大门口，又挤又乱。


    门口清空后，整个店里都敞亮多了。


    没一会儿，围着白围裙的安有年快步走出来，高兴道：“肉肉，包子蒸好了，咱们开业？”


    安柔点点头，跑跑见状就要放鞭炮，被安柔拦住。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门口站定，望向簇拥在外面的客人：“年丰包子铺正式开张前，我有话要说。”


    第49章


    铺子虽然是自己买的,但安柔想得很清楚，非要区分的话，包子铺就是安有年的。但安有年自觉口舌笨拙,死活不肯做开业讲话。


    安柔本来打算作罢,可转念一想，何必白白浪费一个宣传的机会。


    “诸位,年丰包子铺因为重新装修,停业了几天,如今完工开张,还希望大家以后多多捧场。


    “为了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今日开业酬宾，进店吃饭的，一律八折！”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按照中宿镇的习俗,大部分店铺开业当天都会发红包,是以这些人中,不少都打算看个热闹领个红包就走的。


    巧姐提起这个习俗的时候,安柔冷笑了一声：“想得美。”


    她可以花钱，但不能花冤枉钱。按照安柔的推断,现实中“开业打折”这个办法,在游戏里有奇效。


    果然，镇民一听有便宜可蹭,纷纷蠢蠢欲动,交头接耳起来。红包是白拿的，折扣也是白蹭的，来都来了,当然要两者齐占。


    这些反应尽收安柔眼底，她暗暗一笑,心里有谱了，奔入主题。


    “王柳三街的福祥酒楼，想必大家也知道。从今天起，它正式更名为年丰酒楼，和包子铺一样，所有消费打八折！并且不是一天，而是接下来一个月，酒楼都打八折！”


    奇异的，窃窃私语声停了一瞬，而后哄然爆发。


    “福祥？是我知道的那个福祥吧？”


    “应该没错，王柳三街嘛，就一个福祥。本来镇长开的，谁不知道呢？”


    “又贵又难吃，谁会去啊？我昨天路过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关门清客了呢！”


    “得了吧，哪来的客人让他清……”


    “嘿，好好一个酒楼非要学当铺，真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呢？呸！”


    ……


    总之没一句好话。


    人们个个言语鄙夷，看向安柔的眼神，若NPC对NPC也有好感度，只怕会出现密密麻麻好感度下滑的通知。


    安柔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


    福祥果然是个大坑啊！比想象中还要烂，果然便宜没好货。


    趁现场还没人走，安柔只好止住话头，冲一脸懵逼的跑跑点了点头。


    跑跑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过议论声。人们退开一圈，注意力都放在鞭炮上，暂时忘却方才那一茬。


    安柔松了口气，好在买了鞭炮。


    在冷兵城，鞭炮是个稀罕玩意儿。游戏四大阵营之间存在商贸流通，冷兵城正如其名，兵器铸造尤其发达，主产各式冷兵器。而鬼岛火器横行，据说镇长家守卫士兵装备的火.枪，和鞭炮一样，都是鬼岛进口的。


    包子铺毕竟关了几天，安柔怕悄无声息重新开张，怕生意不好，让安有年伤心，便想弄个噱头。还是巧姐熟悉中宿镇的生意经，便出了这个主意。


    除了贵——一串两米长的小鞭炮卖2000金，买10串花费2万金——安柔对效果十分满意。


    安有年不知道这东西的价格，不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高兴。鞭炮声吸引了附近更多行人，人数转眼间又翻了个倍，把无烟巷挤得水泄不通。


    “安柔，安柔！”


    拥挤人群被黑衣士兵用蛮力分开，亨薄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揽住安柔胳膊的同时，十分自来熟地跟安有年打了个招呼。


    “安叔叔！”


    安有年知道她身份，一时受宠若惊。也记得前日是她帮忙解围，才从治安兵手里死里逃生，于是涌出感激的笑容。


    “亨小姐，快坐快坐，我去给您上包子！”


    鞭炮还没放完，安有年匆匆忙忙跑厨房去了。


    亨薄葆对鞭炮不感兴趣，家里也不缺，甚至还有些父亲买来哄她开心的烟火都闲置着吃灰。鞭炮一串又一串，吵得她有些不耐烦，扭来扭去。


    脸色不好的，还有跑跑。


    因为自打亨薄葆进门，全程看都没看他——这个昨天刚被她伤过的伤心人。


    她良心不会痛吗？ ！跑跑愤愤地想。


    鞭炮终于放完了，安有年也包子稀饭上桌，还有一碟安柔主张要的酸菜炒肉丝。


    亨薄葆拉着她坐下，叽叽喳喳：“安柔，这个酸菜好好吃！”


    安柔却心不在焉。


    跑跑和巧姐分立大门两侧，给每一个进门的客人发5金币红包，换一句“生意兴隆”。


    正如安柔所料，大多数拿到红包的客人都没走，径直落座点单，店里很快人满为患。


    单是肉包子就5金一个，打八折也要4金——既然坐下来吃，没几个人会只点一个包子，算下来，还得自讨腰包。


    但客人们脸上，都是占了双重便宜的沾沾自喜。


    可惜安柔心思欣赏。


    她突然站起身，拉着亨薄葆走向门口：“跑跑，跟我走一趟。”


    “啊？可是红包还没发完呢……”跑跑一头雾水，不妨碍他刻意偏过视线，就当亨大小姐是空气。


    但安柔把亨薄葆推到他身边，紧挨着。


    跑跑身体一僵。


    安柔问：“薄葆，能不能帮忙给客人发个红包？”


    亨薄葆嘴里还咬着个包子，闻言皱起小巧的鼻子：“我才不喜欢干给人送钱的活计。”


    “你爸爸是镇长，镇民念你好就是念你爸爸好。”安柔说，“又不花你的钱，何乐而不为？”


    亨薄葆张大嘴，半个包子掉了下来：“对哦！好啊好啊……唔……”


    竟是跑跑下意识接起那半个包子，又塞回她嘴里。


    噎不死你！跑跑懊恼自己手比脑子快。


    可惜对方没噎死，反而给他提了2%好感度——52%，依然处于无感范畴。


    跑跑：……我谢谢你哦。


    跟着安柔走出包子铺一段，他还听见亨薄葆中气十足的清脆声音：“我是亨薄葆，我爸爸是镇长！我是亨薄葆，我爸爸是镇长……”


    跑跑很无语：这姑娘脑子有坑吧？老板不过是抓个免费劳力而已，她还真信了？


    “正好，不是么？”安柔看到他的表情，猜中心思，“亨薄葆亲自发红包，这事儿很快就会传遍全镇。治安兵也好，流.氓地痞也罢，今后谁还敢找包子铺的麻烦？”


    跑跑一脸佩服：“原来老板是这个用意。”


    安柔却摇头：“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找个免费劳力罢了。”


    “呃……老板，咱去哪啊？”


    “刚才那些人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当然是去福祥酒楼看……”


    安柔话声突然一顿，视线落在光线阴暗的街角。


    那里坐着一个人，旗袍脏兮兮，两腿曲起，把脸埋在膝盖里。头发散乱，袖子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印着新鲜淤痕。


    红姐。


    才一晚过去，竟已沦落至此。


    安柔扫了眼她身周，没有破碗，倒不像乞丐。


    顺着安柔的目光，跑跑也认出来了，一时心软。毕竟血坑红姐，他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看老板的样子，是不是也心软了？


    跑跑试探着开口：“老板……”


    “呵。”安柔突然一笑，“柔韧性真好，不是吗？”


    三十几岁的年纪，身体曲成三折紧紧叠在一起，往往只有小姑娘才能做到。


    跑跑竟无言以对。


    有车代步，有生意人身份遮掩，去哪都方便了许多，最起码不用再遮遮掩掩。安柔开车带着跑跑径直去了王柳三街。


    这条街在中宿镇西北边，以去镇广场的距离比较，和包子铺差不多。不一样的是，无烟巷往北一直到中宿大街，一大片都是底层商铺二层住人的小楼，换句话说，商业密集能吸引玩家，本地居民也不少。


    而王柳三街附近都是小洋楼，以本镇居民为主，街上来往的人不多，玩家更是少之又少。优势在于住得起洋楼的居民大都有点钱，消费能力比无烟巷要高。


    想必镇长也是看中这点，在这条街最优越的位置开了这么大一栋酒楼。


    是的，福祥酒楼地处十字街口，比安柔想象的还要大。光一层门面就足有十来间包子铺那么大，还足足三层，比周围楼房都要高出一层。


    安柔目测，三层加起来得有上千平方了。


    看装修，颇有种现实中传承三百年老店的风格。


    诚如镇民所言，透过一长排敞开的窗户，酒楼里一桌客人都没有。几个伙计扛着扫帚木桶，正在在打扫卫生。


    安柔看了眼手表，不到九点，想必还没到开业时间。


    她索性开着车，在附近相对开阔的街道里转了几圈。不说别的地方，光是王柳三街上，很多经营早点的店铺，客人虽说不多，可也算不上冷清。


    她和跑跑下车踩了几家店，有面馆，有馄饨店，里面的居民穿着明显比无烟巷更讲究。连跑跑一身崭新的黑色布衫，相形之下都是寒酸的。


    这些店的定价都不低，一碗紫菜小馄饨就要15金，比无烟巷那边要高出将近二分之一。居民消费能力可见一斑。


    一趟转下来，安柔对于酒楼的生意，倒没太悲观了。


    听旁人说好与不好，往往都夸大其词，要往回掰一半再放进心里。


    “一会儿……十点半吧，酒楼就该营业了。你装成客人去里面吃顿饭，”安柔寻思着，“人流，菜品，味道，服务态度……总之把你线下写点评涉及到的方面都留意一下。”


    “噢噢。”跑跑用心记下，疑惑抬头，“老板，你自己怎么不去？”


    别的还好，味道终究是个主观判断，最好亲自品尝。


    安柔给他一记白眼：“签过契约，酒楼员工自动认识我这个新老板，还怎么暗访？”


    跑跑恍然，又支支吾吾道：“老板，我一天一.夜没下线了……”


    安柔一怔。昨天忙着改装包子铺，要重塑生活道具，离不开跑跑，她答应今天白天让他调休的。一上午心思全放在福祥酒楼上，把这事儿给忘了。


    “吃过午饭就下线休息，上午这半天算你加班，额外给你发……一千金加班费。”


    安柔说着，余光瞥见酒楼里的伙计纷纷趴在桌子上休息，抬抬下巴，“去吧。”


    “得嘞！”跑跑推开车门，兴冲冲小跑出去，半途又折返回来，“老板，我点什么菜啊？”


    安柔毫不犹豫：“招牌菜全部点一遍！”


    第50章


    日光撤出车窗,逐渐移到高空。


    所幸魂界的太阳像个大号吸顶灯，没什么温度，不然在没有空调的车里坐这么久,安柔得被蒸死。


    十点半到一点,她等了两个半小时，跑跑终于抱着肚子走出酒楼。靠近后,做贼似的回望几眼,匆匆钻进车里。


    “怎么吃这么久？”安柔皱眉。


    “还说呢,我点了十个菜,一个半小时才上齐！”跑跑抱怨着,打了个饱嗝，“老板你先别问，我都打好腹稿了,等我一项一项点评哈。”


    他又打了个饱嗝,安柔看得清楚,这孩子肚子都鼓起来了。


    “首先是人流,整个中午，都只有我一个客人……”


    这点安柔心知肚明,她的车停在酒楼斜对面,正好能看见两扇各自临街的大门。两个半小时里，除了跑跑,无人出入。


    “其次是菜品,菜色倒挺丰富的，我数了一下，一共得有68道菜,好像是长三角那边的菜系。”


    跑跑又打个饱嗝，车里顿时弥漫起甜腻的酱味。安柔把车窗摇下来一些。


    “招牌菜一共12道,我点了10道，剩下两道差不多，都是鱼，我就没点。味道嘛……嗝，一言难尽。鸭肉太柴，像啃树皮；鸡肉太烂，像嚼烂泥；鱼肉太腥，原因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明明去内脏刮鱼鳞了，居然会这么腥。


    “红烧肉是我吃的味道最正常的，不过也就第一口，第二口我就吃出了臭味……他们好坏肉混着用的。


    “其他几个菜，反正都是充饥的水平，不过食材倒是没太大问题。”


    安柔思索道：“听起来，好像换个厨师，做好食材管理，就能解决？”


    “不不不。”跑跑说，“难吃的东西只要便宜，总有人会吃。但它实在卖得太贵了，招牌菜没一道低于100金的，其他菜最低也要50金… …老板，我这顿能报销吧？”


    “当然，花了多少？”


    “2050，抹个零头，老板给我2000就好了。”


    安柔两眼一瞪：“这么多？！”


    每道菜100多，十道菜也就1000多吧？


    跑跑也义愤填膺：“对啊，菜钱是菜钱，他们还收茶位费、服务费，噢，有200金是我走的时候临时找我要的，说是用餐超时的超时费。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上菜慢了，就是为了坑一笔超时费！”


    “你没跟他们理论？”


    “我当然有啊！”跑跑不大甘心，“可是我刚说几句，楼上马上下来一批凶神恶煞的打手。我倒是不怕，只是担心事情闹大了暴露出老板的身份。所以把钱付了。”


    其实跑跑的形容非但没有添油加醋，反而有些粉饰太平了。 NPC不能说谎，他问红烧肉是不是馊肉，伙计满不在乎地承认了；他质问你们这是店大欺客，掌柜也懒洋洋笑了。


    服务态度直接打负分。


    安柔算是明白了，难怪有人说福祥酒楼学当铺，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副做派和黑店差不了多少，而且，形成了恶性循环。


    生意越差，逮到一个客人越往死里宰，出品的菜色也越差。


    一顿饭吃2000金，倒不是所有人都消费不起，可有钱人怎么可能花钱找气受？


    “老板……”


    安柔摇头：“行了，别说了，我清楚怎么回事了。”


    她忽而笑起来，瞥向跑跑的肚子：“既然这么难吃，你干嘛把自己撑成这副德性？”


    跑跑的回答有些心酸：“一顿一万块的饭啊，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贵的，再难吃也忍了。”


    说完这句话，他还硬着头皮给自己灌了一瓶生命药剂。完事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感觉有点吃坏肚子了。”


    安柔启动车子，把他载回农场。跑跑这副模样，她也不大好意思让他自己回去。


    其实新买的小洋楼有三个卧房，也能住人。不过这些天下来，跑跑已经习惯离线时“睡”在农场了，有暴富在，他有安全感。


    堂堂玩家要从喰鬼身上找安全感，这事儿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


    “你晚上10点能不能上线？”跑跑下车时，安柔突然问，“有工作需要你参与，今晚算你加班。”


    跑跑算了下，从现在到夜里10点，他有将近8个小时休息时间。


    玩家浸泡在全息舱中，在游戏里睡觉也能让大脑得到休息，所以并不太缺乏睡眠。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长期在线。


    只是长此以往，身体机能会退化。


    “老板……我不会以后都要上夜班吧？”跑跑有点犹豫。


    “当然不会，暂时的。”安柔笑道，“我可付不起那么多加班费。”


    “那没问……”


    跑跑话说到一半，突然倒了下去。安柔一惊，忙下车去看，地上哪有他的身影。


    安柔摸了一把，确实摸到温热的身体。跑跑已经离线隐身了。


    只是有些奇怪——怎么样，也要走到自己房间再下线吧？


    安柔有些担心，脑子里转了几转，束手无策。一来她无法下线，二来作为一名NPC，她连上论坛求助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和外界联系，或者报警。


    安柔只得摸索着抱住跑跑胳臂，叫上暴富帮忙，把他送回房间。


    线下。


    跑跑在全息舱里猛然坐起，一脸懵逼地看着舱外的男人：“你干嘛？！”


