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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思考一下,如果你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老板，我长这么大连市区都没出去过，别说去乡下了。”


    安柔抬手就给他一记暴栗。


    跑跑缩在墙角揉着脑袋,无辜又委屈：“老板你说。”


    “假如你家小区一直都是封闭的,你从来没出去过，小区里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


    “那肯定,我们小区没多少人。”


    “好,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个外人,你看见了,会不会奇怪？”


    “那当然啊！”跑跑恍然，“老板是说刚才那些人老是看咱俩，因为我们是生面孔？”


    安柔摇头：“恰恰相反,他们都没停下来,而且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啊？那他们为啥看咱俩？”


    安柔从墙上扣下来一片苔藓,随手抹在跑跑的衣服上：“因为我们太干净了。”


    “呃……这跟老板打的比方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安柔同样把自己的衣服抹得脏兮兮的,“他们看到陌生人不觉得奇怪，说明这个小镇经常有外人过来。一个和外界存在密切往来的小镇,地图上却没有标记,还不够奇怪吗？”


    怪，确实怪。


    一条路走的人多了,自然有人给它起名字。更何况这么多人生活的小镇。


    跑跑：“那我们去探探情况？”


    安柔点头,站起身。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除墨的安排的关卡了。既然如此，自然要一探究竟。


    小镇局限于半座山巅,大体呈半圆形布局。里面巷道都很窄，纵横交错,青石地板湿漉漉的都是水渍。


    巷道两边稀稀疏疏挂着一些招牌旗幡，生意都很冷清。


    弄脏衣服搞乱头发之后，安柔和跑跑看上去都像是逃难的，可偏偏这副模样，让他们没再招来打量的视线。


    安柔暗忖，一个人不喜欢干净可以理解为怪癖，一群人都打扮得脏兮兮的，绝对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要么物资短缺，条件不允许。要么，有更重要的事情挂在心头，顾不上。


    安柔注意过每个行人，他们头上都顶着NPC的名字，可和她之前见到的不大一样。


    譬如眉红，安柔第一次见到她时，头顶是【红姐，美发店老板】。再如安有年，是【安有年，年丰包子铺老板】。


    有名字，也有简洁的身份定位。


    而这个小镇上的NPC，准确来说是路上碰到的行人，大部分都只有一个名字，没有身份。


    什么样的人，在社会上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呢？


    安柔想到了两个字：流民。


    只有遭逢大变，被迫流离失所的流民，才会失去他的社会身份。


    从另一个角度说，中宿镇上沿街乞讨的乞丐，名字后都会标明“乞丐”两个字。这些脏兮兮的NPC却没标，侧面印证了他们之前的身份属性不是乞丐。


    毕竟没人做出乞讨行为。


    跑跑看不见其他人的光屏，没察觉出异样。但他忽然拽住安柔的袖子：“老板，那里有声音，很热闹。”


    安柔定定神，耳朵里传来隐约的喧哗声。她的视线落到拐角不远处的墙上，墙边挂着一面酒红色旗幡，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茶楼”。


    旗幡已经很破旧了，“楼”字都少了半个。


    看来不论在哪，茶楼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去看看。”安柔说。


    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见里面传来大咧咧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满。


    “凭什么啊，试炼团一来我们就要撤？”


    “就是，都是一家公会的，不是说好了只要黄金以下，人人都能来试炼场吗？老子还没杀几只喰鬼呢，总部这就心疼了？”


    “草，老子本来打算在这待上三天的，昨晚刚到，今早就得撤，太特么不爽了！”


    ……


    一听里面的话，就知道都是玩家。


    安柔放弃进门的打算，拉着跑跑走到一处窗户边。窗户半开，一侧靠墙，正好能挡住两个人的身形。


    她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问跑跑：“试炼场？”


    跑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听声音，里头大概有十几名玩家，想必都是龙炎成员。他们七嘴八舌骂了一气，突然有个人扬声开口。


    “行了行了，都别光顾着骂。快到十点了，喝完这杯茶，都撤了吧。”


    “就因为有你这种怂包，上面才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底层当回事！”


    有人骂他，“这个试炼小镇建了多少年了？十五年！十五年来不都是开放的吗？”


    “怎么轮到我成年了，能玩游戏了，它就变成半开放了？太他娘不公平了吧？！”


    另一个人附和，调理分明：


    “哥们，说半开放都太乐观咯。每月一个三百人的试炼团，得投放多少喰鬼才够杀。总部对试炼方案要求是很高的，既要培养线索挖掘能力，又要培养实战能力，不可能把喰鬼绑在一起随便杀的。


    “要我看，试炼团在镇上至少待半个月，搞不好一个月都有可能。试炼期间全程封闭，等封闭期结束，下个月的试炼团就到了，哪有让我们进来的空当。


    “就算他们待半个月就走，你以为我们就能进来吗？别太天真了！


    “清剿遗漏喰鬼，修复试炼区，补充NPC ，投放新喰鬼，哪个环节不需要时间？”


    ……


    听到这里，安柔豁然开朗，下意识看了眼跑跑。


    跑跑目瞪口呆。


    原来次3区全面封锁的原因，就是因为试炼区。把玩家都分部到次3区外围，也是因为试炼区。


    龙炎公会为了快速培养成员，人为打造了一个适宜新手进阶的试炼地！


    不光喰鬼是人工投放，连这个小镇上的NPC ，都是为了所谓的“培养线索挖掘能力”，从各地抓过来的！


    难怪他们成为了没有身份定位的流民。


    “不可能，我不信！”


    跑跑的反应强烈得出乎安柔预料，安柔根本来不及捂住他的嘴。


    轰然一声，旁边窗户被击飞，破碎的木屑贴着安柔的脸颊向外飞溅，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好几名龙炎成员跳窗而出，其他人则从大门奔出来，将两人重重包围。


    情急之下，安柔一把抱住跑跑，声音哽咽：“是真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死了。姐姐……姐姐怕你伤心，所以才没敢告诉你……”


    她一手按住跑跑的头，用尽全力才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膀上。


    跑跑的表现印证了安柔此前的猜测，他的家人中，有人供职于龙炎公会。


    相识以来，他虽然一直跟着自己干见不得光的买卖，但很多言语中，都表现出了对龙炎的憧憬。安柔曾问过他在加入农场之前，最想去哪个公会，跑跑毫不犹豫选择龙炎。


    “你们是谁？”


    “鬼鬼祟祟的，偷听我们说话？！”


    “不会是喰鬼吧？”有个龙炎成员狐疑道。


    在他的提醒下，所有人都投来认定两人是喰鬼的目光，可惜，没激活喰鬼等级辨别的功能。


    不是喰鬼。


    龙炎玩家的话提醒了跑跑当前处境，硬梗着的脖子，终于软下来。


    安柔这才松开他，同时“啊”了一声，摆出受惊模样。


    给所有人降低10%好感度。


    “原来是NPC……”龙炎成员们松开防备姿态，一人走上前，两指捏起安柔的下巴，“说吧，为什么偷听？”


    安柔将跑跑拽到身后，眼睛里泛出祈求的泪光：“天命者老爷，这是哪里呀？你们抓我们来这做什么……求求你，求求天命者老爷放我们回去吧……”


    她哭求着，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那名龙炎玩家的衣袖。


    玩家用力抽出袖子，把安柔带得一个踉跄。


    他嫌弃地看了安柔一眼，转身对同伴们说：“应该是刚补充过来的NPC。”


    “还以为临走前能挖个线索什么的，啧，浪费时间。”另一人说，“走吧，时间到了，一块儿下山。”


    “走走走，等等，怎么走？试炼团从哪边上来？”


    “应该是西面的山道吧。”


    “那咱换条路下去，我可不想碰到试炼团。据说带队的从来用鼻孔看人，我可受不得那种气。”


    安柔心中一沉，迅速回想了一下地图。


    她和跑跑是从南面爬上来的，要是这帮人也从南面下山，农场不就暴露了？


    好在有一人开口道：“那就从北边走，北边缓坡多，走着不累。”


    安柔松了口气。


    龙炎成员们涌出巷道，有一人走在最后，想起什么，转过身，目光在安柔身上停留一瞬。


    安柔忙低下头抹泪。


    那人嘁了一声，视线挪入破损的窗户：“老金，不走啊？”


    茶楼里竟然还有人？


    安柔偷偷用余光瞥过去，和一对饶有兴趣的眼睛一触即分。


    “你们先走，我有事回分部，从南面下山。”


    问话的玩家拐了回来，走进茶楼：“南面多陡啊，再说啥事这么重要，我还想跟你组队去无生之地刷怪呢……”


    趁两人说着话，安柔拉着跑跑走了。


    转过两个路口，钻进一处荒废的房屋，再从屋子后门走出，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


    见前后无人，安柔松开跑跑，眼神放空：[暴暴，等下看到天命者下山，吃了他。 ]


    留在茶楼里的玩家顶着「绳金」的ID ，是个白银高阶。既然他要从南面下山，只能怪命不好了。


    刚交代完，安柔突然想到酸菜楼里已经没有幸存的玩家尸体了，不少员工都饿了好几天，而暴富早上刚吃过两个灵魂……


    算了，还是直接吃掉比较稳妥。万一被绳金看清任务详情，农场就暴露了。


    三十万玩家四面包围，多少得掂量掂量。


    交代完，安柔才有空打量跑跑。跑跑低着脑袋，蔫儿了吧唧，明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却像个半大孩子。