    透明舱盖上的屏幕都熄灭了，之所以突然下线，是因为有人断了全息舱的供电。


    竞技馆工作人员无视他的愤怒，冷冷回答：“时希明是吧？你的月租到期了。”


    “到期就能随便中止别人游戏？要是我在做任务呢，你赔得起我损失的天命值吗？！”


    “你签的是无押金月租，租期一到立即清舱，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工作人员扯起一丝讥笑，签这种租约的，大都是家里没钱买全息舱，游戏里也没挣到什么钱的loser ，“现在，请你滚吧。”


    跑跑火气大，也勾起了他的火气，服务态度直接负分。


    不只这家竞技馆，如今全国所有全息竞技馆都有欺客的底气。毕竟全息舱售价昂贵，很多人都买不起，导致竞技馆供不应求。


    跑跑打眼一看，包厢门口，已经有一名客人在候着了。


    浪费一分钟，于竞技馆而言都是损失。


    工作人员这副嘴脸，比游戏里见钱眼开的NPC还要气人。


    跑跑把火气憋在肚子里，走出全息舱，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他捞起衣服，也不穿，走到前台直愣愣站着。


    “先生，请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前台有一名女工作人员，隐约听到刚才的争吵，对于跑跑是什么情况，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这位被赶出来的男孩，会这么惹眼。


    跑跑冷着脸不吭声，女工作人员大饱眼福后，微微脸红：“淋浴室在那边，是免费的。”


    这时，那名男工作人员出来了。


    “你怎么还不走？”他皱眉问了一句，看向女工作人员，“找你茬了？”


    “费什么话！”跑跑一巴掌拍在台子上，瞪他，“开房！”


    他个头高，宽肩窄腰，身体绷紧的情况下，处处都彰显出锻炼线条。


    明知道是冲突，女工作人员也情难自禁捂住嘴，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来回，一副看八卦的模样。


    可惜现实和她脑海里的剧情是两条线，差了十万八千里。


    男工作人员冷笑道：“不好意思，小包已经满了。”


    “谁说要小包了！”


    “中包、大包也满了。”


    从小到大，听着像KTV的包间，其实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因为所有包间里都只有一台全息舱，但型号不同，配套设施差异更大。譬如大包，配备了独立卫浴，玩完游戏出来不用挤公共浴室。


    跑跑切了一声：“我说要大包了吗，我要豪华包！”


    女工作人员瞪圆双眼，愈发花痴：难道是位豪门大少爷？


    男工作人员则收起冷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跑跑。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刚满18岁的年轻人连着两个月都是租用小包，月租1万块。而豪华包，是小包的20倍。


    他不信。


    女工作人员信，她突然开口：“先生刷卡还是提金？提金的话在里面。”


    所谓提金，是兑换游戏中的金币。玩家只需要把手按在仪器上，就能通过生物识别登陆账号，将金币兑换成现实货币，存入银行账户。


    跑跑冷冷扫了男工作人员一眼，跟着走进前台后面的房间。不到两分钟，在女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出来。


    “先生只需要在下面签一下名字、联系方式和身份证号就可以了。”女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份制式合同。


    比起只有一张纸的小包合同，豪华包的合同明显厚多了。跑跑扫了两眼内容，麻利签完，又在另一个生物识别仪器上录入指纹。


    “先生，您的豪华包已经开通。豪华包配备智能锁，指纹、虹膜都能解锁。您现在要入住吗？”


    “当然。”跑跑看向男工作人员，还以讥笑，“我要他陪我去。”


    女工作人员星星眼又不恰当地闪了一下。


    两人办手续的动作太迅速，男工作人员已经看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神色尴尬：“时先生，这边请。”


    脸颊发烫，疼得厉害。


    豪华包在竞技馆顶层，一路上去，他都不敢直视跑跑的眼睛。


    跑跑身上粘着的神经传感剂还没洗掉，指纹识别困难，用了虹膜扫描，顺利打开门锁。


    “祝您游戏愉快。”男工作人员硬着头皮说，按规定九十度鞠躬。


    “等一下。”跑跑叫住他，随手把衣服扔到他脸上，“把我的衣服干洗了，加急，亲自送回来。”


    合同上加粗了“管家式服务”几个字，他有资格这么做。


    “……好的。”


    第51章


    跑跑上线的时候,安柔正趴在床沿打盹，米迷迷糊糊中伸出一只手。


    跑跑下意识躲开，叫了一声：“老板？”


    安柔抬起头,眼睛迷糊一瞬,回归清醒：“哦，来了？”


    “老板你怎么睡这里？”


    平房没通电,也没点煤油灯,窗内窗外天色一般黑暗。安柔夜视能力没有玩家好,盯着跑跑隐约的轮廓看了几秒,摇摇头。


    “没事,看看员工能不能按时到岗。”


    他和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跑跑线下的生活，安柔不想知道太多，多问无益。


    安柔起身去点燃煤油灯,昏黄光线中,隐约分辨出跑跑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她还是问了一句。


    “老板……”跑跑脸上烧得慌,“我以后能不能时不时加个班？”


    他被竞技馆员工气得够呛,凭着一股火气拿钱砸人。爽是爽，可等冷静下来就后悔了。竞技馆那么多,这家没有位置,他换一家就是，何必打肿脸充胖子租豪华包。


    月租20万啊！


    就算是五星级酒店的标准,还单独配备跑步机划船机等设施,他也犯不上啊！学校就在几百米外，他想运动大可以去学校操场。


    再者，豪华舱价值最高的地方在于配备一套医疗保障系统,专门检测长期在线玩家的生命体征。他又不能天天都不回家，也用不上啊！


    好在竞技馆考虑到有钱人没什么信用问题,豪华包不需要押金，不然他还真提不出来8万金。


    话说回来，对跑跑这种年轻人而言，面子比里子重要。让他下个月马上搬回到小包，他也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想办法多挣钱了。


    加半天班能拿1000金，兑换成现实货币，连续加班一个月，就能赚15万——这也是跑跑硬着头皮开口的原因。


    安柔只花几秒钟就猜了个大概：这孩子缺钱。


    但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刚成年的男孩，需要花这么多钱呢？


    毋庸置疑，跑跑性格不错，心底也善良，不大可能拿钱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此前安柔给他的金币，换算一下少说也有三十多万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不可谓不是巨款。


    难道说，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好。”安柔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正好我接下来想改革酒楼，少不了你帮忙。还有——”


    她回到床边，在跑跑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转过去3万金。


    “这些天腌菜缸里的尸体，陆陆续续爆出50万金。本来想等所有尸体都崩散再跟你结算的，既然说到这里，就提前给你吧。”


    “老板……”跑跑被巨大的惊喜砸到，一时无言。


    这笔钱加上账户里的余额，下个月豪华包的租金也够了！


    但惊喜还没结束。


    安柔继续道：“刚才说的都是金币，我们手里还有一批玩家爆出来的道具，等需要的时候拿去当铺卖了，同样给你提5%。”


    去当铺买空白契约时，安柔顺便问过一些武器的价格。


    最低等级的灰武不值钱，从几十金到上百金都有，可一旦入了“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序列，价格马上翻倍又翻倍。就以她给跑跑的红武埋骨铲来说，最起码也值5000金；而被安柔用来捞酸菜的橙武精钢罾，估摸5万起步。


    比起武器，辅助道具价格平均价格低了一些，但下限更高。复活卡、伪装卡、透视卡、隐藏卡、元素卡……除了复活卡，其他辅助卡也都分低、中、高三阶，价格指数级增长。


    其中复活卡还是最便宜的，不分等级，都是5000金一张。


    也就是说，安柔手里几百件道具，一旦兑换成金币，也是一笔巨款。诚然，当铺也有低买高卖的丑恶嘴脸，可就算打五折出售，安柔估计最起码也能回笼200万金。


    在中宿镇这个一亩三分地，她是真不缺钱了。


    可缺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尸体。


    守着跑跑上线的时间里，她去腌菜缸转了一圈，上午还剩11具尸体，大半天过去，又锐减到7具。


    跑跑没她想得多，听到安柔这话，不好意思道：“不用了老板，你建农场、买酒楼什么的，都花了不少钱。到时候道具卖掉，不用分给我了。对了——


    “老板你说要改革酒楼？怎么改？”


    安柔提起煤油灯，示意跑跑跟上。


    魂界无星月，夜幕深沉，好似满满的墨砚直接倒扣在大地上。农场距离城墙有一段距离，听不见无生之地失智喰鬼的嚎叫声，又远离小镇，没有人声喧杂。


    天地一片寂静。


    跑跑跟在后头，走在前面的安柔突然停步：“小心身后。”


    跑跑一怔，忽然察觉到脑后传来破空声。他想也不想，掏出埋骨铲拍向后方。


    金属敲击，火花四溅，照亮一张怒目圆睁的惊恐脸。


    却不是暴富。


    跑跑眼前弹出光屏。


    【任务名称：隐秘巢穴之永安农场】


    【任务地点：中宿镇东郊】


    【喰鬼等级： SS （最高）】


    【喰鬼数量： 2/2 】


    【时间限制：无】


    【难度评级：SS】


    跑跑对这则任务通知早就见怪不怪了，每次看见暴富，它都会弹出来。但这一次，他视线扫过去后，猛然顿住。


    任务名称和喰鬼数量都变了！


    原本叫“深藏在永安农场里的诡秘”，如今变成了“隐秘巢穴”。而喰鬼数量，原本也只有1只！


    变化不只这点。


    安柔谈谈吐出一声“住手”，【喰鬼数量】一栏，数字开始跳动。


    3、4、5……最终在【5/5】停了下来。


    四道人影无声无息逼近，听到安柔的命令后同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都是活死人。


    跑跑目瞪口呆。


    认识安柔以来，她身边从始至终都只有暴富一只喰鬼。这让跑跑觉得，老板只有和暴富——这一只特定的喰鬼，存在奇妙的联系。


    可眼下的事实证明，老板的能力远不止于此。操控所有喰鬼？ BUG中的顶级BUG ！


    尤其方才和偷袭的喰鬼交手一招，跑跑明显感觉到自己整条手臂都在酸痛。对方实力超过自己！


    跑跑的注意力挨个扫过四只鬼，光屏逐一打出标识。


    都是C级喰鬼，从等级上看，只比失智喰鬼高了一级。


    但跑跑很清楚，从C级到SSS级，喰鬼的等级划分和玩家类似。就拿青铜级别来说， Lv10-29都是青铜玩家，他一个Lv15的青铜初阶，根本打不过Lv25以上的青铜高阶！


    C级喰鬼也一样，只是没有划分出来小级别而已。加之寄生体死亡后还能狂变，破坏力大幅提升，整体实力还要往上拔一截。


    换句话说，偷袭他的C级喰鬼，肉身还没死亡就能打得他手臂酸麻，就算青铜高阶玩家来了，也不一定能单挑成功。


    白银玩家才有实力对付。


    更何况眼下有四只，已经把他包围了。


    跑跑咽了口口水，除去暴富，他对别的喰鬼还是很警惕的，不敢偏移视线，脚步后退，靠近安柔。


    “老板，这……”


    他还没说完，不远处的酸菜棚突然扬起暴富畸长的骨刀，从上往下，径直扎入腌菜缸。


    灵魂微光一闪而逝。


    “都退下。”安柔威严的目光扫过四只喰鬼，把煤油灯提到跑跑身前，照亮他的脸，“你们都记住，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上司。敢对他动手，不论是谁，都只有饿肚子到彻底消失的下场。”


    灵魂馨香近在咫尺，喰鬼们不甘地磨牙，终究敌不过安柔的威势，隐入黑暗。


    跑跑卡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去，还没松口气，听到脚步声响起，安柔已经走开了。


    他赶忙跟上，寸步不离。


    “老板，这是？”


    安柔嘘了一声，示意他看腌菜缸。


    “有一只在缸里泡了十分钟，没扛过去，爆掉了。看来存活到现在的尸体，也不都是黄金玩家。”安柔说，“你猜这只能不能活着出来？”


    跑跑终于反应过来，刚才昙花一现的灵魂微光，是暴富把复活上线的玩家分化成喰鬼了。


    可原本，这些没剩多少复活次数的玩家，都是用来喂暴富的。


    “老板，为什么要分化出这么多喰鬼啊？”跑跑疑惑地问，忽然一激灵，“难道是有人盯上农场了吗，需要我们备战？！”


    他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看向安柔。


    只见安柔眼神发直，嘴巴微微张开，额头和脖子上鼓起青筋。


    一副窒息濒死的状态。


    跑跑慌了：“老板！”


    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安柔突然大大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股笑意：“还行，要出来了。”


    随着她的话声，腌菜缸上的厚重木盖被砰然掀翻，一道人影从缸里窜出来，落到两人跟前。


    浑身毒水湿哒哒地流，裸.露在外的皮肤青黑骇人，脸上挂着两道血泪，眼睛里血丝密布，怒瞪过来。


    若非身前弹出光屏通知，跑跑几乎要以为是玩家逃生成功了。


    “实验到现在，我发现喰鬼的自愈能力比玩家要强得多。按你说的，玩家复活泡在毒水里，要通过喝生命药剂才能解毒，但喰鬼不用。”


    安柔顿了顿，纠正自己的话，“是实力高一些的喰鬼不用，实力低的，就跟那只一样，在毒水里失去肉身，就算狂变也没能活下来。”


    跑跑循着她的示意看过去，只见几米之外有几口大缸已经碎了，狼藉的陶土碎片里，依稀能看到几枚金币。


    想必就是安柔说的没能“活着”出来的喰鬼。


    把幸存至今的“尸体”形容为“存活”，把破缸而出的喰鬼形容为“活下来”，怎么想怎么怪异。


    不过跑跑没工夫细思这些犄角旮旯的念头，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喰鬼身上。


    他扯了扯安柔的衣袖，压低声音：“老板，这只喰鬼和我印象里的很不一样啊。”


    安柔微微一笑：“是不是表情太自然，太像活人了？”


    跑跑忙不叠点头。就算是活死人，肢体动作和神态表情，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僵硬感。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介于惊吓和愤怒之间。


    但眼前的喰鬼，眼睛没有瞪得很大，嘴角也没下撇，至多就是正常人怒目而视的程度。


    “这也是我的实验成果。”安柔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得，“活死人就是被吃掉部分灵魂嘛。我之前让暴暴分化第一批喰鬼的时候就发现了，被吃掉的灵魂越少，活死人的表情就越自然。所以这一次，我让暴富就轻轻舔了一下。”


    吃一口都不算，顶多就是用针在玩家灵魂上扎了一下。


    跑跑又一次呆若木鸡，半晌才消化完安柔的话，讷讷问道：“那……我们要这么多喰鬼干嘛？”


    太迟钝了。


    安柔扔去一个嫌弃的眼神：“还能干嘛，农场都扩张出这么多产业了，当然是招工啊！”


    第52章


    农场大门外,跑跑使劲扒拉住车门，哭得像个孩子。


    “老板，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五只喰鬼,这是喰鬼巢穴了啊,呜呜呜……


    “我胆子小，我害怕,我不敢,我……”


    安柔又好气又好笑：“有暴暴在,你怕个什么劲？它是鬼母,王大王二张大张二,还有孙大，它们都是它分化的。


    “瞧瞧你这副怂样，作为上司,以后怎么管理它们？”


    五个新鲜出炉的名字说出口,跑跑表情呆滞一瞬：“王大……王二？”


    安柔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这些玩家的残魂变成喰鬼,它们没有记忆，想让它们混进人堆里不被发现,当然要起个名字。”


    “可,这些名字不会太随意了一点吗？”


    “有吗？”安柔想了想，“那就交给你了,你说叫啥就叫啥,正好员工培训的时候，让它们建立起身份认知。”