    “你还好吧？”


    跑跑低声嘟囔着什么。


    安柔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是龙炎公会一手促成各大公会签署公会协定，协定里约定得很清楚，任何公会都禁止养蛊，禁止随意伤害NPC……明明是自己订下的条约，可他们每一条都违反了！”


    跑跑眼眶通红，“我哥骗我！”


    “你哥？”


    跑跑不说话了。


    安柔叹了口气：“我没看过所谓的公会协定，但从你刚才说的约定内容看，抠字眼的话，龙炎公会也不算违反协定。”


    “不违反？他们偷偷建造这座小镇，打造什么试炼区，抓了这么多NPC放在这里，还饲养喰鬼人工投放！这还不算违反？”跑跑难以置信地看来。


    安柔摇头：“第一，龙炎公会是饲养喰鬼，但目的不是打击其他势力，而是培养成员，事后也会清理残余，算不上养蛊。


    “第二，这是游戏，游戏里''伤害''这两个字，大都对应生命值。龙炎只是抓NPC，没有在生命值的层面伤害他们。至于他们的生死，估计只和试炼任务有关。”


    安柔扳起跑跑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跑跑，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龙炎公会只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而已。当然，他们的做法肯定是错的，但不代表你哥在骗你。”


    跑跑眉毛拧在一起：“我已经成年了，所以……老板，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有利益吗？”


    安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跑跑又问：“虽然安叔是NPC，但也算成年人。他不可能是老板你的爸爸，那老板和安叔之间，难道也是利益关系吗？”


    安柔眼睫一颤，蓦然转过身。


    跑跑在背后道：“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所以老板说得不对！”


    安柔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笑道：“说试炼区呢，怎么拐到这里来了，跑题了。”


    “没跑题！”跑跑脾气上来了，开始钻牛角尖，“我承认一开始给老板打工，是为了活命，为了赚钱，但现在早就不是了，你给我的钱已经够我一辈子花了！”


    “但我还是想玩游戏。每天晚上睡觉前脑子里想的是农场，每天早上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上线回农场上班！


    “就算农场以后只种种菜养养鱼，我也想留在农场里。就算老板再也不给我发奖金发分红，我也想留在农场里！因为我对农场有感情！


    “我喜欢老板，我喜欢暴富老哥，我喜欢老张，我走到哪里都会想起大锤……要是有一天农场真的被什么人盯上了，我肯定第一个冲出去拦住，什么天命值什么游戏资格，我不稀罕！”


    “够了！”安柔低斥道。


    这不是跑跑第一次表露诚意，也不是安柔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炽热心肠。


    安柔心里难得出现纠结，可她的表情很冷。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在我眼里，你说好听点是合伙人，说难听点不过是我雇来的员工，和王大张大或者那些临时工没有任何区别。你听话，脑子好用，心思单纯，这才你能留下来的原因。


    “老板和员工之间，不是利益关系是什么？难道是家人么？”


    安柔忽然笑了一下：“就算是安有年，你以为就不是利益关系？他需要一个女儿，我需要弥补欠缺的亲情，彼此需求正好匹配而已。感情交换，就不是利益交换了？”


    跑跑张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柔盯着他的眼睛，“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东西到我跟前，都是利益。利益什么时候消失，我们什么时候一拍两散。


    “我也不占你便宜，既然你觉得从我这得不到利益了，随时可以走。”


    眼泪在跑跑的眼眶中打着转。


    安柔静静看着他，从眼神到表情，无动于衷。


    跑跑蓦然咬紧牙关，没让眼泪掉下来。一声不吭转过身，走出小巷。走着走着便施展了移动技能，很快不见踪影。


    安柔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手心，忍住了没回头。


    龙炎公会违反自己订下的公会条约，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个事。可跑跑连这点都接受不了……


    解辛和除墨的出现，让安柔十分确定这个游戏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若有一天秘密公开，以这孩子的性格，只会更加难以接受。


    分别，是迟早的事。


    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跑跑自己也说了，钱已经赚够了。与其在游戏里虚耗青春，不如回归正途，再去死磕高考。


    那才是他该走的路。


    安柔缓缓深呼吸，很快就让脑袋冷静下来。


    她的被动道具都在跑跑道具栏里，跑跑一走，她全身上下就只剩下雁翎靴和鱼皮甲可以倚仗。


    那些龙炎玩家说过，试炼团就快到了，这个小镇对她而言并不安全。


    先回农场再说。


    安柔终于转过身，望了一眼身后。


    她愣住了。


    跑跑站在狭窄巷子口，静静看着她。


    神情哀怨，眼眶发红，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但安柔看得出来，他在等她。只是碍于少年人的面子，迟迟没有出声。


    最后一层坚冰被砰然击碎，融化成心田的一股暖流，涌上安柔的眼睛。


    她一下子就笑了，对跑跑眨眨眼。


    跑跑哀哀怨怨地靠近。


    “找了这么久，原来在这儿啊。”


    一道声音冷不丁传入安柔耳内，似曾相识，让她后背发凉。


    安柔忙冲跑跑挤挤眼睛，旋即看向破房门内。


    没听错，果然是那名龙炎玩家——绳金。


    绳金一步跨越两米距离，逼到安柔身前。安柔随之后退，后背靠上冰凉潮湿的墙壁。


    窄小的死胡同三面是墙，只有两个出口——破房后门，和跑跑所在的巷口。


    安柔用余光瞥了一眼，跑跑还杵在巷口没反应过来。她脚底顺势在墙角青苔上一滑，摔向另一面墙。


    果然，绳金及时扶了一把，背对着跑跑。


    “路面湿滑，小姐可要当心。”


    安柔已经站稳了，可绳金非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欺身而上，将她逼在墙角。


    意图再明显不过。


    “天命者老爷，您……请您放开我。”


    若像以前一样七魄剑在手，安柔自然不会把区区白银放在眼里，想杀就杀了。可如今只有雁翎靴和鱼皮甲，虽能保命无虞，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她不得不做出一副惊恐模样。


    绳金自然不会放开，视线四移：“你弟弟呢？”


    “他……他跑了。”安柔满脸凄苦，“他怪我害死了爸爸妈妈，扔下我一个人跑了……”


    绳金本想回头看看的，闻言转过脖子看着安柔，左手一翻出现一条手帕，竟还是湿的。


    “别哭，好好一个美人，哭太久可就不漂亮了。”


    湿手帕凑到安柔脸前，安柔躲避不过，只得任由他动作。然而绳金擦的不只有眼泪，还有她刻意抹在脸上的污渍。


    “啧，我就说吧，果然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


    “老爷，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安柔哭得更凶，语无伦次地求饶。


    绳金背后，跑跑的脑子从低落的情绪中活过来，很快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老板没有攻击型武器，这个龙炎玩家想必等级不太低，需要和自己配合才能一击必杀。


    他总算读懂了老板的表演，开始踮着脚尖缓慢靠近。


    安柔哭得不依不挠，直线下滑的好感度让绳金很是扫兴。


    他收回手帕，转而掏出一把金币，转念一想，又把金币收入余额。


    反正自己都要离开试炼区了，干嘛还要费力讨好一个NPC ？给试炼团铺路架桥吗？


    NPC在他面前又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想强上就强上了。


    想到这里，绳金收起虚伪的笑容，扬起手就要给不识趣的NPC一个嘴巴子。


    跑跑见状立即掏出武器。


    安柔也暗中蓄力，打算利用雁翎靴的速度把绳金推向跑跑，来个两面夹击。


    可就在这时，巷外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呀——”


    三个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绳金正要回头，安柔反过来拉住他的手：“老爷，放过我吧……”


    “闭嘴！”


    绳金恶狠狠训斥，回头望去，阴暗窄巷里空荡荡的。但那道童声在随着脚步声靠近。


    “哥哥，再不出来我要哭啦——欸？”


    巷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竟是个小女孩，长发蓬乱，脸蛋和衣服都脏兮兮的。不过那双望过来的大眼睛，很是灵动。


    安柔不由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游戏里还是第一次碰见孩子。


    中宿镇……好像没有孩子。


    小女孩头上有窄长光屏，显然是个NPC，离得远，看不清名字。


    她乌溜溜的眼睛往死胡同里望了一会儿，走进来：“大哥哥，不能欺负姐姐哦。”


    原以为绳金会粗暴地让她滚开，没想到他当真听话地松开安柔的手，转过身盯着小女孩走近。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梓莎，大哥哥知道是哪两个字吗？我写给你看哦。”


    小女孩手握一根筷子形状的蓝色小棍，蹲下来，在墙角青苔上开始一笔一划地写字。


    安柔看得分明，那根小棍上，有一方小如标签的光屏！


    那是一把武器！


    她飞快看了眼绳金，豁然意识到，绳金哪里是听话，根本只是在分辨梓莎是不是喰鬼！而现在，他的眼睛微微一睁，肯定也发现了那把武器。


    绳金躬身俯视梓莎：“你手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梓莎嗖地把小棍塞回袖子，扬起小脸，避而不答：“就是这么写哦，大哥哥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木字旁的梓，草字头的莎。”