    还培训，这些新生的喰鬼各个饥肠辘辘,看他的时候都是流口水的好吗！


    跑跑嘴巴一瘪，又要开始哭求。


    安柔索性一脚把他踢了出去,迅速关上车门，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想赚钱，就完成本职工作！”


    车到中途停下，安柔头靠在椅背上，瞳孔扩散。


    视野里，清清楚楚出现跑跑的身影，踮起脚，小心翼翼靠近平房。


    安柔无声一笑，员工嘛，适当push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跑跑等级才青铜，是有点低了。后面得想办法提一提等级，否则不光这帮喰鬼不服管，真到必要的时候，需要跑跑以天命者的身份出来站台，也拿不出手。


    她想起黎舵主和唐郎，一个黄金高阶，一个大神。


    让她受伤，给她脸色，想轻飘飘揭过？没那么容易！


    不过眼下不是报仇的时候，她需要先试验一下盘算好的业务模式。背靠农场，依托酒楼、浴场、美发店三大下游产业对外经营。


    若是行得通，农场的未来、暴富的粮食，还有跑跑的等级，就都有着落了。


    高跟鞋踩下油门，冲向中宿镇-


    包子铺重新开张第二天，少了讨红包占便宜的食客，生意依旧很好。此时日头渐高，早已过了早饭时间，店里依旧坐得满满当当的。


    安柔有些惊讶，视线一扫，才发现门口贴了一张告示：旧店新开，全月八折。


    她穿过有些喧闹的客堂，在厨房里找到安有年：“爸爸，怎么今天也打折呀？我说的是福祥酒楼打折一个月，爸爸是不是听错了？”


    回答却是没听错。昨天从早到晚生意一直都很火爆，安有年一高兴，就延长了优惠时间。


    “肉肉，你猜猜昨天店里盈利多少？”不等安柔回答，安有年张开十根手指，“一千金！爸爸把成本都扣掉了，是净盈利！”


    两手都张开，结果才说“一千金”，让安柔忍不住笑起来。


    行吧，只要他高兴，长期打折都没事。从始至终，安柔就不指望包子铺挣钱，就算赔钱她也贴得起。


    对安柔而言，这里只是安置安有年的地方，最合适，爸爸也最喜欢的地方。


    当然，等农场彻底实现独立自给，她还是要把安有年带过去的。


    安有年擦了擦手，关心问道：“昨天去福祥看了？怎么样？肉肉，就算福祥生意不好也没关系，有爸爸在呢。包子铺一个月挣两三万金，总能让福祥支撑一段时间。你慢慢想办法，不要着急，啊？”


    安柔恍然，心头涌出一股暖流。


    安有年延长八折优惠的真正原因，原来在这。


    身为一个父亲，不管女儿多出息，赚多少钱，潜意识里都不自觉地站在女儿身后，想为她兜底。


    只可惜，以福祥酒楼的规模，单是养的厨师、伙计和掌柜这些人力成本，就不是小小的包子铺承担得起的。


    然而，要让福祥咸鱼翻身，安柔确实需要安有年帮忙。


    她掂了掂手里的竹篮：“爸爸能抽出空吗，我想让你帮我做一道新菜。”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我包子都包好了，直接上炉蒸就行，有她们帮忙，不费功夫。”安有年说，“啥菜？准备放福祥里卖的？”


    安柔没回答，反问道：“她们？”


    话音未落，一个人撩起半张布帘走进厨房，安柔回身看去，顿时一怔。


    竟是红姐。


    她换了一身朴素的棉布旗袍，脚下不再是走起路来哒哒作响的细高跟，而是一双黑色无跟布鞋。精致的头饰也没了，头发盘成游戏里中年妇女常见的发髻。


    变化最大的当属红姐的脸。没有红.唇，没有眼影，以安柔女人看女人的目光，对方甚至连粉都没扑，极为素净。


    不过系统老天爷还是很偏爱她的，素颜少了几分妩媚，遮不住些许皱纹，还是很漂亮。


    安柔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还端着几个客人吃剩的空碟。


    外头跑堂的巧姐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凑了过来，急忙对安柔解释：“安老板，是我求安大哥让表妹在这里做工的。您能不能看在我……”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想必巧姐心里清楚，她的面子，在安柔这里根本不值钱。


    红姐扑通跪了下来。


    “安柔，柔柔，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地方都去不了……我想留在这里，最起码每日还能看见一些熟人，还能和表姐住在一起……”


    安柔看向巧姐，对方心虚地低下头。


    原来巧姐没忍住藕断丝连的亲情，偷偷收留了流落街头的红姐。


    红姐膝行两步，去抓安柔的手，被她躲过。


    安柔冷笑道：“原谅你？当初我爸爸当着那么多人面，跪下来求你，你心软过吗？怜悯过吗？单方面毁约，把我爸爸赶出铺子，你关心过我爸爸有地方去吗？晚上睡觉能找到一张床吗？他被治安兵打的时候，你怕不是在一边幸灾乐祸吧？！”


    红姐被问得哑口无言，泪流满面。


    没办法， NPC不能说谎的设定，使得她一个字都否认不了。毕竟安柔说的，都是事实。


    这时，安有年迟疑开口了：“肉肉，算了，都过去了。”


    “爸爸，连你也要为她求情？她不配！”


    “毕竟她……”安有年本想说看在她总算是看着安柔长大的，可看到安柔一脸不悦，没提这茬。


    “总之，包子铺现在生意好，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阿巧也不能天天都过来帮忙，总不能让美发店一直关着，不如就当她是爸爸顾来的伙计，行不？”


    “雇人找谁不行，非要找她？爸爸，你不会看她漂亮……”安柔自知口不择言，打住舌头。


    果然，安有年小眼一瞪：“胡说什么呢！”


    还紧张地看了巧姐一眼。


    安柔余光打量，巧姐两手捏在一起摩擦，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原来如此。


    安有年是心软，但收留红姐，大半都看在巧姐的面子上。这让安柔的火气消了大半。


    她是有仇必报的性格，仇都报完了，对方爱死哪去死哪去，总之眼不见为净。可脑中灵光一闪，安柔觉得也不是不行。


    不过松口之前，她得先确认一件事。


    安柔垂下眼眸，二指捏起红姐的下巴，俯视着她。美人就是美人，就算上了年纪，形容狼狈，依旧我见犹怜。


    安柔：“真知道错了？”


    红姐：“真的，是我做错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一点都不敢怨你，也不敢怨安哥。”


    安柔：“没想过报仇？”


    红姐咬住下唇，犹豫片刻：“想过，但是现在不想了！柔柔你有钱有手段，还认识天命者和镇长，我再折腾，也不可能报仇的。”


    不能说谎的前提下，她的坦白令安有年和巧姐都悚然一惊，心里反而对收留红姐这件事，开始迟疑起来。


    安柔正相反，淡淡一笑：“那以后呢？如果有一天，我落魄了，或者你发达了，还会不会找我和我爸爸报仇？”


    这一次，红姐犹豫的时间更长，奈何形势比人强，她最终点头：“不会的，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找你们报仇！”


    听到这句话，安柔的目的达到了。


    跟当初逼迫林老板承诺不涨价一样，红姐既然承诺了不会报仇，就不用担心她在背后捅刀子。于安柔而言，这样的红姐，比普通意义上的朋友更值得信任。


    “行了，看在我爸爸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安柔说，“不过，你工作的地方不是包子铺，而是美发店。月薪……不管爸爸许诺你多少，作废，我只给你一千。”


    她无视几人惊愕的目光，笑道：“别担心吃不饱，除了固定工钱，还有奖金。具体多少，什么时候发，看你表现，看我心情。答应的话，点个头。”


    好巧不巧，安柔这番话，和当初巧姐过来投奔红姐的时候，红姐说的大差不差。


    巧姐目光复杂，暗中感慨天道因果。她问道：“安老板，那我？”


    “你还是美发店店长……掌柜……经理，”安柔细思一番这个年代常见的称呼，点点头，“对，就叫经理吧，美发店经理，红姐的上司，直接跟我汇报。包子铺找到伙计之前多来帮帮忙，工钱照发。”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安柔看向红姐。


    “我答应。”这三个字，是红姐咬牙说出来的。


    不提游戏对NPC的特殊设定，红姐的反应让安柔恍惚看到了真人。眼睛里那种不甘、愤恨和畏惧，太真实太细腻了。


    她抬抬手：“都忙去吧，包子铺找到伙计前，你们都留在店里帮忙。”


    处理完这桩意料外的小事，她该处理福祥酒楼的正事了。


    第53章


    作为现代人,安柔只知道哪里的餐厅好吃，却不认识一个厨师。


    在魂界反过来了，她记忆中就没下过馆子,但在她看来,安有年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厨。平日里给她做的饭菜，口味不输任何餐厅。


    他天生被系统赋予极高的烹饪天赋。


    田地里长大的孩子,跟安柔一样基本没下过馆子,但海鲜面、葱烧鱼、老鸭煲等各种菜式,他都会做。安柔问他怎么学来的时候,安有年一脸迷茫。


    在他看来,菜名一出现，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譬如安柔现在让他做的酸菜鱼，安有年从来没做过,可一听到名字就连连点头。


    “酸菜鱼啊,我知道怎么做。柔柔你放着,爸爸做给你尝尝看。”


    接过安柔带过来的酸菜和鲈鱼,先把酸菜切开泡水里，再利落地收拾、片鱼、腌制。刀工极佳,一整条鱼从头到尾,就没多少残余的肉，鱼骨也完完整整。


    安柔目露惊叹。


    一般玩家,哪有机会欣赏到一名普通NPC艺术般的烹饪手艺。


    安柔不自觉给爸爸戴上了一顶米其林高帽。这么好的手艺,十几年只卖包子，太浪费了。


    酸菜鱼做起来并不繁琐，主要工艺在于食材处理和炒底料。安有年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顿，不到半小时,随着泼油的滋啦声，一锅酸菜鱼热腾腾出路。


    安柔早起没吃饭，早就饿了，忙夹起一片。鲈鱼少刺，口感爽滑鲜嫩，配上酸汤鲜辣微麻的口感，顿时让安柔穿越回记忆中的酸菜鱼餐厅。


    这一瞬间，穿进游戏以来的经历好似一场幻梦。


    安柔心里一突，清醒过来。


    她才不要打破美梦，回到赤.裸裸一片糟糕的现实世界。


    “爸爸，太好吃了！你真的是第一次做吗？”


    “那当然，爸爸还能骗你不成？”安有年笑呵呵说着，从蒸屉里拿出一个馒头，“馒头搭着吃，小心辣到。”


    安柔接过馒头，径直按到鱼汤里。安有年见状忙说：“太咸了太咸了，肉肉。”


    “不咸，我最喜欢用酸菜鱼的汤泡饭吃了。”安柔说。


    安有年一怔：“肉肉，你吃过这道菜吗？”


    他从来没做过，也没带安柔去别处吃过。不过女儿前些日子离家几天，也许就是在外面吃到过才念念不忘。


    “是呀，外面吃到过一次。”安柔面不改色。


    她最爱吃酸菜鱼，从前每周都借着外出采购的机会，从农场出去，专门绕去那家酸菜鱼餐厅。因为太喜欢了，自己从网上找到菜谱，试图复制，可菜谱都能背下来了，成果都不甚如人意。


    本来，安柔是打算让安有年按照她记住的菜谱做的，没想到安有年一出手就跟菜谱步骤大差不差，味道更比餐厅还要胜上一筹。看来这个游戏的设计师，真的把所有菜谱都灌输到了安有年脑子里。


    安有年是NPC ， NPC是程序，程序代表着一以贯之的执行标准。安柔可以确定，同样的菜让安有年做上一百次，也不会有任何味道差别。


    除非食材存在差异。


    安柔甚至想把安有年拉过去当福祥酒楼的大厨了。味道好，出品稳定，再适当调降价格，改善一下服务态度，酒楼何愁没有客人？


    然而她抑制住了这份冲动。


    不论如何，不能把安有年拉进她设计好的业务环节里。也就是说，他、包子铺，必须跟福祥酒楼、红运浴场，乃至美发店做切割。


    “爸爸。”安柔拿出准备好的契约，“有份东西需要你签一下字。”


    “啥呀？”安有年探头去看。


    安柔挡住契约内容，只露出签字部分：“你就签嘛，又不相信我了是不是？”


    “好好好，爸爸签就是了。”


    安有年拿来记账用的毛笔，工工整整签下名字，再逐页按上红手印。契约白光一闪，他登时瞪大眼睛。


    “肉肉，你……你……”


    他成为了包子铺和小洋楼的所有人。


    所幸巧姐和红姐都不是包子铺员工，不然她们在这一刻，也会发现老板换人了。


    安柔叮嘱道：“爸爸，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你知我知，好不好？”


    安有年没有马上回答，无措道：“肉肉你这是何必呢！铺子和房子都是你买的，就算爸爸拿着，早晚也要传给你呀！何必折腾这么一出。”


    安柔嘘了一声：“财不露富嘛，我太有钱了，万一被坏人盯上怎么办？爸爸你就帮我分担一点，答应我吧。”


    这个理由让安有年无法拒绝。 “好，你放心，爸爸谁都不说。”


    “巧姐也不说？”安柔俏皮地挤挤眼睛。


    安有年老脸一红，一本正经道：“不说。”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肉肉，你不反对？”


    安柔扑哧一笑：“我反对这个做什么。爸爸，我接下来会很忙的，农场镇上两头跑，不一定能经常回家。能有个人多陪陪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安有年喜忧参半，叹了口气：“唉，是爸爸没用，让肉肉这么辛苦。”


    “哪里没用！”


    安柔夸张地惊呼，“用处大了，我还想借用爸爸一整天呢！福祥酒楼的饭菜太难吃了，我想让爸爸今天中午和晚上临时当大厨，看看能不能扭转一下客人的印象。”-


    作为福祥酒楼的大厨，李康福脸色很难看。


    年轻轻轻的酒楼新老板突然造访，惊动了所有人。大伙私底下早就议论过，酒楼换了东家，只怕早晚要开人，所以一致决定趁安柔到来之前，赶紧多做手脚多捞钱。


    没想到，安柔谁都没带，就带了个中年胖子。谁都没开，就点名让他今天别动手，让胖子单独下厨。


    这是拿他开刀，要换厨师啊！


    李康福憋了半天还是气不过：“安老板，酒楼生意差可不光是菜的问题，凭什么只针对我？！肉菜采购拿回扣，以次充好，那是老黄干的事。提出收茶位费、超时费，那是金掌柜的主意，他还私自重印了菜谱，把菜价都涨了三成！”


    安柔眉梢一挑。


    哟呵，这么快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大张旗鼓让金掌柜召集所有人，又故意隐瞒安有年的身份，和临时代厨的事，算是心血来潮。没想到真的收到奇效。


    听到李康福的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金掌柜和老黄，膝盖灌铅似的，摇摇欲坠。


    他们无法说谎，等于无法否认李康福的话，以至于一个字都辩解不出来，只能求饶。


    就是没多少诚意。


    安柔冷笑一声：“看来李大厨说的是真的了。你们应该知道吧，光是中饱私囊这一点，我就能让治安所来抓人！”


    老黄也冷笑：“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是镇长老爷的表叔！”


    “哦？”安柔瞟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亨小姐的闺蜜？既然你跟镇长相熟，想必也清楚，亨小姐有多遵奉冷兵城法条。她会允许你打着她爸爸的名号，破坏冷兵城规矩？”


    老黄的笑容没了。


    安柔继续：“我倒要看看，是你跟镇长亲，还是亨小姐跟镇长亲。”


    老黄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安老板，我错了，我不该啊！那些钱我都吐出来！还有他们，店里每一个人都分到过封口费，他们也得吐出来！ ”