    绳金看上的不光是武器，还有武器背后可能潜在的线索，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回答哥哥的问题，这根棍子是哪里来的？”


    梓莎依旧用最笨的办法躲避了NPC不能说谎的设定，


    “看来我这次没写错呀，好开心！”她假装没听到，蹭着墙壁过来拉住安柔的手，“大姐姐，我们走吧。”


    绳金的耐心到此为止。


    他一把抓住梓莎的后领，把她拎起来，另一只手捏住梓莎藏小棍的袖子，用力之大，让梓莎顿时皱起脸，泫然欲泣。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这帮NPC都是什么奸猾嘴脸，老子一清二楚！给脸不要脸！”


    梓莎一出现就给他降低了好感度，刚才温言软语，也没能把好感度拉回来。绳金就明白了，用别处的办法对付这帮NPC，不管用。


    都不如直接武力恐吓，恐吓不行就打服为止！


    不是每个NPC都有胆子和天命者不死不休的。


    “说，东西哪来的，到底是捡的还是谁给你的？！”


    “你干嘛，放开我妹妹！”


    又一个人出现在巷子口，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男孩，衣着褴褛。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打断，绳金气笑了：“你来正好，看看是你妹骨头硬，还是你这个当哥哥的骨头硬！”


    话音未落，他提着梓莎施展移动技能冲向小男孩。


    成年NPC全力奔跑，速度都远远不及最低阶的黑铁玩家，更别提一个NPC孩子。


    绳金还是个白银高阶。


    安柔心有所感，望向屋顶。


    跑跑猫着腰，两手握着一把黄武唐刀，位置正好在靠近巷口的屋顶上。


    巷道中，绳金的铁靴踏在青石板上，铿锵作响。


    安柔凭借雁翎靴飞速追过去，试图配合跑跑。可人到半途突然停住。


    那个男孩不对劲！


    他头顶没有光屏！


    安柔惊愕的目光停在对方因气愤而微微扭曲的脸上，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小男孩的眼珠挪了一分，对视过来。


    他的唇角，浮出一抹诡笑。


    他是喰鬼！


    绳金已经冲到了，满脑子都是逼问线索，压根没注意到小男孩的细微的神情变化。小男孩全无抵抗，任由他拎起后领。


    那双肮脏的小手，猝然间按向绳金侧脸。


    绳金毕竟是白银高阶玩家，陡然生出危险的直觉。心中一激灵，手随之一松。


    可来不及了，小男孩一手扒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已然触及他的下巴。


    绳金听过一次引魂歌，及时使用魂卡弥补了。此时此刻，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那道空灵却怪异的歌声。


    但只是仿佛。


    绳金瞬间清醒过来，脑海中没有引魂歌。


    然而，一把刀从他头顶一贯而入，没入胸腔。


    灼.热的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溅了小男孩一脸。


    绳金双目圆瞪，红血丝在眼球里迅速弥漫开。死前最后一刻，他看到小男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鲜血。


    而那张脏污小脸上，覆盖着一小块光屏：【喰鬼（ A.级）】。


    绳金的尸体轰然倒地，小男孩和梓莎随之摔在地上。


    “好痛！”梓莎脱口叫道。


    小男孩一骨碌翻身起来要去扶她，蓦然间，血淋淋的唐刀横在身前，拦住去路。


    跑跑刚松口气就被吓了一跳：“老板你干嘛？”


    安柔一手握刀，冲跑跑偏了一下下巴：“你扶梓莎起来。”


    “别碰她！”小男孩仰着脸和安柔对视，眯起眼，透出浓浓的威胁意味。


    跑跑一头雾水刚要去扶梓莎，闻声把手缩了回去，只觉情况太不对劲。


    他心中一动，看向对方，骇然一惊。


    “ A……”


    “跑跑！”安柔打断跑跑的惊呼，“扶梓莎起来。”


    小男孩咬牙：“想死？！”


    毕竟是一只A.级喰鬼，显而易见还是未狂变的高智商活死人，跑跑一时难退两难。


    局面陷入僵滞。


    连梓莎都忘了叫痛，怯生生打量自己的哥哥和安柔，细声细气道：“哥哥，大姐姐不是坏人……”


    “不准在我脑子里说话！”小男孩蓦然恶狠狠地说。


    梓莎一愣，小脸登时皱起：“我是在说话，但我没有在哥哥脑子里说话！”


    小男孩这才听清妹妹的声音，凶巴巴的表情竟流露出一丝无措：“莎莎，我不是说你……”


    “我不管，哥哥凶我，哥哥好凶！我要去找妈妈……哎呀，我好痛……”


    梓莎似乎扭伤了脚，刚站起来就又倒下去，好在跑跑就在旁边，下意识扶住了。


    “放开她！”小男孩又开始凶。


    这次跑跑没放，因为扶住梓莎的时候，他收到了好感度提升的通知。


    小女孩是个NPC ，她的哥哥，却是个A.级喰鬼。


    安柔垂下唐刀，对跑跑道：“生命药剂。”


    跑跑一边提防对面的喰鬼，一边取出一支生命药剂，喂梓莎喝下去。


    崴脚而已，一支低级生命药剂绰绰有余。


    梓莎的眼泪马上就收住了，惊奇道：“哎呀，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她原地蹦了两下，小脸笑开：“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姐姐！哼，哥哥凶我，不谢哥哥！”


    跑跑身前又弹出光屏，安柔大概能看清上面的内容，梓莎对跑跑的好感度又提升了。


    安柔饶有兴趣地打量小男孩一眼，把唐刀还给跑跑，竟全然卸下防备。


    她走到梓莎跟前，半蹲下来，摸摸梓莎的头发。


    小男孩脸色一沉。


    安柔：“不客气，莎莎真有礼貌。让姐姐看看……嗯，伤口都好了。”


    小女孩手上也有一些挫伤，在生命药剂作用下，已经结痂了。


    “可是有疤，好难看哦……”


    “没关系，明天就没有疤了，姐姐跟你保证。”


    安柔说着卷起袖口，用里侧干净的袖子，擦去梓莎脸上的污渍。


    她被泪水糊了满脸，倒是十分好擦，没一会儿就露出清清白白的五官。


    除了有些瘦，脸色有点营养不.良的蜡黄，模样一如大眼睛一样秀气灵动。


    “莎莎真漂亮。”安柔说。


    梓莎害羞道：“姐姐更漂亮，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两人眼神相触，安柔微微一怔。


    意识穿越短暂的黑暗隧道，她看到了一幅全然不同的画面。


    一只脏兮兮的白碗，碗中是半个红薯，从断面看，蒸得半生不熟。


    画面离开白碗，落到光线昏暗的土胚房里，开始抖动着靠近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


    小女孩的声音稚声稚气：“哥哥吃饭呀！”


    “哥哥为什么不吃饭呀，哥哥不饿吗？”


    “哥哥不吃饭，妈妈也不吃饭，爸爸说出去买好吃的馒头，还没回来……”


    “我知道了！哥哥和妈妈都怕我吃不饱，所以不吃对不对？”


    “哥哥，莎莎已经吃饱啦，真的！不信你看，莎莎的肚子鼓鼓的！”


    “哥哥快吃饭吧，哥哥吃饱了可以给妈妈蒸红薯呀，莎莎不会蒸红薯……”


    角落里的小男孩只是静静看过来，一动不动。


    画面调转方向，落到另一个角落。一张简陋的干草铺就的床上，趴着一个女人。


    拥有一张惊恐脸的女人。


    她奋力仰起脖子，盯过来的眼睛里充满对灵魂的渴望，但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只能口流涎水，四肢无法动弹。


    “妈妈吃饭，哥哥怕莎莎吃不饱所以不吃饭，妈妈吃好饭快给哥哥做饭吃……”


    抖动的画面又靠了过去，小手拿起红薯，喂到女人弧度下撇的嘴边。


    “你在干什么？！”


    凶巴巴的声音让安柔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小男孩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把梓莎从她手里拉开。


    梓莎抬起头，不开心道：“哥哥，你凶莎莎就好了，不要凶别人！”


    安柔顿时明白过来，不是小男孩的声音打断了她正在观看的记忆，而是梓莎移开了和自己对视的眼神。


    太久没有经历这种情况，以至于安柔都忘了，在和喰鬼建立意识连接之前，她最早发现的，是自己可以读取NPC的记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读取记忆，是在安有年身上。正是因为那段短暂的记忆片段，让她发现小张煤铺里藏着一只喰鬼。


    可这种现象，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直到今天。


    安柔皱眉，难道说，这种能力，跟与喰鬼建立意识连接一样，都需要满足某种条件？


    没等她琢磨清楚，小男孩拉着梓莎走开了，边走边教训妹妹：“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他们都是坏人！”


    “可大姐姐是好人呀！”


    “好人也不行！”


    “……那哥哥也是好人呀，哥哥也不能相信吗？”


    “……你怎么这么笨！”


    “哼，我才不笨！刚才那个大坏蛋问我，我都没说出小蓝伞是哥哥送给我的！”


    小蓝伞？难道是那根蓝色的小棍武器？


    安柔琢磨着，只见小男孩恶狠狠回瞪了一眼。


    他重新看向妹妹：“你现在不是说了吗，笨蛋！”


    “啊？”梓莎有些迷糊，“我没告诉别人呀，我是跟哥哥说的。”


    “他们都听见了！”


    “哦……可是大姐姐大哥哥都是好人呀！”


    说半天又绕回去了，把小男孩气个半死。他闭上嘴，拉着梓莎加快脚步。


    然而刚走到转角，两人不知看见了什么，匆匆忙忙掉头跑回来。


    安柔和跑跑不明所以。


    错身而过时，小男孩扭头看了安柔一眼。


    [敢暴露我的行踪，你们两个都死定了！ ]脑海中响起小男孩的声音。


    看来是有人来了。


    喰鬼不想在人前暴露，身为假NPC的安柔同样也不想。


    “跑跑，快清理一下。”


    跑跑迅速将地上的金币和道具收入道具栏，同时洒下一片金币，净化地上的血渍。


    “老板，尸体怎么办？”


    安柔看向绳金的尸体。绳金死前可能辨认出了喰鬼，但没有看到跑跑，对她而言，留不留下无所谓。不过……人渣不能这么简单放过。


    问题是，能藏哪儿呢？


    “有了！我都忘了我带了这个！”跑跑忽然道。


    他拖着绳金的尸体跑到死胡同的墙角，伸手在空气中一滑，墙角出现一口腌菜缸。


    “老办法可以吗？”他问安柔。


    安柔点了点头，看着他把绳金泡进缸里，奇怪道：“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嫌道具栏太空了吗？


    跑跑憨憨一笑：“昨天下线前临时想起来的，酸菜楼都没存货了，今天又要到新的地方，想着万一出门，能给老张它们备点口粮。”


    安柔：“……看来你是真喜欢老张。”


    跑跑听出话中颜色，板起脸：“老板你也太不正经了！”


    安柔一笑：“赶紧的！”


    转角处，已经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金属铿锵，显然是玩家专属的铁靴。


    跑跑快速盖上木盖，拉着安柔跃起，在墙上蹬了两脚，匍匐到房顶上。


    一大帮龙炎玩家出现在不远处的拐角，因为死胡同宽度太窄，河水变成小溪，涌过来。


    安柔没敢再看，及时缩回脑袋。两人同时压低呼吸声。


    “确定是这里？”下方响起一道粗犷低沉的嗓音。


    “狂刀队长，月潭分部的绳金是这么说的，因为碰到A.级喰鬼，所以不敢上线，所以求试炼团帮忙收尸。”


    跑跑忽然睁大眼睛，调出光屏，切换到世界频道的天命排行榜。


    狂刀，大神玩家，天命榜排行99……龙炎试炼团的带队人居然是他？


    跑跑捅了捅安柔的肩膀，见老板没任何反应，才发现安柔怔怔看着前方，也是一副惊愕模样。


    狂刀，本名崔庆，是她在线下农场工作时的老板。


    窝囊废崔高山的老爹。


    第102章


    深秋阳光金黄,外面的天气却已经很冷了。


    温暖阳光房内，安柔望着田野上穿梭的收割机，和更远处隐隐露出一线的牛群,有些出神。


    “小柔,摸牌。”


    安柔看了崔太太一眼，摸起一张麻将牌,也没看花色,径直翻开。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胡了。”


    “又胡了？”


    一闪而过的不悦眼神,落进安柔眼里。


    麻将牌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实物，麻将桌却融合了高科技，整桌屏幕。另外两个位置上的富家太太,更是虚拟投影。三人各自把身前屏幕上的筹码滑给安柔。


    “小柔今天手气不错,赢了拢共得有30万吧？”


    崔太太瞅了眼安柔身前的筹码,笑得慈祥,“这笔彩礼，还算满意？”


    “彩礼？”安柔保持住微笑。


    “可不是？”崔太太说,“我们家高山天天张嘴闭嘴都是柔儿柔儿,把你揣心窝里都怕碎了。你俩好了也有三四年了，我和他爸呢,也不追求什么门当户对,干脆明天去把证领了。你说呢？”


    安柔一点点板起脸色。


    崔太太摇头：“先听我说完。如今的世道是什么样子，我们庆山庄园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不过。你父母走得早,一个孤儿无依无靠的，能嫁给我们高山算是上辈子积德换来的福报,不是么？”


    安柔没有言语，手指在桌面点了几下，把筹码统统兑换为资金转入自己的银行账户。


    崔太太笑道：“这才对嘛，女孩子就算嫁到夫家冠上夫姓，手里也要有点余钱才能定住……”


    “冠你.妈的夫姓。”安柔忽然打断她，语言粗俗，脸上却没动怒，笑嘻嘻的，“依我看，能生出崔高山那种窝囊废才算是你的福报。”


    两位全息投影的富太太张大嘴，不由去看崔太太。


    崔太太也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安柔点了点桌面屏幕：“崔太太，哦还有两位太太，这笔遣散费，我就勉勉强强收下了哈。”


    崔太太脸色僵硬：“安柔，别给脸不要脸。”


    “你他.妈才给脸不要脸！”


    安柔立刻堵住她的嘴，“你儿子是什么德性你不知道？他.妈的一个性.无能是怎么染上性.病的？总不至于母胎遗传？我管你是姓崔还是姓陈，告诉你，这破工作老娘不干了！”


    全息投影器一闪，两个富太太识趣地消失了。


    崔太太脸色铁青，厉声道：“拦住她！”


    两名农场工人大步走进来，不由分说架起安柔。


    安柔沉声：“法治社会，你想干什么？！”


    崔太太冷嗤：“在庆山，我就是法！”


    暗无天日的窖藏室，安柔被关了整整一周，整个人都瘦脱了相。所幸里面有些土豆和白菜，才没被饿死。


    崔太太也不希望她被饿死。


    “想明白了？”


    安柔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差点晕倒。崔高山忙奔上前扶住她，乐开了花。


    “妈，今天就去领证吗？”


    崔太太满脸嫌弃：“先养养，这幅鬼样子去拍照难看死了，丢人现眼。”


    当晚，夜深人静，安柔摸进崔高山的房间。


    窗户开着，里头很冷。


    凌晨两点，崔高山竟然不在。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绿玻璃的小瓶，手伸远了拧开瓶盖，瓶口对准床头柜上的水杯。


    停顿了一下。


    安柔不觉得自己太冲动，只是忽然觉得，为这一家子人渣，不惜搭上自己的人生，有些蠢。


    肯定还有更聪明的办法。


    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看见了墙边的全息游戏舱。


    一周之前，崔高山的房间里没有全息舱。


    不过安柔听他兴冲冲提起过，他老爹终于答应带他一起玩游戏，并且疏通好了关系，很快就能加入引魂歌最大的游戏公会。


    全息舱……透明舱盖上，连标签都没撕的全息舱。呼吸灯没亮，没有插电，是一台全新的机器。


    是机器，总有故障吧？


    譬如……触电？


    安柔捏着瓶子凑过去，摸索到舱尾的插头观察了一下，一时没有头绪。


    她打开舱盖，恰在此时，外面响起崔高山的声音。


    还有窝囊废的爹，崔庆！


    安柔下意识就往全息舱里躲，心中忽然一激灵，用力把手里的瓶子扔到窗户外，随后整个人藏进去，盖上舱盖。


    崔庆不是他的蠢儿子，可不好忽悠。不过大半夜的，崔庆应该不会进儿子的房间。


    房门被推开了，两人的对话声清晰起来。


    “……都不让我碰，我妈让我用强，可我也不敢嘛，柔儿生气起来可凶了。”


    “蠢货。”


    “老爸，你教教我呗，怎么才能让她老老实实的？”


    “还记得刚才我教你游戏里怎么对付NPC ？”


    “记得！用钱！”


    “钱不行呢？”


    “……武力制服？都说了我不敢嘛。”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窝囊废，你一个大老爷们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就冲你这德性，你还想玩引魂歌，还想加入龙炎？”


    “爸，爸，你别生气呀！那这样，明天晚上我就试试，到时你来我房间帮我压阵，行不？”


    “叫你.妈来就够。”


    “不够不够，柔儿都敢跟我妈翻脸，老爸你也来嘛……”


    安柔听得气血翻涌。


    刚刚她就不该把东西给扔了，而应该全部倒进这家人的水杯里！


    她的手撑住舱盖，及时忍住了冲出去打人的冲动。正要把手放下，突然觉得指尖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不疼，有些酥麻，像是静电。


    诡异的是，她的手缩不回来了，手掌被莫名的吸力黏在舱盖上。她另一只手握住手腕用力往回拔，手掌和舱盖分离的一瞬间，无形吸力猛地增强。


    触电感顺着手臂涌至全身，灌入大脑。


    她的意识，她的视线，耳朵里听到的话，同时模糊起来，陷入一片漆黑-


    “老板，老板？”


    安柔抓住在眼前晃动的手。


    跑跑表情关切：“老板你怎么了，没事吧？”


    安柔缓缓摇头：“走了？”