    身为笼中雀而不自知，在游戏机制作用下，“封口”简直无稽之谈。


    这下没谁站得住了，呼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忙着掏出侵吞的钱。地上一堆堆金币有多有少，尤以金掌柜、老黄和李康福最多。


    有几个伙计想必是花掉了，拿不出多少，连声说：“老板从我工资里扣，就算扣半年我也认了！”


    安柔也不客气，逐一把金币收进账户，不多，连她余额里的零头都比不上。想必酒楼生意实在太差，想吞也吞不下多少钱。


    根源，还在镇长起初定下的经营策略。


    安柔把他们都撂在客堂里，单独点了点李康福：“你，跟我进来。”


    带着他和安有年一同进入后厨。


    “放心，年叔不是来顶替你的。念在你将功折罪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安柔说，“今天跟年叔学一道菜，只要味道做得九成相似，你就能留在酒楼。若是十成，我还能给你涨薪水。”


    “年叔”的称呼，是安柔提前跟安有年商量好的，隐去安柔父亲的身份，尽量简化他和福祥酒楼的关系。农场只剩下一具尸体了，时间紧张，安柔没工夫去摸索手艺好的大厨，只能这么处理。


    李康福闻言，眼睛一亮。


    做菜味道不好，很多大厨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锅。当了二十年厨子，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是以在李康福看来，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年叔，交给你了。”这个称呼太生分，安柔的语气里含了一丝抱歉。


    安有年拍胸.脯笑道：“放心，交给我。”


    安柔回到客堂，在一直不敢起身的众人对面坐下。


    她冷眼扫过一遍，淡淡开口：“行了，秋后算账的事，我没兴趣做。既然你们都有悔过的心，我只问你们一句——


    “从今以后，能不能安分守己，做好你们分内的事？”


    伙计们不约而同看向金掌柜和老黄。


    安柔平淡的眼眸也落在老黄身上。


    平心而论，她是不想留老黄这种人的，老奸巨猾，仗势欺人。但反过来想，只要他老实本分，以他的年纪，和镇长表叔的身份，最适合干采买的活计。


    至于金掌柜，鼻子边上长了颗痣，一看就是精明又自私的师爷长相，倒是适合当掌柜。


    果然，金掌柜最先开口：“能！安老板，我肯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老黄紧跟着说：“我我我，我也保证！”


    其他伙计这才开腔，纷纷拍胸.脯。


    安柔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扔过去：“所有人，跟着一块念一遍。老黄，打个头吧。”


    “哎！”


    老黄把纸捡了起来，看到上面的内容，惊讶不已。


    安柔冷眼觑他：“怎么，不识字？”


    “识字的识字的。”老黄连忙照着念，“员工守则。第一，对于安柔老板和与她相关的所有人、所有店铺、所有事情，我保证在任何情况下，不动邪念，不做出有损其利益和人身安全的事。”


    这下，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起来。他们在中宿镇生活了半辈子，都没碰到这么古怪的规矩。


    “第二，若遇上和安柔老板，或者与她相关的所有人、所有店铺相关的事情，我保证第一时间通知安柔老板。”


    “第三，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保证不将员工守则及其内容，以任何方式透露给任何人。”


    若有玩家在场，听到这样的员工守则，想必比NPC震惊多了。


    安柔算是把“NPC不能说谎”的设定玩明白了，简简单单一张纸，三条规矩，就能让酒楼所有员工都服服帖帖。哪怕起了坏心思，也不敢付诸行动。


    甚至可以说，“不起邪念”这四个字，足以让他们在动念的一瞬间，就开始自我谴责。


    一遍还不够，安柔让老黄带着所有人都朗诵了三遍，这才满意地收回纸张。这种暴露身份的东西，当然不能流传出去。


    安柔终于对员工们露出第一个温和笑容：“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想留下来，福祥酒楼开给你们的月薪，比附近同行都要高出两成。”


    见他们面露担忧，安柔摇摇头：“放心，我不砍你们的工钱。正相反，如果你们表现优异，我还会给你们涨薪水。当然了，前提是酒楼生意得好起来。”


    金掌柜苦着脸：“安老板，咱酒楼的名声您是知道的，想要扭亏为盈，很难啊。”


    “你当我做慈善养着你们玩儿啊？”安柔毫不客气地怼他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第54章


    福祥酒楼停业整顿一天,所有人都被安柔分派了工作。


    李康福跟安有年学做酸菜鱼。安柔离开酒楼之前，他已经做出一道成品。不枉做了二十年厨子，味道有九分相似,不过还需要再接再厉。


    金掌柜负责重新印制菜单,所有招牌菜都撤了，主营酸菜鱼,外加一些安柔挑出来的凉菜小吃和酒水。


    老黄和一些伙计被派去采购食材,量很大,一部分用来准备明天开业,另一部分,安柔要求送往农场。


    剩下的伙计则负责重新开业需要的其他东西，譬如宣传用的大字报、传单、报纸广告，镇民们都爱看的小鞭炮,还有更换酒楼招牌。


    决定让安永年和酒楼切割后,安柔放弃更名为“年丰酒楼”的想法,干脆和农场同名,改成“永安大饭店”。


    一套下来，花费自然少不了。安柔合计给他们预支了8万金,有《员工守则》在,也不怕有谁会报假账。


    一直忙碌到下午，她才开着车,车后跟着长长的三轮车队,浩浩荡荡去往农场。引得无数人驻足观望。


    声势这么大，也是安柔故意为之。


    一来采购的东西太多，需要人把东西运到农场。二来正好借引人注目的机会,让伙计们在三轮车上打出红绸横幅，宣传永安大饭店隆重开业的消息。三来,解决安柔久久悬在心里的隐患。


    ——农场各类设施逐渐完善起来，势必会越建越大。和以前一样偷偷摸摸，熟悉中宿镇的玩家一看，那么偏僻的地方冷不丁出现一个大农场，太招人生疑。


    索性借这次机会营造目击者，让这件事在镇上悄然传开，省得玩家少见多怪。


    当然，安柔没忘了如今农场是个喰鬼巢穴的事，出发前，隔空连接暴富的意识，让它把它的崽子们都叫回屋里藏好。


    只是安柔没想到，此举把跑跑吓得够呛。


    他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把五只喰鬼召集到平房外头，开始员工培训，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天。这会儿自己回屋里喝口水。


    水刚喝到一半，喰鬼们突然气势汹汹地涌进中厅，将他团团包围。其中一只，还砰一声摔上门。


    吓得跑跑呛了口水，却硬生生憋着不敢咳嗽。


    他脸色通红，两腿都在打颤：“你……你们想干什么？”


    喰鬼们一声不吭，只是看他，各个脸上都浮现出饥.渴难耐的表情。


    整个农场只有这么一个活人，还是个天命者，对于初生不久的他们而言，跑跑灵魂的味道实在太香了。


    “咕噜……”


    “咕噜咕噜……”


    不知从哪只鬼开始，吞咽口水的声音迅速传染开。


    一只烤猪摆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跑跑的体验很深刻。当然，他是那只猪。


    跑跑受不了了，惊叫出声：“老哥！暴富老哥救命啊！”


    呼救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暴富的脸就浮在自己脚边，比他鞋子还大的眼睛里，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他。


    跑跑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不……不是吧，老哥你不会也想吃我吧……我们是同事啊，都一起给老板工作这么久了，你你你怎么忍心？！ ”


    他越说越激愤，终于得到暴富一声回应——“咕噜……”


    跑跑：……！ ！ ！


    “老板救命啊————”


    很可惜，此时此刻安柔正带着三轮车队游街，连镇子都没出，要抵达农场，还早着。


    王二突然开口：“很吵！”


    跑跑尖叫声戛然而止，看向它，泪眼迷离。


    王二说：“笑！”


    它说完，自己先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其他喰鬼不甘落后，有学有样。


    ——被一群狞笑的喰鬼饥.渴注视是什么感觉？跑跑也深有体会。


    他声音颤抖：“你们，你们都要吃我了，我怎么笑得出、出来！”


    “哭！”张大紧接着说。


    这跑跑可以，他马上耸起眉头，热泪盈眶：“大，大哥们，行行好别吃我。你们五个鬼……人，我就一个，也不够你们分的啊……”


    跑跑一怔，只见所有喰鬼也都垮下眉毛，嘴巴瘪起，就是眼睛里一点泪花都没有，假得不能再假。


    “生气！”王大吼了一句。


    五只喰鬼同时横眉竖目，呲起白牙，吓得跑跑小心肝一颤。


    孙大：“发呆！”


    张二：“恭敬！”


    ……


    跑跑可算反应过来了，这些喰鬼老哥们，是在练习他教了一天的表情管理啊！


    他大大松了口气，不过依旧紧紧靠在桌边，不敢走动。提心吊胆度秒如年，终于等来隐隐约约的车笛声。


    跑跑闭眼从王大和张二的夹缝中冲了出去。


    “老——板——”


    他叫得太热情了，让安柔都愣了一下。


    员工看到老板这么开心，肯定是一件好事吧？最起码说明她上午的push是对的。


    安柔伸手按住了跑跑的脑袋，拒绝他大大的拥抱。


    她瞥向轿车后方：“这是跑跑，我秘书，以后你们看见他就像看见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伙计们齐声应答。


    跑跑这才发现浩浩荡荡的三轮车队。被几十双眼睛热切地盯着，他顿时脸上一红，缩到安柔身后。


    “老板，咋回事啊？”


    伙计、车夫和临时雇来的农民短工们忙着卸货，跑跑跟在安柔后面亦步亦趋。


    安柔忙着指挥，没工夫解释。


    “鱼虾都倒到池塘里，肉糜也撒进去，分散点放。”


    “你们卸完货就负责翻地松土，那一片地。把菜和葱都种进去，记住只种大的，别放菜籽。”


    “鸡舍在这边，鸭棚在另外一头，大的小的分开安置。记得撒点谷子。”


    “这些树苗种在池塘边，别挡住酸菜棚，对，就池塘对面那个草棚，我要一出门就能看见它。”


    “……”


    终于一一交代完，安柔才有空搭理看傻眼的跑跑：“人呢？”


    “人？”跑跑反应了一会儿，“噢噢，喰……都在屋里呢。老板，刚才吓死我了。”


    安柔挑眉：“有人不服管？”


    跑跑哑然，顿了顿挠头：“那倒没有。”


    真要不服管，他的灵魂早就被分尸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胆子太小，没消化完突然拥有一批喰鬼下属的事实。


    引魂歌是个杀怪游戏，玩家和喰鬼从根源上就是天敌，谁能想到他会迎来共存的一天？


    太BUG了。


    安柔从他吞吞吐吐的话里听明白了，无奈一笑。跑跑也好，喰鬼也罢，他们早晚会习惯的。


    她让跑跑拎起一个大包裹，走向平房。


    木门推开，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到有只鬼喊了一声：“恭敬！”


    所有喰鬼同时低下头，手臂垂在两侧，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安柔满意地看了眼跑跑：“培训得可以嘛！”


    跑跑干笑。


    安柔走到一只喰鬼面前，细细打量。


    它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又在毒水里泡太久，皱巴巴的，露出里面的白色无袖护甲。细索手套掉了一只，另一只的手背上也有破口，露出一道浅浅的伤疤。


    除去污渍，可以看出是白皙英俊的长相。当然，但凡是玩家，没几个喜欢把自己捏丑的。


    “你叫什么名字？”安柔问。


    喰鬼抬起眼，看向比自己矮半头的人——活人。


    凭借物种本能，它能分辨出安柔不是天命者，可散发出来的灵魂香味，居然比跑跑还要浓厚。可也因为本能，让它丝毫不敢觊觎安柔的灵魂。


    从它发现安柔能在它脑子里说话开始，它对于她，就有着本能的敬畏。鬼母暴富在场，让这种敬畏更上一层。


    喰鬼没有回答安柔的问题，紧紧咬着牙，直到余光看见跑跑无声张大嘴。


    安柔看出它的怔忡，蓦然回头，跑跑反应极快，攸地闭嘴。


    与此同时，喰鬼终于开口了：“……王二。”


    跑跑无声猛拍大.腿：二什么二，你是王大啊！


    安柔却是满意的，反应迟钝了一点，总算建立起了身份认知。


    她不由想起曾经的刘轻松。


    刘轻松变成喰鬼后，完美伪装成玩家混入秦无敌的队伍，不但言行举止和活人一模一样，还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这才是安柔最想要的理想员工。


    但刘轻松和眼前的王二不一样。他是被一代王大寄生，一丁点灵魂都没有受损。而现在的王二，是灵魂受损全新分化出来的喰鬼，只能算作活死人。


    每个模仿活人的动作，都透出生涩感。


    要经过充分培训，才能伪装到理想状态。


    安柔逐个问过去，有跑跑偷偷在旁暗示，其他喰鬼也顺利回答出了自己的名字。


    许是它们在安柔面前都感受到了无形压力，而跑跑帮了忙，所以看向跑跑时，眼睛里的热切也淡去不少。


    这让跑跑彻底如释重负，甚至主动上前发号施令，让喰鬼们为安柔表演了一下喜怒哀乐的表情。


    有人在外面敲门：“安老板，除了那帮农民，我们都差不多了。”


    “等我一下。”安柔说。


    等门外脚步声远去，她示意跑跑将包袱放到桌上，对喰鬼们道：“这是给你们准备的衣服，都给自己清理一下再换上。我知道你们很饿，你们放心，我承诺过会喂饱你们。不过，需要再忍耐一天。”


    安柔看向跑跑：“明天酒楼重新开张，要派至少一名新员工上场。”


    “老板意思是，要加快培训进度？”跑跑问。


    安柔点头：“你今晚能加班？”


    跑跑咧开嘴乐了：“晚上十点上线，没问题！”


    加一次班就能赚1000金，谁不赚谁是大傻瓜。


    安柔也笑了：“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也得10个小时了，算你加班一天，加班费翻倍。”


    第55章


    “妈妈,这对好看！”


    冷含丽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珍珠耳环：“宝宝眼光真好。”


    正戴着，自家老爷的叫声由远及近——“夫人，夫人哎！”


    急匆匆的。


    冷含丽从镜子里望了一眼,不在意道：“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老爷生气了？”


    亨薄葆则有些惊讶：“爸爸不都九点才起床的吗，难道……也是去参加安柔的开业典礼吗？”


    亨八通一怔,脸色古怪：“什,什么开业典？她家包子铺不是前天重新开张了吗？”


    “就是爸爸卖给安柔的酒楼呀,昨天停业整顿一天,今天也要重新开张啦！”亨薄葆说,“名字也改了呢，不叫福祥，叫永安大饭店啦！”


    亨八通张张嘴：“昨儿游街闹得沸沸扬扬的永安大饭店就是福祥？——夫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他看向冷含丽。


    冷含丽站起身,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装扮,闻言疑惑瞥去一眼：“还能怎么回事？老爷,好好一座酒楼经营成那样，安柔买过去,不整顿整顿,难不成留着继续亏钱？


    “她从天命者那得到的钱都掏给你我了，哪还有钱填窟窿。”


    亨八通拍大.腿：“夫人哎！


    “她没钱怎么能重新装修包子铺,怎么能请那么多破三轮游街,又怎么能一口气买轿车！她她她，她还大张旗鼓在东郊那片废地上建了座农场！我看她兜里的钱海了去了！”


    冷含丽捏提旗袍下摆的动作一顿。


    是啊，安柔自称从除墨那儿得到19万5千金。麻将输给自己5万金,买酒楼花去14万金，剩下5千金,够干这么多事？


    不过，看到自家老爷那副一口没吃尽肥肉的模样，冷含丽笑了。


    虽说是一家人，可酒楼之类的产业都是亨八通名下的，牌桌才是她的战场。 5万金入账，其他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冷含丽道：“老爷，福祥作价5万金都无人问津，人家安柔拿出14万金真金白银买了，老爷还想怎么着？她哪怕有100万金，难不成都得掏出来买一座日日亏钱的破酒楼？”


    “就是啊爸爸！”亨薄葆也老大不高兴，“安柔是我的朋友，爸爸怎么能光想着挣她的钱呢？！安柔前天还找机会让我帮爸爸挣名声呢！哼，我生气了，妈妈我们走！”


    亨八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出不来。


    能一样吗？ ！


    都是一家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


    母女俩出门后，他思来想去，又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叫来管家。


    “去，派人盯着福祥！我倒要看看，一个小丫头接手那么大一片烂摊子，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来！”-


    曾经的福祥酒楼，如今的永安大饭店，外面人山人海，将整个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酒楼外撑起二十来根竹竿，一头支在地上，另一头支在窗户上沿，每一根竹竿上都缠绕了三串首尾相接的小鞭炮。光这一项支出，就高达十几万金。


    数遍中宿镇历史，没有一家店铺开业这么豪气过。


    临街两面都有一扇大门，门头是一式的黑漆金字大招牌，上书“永安大饭店”。门边悬挂着尺寸惊人的布幡，两米长的楣杆几乎悬到地面，“永安酸菜鱼”五个大字，顶天立地。


    “酸菜鱼我知道，但这是啥意思，恁大一家店，只卖酸菜鱼？”


    “不大可能吧，也许只是招牌菜之一。”


    “什么招牌菜，你们都忘了，这家就是原来的福祥酒楼，我又不是没吃过。他家招牌菜里，就没酸菜鱼这一说。”


    “哟，你还吃过福祥？吃古董啊？”


    “嘿嘿，说古董也没差，十年前它刚开业吃的。那味道，呸呸呸，连漱好几次口才清干净。”


    “没错，我也是吃完拉三天稀。这家店不光要钱，还要命，谁吃谁是冤大头！”


    “……”


    人多，议论声也不小，安柔坐在店里，一边听，一边打了个哈欠。


    一.夜未睡，实在困得慌。


    计划是上午十点开业，眼下时间也快到了。她打起精神，双目放空。


    二十里外的农场，连跑跑脸上的细微汗毛都纤毫毕现。


    “走走，咱俩得一个小时内赶过去。”跑跑说。


    “镜头”晃动，跑跑走在前方，又回过头：“闲着也是闲着，咱顺便再练习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张二。”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从哪儿来，住在哪里？”


    “次7区武方镇，家里遭了喰鬼，房子毁了，没钱修，流浪过来讨生活。如今是红姐美发店杂工，就住在美发店里。”


    不光跑跑，安柔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过一晚上高压培训，五只喰鬼里，张二表现最优异。只要不跟人接触、沟通太多，一般很难发现它的喰鬼身份。


    而且，它肉身“活性”很高，安柔和它意识连接，通过它双眼看到的画面也极为清晰。不像暴富，总像有水流在眼前淌过，看什么都有点走形。


    “安柔！”


    亨薄葆的声音传入耳中，安柔断开意识连接，笑望过去。


    这个刚满18岁的小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活力十足。反观安柔，一身成熟打扮，倒更像冷含丽圈子里的贵妇。


    安柔快步迎上去，先对冷含丽微笑招呼：“夫人上午好。”


    冷含丽淡淡笑道：“阵仗不小，那么多鞭炮，花了不少钱吧？”


    “是啊，为了让酒楼不倒闭，欠了很多钱呢。”安柔诉苦，“夫人，若是走投无路，安柔还得求您帮忙。”


    亨薄葆抢着说：“安柔放心吧。你要是缺钱，我可以把我存的私房钱都借给你，月息只要十分！”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冷含丽微微蹙眉看向女儿，等到后半句话出口，她笑了。


    安柔则暗暗翻了个白眼。


    月息十分，一年不到就本息翻倍了。放在现实里，这可是妥妥的高利贷！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魂界的NPC，肯往外借钱，已经十分难得了。


    “谢谢薄葆。”安柔道了谢，看向冷含丽，“更感谢夫人赏脸参加开业典礼。时间到了，我们一道出去？”


    冷含丽笑道：“别放在心上，福祥在老爷手底下经营十年，我多少对它有些感情。这次，就当给这份念想留个好结局吧。”


    三人在金掌柜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饭店大门外。


    有镇长夫人在，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在她和安柔身上扫来扫去，暗自揣摩两人之间的关系。


    安柔有意把自己往后藏，让冷含丽代替开业发言。可不是自己的生意，冷含丽也没兴致说太多，之所以应邀参加开业典礼，除了她说的“有些感情”外，更大的原因在亨薄葆。


    安柔特意让亨薄葆去请母亲。而女儿难得交到一个朋友，冷含丽没犹豫太多就答应了。


    三言两语结束开业发言，随后是剪彩和放鞭炮。后者是最看热闹人们最期待的环节，二十多根竹竿上的小鞭炮一同炸响，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很快又吸引来很多人流。


    跟过年似的。


    冷含丽和亨薄葆都嫌鞭炮声吵，被安柔派人请进二楼雅间，品尝酸菜鱼。


    安柔自己则留在店门口，视线穿过空气中弥漫的烟尘，扫视围观的人群。


    她心知肚明，这些NPC没几个会进店消费，热热闹闹聚集在一起，除了看鞭炮，只为领红包。而红包领得再多，对比店里酸菜鱼的价格，很难复制包子铺那一日的盛况。


    但十几万金的鞭炮钱，也不是白花的。


    人群四处，密密麻麻的窄长光屏中，夹杂不少带着等级后缀的ID——玩家。


    鞭炮吸引人流，人流勾起玩家好奇心。此时此刻，永安大饭店外面的玩家数量，恐怕比中宿镇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密集。


    鞭炮终于放完了，安柔等烟气稍清，递给金掌柜一个眼神。


    金掌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感谢各位捧场，永安大饭店正式开业！开业特惠，天命者光临本店消费，一律八折！”


    人群一静，轰然爆发出比此前更大的议论声。


    “天命者？只有天命者才打折？”


    “究竟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们普通人是吗？！”


    “敢情以前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如今更甚，只做天命者的生意了？嚯！”


    “哎不对，一家专门坑人的酒楼，现在专挑天命者坑，难道不是好事？”


    “嘶——镇长老爷威武！！！”


    “听说酒楼不是镇长老爷的了，已经卖了……”


    “嗬，除了镇长老爷，还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坑天命者？”


    “难不成……是欧力帮和胤莱帮？”


    “得了吧，你哪只眼睛见过帮会开店做生意的？就算要做也得是车行之类的高档次店铺吧，怎么可能是饭店这种伺候人的活计……”


    “哎我说，你们关心这个做什么，眼下重要的是，这破饭店开业不发红包啊！”


    “对啊，怎么不发红包？！”


    “老板，恭喜发财财源广进，发红包！！！”


    “……”


    可惜任凭他们怎么吆喝，掌柜伙计们都没人搭理。甚至有两名伙计直接拿了簸箕扫帚出来，开始清扫一片狼藉的小鞭炮尸骸。


    这番应对，和赶客无异了。


    “我早说了，狗改不了吃屎，死性不改！”


    “散了散了，反正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倒闭！”


    “什么破玩意儿，浪费老子时间……”


    ……


    NPC们骂骂咧咧走了。


    安柔透过窗户往外望，见人散得差不多，又给金掌柜打了个眼神。


    金掌柜手一挥，一旁候命的伙计们满脸堆笑地走出门，迎向留在原地的人们。方才人群太密集，不好认，这下很容易就辨别出来，这些戴着细索手套的都是天命者。


    之所以不走，自然是好奇店家定下来的优惠政策。


    毕竟在游戏里， NPC们遇上天命者顾客，各个恨不得把价格抬到最高。主动给天命者打折？


    闻所未闻。


    “先生，开业特惠，请您赏光。小店专营酸菜鱼，汤鲜味美，吃过不忘！”


    “酸菜鱼？多少钱？”


    “一人份300金，双人份500金。您是尊敬的天命者，任何消费一律打八折……”


    “嘶——抢钱啊！穷疯了吧！！！”


    ……


    安柔稍稍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


    原本福祥酒楼就被人骂饭粒当金子卖，她非但没下调价格，反而还拔高了一大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这也是拦截NPC客人的方式之一。


    店外留下观望的玩家还有几十个，这些人里，能有两三个进店吃饭，就算理想。


    果然，玩家们一听到菜品价格，立马呼啦啦走掉一大片。金掌柜站在门口，见状焦急地望向安柔：“安老板……”


    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两道人影走了过来。没有伙计带领，也毫不犹豫地跨进店里。


    “欢迎光临！”金掌柜忙堆笑招呼，随后笑容一僵。


    来人没看他，径直望向坐在窗边的安柔：“安老板，开业大吉。”


    “黎舵主，唐帮主，”安柔迎上对方的视线，微微一笑，“蓬荜生辉。”


    第56章


    中宿镇是欧力公会的地盘,安柔营造出偌大声势吸引玩家，欧力成员自然首当其冲。刚才看见的ID里，大部分都缀有欧力徽记。


    只是没料到,【黎明黑暗】和【螳螂】会亲自前来。


    一个黄金一个大神,安柔的视线在两人的等级上一扫而过，目露疑惑：“黎舵主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懂。”


    黎舵主和唐郎对视一言,修改措辞：“我只是好奇,冷兵城规模大一些的酒楼饭店,大多什么菜式都卖。安老板是怎么想到专卖酸菜鱼的？”


    安柔不露声色。


    他此前的话,可是“我去华国旅行时，见过类似的酸菜鱼专门店，没想到在游戏里也见到了”。


    ——华国,游戏,可都是NPC无法捕获的敏.感词。


    永安饭店专营酸菜鱼,果然会引来玩家猜疑。没想到头一个发出质疑的,就是欧力中宿分部的部长，一个外国人。


    不过安柔不后悔冒险。她冒险的原因很简单,想测试一下玩家究竟有多敏.感。否则以后为了不戳破NPC外皮,事事小心翼翼，一点出格的举动都不敢做,实在太束手束脚。


    农场还怎么做大？


    面对两名高玩探究的目光,安柔生出拿他们试验业务模式的冲动。


    知道太多，是会死的。


    她余光再度瞥过两人的等级。


    不行，除非暴富在场,不然任何一个新员工都无法干掉他们。


    还是按照拟定的腹稿解释吧。


    “实不相瞒，”安柔说,露出一丝怔忡，“是……他做出来让我吃过，味道……令人念念不忘。”


    话落，她略带羞赧地避开他们的目光。


    黎舵主神色一变，惊愕不已：“除墨？”


    安柔沉默不语。


    “不可能吧？”唐郎低声说，“那家伙声名在外，向来独来独往，都没谁见过他笑，怎么可能做菜给一个NPC吃？”


    黎舵主也是同样想法，可一想到除墨既然能给安柔这么多钱，多做一顿饭，也不无可能。


    不过，还需要再确认。毕竟那日麻将桌上，安柔可没提及酸菜鱼的事。


    他正要追问，一串脚步声蹬蹬蹬蹿下楼梯。


    “黎舵主！”亨薄葆看到安柔低头怯懦的模样，娇喝，“你又欺负安柔！我要去告诉爸爸！”


    又是这丫头。黎舵主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安柔错开他们，迎向亨薄葆：“没有没有，黎舵主没有欺负我，他们是来店里吃饭的。”


    “真的吗？”亨薄葆表情狐疑。


    唐郎这些天来一直在摸索怎么讨好一镇之长，此时眼睛一亮，抢在黎舵主之前笑着开口。 “自然是真的，亨小姐，我们是来品尝酸菜鱼的。”


    随即冲外面高声喊了一句：“欧力和胤莱的兄弟们，进来吃饭，这顿我请！”


    门外逗留的大多是两个公会的玩家，闻言欢呼一声，涌了进来。


    二三十号人，瞬间挤得一层客堂热热闹闹。


    亨薄葆由阴转晴：“太好啦，安柔，饭店重新开业和包子铺一样成功！”


    这么多玩家，至少点十几份酸菜鱼，大几千金入账。可惜安柔皱了一下眉。


    亨薄葆不解：“怎么啦？你是不是不欢迎帮会的客人啊，没事的，我马上叫他们出去！”


    “算了。”安柔拉住她，余光瞥向窗外。


    原本外面还逗留着几名野客，此时见到公会玩家涌进店里，纷纷摇头离开。而他们，正是安柔心里的目标客人。


    只能等这一波公会玩家吃完走人。


    “安柔，你的酸菜鱼实在太好吃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菜，还有这么嫩的鱼！”亨薄葆拉着安柔往二楼走。


    安柔很上道：“喜欢的话，尽管跟伙计说，想吃多少吃多少。”


    “真的吗！太好了，安柔你对我最好了……”


    亨薄葆叽叽喳喳，安柔已经放空眼神，脚步突然一顿。


    亨薄葆一个没注意，差点被台阶绊倒。


    “薄葆，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你慢慢吃。”


    “啊？怎么这样啊，你又不陪我吃饭……”


    安柔顾不上安抚大小姐，快步走下楼梯，余光瞥见旁边的公会玩家，又站定了。


    她缓了口气，从容自若走出饭店。直到再也察觉不到后背盯视的目光，方才加快脚步，走向停在路口的轿车。


    安柔砰地关上车门，再度放空眼神，脑中顿时一阵刺痛，没看到任何景象。


    怎么回事？


    她重新试了一遍，还是不行，索性想象暴富的面容，顺利看见线条扭曲的画面。


    画面中是跑跑的脸，轮廓走形，仍能看出心有余悸。


    安柔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疾速驶向农场。在小镇镇口和农场大概中点的位置上，看到了失神落魄的跑跑。


    暴富惨白的惊恐脸摊在地上，如同一张大饼。


    “老板……”


    “怎么回事？！”


    安柔的语气少见的严厉，让跑跑瑟缩了一下。


    方才她连通张二意识，看到的画面抖得十分厉害，仿佛记者扛着摄像机急速奔跑。而镜头中心，是一个农民。


    ——一名NPC。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条路很多NPC农民都会走，我们俩一路上也碰到好几个人了啊，谁知道张二突然就冲上去……”


    跑跑语无伦次。


    “是我的错，我早就看见他盯着路人看了，我早该直接带他回农场的……”


    安柔细眉蹙紧。


    来的路上她已经猜到大概了。张二变成喰鬼后，第一次走出农场，从未品尝过灵魂的他，在接二连三碰见NPC后，终于压抑不住本能，冲了上去。


    简单而言，新员工培训失败了。


    安柔眸色深沉，打量跑跑。他身上的衣服破了，肩膀上有一道伤痕，血流不止。


    想必为了阻拦张二，和他有过一番搏斗。


    她问：“人呢，你杀了？”


    跑跑愣了愣，一会儿才道：“不……不是我，我打不过它。是暴富老哥。”


    事发那会，张二满脑子都是农民的灵魂，危机之时，跑跑被逼无奈动手，顺利杀死张二的肉身。可它紧接着狂变，跑跑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吃掉农民灵魂后，又向自己冲来。


    是暴富及时赶到，骨刀没有丝毫犹豫，将它碎成无数片。


    安柔扫了眼地上星星点点的液体痕迹，把思绪都压下，说：“先喝生命药剂治伤，再把地上的痕迹掩盖一下。”


    话音未落，暴富的脸悠然消失。


    极远处，传来两声密集又短促的惨叫。


    安柔和跑跑对视一眼，跑跑顾不上喝生命药剂，拉着她施展移动技能狂奔。还没到地方，已望见空气中飘散的光点。


    ——玩家失去游戏资格，身体崩散的白色光点！


    而且是两团！


    “暴暴，怎么回事？”