    她探头望了眼窄巷，墙角腌菜缸还在原位，看样子绳金的尸体没被发现。


    “走了，狂刀一口断定是喰鬼把尸体带走了，所以没搜查，还好。”跑跑说，“狂刀果然像论坛里说的那样，狂妄自负，很多人都说他想效仿尺前一明……”


    “走吧。”安柔插话，语气淡淡的。


    跑跑一愣，只觉老板有些反常。以前不管什么情况下，老板都没有这么脱离状况过。


    他带着安柔从房顶跳下。


    “尸体怎么办，背回去？”


    安柔摇头，走到腌菜缸边，敲了敲墙壁：“交给你了。”


    随后转过身，径直向外走。


    跑跑还没反应过来，余光瞥见墙头冒出一个脑袋，吓了一跳，忙不叠跟上安柔。


    一路上频频回望。


    “老板你早就知道它在那啊……”


    “它很聪明，知道天命者有临时死亡这回事，轻易不会放过这个灵魂。”安柔压低声音。


    这只喰鬼，是继血翅喰鬼和王大之后，她见过最聪明的喰鬼。直观来说，最像一个人。


    若非头顶没有光屏，只怕安柔现在也没有发现它的真实身份。换成跑跑之类的玩家，更难发现。


    跑跑：“老板你怎么知道，噢，你连接了它的意识？”


    安柔：“出去说。”


    小镇不大，两人专挑人少的巷道走，没一会儿就迂回到之前上山的地方。


    往下爬的途中，跑跑屡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挨到半山腰，他仔细观察一番四周，见没有人声，终于按捺不住好奇。


    “老板，那只喰鬼到底什么来路？伪装得比老张它们好多了，要是能招进农场……”


    “不能把它招进农场。”安柔摇头，“它必须留在镇上，锁住试炼团的注意力。”


    跑跑不解：“啥意思？等下，我有好多问题，一个一个问。”


    跑跑理了理思绪：“第一个问题，老板把尸体留给它，说它需要灵魂，那之前它都接触到龙炎玩家了，为啥不干脆吃了？灵魂被吞噬，尸体也就没了，试炼团也不会接到玩家的求助信息啊，少了很多麻烦。”


    “它是喰鬼，没你考虑得这么多。”安柔解释道，“它只是不想在梓莎面前露出真面目。”


    梓莎是NPC，看不见玩家尸体。所以在绳金生命值见底的瞬间，他的尸体对梓莎而言就消失了。反之，若是炸成一团光点，梓莎应该是能看见的。


    安柔不知道梓莎懂不懂天命者炸成光点代表的含义，不过从喰鬼的表现看，它不想冒任何一点暴露身份的风险。


    只可惜它不知道，梓莎的潜意识里，早已发现它的身份。


    不然安柔也读取不到那些记忆。


    跑跑恍然：“喰鬼是为了遮掩身份，才伪装成梓莎的哥哥？那梓莎的亲哥……”


    “可能没有死，喰鬼只是寄生在他身上而已。”安柔说。


    跑跑点了点头。


    梓莎是NPC ，她哥自然也是NPC 。若有别的喰鬼在他身上分化出新喰鬼，等级不会太高，也许连C级都不一定能够上，更别说当前的A.级。


    故而，这只喰鬼应该是转移寄生。


    “难怪它表情那么自然，看来完全没碰那小男孩的灵魂。也对， A.级喰鬼怎么看得上NPC的灵魂……”


    跑跑说着突然一顿，快步赶到安柔身边，“老板，那我们是不是要帮他一把啊，把喰鬼赶出去。不然那孩子就算灵魂没受损，等喰鬼离开也是个等死的植物人了。”


    安柔停下脚步：“为什么？”


    “因为喰鬼寄生有时间限制啊。一旦被寄生超过24小时，就算灵魂和肉身都没受到伤害，他也不会醒过来了。就……类似于脑死亡。”


    安柔蹙眉看着跑跑：“这个设定，你之前怎么没说？”


    “呃……这种情况很少见嘛。”


    跑跑挠头，“而且，引魂歌很多设定都不是官方出正式说明，是玩家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份攻略缺这个设定，那份攻略缺那个设定……”


    “已经晚了。”


    “啊？”


    安柔无声叹了口气：“孟梓游最早被寄生是两年前，按照你说的设定，他早就脑死亡了。”


    “孟梓游？”跑跑疑惑，“老板你知道他的名字了啊？”


    安柔扭头望了眼山顶，又垂下目光。


    他们已经爬到半山腰下，从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山脚下的农场。


    她在一块裸.露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孟梓游、孟梓莎确实是亲兄妹，喰鬼两年前寄生到孟梓游身上，把他们的母亲也分化成了喰鬼。中间具体过程，我不清楚。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喰鬼没有动孟梓莎，也没有抛弃她，而是带着她躲躲藏藏游荡了一年多。


    “直到几个月前，孟梓莎被龙炎公会抓走，喰鬼为了救她自投罗网，也被龙炎公会控制住。”


    跑跑一脸震惊。


    安柔抬起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他们被龙炎抓住后，是分开关押，隔几天见一次面。直到昨天半夜，才重新聚在一起，被送进试炼小镇。


    “当然，送他们来的人不是狂刀，不过名字你应该知道。孟梓莎叫他开膛大坏蛋。”


    开膛，龙炎公会超神玩家，天命榜排行第八。


    跑跑眼睛都瞪圆了，迫不及待想开口，可安柔又抬起手。


    “所以我猜测……如今的孟梓游，应该是这次龙炎试炼团安排的任务BOSS，带队的狂刀可能不知道孟梓游的底细。


    “毕竟对于一帮低阶玩家来说， A.级喰鬼已经足够难了。


    “这就是我不想把兄妹俩带到农场的原因。龙炎怎么安排试炼任务，我们不清楚细节。眼下的情况，我不想把开膛引过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问吧。”


    跑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思来想去，捡了个最关键的问题：“老板你……和孟梓游达成合作了？”


    安柔一怔，无奈笑了起来。


    跑跑却把她的笑当成了默认，佩服道：“老板控制喰鬼的能力，实在太厉害了。噢，还有谈判能力！”


    短短时间内就能让喰鬼掏心掏肺的，比鬼母还像鬼母。若让别的玩家知道了，说不定就要给老板扣上一顶鬼王的帽子。


    换成以前，就算跑跑想岔到十万八千里，安柔便也半推半就地默认了。可她的目光接触到跑跑崇拜的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不久之前的争执，浮现脑海。


    “不是这个原因。”安柔移开目光，望着山脚下的农场，“我看到到了梓莎的记忆。”


    不单单是梓莎劝哥哥吃饭的画面，而是所有孟梓游变成喰鬼之后，同时在场的画面。


    那些记忆画面重叠在一起，就像安柔同时连接多只喰鬼的意识一样，没有让她觉得杂乱无章。


    每一段，都很清晰。


    跑跑的表情瞬间僵硬，而后跳了起来。


    “老板还能读取NPC记忆？！”


    什么逆天bug ！


    “老板，你是认真的吗？”


    能和喰鬼建立意识连接，进而控制喰鬼。如今又能读取NPC记忆……这两项能力，谁听了都会疯狂吧？ ！


    前者的意义自不用说。后者……从NPC嘴里挖掘线索再也不成问题了啊！


    “是真的。”安柔说，随即笑看他一眼，“不过你别脑补太过，有很多限制条件，不是对谁都可以。”


    “不管有多少限制条件都很厉害了！不愧是老板，我就知道！”


    “你知道？”安柔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知道什么？”


    “呃……当然是知道老板很厉害嘛。”跑跑挠挠头，“对了老板，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这里看来也不安全，走吗？”


    显而易见在岔开话题。


    安柔闹不懂了，这孩子一会儿心直口快一会儿掩掩藏藏的，究竟要怎么才能坦诚相对？


    其实，如果把话题延续下去，她都打算说出自己是NPC的事了。既然跑跑选择留下，自己也不是真心想赶他走，NPC身份更是浑身破绽，就算继续藏也藏不了太久。


    但跑跑在真相面前选择了退步。


    安柔想了想，也打消念头，站起来。


    “能不能走出这里，我说了可不算。”


    得问除墨。


    不过想不想走，决定权自然在她自己手里。


    因为试炼团里，有狂刀-


    农场大门敞开，有人在门外等待。


    解辛，和大脸浮在地表的暴富。


    安柔摸了摸暴富的大额头，抬眼看向解辛：“解先生，除墨呢？”


    解辛答非所问：“看来农场主已经看到人了。”


    安柔投去审视的目光：“你指谁？”


    语气不知不觉有些不客气。


    解辛不以为意地笑：“自然是试炼团。”


    安柔没放松警惕。刚才一瞬间，她怀疑解辛对自己和狂刀之间的恩怨心知肚明。


    只是……可能吗？那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然而解辛接下来的话，让安柔十分笃定：可能！


    “农场主是否知道，天命值在游戏中也被玩家称作气运？据说葬身喰鬼腹中的玩家，回到现实后，运气也差得很。公司破产，妻离子散，过个马路都可能出车祸，更有什之，全家人一起遭遇意外，满门飘零。”