    暴富咕噜一声，没能给出答案。于它而言，事情很简单，看见两个天命者往这个方向过来，于是叫吃掉了。


    “老板，你看！”


    跑跑从散落的金币中拨拉出来一张卡，虽也是黑色，却不是辅助卡。


    安柔见过这种卡，在其他玩家尸体漏出的道具中，也出现过一些印着公会徽记的卡——所谓的公会身份卡。正因为有它，玩家的ID前面，才会出现公会徽记。


    而眼下这张卡上，描绘着欧力公会的徽记！


    安柔往中宿镇方向望了一眼，又回头望向远处露出一线的黑色城墙。


    现在是上午，不是城头士兵换班的时间。这条土路在出镇的道路中，也不是什么主要干道，平时除了田地劳作的农民，几乎没见过什么玩家。


    也就是说，这两个欧力玩家，极可能是尾随她过来的！


    安柔不由想起黎舵主的反复试探，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是黎舵主派来的。


    一边是员工培训失败，另一边是黎舵主疑心不死，安柔只觉得一阵头疼。她不由瞪了暴富一眼：“暴暴，被你害死了！”


    两个跟踪她的欧力玩家突兀死亡，还有比这更让人起疑的吗？


    暴富的眼珠子慢悠悠转了一圈，咕噜一声。


    跑跑想得没她深，表情也有点疑惑，不过见到老板阴着脸，没敢吭声。


    不久后，轿车停在农场门口。见安柔气势汹汹往里走，跑跑忍不住说道：“老板，这个业务模式行不通，喰鬼实在太不可控了……”


    安柔霍然转身：“行不通？那什么样的业务行得通，你说！”


    同一天内，跑跑破天荒被老板第二次严厉质问。他怂怂地后退一步，却也激起一些少年人的脾气，把这两天担忧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很多业务都行得通啊！老板你现在有农场可以种菜种粮食，养鸡鸭鱼肉，这些都能卖的啊！


    “你现在还有包子铺，美发店，浴场和饭店，好好经营的话，哪个不能挣钱？


    “就算老板想靠玩家发财，我也可以出去打听哪里有任务啊。就像T21一样，我们偷偷潜伏在任务现场，只要专门捡尸体再偷偷运回农场藏起来，风险也小很多啊！


    “为什么非要自己养喰鬼，自己创造任务？张二已经很好了吧，会说话会骗人，可结果呢，看到活人不照样忍不住扑上去？


    “还好只是在镇外，还好有暴富老哥帮忙，才没出大乱子。我都不敢想象把张二带到到处是人的镇上，会是什么后果！”


    安柔全程没吱声，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见跑跑没再开口，才淡淡问：“说完了？”


    跑跑的劲头过去了，见状心虚地垮下肩膀。他用近似乞求的口气说：“老板，我们别干风险这么大的事儿了。就算到处捡尸体，也能挣很多钱的。”


    “所以呢，你让我跟着你到处跑，让暴富跟着你到处跑？”


    “……不行吗，暴富老哥有鬼术伪伏，就算白天出动都没问题啊……”


    “当然不行！”安柔蓦然打断他，“这里是我家，我爸爸在中宿镇！”


    跑跑愣了愣，自然而然想起安有年。


    他早就看出来，安柔对这个NPC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然而再有感情，那终究是个NPC而已。


    他斟酌着措辞：“老板，我知道你玩这个游戏的初衷，可能是缅怀……”


    安柔再度打断他：“不，你错了。跑跑，我不是缅怀，这个游戏对我而言，也远远不是''玩''游戏这么简单。我住在这里，活在这里，是… …”


    她忽然停住。


    跑跑等了等，顺着话问：“是什么？”


    安柔闭上眼睛，扪心自问。


    跑跑值得信任吗？ ——从相处至今的表现看，答案是肯定的。


    可自己要信任他，和盘托出自己是NPC这件事吗？


    不。


    任何秘密，一旦知道的人超出自己，就不再是秘密。


    过往的经历告诉安柔，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信任自己。当然，如今身处魂界，多了两个人——身为数据的安有年，和既是数据也是喰鬼的暴富。


    跑跑，终究是个人。


    “我已经决定了。”安柔睁开眼睛，“欧力公会已经起疑，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最迟今天晚上，必须要制造一个任务出来。至于你——


    “反对之前，自己考虑好。我不介意马上剥夺你的游戏资格。”


    第57章


    不介意让他失去游戏资格？


    跑跑花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讷讷道：“有，有这么严重吗？”


    可安柔平静无波的眼神告诉他，有。


    跑跑咽了咽口水,活像被工作蹂.躏到崩溃,跟老板发飙的员工，事后听到老板一句轻飘飘的“想被开除”？


    人生头一次见识到资本家的残忍。


    他脑袋耷拉下来,脚尖一下一下踢一簇荒草根,不吭声。


    不过安柔没给他难过的时间,说：“把它们都叫出来。”


    两分钟后,酸菜棚前,暴富骨刀一划，一口酸菜缸从中破裂，墨绿毒水哗啦流了一地。


    还有一具尸体,脸被毒水泡得发白肿胀,歪倒在地上。


    这是T21收获的尸体中,最后幸存的一具。等级未知,猜测最起码黄金，至于天命值,属实是黄金玩家里畸高的,连续死了13次都没彻底下线。


    在游戏里，类似的存在被称为气运之子。要么系统初始判定的天命值就极高,要么,偶然完成某个游戏任务，就像掀起一阵蝴蝶风暴一样，陡然提升了天命值的涨速。


    只是天命值再高,这么多次死亡之后，也是强弩之末了。


    王大王二,张大孙大，四只喰鬼排成一排，只是瞥了尸体一眼，就移开目光。


    临时死亡状态的玩家没有灵魂，它们对尸体不感兴趣。


    安柔看了眼表。昨晚跑跑通宵忙碌，她也忙到凌晨才回到镇上，离开前，这具尸体正好死过一次。


    12个小时的复活耗时，推算到现在，快到头了。


    跑跑终究少年心性，很快消化完方才的不愉快，低声对安柔道：“老板，张二已经是这帮喰……新员工里表现最优秀的了，就算这个玩家等级最高，现在才被分化成喰鬼，肯定比不上张二啊。”


    “谁说要分化他？”


    安柔勾唇一笑，指挥王大：“王大，去把尸体眼睛蒙起来，绑到柱子上。”


    随手扔过去方巾和绳索。


    王大动作稍显生疏，但很快就把尸体绑好。跑跑看着尸体脸上的方巾，大致明白作用：眼睛被遮住，就算玩家醒过来，也看不见周围，连光屏都无法操作，就不用怕暴露农场。


    可老板究竟想做什么呢？


    正疑惑着，安柔开始说话了，神色严肃：“你们四个听好了，一会儿尸体身上会有天命者最鲜美的灵魂出现。他和跑跑不一样，我，或者暴富，都不会拦着你们吃他。但是——”


    安柔语调一转，冷笑：“前提是忍住在三分钟不下嘴！三分钟内，谁要是忍不住动了，下场只有一个，死，彻底消失！”


    四只喰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次不是练习，而是发自内心。


    它们听不懂安柔的第一句话：摆在眼前的明明是尸体，为什么会出现灵魂？而且是天命者的灵魂。


    这不重要，尸体蓦然发出的剧烈喘息，打乱了它们稚嫩的思维。


    灵魂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争先恐后钻入喰鬼们的鼻腔，一路渗透，拨动它们潜意识中最根深蒂固的本能。


    “三分钟。”


    四只喰鬼忘却安柔叮嘱的刹那，耳中传来安柔的声音。


    作势欲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出一辙。


    跑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整个人缩到安柔背后。一方面是四只龇牙咧嘴流口水的喰鬼，另一方面，是担心眼前的玩家不只是复活。


    若对方一直盯着复活时间，在复活的同时选择上线，凭他一个小青铜，根本干不过对方。


    安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视线垂下，看了眼暴富浮出地面的惊恐脸。


    酸菜棚柱子后面突然扬起一根骨刀，速度极快地一斩。


    玩家的喘息声一停，蓦然爆发出一阵闷哼。他的手腕被暴富精准的切断半截，手筋尽断，愈合之前，别想着挣脱绳索跑路。


    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只是没派上用场的保险。玩家的痛哼是无意识状态下发出的，他没有上线。


    连续死亡十几次，谁都会灰心丧气，想必早就绝望了。


    血液的味道让空气中的灵魂味道更加浓郁，四只喰鬼狂躁地扭来扭去，死死盯着那名玩家。吞噬灵魂的本能欲.望实在太强大了，可和安柔的死亡威胁相抗，孰强孰弱，尚未可知。


    安柔无声上前两步，从侧面观察四只喰鬼。


    各个口流涎水，面容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狰狞。尤其王大，眼睛里血丝密布，像要流下血泪。


    安柔判断，王大应该是最先忍不住的一个。


    跑跑忍不住调出光屏，看着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他有点咂摸出安柔的用意来，用最吸引喰鬼的玩家灵魂，去测试哪个新员工忍耐力最强，最能抵御诱.惑。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越能抗拒本能的喰鬼，越听安柔的话。


    可他的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


    竟是孙大最先忍不住，怒吼一声扑向玩家。


    王二见到同伴虎口夺食，也不甘落后，冲上去。


    此时，时间刚好过去两分钟。


    安柔的视线从手表上抬起，瞄向跳起半空中的两只喰鬼。


    “暴暴。”她吐出一句。


    骨刀如鬼影般一闪，快如幻觉。接连扑通两声，孙大和王二掉到地上，尸首分离，鲜血从断颈处喷薄而出。


    它们只是肉身死了，生命没有结束。肉身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急速生长。


    孙大断掉的脊椎如藤蔓般延伸，转眼吧自己的身体包裹得密密麻麻，一眼看去，别人是皮包骨，它是骨包.皮肉。


    王二的狂变则从头颅开始，短发不断从头皮中抽长，好似吸收了太多血液，一点点变红，越来越像肌肉纤维，把脑袋连结到同样纤维化的身体上。只是没有安回脖子，而是硬生生镶嵌进胸膛中，怒目圆睁。


    狂变不需要太长时间，但也不是眨眼就能完成。


    安柔再次开口：“暴暴。”


    骨刀再出，快到人眼只能捕捉到残影。


    与两只C级狂变喰鬼相比，暴富的骨刀就像是跨越太多等级的高武，所向披靡，瞬息间将它们重新碎尸成无数块。


    嘭嘭两声。


    两只喰鬼炸成漫天金币。


    跑跑目瞪口呆，目光麻木地移回身前的光屏上。那里弹出了两则通知。


    【任务名称：隐秘巢穴之永安农场】


    【任务地点：中宿镇东郊】


    【喰鬼等级： SS （最高）】


    【喰鬼数量： 3/6 】


    【时间限制：无】


    【难度评级：SS】


    【恭喜您等级提升至Lv18（青铜）】


    算上不久前同样死在暴富手里的张二，绞杀三只喰鬼，他连续升了三.级。一时间，跑跑的脑子有点混乱，不知是喜是忧。


    安柔淡淡瞥他一眼，先处理眼前的事。


    五名新员工，如今只剩下王大和张大。安柔走到两鬼面前，目光垂到张大脚上。


    它抬起了半只脚掌，反观王大，两只脚都牢牢踏在地上，因为太用力，鞋底都陷进去了。


    安柔又看了看王大的眼睛，比刚才更红了。她恍然明白，眼睛越红，越说明王大在全力抵抗吞噬灵魂的本能。


    也就是说，它才是最听话的一只。


    安柔锤了锤它的胸膛，点头赞许：“可以，好员工！去吃吧，别都吃完，留一口。”


    王大嗖地冲了上去。


    安柔转而拍了拍张大的脸，眼睛眯起：“至于你，要是晚一秒，你也忍不住了吧？算了，天命者都讲究气运，算你运气好，也过去吧。”


    两只鬼先后只差几秒钟，但张大这会儿过去，正如安柔说的一样，只能吃一口了。


    灵魂被吞噬，玩家无声炸成一团白点。王大餍足地舔舔嘴唇，眼中红血丝迅速褪.去。张大则狠狠瞪着它，只是因为畏惧安柔和暴富，也不敢如何。


    “你们两个先回屋里。”安柔命令道。


    两只喰鬼听话地离去。王大似乎有些飘了，径直开启技能横穿池塘，足尖在水面上轻点几下就落到池塘对面。张大不甘落后，也开启技能跟过去。


    它们寄生了玩家的身体，自然而然拥有了玩家的技能。只不过施展起来和玩家是另一套逻辑，没有光屏没有能量值，更像另一种本能。


    感觉到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跑跑蓦然从它们身上收回目光。


    “老板……”


    安柔看着他光屏中的角色属性，笑道：“恭喜升级。”


    “我只是躺赢的。”跑跑红着脸，“老板，孙大和张二就这么死了，不可惜吗？就算它们不能派到镇上，留在农场也能当护院保镖什么的。 ”


    安柔扫一眼两只喰鬼化水后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轻笑：“可惜什么，就凭它们的忍耐力，我以后怎么放心把爸爸接到农场生活？”


    “接到农场生活……老板不想让安叔继续卖包子吗，那为什么要重开包子铺？”


    安柔摇头：“还不是时候。”


    她随即跳过这个话题：“跑跑，我问你个问题，你放弃学业玩引魂歌，是为了什么？”


    安柔本以为他会说“钱”，没想到跑跑毫不犹豫回答：“为了证明自己。”


    “我父母去世早，是哥哥照顾我长大的。他……总之我想当他弟弟，不想当他儿子。


    “他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就加入公会了，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玩游戏。我运气这么差，老天爷明摆着不想让我好好参加一次高考，那我就不考呗。


    “我哥老说不念书养活不了自己，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呢嘛？多少人一到18岁就去玩游戏了，凭什么我不行！


    “我要让他看看，我不但在游戏里能挣钱，还能成为高玩，挣大钱！”


    跑跑抒发一通，没有得到回应，才发现老板望向远方，目光迷离。


    “老板？”


    安柔回过神，笑了笑。傻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父母是……”


    “噢。”跑跑撇了撇嘴，“他们都是全息工程师，过劳猝死的，中间就隔了两个月……所以我说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他俩都是双博士，到头来还不是用命给人打工。”


    安柔了然。


    难怪这孩子学习成绩好，却对念书这么抵触。遗传了爹妈的优秀基因啊。


    不过……夫妻俩都过劳死，不会太巧合了吗？


    正琢磨，只见跑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老板，之前是我态度不对，也没想清楚。我想好了，跟着老板混，要赚钱，也要涨等级，我支持老板设计任务诱导玩家入坑的方案！不过——


    “老板，王大忍耐力好像是不错，但镇上到处都是人，它还能忍住吗？”


    安柔问他：“你觉得我这么干，只是为了考验它们的忍耐力？”


    跑跑一头雾水：“不是吗？”


    “不是不是，而是不只。”安柔胸有成竹，“你可能没发现，喰鬼一旦吞噬过玩家的灵魂， NPC的灵魂于它们而言，诱.惑力就不大了。相当于……嗯，脱敏疗法。”


    脱敏疗法？


    跑跑懵懵懂懂，但不耽误他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安柔。


    老板好牛啊，智商爆表，总能发现游戏bug！


    第58章


    白日西移,轿车的黑色尾气和黄色烟尘交融在一起，驶向中宿镇。


    “来，再说一遍。”


    “我叫王大,原本住在次7区武方镇,家里遭了喰鬼，房子毁了,没钱修,流浪过来讨生活。如今是红姐美发店杂工,就住在美发店里。 ”


    “还有呢？”


    “我是一名普通人,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施展……机能。要是施展了，我就不是普通人，而是天命者。”


    倒是都记住了,可是听着怪怪的。尤其是代表“技能”的“机能”两个字。


    从数据角度看,喰鬼和NPC并无二致,“技能”作为敏.感词,无法捕捉更无法理解。


    跑跑费了半天劲，不得不妥协,用“神通”代替技能。毕竟在NPC眼里,玩家很多技能都已超越武艺范畴，往往被称作“神通”。


    但安柔提出了反对意见。王大装作NPC,把技能称为神通,没问题。可他一旦装成玩家，再叫神通，就惹人生疑了。她出了一个主意,干脆使用近似音，把技能改成“机能”,果然成功了。


    语速快一点，听起来也不算太别扭。


    跑跑脑洞大开，从这个词开始延展，把“光屏”改成“广屏”，“生命值”改成“生命痣”，“系统”改成“洗桶”……


    “王大，按照我教你的，把那些词串起来说一遍。”


    王大皱眉思索一会儿，开口：“我打开广屏，洗桶通知我受到攻击，生命痣下降了100点。”


    跑跑又想哭又想笑：“老板，听着一股子方言味儿，能行吗？就我所知，不管哪国玩家进入游戏，语言都会自动转译为中文，可从来没有带方言口音的啊。”


    安柔毫不在意，反问他：“方言口音又怎样呢？”


    跑跑歪头想了想：引魂歌的开发维护，和游戏存档一样，都是无法破解的黑匣子。就算更新了方言版本，除了听起来怪一点，好像确实不会怎样。


    他正思索着，车子猛地一顿，突然刹车。


    前方密密麻麻都是人影。而地图现实，此处距离镇口还有将近一公里。


    一张熟脸出现在主驾车窗外，敲了敲玻璃：“安老板。”


    黎明黑暗。


    跑跑登时提了口气，也顾不上对喰鬼的畏惧了，牢牢抓住王大的手，生怕它一个冲动就窜出车外。


    毕竟，前面是二十多个玩家的灵魂啊！


    安柔同样斜瞥了王大一眼，摇下一线车窗，嫣然笑道：“黎舵主。您和唐帮主中午这么捧场，安柔还没谢谢您呢。”


    话虽如此，黎舵主身前弹出一方光屏，安柔的好感度下降5% ，短短半天，又回到排斥状态。


    黎舵主哑然一笑，道：“安老板不必紧张。我两名手下在这里遭到意外，过来调查一下而已。安老板……看见喰鬼了吗？”


    这个词一出，王大的身体顿时紧绷。跑跑越发死死握住他的手，不敢松开。


    安柔瞪大双眼，假笑消失，神情惊恐：“喰鬼？这里有喰鬼？黎舵主，你不要吓我！”


    她的表情转换太自然，黎舵主眯眼打量片刻，没发现破绽，转而望向车后座。


    他见过跑跑一次。对于沉迷数据美色，浑然忘却这是个杀怪游戏的玩家，他自然瞧不起，眼中掠过一丝鄙夷。


    视线移向另一位。


    看穿着，是个NPC ，看身形，是个身材挺高大的男人。只是现在正被跑跑按着头，使劲敲打后背。


    “吐啊，你倒是吐啊！”跑跑急得冒火，额头渗汗。


    黎舵主盯着看了几秒，始终没能看到王大的长相，看回安柔：“安老板，这是？”


    沉浸在惊恐中的安柔回过神，终于想起后面的人，急匆匆道：“是我农场的伙计，鱼骨头卡喉咙了！黎舵主，我先走了！”


    安柔松开刹车踩油门，窗外人影一晃，黎舵主已然出现在前方，一手按住车前盖，竟使得整辆车难以前进半寸。


    轮胎飞速在土路上摩擦，烟尘弥漫，传来烧胎的味道。


    安柔眉头一皱，松开油门。


    黎舵主又一个闪身，凑到车后门，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安老板要怎么取出鱼骨？不妨让我看看。”


    不等安柔回答，他径直握上门把手，稍一用力，竟直接破坏门锁，打开车门。


    跑跑已经汗流浃背了，按在王大背上的手愈发用力，王大一个没撑住，上半身探出车外。


    “呕——”


    难以描述的呕吐物猝然喷了黎舵主一鞋，剧烈的酸臭味犹如生化武器，在空气中横冲直撞。只是一个眨眼，几米外的欧力玩家们都闻到了，纷纷捂住嘴。


    就算是华夏玩家，也分辨不出这是酸菜水的味道。


    更何况这些外国玩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跑跑连声说，不给王大抬头的机会，一把将它拽回到车里，顺势拉上车门。


    安柔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捂住鼻子，从后视镜里打量一眼黎舵主。


    他恐怕是全场唯一一位没有捂住鼻子的人，怔怔盯着自己的黄武皮靴，眸光幽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对不住啊黎舵主，我赶时间先走了！”


    有空请你吃酸菜鱼。


    再晚一秒，安柔都担心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忙踩油门走了。欧力玩家们纷纷让开，倒是没人再阻拦。


    “那NPC到底吃了什么能吐出这味道啊！”


    一名玩家嘀咕着走到黎舵主跟前，叫了两声，见上司没回应，忙掏出一把金币洒在他的皮靴和地上。


    在弹出的光屏中，直接选择【净化】。地上的酸水瞬间消失，黎舵主的鞋子也干净了，那刺鼻的臭味才渐渐散去。


    “部长？”玩家又叫了一声。


    黎舵主缓缓吐出憋在肺里的臭气，沉声道：“继续查！”


    两个公会成员跟踪安柔到这里，就被喰鬼袭击，不可能这么巧合-


    轿车驶入小镇，逐渐降速。安柔从后视镜笑看跑跑：“机智。”


    “我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了。”跑跑说，嫌弃地打量王大，“你到底吃了啥，也太臭了吧？”


    王大明明板着脸，看上去却无辜得很。


    安柔笑道：“被泡在腌菜缸里这么多年，你说它吃了啥？”


    “噢噢……”跑跑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沉下去，“老板，要是他们沿路查到农场去怎么办？”


    安柔不以为意道：“怕什么，玩家尸体都没了，酸菜棚也收拾干净了，难不成他们还能舀碗毒水尝尝？有暴富在，张大也得老老实实藏着。这都能找到线索，算他们本事。”


    此时此刻，酸菜棚密密麻麻的腌菜缸中，张大全身都被埋在土里，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地面上。可触目所及只有黑暗——一口被去掉底盘的大缸，把它罩得严严实实。


    喰鬼听力都极佳，它忽然撇过脑袋，听见了密集的脚步声。


    “搜，记住别破坏东西，拿了什么都放回原位。”一个声音逐渐靠近。


    张大蓦然瞪眼，它闻到了浓郁的灵魂香味。本能的冲动让埋在土里的身体不安扭动起来，可很快又僵直不动。


    暴富拳头般的大眼出现在它脸前，眼珠子滑到边缘，冷冷看着它-


    “红姐，这是王大，美发店的临时工。”


    “……临时工？”红姐重复一句，看向身材高大、神情木讷的男人。


    她眼光何其毒辣，就算王大短发凌乱，胡子拉碴，也一眼就看出他长相不凡。甚至可以说，不输任何一位天命者。


    有过安柔的警告，王大不敢觊觎红姐的灵魂，再者，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而已，和天命者相比，不用尝也知道味同嚼蜡。


    他低下头：“我叫王大，来自……”


    安柔拍拍他手臂，打断道：“临时工而已，给美发店打打杂，红姐就不用问太多了。”


    “好，好的。”势随时移，红姐哪敢不听安柔的话。


    等安柔离开，她一边扫地，一边偷瞄杵在角落里的王二。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这般年纪，这副长相，品性却如此老实，着实不多见了。


    换做以前，红姐自然瞧不上他，甚至可以说瞧不起。年富力强却不思进取，沦落到给人打杂工，活该一副埋汰相。


    可今天……


    红姐看了看自己因为给客人洗头，被水泡皱的手。


    她三十多岁了，又落到这步田地，若有个老实听话的男人搭伙过日子，也能聊以安慰。何况，王大相貌堂堂，长得还挺神气。


    一看就有把子力气。


    时隔几天，红姐第二次红了脸。


    她哎哟一声，扶住细腰：“王大，王大快来扶我一把，我闪着腰了。”


    角落里的小房间，偷偷溜进来的跑跑闻声打开一丝门缝，目瞪口呆-


    安柔可不是过家门而不入的性格，包子铺就在斜对面，走出美发店后，顺便回了趟家。


    安有年在厨房里忙活，喜笑颜开。摘下围裙就要跟安柔去饭店帮忙，被安柔摁下。


    “爸爸，你答应过我什么？”


    安有年愣了愣：“除了教做菜，没事不去饭店。也不能告诉外人，我是饭店老板的爸爸。”


    这话于常人而言，有些伤人，不过安有年是NPC ，亲眼见证了女儿发迹，又亲口承诺从今往后无条件相信安柔，只当她这么做自有其道理。


    他眉毛耷拉下来，犯愁道：“不过肉肉啊，我今儿听客人提起饭店，成见很大啊。那道酸菜鱼，真能扭转饭店的名声？三五百金一份，是不是太贵了些？”


    安柔安抚道：“你就看着吧，爸爸，不出三天，我要让去饭店吃饭的人，在门外排起长队！”


    第59章


    望见饭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霓虹初上，给整个小镇披上一层烟火气。


    安柔在老地方停好车，刚走开两步,就见一个中年NPC凑上去摸了两把,嘴里艳羡的啧啧几声。


    看来是该在自家店门口画个停车位了。安柔心想。


    她没直接去马路对面的饭店，而是绕了个弯,走到路口斜对角。这里也是饭店的对面,透过窗户,能看到店里大部分地方。


    安柔拍了拍一个蓝布短褂的年轻人：“丁亮是吧,我在镇长家里见过你。”


    年轻人一惊,缓缓扭过头，显然没想到安柔竟然认识自己。


    他是镇长家的佣人，当初在饭厅里服侍,按理说,和安柔顶多打个照面而已。


    安柔笑道：“别慌,是你们家大小姐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怎么在这站着,光看能吃饱吗？进去吧，请你吃酸菜鱼。”


    丁亮愈发惊讶,堂堂安老板认识自己不说,居然还要请他吃起价300金的酸菜鱼？


    他咽了口口水，眼睛里掠过一抹贪婪的目光。


    可片刻失语后,他拒绝了,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字都没说，匆匆忙忙跑开。


    安柔望着他的背影,微笑不变，眼睛里的柔和却一点点冷下来。


    不消说,肯定是镇长打发来察探情况的。上午镇长夫人一到饭店，开口就是颗颗金贵的小鞭炮。安柔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砸钱整顿饭店，终究招来了麻烦。


    只是不知道麻烦什么时候会爆发。不过，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安柔四下一扫，和不少目光一触即分。那些都是欧力和胤莱公会的玩家。推算时间，黎舵主应该早就搜查完农场了，竟还派人过来饭店盯梢，说明两点。


    一，他们在农场一无所获。二，这家伙还不死心。


    难不成真要想办法把除墨弄过来么？


    安柔不由想起通过血翅喰鬼看见的那道身影，摇摇头。


    算了，那可是天命榜排名第一的超神玩家，她可没自信在对方面前，还能做到完美伪装。万一露出什么马脚，以暴富现在的等级，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还是把暴富提升到SSS级再说。


    安柔没搭理暗戳戳盯梢的公会玩家，径直穿过街道，走向饭店。刚才通过窗户看得清楚，店里空无一人，与周边店铺相比，门庭寥落，冷清得很。


    店门口倒是有两名玩家，ID前没有公会徽记，是野客。一个叫【嘻嘻】，另一个叫【哈哈】，名字般配，连等级都一模一样：Lv24（青铜）。


    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安柔眼睛一亮，悄然停步。


    他们正仰着头看门内墙上贴的大字报。


    嘻嘻：“这就是论坛里说的奇葩饭店？一份酸菜鱼卖300金，还特么是单人份，这家店老板穷疯了吧？”


    哈哈：“NPC嘛，哪个不是掉钱眼里的。咱进去吧。”


    嘻嘻：“哎不是，你真要在这儿吃啊，人家拿你当冤大头抢钱啊！”


    哈哈：“我最爱吃酸菜鱼了，平时忙着玩游戏都没工夫出去吃，游戏里倒是找到过一些，可味道完全不对啊。这家店既然敢说主营酸菜鱼，万一很正宗呢？”


    嘻嘻：“好吃是一团数据，难吃也是一团数据，有区别吗？”


    哈哈：“当然有了。嘻哥，走吧走吧，这顿我请。”


    嘻嘻：“你请也不吃！二人份打八折400金就是两千啊，你钱多烧得慌？还不如去歌厅点两个NPC！”


    哈哈：“哎，嘻哥嘻哥……”


    嘻嘻却不听了，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冷不丁听见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


    “麻烦先生，借过。”


    嘻嘻一愣，下意识侧过半步，让安柔走进去。


    柜台里大门口不远，金掌柜眼皮一跳，忙迎上来：“哎哟老板，一大天了，您怎么才回来！”


    安柔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巧了，就需要这句话头。


    “出去做了个头发……唉别提了，美发店那个洗头工差点把我吓死了，回家躺半天才缓过劲来。”


    安柔在柜台前停下，貌不经意瞥向大门。


    两个玩家果然停下脚步，身体轮廓边缘发出的隐隐微光，应该是光屏弹出线索了。


    金掌柜奇道：“洗头工，区区一个洗头工怎么敢吓老板的？老板您跟我说是哪家店叫什么名字，我马上叫治安所过来抓他！”


    门口两人转过身，视线齐刷刷集中到安柔后背，等着她的答案。


    任务线索，很多时候就在这种不经意间出现。


    安柔却不往下说了，揉了揉眉心，问金掌柜：“今天生意怎样？”


    金掌柜苦起脸来：“甭提了，除了中午两个帮会的客人，就再没人坐下来过。大都是……像门口二位一样，一看价格就吓跑了。”


    后半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老板，店里的菜价是不是定太高了啊？”他冒出和安有年一样的质疑。


    想当初，店里的招牌菜最贵的也不过180金。他本以为安柔接手之后会下调价格的，没想到安柔直接把价格翻了个倍，心比镇长老爷还要黑。


    安柔明显不同意他的看法，慢悠悠道：“不把价格定高一点，怎么体现出天命者的尊贵？多亏了天命者，我们才能在冷兵城过上太太平平的日子，总不能让他们跟脏兮兮的平民老百姓挤在一起吃饭吧？”


    金掌柜想了想，又想了想。


    有点道理，可好像又没道理啊！


    因为天命者尊贵，所以才把他们当猪宰？老板胆子大不大，先放在一边，天命者再神通广大，也是刀口舔血挣钱的人，总不能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吧？


    他们傻吗？


    金掌柜正要劝，门口突然响起中气十足的嗓音：“老板，一份酸菜鱼，双人份的！再来两碗米饭！”


    竟是在门口纠结半晌的两位天命者。


    金掌柜张开嘴，一时失语。


    安柔冲他一笑，嘴上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让人传后厨啊！”


    金掌柜连忙去了，安柔转到柜台后，笑望向两人：“二位先生，随便坐。——阿虎，还不快过来带路！”


    一会儿细声细语，一会儿中气十足，看得嘻嘻哈哈一愣一愣的。


    阿虎身高两米，虎背熊腰，正是当初跑跑看见的“打手”之一，实则只是个普通伙计。他不爱笑，一张国字脸终日板着，颇能唬人。


    嘻嘻着急问线索，心中一动，走上前将400金放到柜台上：“老板，你说的美发店，是怎么回事？”