    安柔皱紧眉头，凝视着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肯定知道！


    他在暗示自己可以通过游戏报复崔庆一家！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板，别听他瞎扯，都是没有根据的传闻而已！”


    跑跑拦在安柔跟前。他会错意了，当解辛在指责安柔利用喰鬼滥杀玩家。


    跑跑道：“是有些人离开引魂歌后运气不咋地，可都是小霉啊，哪有他说的倒大霉。真要跟他说的似的，几十亿人都玩过引魂歌，还有几个人能活着？早就世界末日了吧！”


    “我警告你啊。”跑跑指着解辛的鼻子，“想继续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就管好你自己。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出去！”


    解辛举起双手：“欸，你可别冤枉人，我早上刚付了足额的钱，哪里白吃白喝了。”


    “你……”


    “没事。”安柔把跑跑拉到后面，看向解辛，“我找除墨有事，劳烦解先生指个路。”


    除墨向来神出鬼没，农场上百亩地，又盖了这么多房子，找起来太费时间。


    解辛抱歉道：“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睡大觉。不过我大致能猜到农场主想问他的问题，而他的答案，我也大致清楚。”


    安柔静静等待。


    解辛微笑：“只要农场主做出符合他心意的决定，他不会插手——这个答案，农场主可还满意？”


    这个鬼王大抵是饿死鬼投胎的，特地等在这里说完几句话，又兴致浓浓赶去饭堂吃中饭。


    安柔没胃口，独自走在农场里，静静思索解辛的话。


    跑跑亦步亦趋：“老板，姓解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他指定没安好心。”


    安柔看他一眼，意识到他是指解辛刚才说的气运。


    这么重要的信息，当然要牢牢记在心里了。


    只是牢记的点，和跑跑担心的全然不同。


    除了狂刀，其他玩家倒霉或者走运，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如死在中宿镇那帮玩家，没死在农场喰鬼潮里，难道就不会死在其他喰鬼潮里吗？


    跑跑说得对，失去资格的玩家这么多，回归现实生活真往死里倒霉的话，世界倒是清静了。


    事实是，安柔穿进游戏之前，光永安市就闹挺得很。


    “你老板心里素质有这么差？”安柔笑说道，推了跑跑一把，“去去去，吃你的饭去。不是一出门就喊饿么？”


    跑跑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安柔转身走进包子铺，笑脸沉下来。


    这一趟出门，看似没做什么事，其实收集到了很多信息。方方面面乍一想有些乱，实际上，已经缓缓浮现出一个轮廓。


    先说除墨。


    正如之前分析的一样，除墨的目的很简单——鬼墟。


    试炼区里符合打开鬼墟的两个人选，一个是排名第99位的狂刀，另一个则是排名第8位的开膛。


    前者是大神，后者是超神。


    从实力上判断，开膛的可能性最大，但综合整个形势，安柔反而觉得除墨看中的是狂刀。


    一来开膛位置未知，而狂刀就在试炼区内。对付一只A.级喰鬼，大神等级的狂刀便已足够，开膛不大可能同时过来给新手团当保姆。


    二来正如跑跑形容的，狂刀作风粗暴，崛起的势头很猛，被称为尺前一明第二。


    安柔依稀记得，崔庆自打两年前开始玩游戏后，没多久就加入了龙炎，去全息指挥中心上班。


    短短两年就晋升到大神，速度堪称天才，未尝不可能一步跨越超神，开启鬼墟。


    毕竟暴富升到SSS级后，又接连吞噬了旧人和亚利两个高玩，隐藏的经验奖励，绝非普通SSS级喰鬼可比。


    把目标锁定在狂刀身上后，局势就清晰起来了—— 300人试炼团。


    试炼小镇就一个，可想而知，整个试炼区的范围不会太大，不足以让整个试炼团分散开。


    想不惊动其他人，悄无声息杀掉狂刀，难，但不代表没有办法。


    解辛代替除墨给出的答案很微妙：符合心意的前提下，不会插手。


    什么心意？


    解辛明明知道她和狂刀之间有不解之仇的，还要特意强调这个前缀……这个话痨不说废话。


    ——除墨，希望她把试炼团一锅端。


    这个思考的结果，让安柔意味莫名地笑了一下。


    作为龙炎公会头号玩家的除墨，居然想借外人的手除掉自家公会成员？


    看来他对于试炼区的存在，很不满啊。


    听茶馆中玩家们话里的意思，试炼团是近期刚组建的，也就是说，龙炎在近期下定决心加强成员培养。


    除墨的对试炼团不满，背后其实是对公会决策的不满。


    而拥有冷兵城和灵域双总部的龙炎公会，明明已经是全服最大的公会了，还这么急着培养新成员……


    安柔猜测，因为公会里现有的玩家，包括除墨在内，不能满足龙炎的需求。


    进一步往深里想，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龙炎公会究竟在追求什么？


    龙炎、欧力、加尔，冷兵城三大公会和许多中小型私人公会不同。它们都有深厚的国家背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孜孜不倦地钻研引魂歌，绝对不能视作寻常的公司行为。


    国家之间的竞争……


    安柔眼皮一跳，心中浮现起一个模糊的答案：关联！


    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有关联的！


    正如解辛暗示的一样，她可以通过杀死狂刀报复现实中的崔庆一家。


    正如几度听说过的传闻一样，许多人在游戏中崛起在现实里发财，在游戏中倒霉在现实里也走霉运。


    还有另一个传闻，一旦鬼王被杀死，游戏彻底终结！


    解辛掌管的鬼墟里，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秘密，让所有国家都辗转难眠的秘密！


    还有……安柔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掌。


    她之所以穿进游戏里面，不就正好说明了两个世界的关联？


    最大的征兆，其实一开始就摆在面前。


    只是出于对现实世界的失望，和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一直没深思罢了。


    安柔怔了半晌，才把纷乱的念头压到心底，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事上。


    局势和动机差不多分析明白了，接下来，是如何破局的问题。


    要怎么样，才能完完整整把这三百零一个人，团灭掉。并且，事后还要能从龙炎三十万玩家的包围中成功脱身-


    跑跑匆匆忙忙干了两碗饭，赶过来找到安柔的时候，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


    安柔坐在包子铺里，半仰着头。


    一看熟悉的姿势，跑跑就知道她在做什么。安安静静在对面坐了下来，时不时打量一眼安柔。


    安柔忽然开口：“试炼区包括沧岭山、乌荔山、鸟瞿山三座山头，两两相接。试炼小镇设置在沧岭山顶，但试炼任务散布在三座山上，主要在内侧。


    “据说沧岭山和乌荔山交接处的枯木林、乌荔山半山腰的乱葬岗、鸟瞿山的鬼墓筏楼，是三个主要的任务地点。


    “当然，喰鬼最密集的地方还是试炼小镇，因为A.级喰鬼BOSS不会走出小镇范围，而它需要不断分化新喰鬼引起混乱，遮掩自己的行踪


    “现在试炼团已经以小组为单位散开了，一共分成50个组。试炼小镇上的任务详情也出来了，喰鬼最高等级确实是A ，但是刚刚被绞杀的那只还没到C级……”


    跑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老板，难道你还能读取玩家记忆？还是远程的？”


    安柔低头看他一眼，焦距涣散，显然还没收回放出去的意识。


    她笑道：“刚发现？此时此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清清楚楚。”


    “我想什么？”跑跑顺着问道。


    “亨薄葆。”


    “我没有，别瞎说！”跑跑脸上烧起来，脑子倒是开始转了，“我知道了，老板连通了孟梓游的意识？”


    安柔点了点头。


    跑跑很吃惊：“它不会混在玩家堆里吧，胆子这么大？！”


    “没有，它带着梓莎躲在餐馆楼梯下偷吃剩菜。”


    “……”跑跑不知该说什么。


    A.级喰鬼，对于低等级玩家来说怎么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了，偷吃剩菜？


    混得也忒惨了。


    安柔唇边的笑容突然消失，皱起眉。


    跑跑忙问：“怎么了老板？”


    等了一会儿，安柔才轻声道：“刚才狂刀进来，逼一个龙炎成员杀了餐馆伙计。”


    “为什么，伙计是喰鬼？”


    “不是……”安柔的神情浮起几分憎恶，“那名成员查出伙计曾经出现在绞杀喰鬼的现场，但没问出更多线索，狂刀在给他们示范，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靠！”


    跑跑骂了一句，气愤道：“他还真学尺前一明啊？好的不学坏的学，不怕招来霉运吗？！”


    安柔冷笑：“他用这种作风在两年内升到大神，天命值很高，有这么做的资本。可惜……”


    正因为有他在，这次他带来的三百名龙炎玩家，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试炼区。


    何尝不是走霉运。


    跑跑听出安柔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老板，我们要对狂刀动手？”


    安柔：“你有意见？”


    “当然没意见！”跑跑一拍桌子站起身，跃跃欲试，“不拿NPC当人，活该他们有此一劫。正好酸菜缸都空了，正好拿这帮人填补一下。”


    安柔切断意识连接，眼神恢复清明，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跑跑继续道：“老板，说好了啊，这次我要参加，真参加的那种参加！我要尽快提升等级，白银什么的，实在太垃圾了，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安柔正色问他：“你考虑好了，不怕死？”