    【永安大饭店老板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0%，友善。 】


    安柔漫不经心瞥过他身前的光屏，没有停留，落到柜台的大圆盘上。圆盘是红铜质地，跟后厨炒锅一般大，底部深深嵌入柜台中，容量却比炒锅大得多。专门用来盛放客人付账的金币。


    嘻嘻500金放进去，将将填满盘底而已。


    “没多大事，谢谢先生关心。”安柔笑得很亲切，“阿虎，带两位先生入座呀！”


    “哎老板……”


    嘻嘻还要追问，一道黑影压迫性地压过来。玩家各个把自己捏成180+ ，不过在阿虎面前，还是矮了将近一头。


    他自是不怕一个NPC的，可还是被阿虎声若洪钟的一嗓子震得一抖。


    ——“先生请！”


    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阿虎去了，距离柜台不远，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嘻嘻打开光屏，盯着上面新鲜到来的系统通知。


    【任务线索：美发店员工】


    【关联任务：中宿镇潜藏的喰鬼（关联度5% ）】


    “关联度太低了。”嘻嘻思索着抬头，只见伙伴正摇头晃脑举目四顾，一看就没把心思放在任务上。


    等着心心念念的酸菜鱼上桌呢。


    嘻嘻气不打一处来：“线索都摆在跟前了，还只惦记着吃？！你不是买了中宿镇地图吗，快搜一下全镇有几家美发店！”


    哈哈心情极佳，为了吃这口酸菜鱼，他都准备好出血请客了，没想到嘻嘻上赶着把钱给付了。免费吃到这么贵的酸菜鱼，当然高兴。


    他慢悠悠打开光屏地图，将搜索结果展示给对方。


    “喏，东南西北都有，一共23家美发店。噢，我记得有些浴场也能理发……一共12家浴场，加起来就是35家。咱要一家一家找过去吗？正好，先吃饱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东西南北三十多家，要找到什么时候？！”


    哈哈耸耸肩：“那就只能从老板嘴里多挖点线索了。”


    “净说些废话！”嘻嘻眉头紧皱，“想让NPC有问必答，好感度至少要达到70% ，她对我的好感度才60% 。这女的拥有这么大一座饭店，得多少钱才能喂饱她？我掏不起。”


    “照我看，不用花太多钱。”哈哈挤眼睛，“嘻哥，你忘了论坛上怎么骂这家店的吗？”


    想钱想疯了、只做玩家生意逮着玩家往死里宰……


    “还有人想抓两只喰鬼空投过来呢！”哈哈说。


    嘻嘻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哈哈点头：“ NPC都贪财，但贪财的方式五花八门。这家店刚开张，口碑就落到如此地步，你说老板最在意什么？”


    “生意！”嘻嘻恍然，一拍桌子仰头冲柜台喊，“老板，再加一份酸菜鱼！大份！”


    安柔盈盈一笑：“好嘞！”


    【永安大饭店老板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5%，友善。 】


    果然有用！


    嘻嘻有些上头了，接着喊：“再加一份！”


    金掌柜刚从后厨出来，就接连听到这两嗓子，整个人傻在原地。


    酸菜鱼定价是高了一些，可分量是实诚的，大份足够两个成年人吃饱肚子。可这两位天命者，转眼就加了两大份？ ！


    他们吃得完吗？ ？ ？


    金掌柜满脸呆滞地望向自家老板。


    安柔冲他眨了眨眼，笑道：“干嘛愣着，快报后厨去呀，别让客人等太久。”


    “噢噢好。”金掌柜连连点头，震惊过后，喜滋滋折回厨房去了。


    【永安大饭店老板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70%，亲切。 】


    同样喜不自胜的还有嘻嘻，他看了光屏通知一眼：“哈哥，你可以啊，分析得神准！”


    嘻嘻跟安柔招手：“老板，我有点事想问问，方便过来一下吗？”


    1200金赚到手，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安柔笑吟吟走过来。


    “先生想问什么？”


    嘻嘻：“老板白天去的哪个美发店？”


    见安柔迟疑打量，嘻嘻补充道：“哦，我们兄弟俩也想理个头发来着，看老板你头发打理得这么好看，也想去你去的店。”


    第60章


    王大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往他身上贴。


    晚饭时分，店里没客人，红姐索性关了店门,一心一意勾搭新来的杂工。之前装作闪腰,想找机会和傻大个亲近亲近，不料对方看都没看自己。


    臭男人,装什么正经。红姐暗骂。想当初镇上多少大小老板上赶着跟她求婚。


    可转念一想,也许王大真是个不谙人事的雏儿,比起那些个肥头猪脸的油腻老板好多了。


    这个念头,让她非但没有被打击,反而愈加心头火热。


    “王大，我的手真的好痛，都掉皮了,能帮我拿下擦手油吗？”


    她如今是没钱了,也稍微上了年纪,可对于自身的美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不然，打小一无所有的她,也做不到白手起家,一度坐拥三间大小店铺。


    可王大还是杵在角落里，仿佛在地上长了根,一动不动。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红姐心一横，一把拉开领口斜襟。旗袍滑到肩头，锁骨若隐若现。她咬着唇,冲王大走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男人浑身紧绷,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就说，这世上哪有不吃荤腥的男人。


    红姐暗暗自得，愈发肆无忌惮，直接勾上王大的脖子，身体贴过去。


    灵魂的香味直冲鼻腔。


    NPC的灵魂全然比不上玩家灵魂那般浓郁，怎奈她实在贴得太近了。就好比一个人刚吃完丰盛大餐，扭头就有人往嘴边送了块甜点。


    王大死死攥紧拳头，额头青筋鼓起，眼睛里又开始冒出红血丝。


    美发店角落的小房间，门缝里，跑跑冷汗都下来了。


    青春期的小男生，眼睁睁目睹一部成人电影即将开演，女主角风韵犹存，男主角高大威猛。说不好奇是假的，可……


    大姐啊，你知道你勾.引的是个喰鬼吗？ ！


    火中取栗，刀尖上跳舞，电风扇中钻手指，说的就是你啊！


    “阿大……嗯哼……”


    隔着衣服，红姐也能感觉到男人的身板结实，肌肉饱满。既不主动，又不拒绝，紧绷得像块石头。


    这让她愈发动心了。


    她手指勾住王大布衫上的盘扣，一粒粒解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暗红伤疤，早已愈合了，长长的一道犹如横亘胸膛的山脉。


    “你受过伤呀！”


    “疼不疼？”


    红姐冲高武留下的疤痕吹了口气，男人保持沉默，如同雄伟高山。


    “阿大，你好男人……”


    都到了这一步，王大还没拒绝，接下来的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红姐踮起脚尖，闭上眼，去寻索王大的嘴唇。


    不料脚下一空，整个人飞了起来，猝然间被摔到沙发上。


    沙发是木质的，红姐浑身上下摔得生疼，可她没有叫唤，反而心里一喜。


    越沉默的男人，到了这种时候，越粗暴。


    成了。


    成……了？


    笃定在下一秒，变成惊愕，王大双目圆瞪，眼睛发红，怒气汹汹地瞪了她一眼，两三步就撞出门去。


    留下目瞪口呆，衣衫不整的红姐。


    她的脸上，还有情动带来的红晕，此时随着血色，迅速褪.去。


    若只是被拒绝倒也罢了，不过挫挫自尊心而已，可王大离开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愤怒。


    红姐猛地坐了起来：不好，这死男人肯定找安柔告状去了！


    难不成，他也是那妮子的姘头？ ！


    “阿大，阿大！”红姐奔到门边，脑袋刚探出去，就撞到一堵肉墙。


    她以为是王大，下意识捉住来人的手，便抬头边说：“阿大，我……”


    再度愣住。


    门外是两个男人，长相在她眼里比不上王大，但也仪表不凡。而她握住的那只手，冰凉粗糙的触感，是手套！


    天命者的细索手套！


    “阿大？”嘻嘻眉梢一挑，盯着她。


    红姐登时松开手，后退几步，缓了一会儿才咽了咽嗓子说：“先，先生，您是要理发吗？”


    嘻嘻没说话，视线落在她肩膀上，颇有几分暧.昧。


    他和哈哈找到这家美发店时，发现店门开着，想到里头藏着喰鬼，便想悄悄观察一下。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被漂亮女人扑了个满怀。


    不止漂亮，而且香.艳。旗袍盘扣解开小半，搭在起伏荡漾的高峰上，半遮半掩。


    他流连歌舞厅这么多回，都没碰上过这么有风韵的NPC 。


    红姐镇定下来，很快发现了他旖旎的目光。忽然间，心中一定。


    她怕王大做什么，就算死男人跟安柔告状，只要自己找机会离开美发店，不再赚可怜兮兮的一千工钱，安柔也不能奈她如何。


    而眼下，似乎就有这么个机会。


    心思一起，嘻嘻看到了光屏通知。


    【美发店员工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80%，喜爱。 】


    嘻嘻勾唇一笑，看来这NPC赶不及要投怀送抱啊！可随即，笑容消失。


    【美发店员工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50%，无感。 】


    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认错人了？


    嘻嘻哪里知道红姐心里的纠结：刚打定主意，就想到了跑跑。正因为跑跑跟安柔联手坑她，她才会落得一无所有的凄凉下场。


    可眼前的天命者，确实是一个机会。她不想找安柔报仇，可也不想为了区区一千金苟延残喘讨生活啊！


    红姐的心思翻来覆去，嘻嘻的光屏通知也随之翻来覆去。好感度一会儿加一会儿减，让他忽然不会玩儿这个游戏了。


    “哈哥你快看看，这NPC是不是bug了？”


    哈哈着急忙慌塞下三大份酸菜鱼，此时正仰着头勉力往嘴里灌生命药剂促消化，闻言低下头，打了个酸菜味儿的饱嗝。


    看向嘻嘻调成可见模式的光屏。


    好巧，光屏弹出最新一条通知后，没再出现新消息。美发店员工的好感度停在了70%，亲切。


    “够盘问线索了。”哈哈说。


    嘻嘻咂摸嘴，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一开始，80%的好感度，是有机会让他免费春宵一度的。


    “你们这儿的洗头工呢？”他问。


    “洗头剪发都是我。”红姐一边系上扣子，一边笑应，“两位先生是想洗头还是剪发？”


    嘻嘻哈哈对视一眼。


    永安饭店老板给的线索不多，但很清晰，指明了美发店的男洗头工有问题，最后加上“红姐美发店”的名字，线索关联度上升到50%。


    应该不会出错。


    哈哈皱眉道：“店里就你一个人？不是说新来了一个男洗头工？”


    “他呀？”红姐流露一丝嫌恶，“跑出去了。先生，我做了十几年，手艺很好的，保管让你们舒舒服服。”


    这话模棱两可，又让嘻嘻忍不住心猿意马，盯着红姐白皙的脖子。


    不知有意无意，她留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没系。


    哈哈如愿以偿吃过酸菜鱼，此时眼里只有任务：“跑了？去哪了？”


    红姐笑脸一僵。好好一个男人，那么关心王大做什么，难不成……这位爷是个兔子？


    这份认知让她顿时对哈哈掉落20%好感度，哈哈愣了愣，看向同伴：“这女的真有bug吧？”


    嘻嘻笑而不语，指了指光屏。上面，红姐对他的好感度同时提升10% ，再次进入“喜爱”状态。


    红姐热络地去扶他手臂：“先生里面请。我手法真的很好的，给您洗的时候顺便按按头，保准松筋解乏……”


    失而复得才知好，嘻嘻已然意动了，跟着往里走。


    “哎，嘻哥……”


    哈哈没叫住他，光屏弹出来一条嘻嘻发过来的消息：【守株待兔，等喰鬼回来。 】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


    两人不是亲兄弟，私底下甚至完全不认识，是在游戏里认识的，毕竟ID有缘。接触下来，一个嗜吃如命，一个色令智昏，倒也投契，便开始结伴做任务。


    嘻嘻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况且说得也没错，就算现在出门去找，也不知道喰鬼跑哪儿去了，守株待兔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且两人路上就分析过，会伪装成美发店员工的喰鬼，等级至少是C 。至于更高的B级，他们一致认为可能性很小。


    喰鬼等级越高，食欲就越旺盛，而且不满足于吞噬NPC的灵魂，压根不会跟饭店老板描述的一样，盯着她看。


    美发店店面不大，进门右手边是休息等待区，摆着红木沙发和玻璃茶几。左边往里走是店里最开阔的区域，放置了三面等人高的大镜子，是美发区。尽头则有条走廊，被花里胡哨的墙隔开，洗头区就在走廊入口处，而走廊的尽头，则是房门虚掩的小房间。


    这年代，没有洗头躺椅一说，客人一律坐在皮凳上，脑袋冲向水池。按理说，洗头工应该站在客人身侧，操作起来最简单。但红姐这次选择站在嘻嘻身后，身体紧紧贴着对方的后背，微微弯腰，两个肉团几乎压在嘻嘻肩膀上。


    体香撩人。


    “先生，水温合适吗？”


    “合适。”


    “力度呢？”


    “可以再用力点，凭你可按不坏我。”


    红姐笑如银铃：“不愧是天命者先生，身体好强壮呢。”


    话语太明显，已然算不上暗示了。嘻嘻手一垂，摸上身后光滑的小腿。


    红姐没躲。


    妥了，虽然不大清楚为什么，不过手到擒来，让嘻嘻很是受用。


    隔着一堵墙，水声和说笑声传进跑跑耳朵。他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王大却跑了？


    都怪红姐，勾.引谁不行，非要勾.引王大。硬把嘴凑上去，生怕喰鬼闻不到灵魂的味道啊？ ！


    此时想来，跑跑巴不得王大顺势一口吞掉红姐，省得他此刻如此进退两难。


    ——按兵不动，坐等两个玩家耐心耗尽，走掉。或者干脆自己硬上，杀掉他们？


    可万一对方等级比他高怎么办？而且是两个人，他一个小破青铜，也没把握啊！


    跑跑一拍额头。


    突然意识到，最要命的点在于，过去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想过和老板组建一个临时队伍，甚至没有交换一张传讯卡！


    紧急情况联系不上，不是耽误事吗？ ！


    思来想去，跑跑的视线落到窗户上。房间小，窗户也不大，堪堪能钻出去一个人。


    先去外头找一圈，如果没找到王大，再用疾风步跑去饭店通知老板。员工碰上棘手的工作，可不得找老板帮忙么？


    跑跑打定主意，用力点了一下头，手刚摸上窗户，一张脸突然贴在了玻璃上。


    把他吓一跳。


    “王大？”跑跑脱口叫了一声，马上压低声音，“你跑哪去了！”


    “好香。”王大说，眼珠子滑到一侧，直勾勾看向洗头房的墙壁。


    看来智商还算在线的，没有直接破墙冲入洗头房，知道通过小房间的窗户进来。


    跑跑刚把他拉进房里，隔壁水声忽然停了，红姐迷乱的声音传来。


    “房间……去房间……


    “先生，你能不能带，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能时时刻刻待在先生身边，伺候先生……”


    脚步声竟往小房间来了。


    “快躲起来！”


    跑跑用气声说，死拉活拽，才把王大按到床底下。他自己匆匆忙忙藏进去的一瞬间，房门开了。玩家特制的金属铁靴跨进，红姐布鞋掉了一只，小腿如水蛇般缠住对方的腰。


    砰，她被按到床上。


    铛，嘻嘻腰带上的金属扣砸落在地。


    “等，等一下……”


    红姐却不让他再进一步了，撑住他的胸膛，媚眼如丝。


    “先生，答应小红好不好？


    “带小红走，小红天天都这样伺候先生……”


    好感度通知连续弹出，已经逼近90% ，只要嘻嘻点一下头，就能进入“迷恋”状态，对红姐为所欲为。


    不得不说，红姐卡的时间，十分精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