    喰鬼潮一旦引爆，场面必定十分混乱。到时她的注意力肯定集中在狂刀身上，不一定能照看到跑跑。


    要是临时死亡，光掉天命值还好，若不小心被喰鬼啃上两口，他就彻底告别这个游戏了。


    跑跑神情坚毅：“考虑好了，我不会死的！”


    他不能一直躲在老板后面，身为玩家，更不能一直躲在喰鬼后面。怎么说，他也是喰鬼员工们的小领导啊。


    “别随便立flag 。”安柔笑了，“坐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后续计划。”


    计划其实很简单：


    先在试炼小镇有节奏地引爆一波小型喰鬼潮，把其他任务现场的玩家都吸引到镇上，但不能让他们惊慌，太早向外界求助。


    其次单独给狂刀留下顶级喰鬼的线索，以他自负的性格，一定会追踪过来，和试炼团脱节。


    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派出农场员工在小镇引爆大型喰鬼潮，团灭试炼团。同时让暴富对付狂刀，以暴富的目前的实力，应该够杀他了。


    “既然你想深度参与，到时就跟张大一起去镇上。记得跟紧一点，关键时候它还能帮你一把。”安柔说。


    跑跑欲言又止。


    “怎么，计划有问题？”


    “既能端掉试炼团，又不会破坏农场，没问题。”跑跑摇头，“只是……老板，一定要把地点选在试炼小镇吗？那里还有不少NPC呢。”


    安柔蹙起眉：“我知道。他们都是龙炎从各地抓过来的人，就算从喰鬼潮里择出去，还能又什么好结果？只要留在试炼区，早晚有死的一天。而且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跑跑动了动嘴唇，只听安柔接着道：“或者你想把他们送回原籍？不现实。龙炎不大可能从别家公会的地盘上抓人，这些NPC也不是胡乱抓的。龙炎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筛选标准，就算送回去，早晚也得被抓回来。”


    “老板……就没想过，把他们带回农场？”


    跑跑弱弱地说，“暴富老哥吃掉亚利后，体型更大了，农场完全可以再扩大一圈，放得下的。现在农场里就几十个人，冷冷清清的……老板不希望热闹一点吗？”


    “热闹是好，但带来的是更多的管理问题。”


    安柔否定道，“况且你想过没有，我们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吗？真要安全，这段时间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把他们带回农场，真的是为他们好？”


    跑跑沉默了。


    以他的个性，真到了意见不合的时候，虽然最终也会听从安柔的安排，但过程中，总免不了争执一番。


    这次之所以保持沉默，因为他觉得老板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猫，你把它带回家，它就成了你的责任。 NPC在游戏里就是人，责任只会更大。


    跑跑挠挠头：“我只是稍微表达一下想法……呵呵，老板说得对，我听老板的。老板，什么时候动手？”


    他的模样让安柔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暴暴白天施展不了夜行，等入夜吧。”


    距离入夜还有四五个小时。


    试炼团抵达已有一上午了，期间没人从南面下山。看来通过孟梓游探听到的情报是真实的，试炼任务的地点都在三座山的内侧。


    也就是说，农场暂时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考虑到晚上的行动不知何时结束，安柔让跑跑提前下线休息，傍晚五点再进游戏。


    跑跑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包子铺里，总觉得胸口憋得慌。


    安有年找来过一趟，提了一食盒丰盛的午餐。看见她脏兮兮的衣服，又跑去取来一身干净的衣裳。


    “肉肉，浴场就在旁边呢，我喊了祥嫂去烧点热水，你赶紧过去泡泡啊。”


    安柔怔怔盯着他看了一阵，看得安有年心里发慌。


    “咋的了？又有坏人来了？”


    安柔回过神来，一如既往笑着安抚一阵，让他回去了。


    她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提不起一点胃口，脑子里总是想起梓莎破白碗中的红薯。


    凳子上干净柔软的丝绸旗袍，则让她眼前频频浮现出试炼小镇上的NPC。


    一个个都灰扑扑的，从眼神到衣服，全部失去了光彩。


    安柔烦躁地站起身：“暴暴。”


    圆弧形地裂出现在包子铺地面上。


    安柔一脚踏入黝黑缝隙之中，无数虚空触手涌来，托着她进入最深处。


    微光涌动，细如沙尘的光点汇聚成一道人影，等在尽头。


    安柔在它身前坐了下来，一手拄在膝盖上，托着腮，静静看着眼前由灵魂光点组成的人影。


    灵魂光点——这是她看见它们汇聚成人形的时候，下意识取的名字。


    发光的、仿佛印在墙壁上的白色人影，真的很像一个灵魂。


    正是它让安柔意识到，喰鬼吞噬灵魂的本能，极可能源于对灵魂的渴望。


    人嘛，总是缺什么想要什么。这个游戏设定，很合理。


    藏在暴暴体内的灵魂，当然是暴暴的灵魂。


    这个灵魂刚出现的一瞬间，安柔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王大。


    身高体型……很相似。


    但它只有一个轮廓，没有面目五官，没有任何动作，也不会开口说话。


    唯一称得上“反应”的，就是只要安柔一进入这里，它就会出现。


    好像时刻都在等她到来。


    它越像王大，越证明安柔此前的猜测是对的：王大不是单独的个体，它掺杂了暴富的意志。


    不过，这个灵魂肯定不是王大。


    它不会让她感到不安，只会感觉安宁。


    安柔静静看着它，它纹丝不动，似乎也在静静回望。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安柔不知不觉阖上眼皮，思绪昏沉。


    即将睡着的一瞬间，她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呢喃：“暴暴，我该怎么做……”


    安柔赫然惊醒，瞪大双眼，看着它。


    是听错了么？


    它接收到了她的疑问。


    所有灵魂光点以同样的频率，开始缓慢闪烁起来，如同无穷无尽的呼吸灯聚集在一起。


    “救救他们，主人。”


    “救救他们，主人。”


    “救救他们……”


    第103章


    跑跑在豪华包的独立健身房跑了一会儿步,脚下突然停顿，被履带带得摔了一跤。


    他爬起来，抚摸着磕红的额头,依旧出神地想着什么。


    片刻后,他捏了捏拳头，离开全息竞技馆,回到家里。


    “明少爷,今天这么早回来啦？”阿姨迎上来,“中饭没吃吧,我给你做饭去。”


    “下碗面就行。”跑跑说,“我哥呢？”


    “这个时间当然在上班呀。”


    跑跑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坐在餐厅。吃完了面，才想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放到桌上。


    “阿姨,小雪要上小学了吧,这个送给她。”


    小雪是阿姨的孙女，今年下半年上学,现在正是预学习的时候。


    他买的是一台全能家教机,而且是最新款，自带微型全息式教室,搭配上全息眼镜,和身临其境地上课没太大区别。


    学校学习氛围日减的现在，这台机器是自学利器，只是售价昂贵。跑跑配套买了从小学到高中所有课程,价格高达5万。


    阿姨一看就愣了，连连拒绝：“这怎么行,太贵了太贵了！”


    “阿姨，我挣钱了，很多钱。”跑跑不容拒绝，“你要是不收下，我只能扔垃圾桶了。对了，千万别告诉我哥。”


    阿姨欲言又止。


    跑跑没再看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后去了哥哥的书房。


    没有，所有能接触到的资料里，都没试炼区的影子。


    规模这么大的试炼区，一个字都没找到。


    他坐在哥哥的书房里，怔怔看着书桌上兄弟俩的合照。手上，捏着一篇论文。


    一篇关于全息世界NPC是否拥有人权的毕业论文，署名：时希正。


    “伪君子。”


    离开前，跑跑低声说了一句，关上书房门。


    五点上线，魂界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跑跑神思不属地走出房间，路过厨房时，被里面热闹的声音唤回神。


    平时会出现在厨房里的只有几个人，安有年、李康福、巧姐，眉红有时也会来帮厨。可眼下，他光凭耳朵就辨认出了好几个人的声音。


    客客气气的梁经理，咋咋呼呼的李祥，朝气蓬勃的包子，还有叽叽喳喳的青青阿雅……


    热火朝天，像是过节。


    “这些菜都在院子里洗干净，再送厨房里去。田瑞，你去酒窖里抬两箱酒出来，不要洋酒，只拿莲花白。”


    冷含丽指挥着几个治安兵走进院子。


    跑跑走上前：“冷夫人，这是？”


    冷含丽还没回答，安柔的声音传了进来：“杀猪宰羊，准备迎接客人呀。”


    “农场主。”冷含丽对安柔点了下头，走开继续忙碌了。


    跑跑怔怔看着安柔：“老板，迎接什么客人啊？”


    “你说呢？”安柔扭头望向农场外的高山。


    “……试炼团？”跑跑不确定地问，得到安柔肯定的微笑，登时蹦高三尺，“老板你改地点了？！老板万岁！”


    引得几个抬东西的治安兵扭头望来。


    “小声点。”安柔制止他。


    跑跑瞬间噤声，随后压低声音问道：“不过老板，就算不在试炼小镇，也没必要选择在农场吧？花这么多钱才建好，万一又毁了……”


    “几百人而已，绝大部分还是青铜，能折腾出多大水花。”


    安柔微微眯起眼睛。


    再说，她还有事要问狂刀。


    变更了行动地点，整个吃鱼计划也随之调整——变得更加简单。


    把试炼团所有人都吸引到农场里，一锅端。


    “那怎么把人吸引过来？先弄出一场喰鬼潮？”


    跑跑疑惑道，“试炼地点都在三座山的里侧，外侧突然爆发喰鬼潮，会不会引起怀疑啊？还有，要先抓一批玩家过来才能制造喰鬼潮吧？”


    安柔摇头：“当然不是喰鬼潮。”


    若玩家冲着喰鬼潮而来，一来就动上手了，她还哪来的时间问她想问的事。


    而且团灭过程耗时太久，必然引起龙炎公会注意，也不方便脱身。


    “孟梓游是这次试炼任务中的BOSS ，其他喰鬼都是它分化的。最简单的办法，是让它以鬼母的意志，把所有喰鬼都驱使过来，进而引来所有玩家。 ”


    跑跑恍然点头：“那老板是和孟梓游达成合作了吗？”


    “没有。”


    “呃……”


    “但快了。”


    安柔话音刚落，暴富的大脸浮现在脚下，托着她迅速挪出别院，疾驰向农场大门。


    跑跑忙施展疾风步跟上。


    大门外，张大一手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另一手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叔叔，吃完啦！”梓莎张开两只小手，在它眼前挥动。


    张大放下她，沉默地掏出两块麦芽糖。


    “哇！叔叔还有啊……莎莎能吃吗？”


    张大没作声，只把手靠近一些。


    梓莎拿起其中一块：“我一块叔叔一块，谢谢叔叔！”


    她小心翼翼舔了一小口，满脸幸福：“好甜好甜，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张大抽烟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到手心剩下的麦芽糖上，缓缓皱起眉。


    它学着梓莎的样子，舌尖小心触碰了一下琥珀色的糖块。


    这个讨人厌的味道……是甜？


    “叔叔，是不是很甜？”梓莎扬起小脸，眼神期待。


    张大：“甜。”


    吐出这个字的同时，它弯腰一捞，又把梓莎抱起来，退向大门。


    不远处的山根上，树木被什么东西砸中，震颤的枝叶一路延伸到山脚。


    孟梓游从最后一棵树后滚了出来，没管全身上下深刻入骨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农场大门。


    它寄生在NPC孩子身体里，除了力气比寻常孩子大一些，没有玩家技能。可以说，除了脑子和等级，一无所有。


    从山巅小镇到山脚，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张大。最后牙一咬，干脆一路滚下山，速度还能快一些。


    换成普通NPC，早就摔死了。


    好在它是喰鬼，冲向农场大门的短短几分钟里，所有伤势都已痊愈。只是一脸血，形容狼狈。


    “放开她！”孟梓游恶声恶气地跑近。


    梓莎听到声音，扭过头：“哥哥！哥哥你流血了！好多血！叔叔，叔叔快放我下来！”


    张大瞟了孟梓游一眼，只听背后响起开门声，回过头。


    安柔对它点了点下巴。


    它把梓莎放在地上，小姑娘一溜烟跑向孟梓游，半路被草根绊了一下，还好被哥哥及时扶住。


    “哥哥，你受伤了吗，痛吗……”


    孟梓游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去血迹，露出已经愈合的皮肤：“不痛。你看，都不是我的血。”


    梓莎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放下心来，把麦芽糖递过去：“哥哥吃糖哦，很甜很甜的。”


    “我不爱吃甜的。”孟梓游说着，依然轻轻舔了一口，皱眉，“一点都不好吃，你吃。”


    “明明很好吃……”梓莎咕哝。


    孟梓游把她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几米外的张大。


    追到一半时，它便意识到，张大身上没有灵魂的味道。所以才更加着急，索性从山上滚下来，生怕对方一口吞下梓莎的灵魂。


    这时梓莎就在自己身后，但它越发感受到了威胁。


    眼前这只同类，实力很强，占据了天命者的身体，至少是A级。


    喰鬼没有游戏光屏，但拥有智商的喰鬼，很多情况下单凭本能的直觉，就能区分出同类亦或者天命者的实力强弱。


    “果然是你！”孟梓游的视线落到张大身后。


    “谁呀？”梓莎问，探出脑袋来，望见安柔和跑跑，欣喜叫道，“大姐姐大哥哥！”


    脑袋被孟梓游按了回去。


    孟梓游脑海里再度出现了安柔的声音：[你确定要在梓莎面前跟我谈判？ ]


    它用力甩了一下头，但这个动作显然无法把对方的声音赶出脑海。


    孟梓游恶狠狠道：[离我们远点！不然我吃了你，和你旁边那个天命者！ ]


    [哦？ ]安柔拿出别在背后的银风锏， [你还挺有自信。 ]


    孟梓游神色一凛。


    凭它的阅历，自然能认出那把天命者武器的不凡，杀伤力必然极高。


    安柔一笑：[别紧张，要杀你，用不到我亲自动手。 ]


    孟梓游猛然扭头。


    它的四周，出现了好几道人影，悄然形成包围之势。


    全是它的同类，每一只的等级都和它不相上下！


    不，它们寄生在天命者肉.体之中，实力都比自己强！


    孟梓游蓦然转过身，把梓莎的脸压在自己身上。小男孩的眼中，依旧没有畏惧。


    它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身边既有天命者，又有这么多喰鬼。而且看起来，喰鬼和天命者都是她的手下。


    但此时此刻，孟梓游只能把疑问都压下，急速思考突围办法。


    凭借这具寄生体，很难。唯一的办法，是临时找一个天命者寄生。


    那名叫“跑跑”的天命者，是唯一选择。


    孟梓游别过头，用余光悄然打量跑跑。


    就在这时，它目光一怔，瞪大眼睛。黝黑的眼眸里，终于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地上还有一只同类！


    狂变的同类！


    脸庞轮廓在草地上若影若线，一只巨大的眼眸就在一米外，瞳孔顺着眼眶缓缓滑动，盯过来。


    孟梓游只觉自己从身到心都被死亡所笼罩。凭借它远超同类的智商，竟一点都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动念，就会死。


    “哥哥，怎么了呀？”梓莎试图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我快喘不过气啦！”


    孟梓游咽了口口水，勉强道：“别动……没事。”


    [你想让梓莎看到她亲爱的哥哥，在她面前一点点狂变？ ]


    讨人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脑海，但这一次，孟梓游从中感受到了恶魔的气息。


    这个女人……


    它咬紧牙：[你到底想怎样？ ]


    安柔微笑：[那笔交易，你知道的。 ]-


    “三座山，一共13处任务点，每一处都有两到三组天命者队伍，剩下的都在镇上。有笔吗，我可以给你画地形图。”


    包子铺，孟梓游坐在凳子上，曲起左腿踩着凳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安柔笑着摇头：“我要地形图做什么。一共多少只喰鬼？”


    “23只。”


    “算上你？”


    “当然不算我！”


    孟梓游瞪眼，一副“我能跟它们一样”的质问。


    安柔奇道：“ 23只喰鬼聚在一起也是喰鬼潮了，操作得当，未尝不能吃掉整个试炼团。你就没想过？”


    孟梓游嗤笑一声。


    “为首的狂刀是百大高手，你以为吃素的？他手底下不光有300个新兵，还有15个实力不弱的天命者。不算那300人，他们十几个就足够把那帮崽子一窝端了。”


    说到这，它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坐在对面的女人，可是要把试炼团一窝端的。


    她既然能控制那么强大的喰鬼，自然不会把狂刀那帮天命者放在眼里。


    孟梓游收起大喇喇的态度：“你想怎么对付他们？派出喰鬼去每个地方？”


    凭之前看到的那些实力不俗的同类，一个就能顶两三支试炼队伍，这么做倒也可以。


    只是数量不够，无法同时赶到每一个地方动手，毫无疑问会打草惊蛇。


    “次3区三十万天命者，可不是闹着玩的。”它说。


    安柔正在思考它吐露的信息——狂刀身边还有15名实力不俗的玩家。


    之前通过孟梓游探听情报时，并没有这个信息，使得她以为试炼团只有301个人：队长狂刀，和300个新手玩家。


    看来是算少了。


    能让A.级孟梓游觉得实力不俗，想必那些人的等级至少有白银，也许其中还有黄金。


    也对，试炼任务地点分散，光凭狂刀一人难以照看这么多人，以他为首组建一个奶妈团，很合理。


    “怎么，害怕了？”


    孟梓游没得到回应，扯出一丝鄙夷的笑，“那就趁早让我回去。否则，一旦狂刀发现我不在了，找过来，你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发现更好，正愁他不来。”


    孟梓游微感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安柔不徐不疾道，“我要你把你手底下的喰鬼，全都叫到农场来。”


    “就凭你这点人，还想包围他们？”


    安柔笑了：“包围？我以为你很聪明。我只是提供他们一个自相残杀的场地罢了。”


    “你想分化他们？就凭你手下的喰鬼？”孟梓游皱眉，显然不赞同。


    “不行么？”安柔反问，“你以为只有你会伪装？当然，你是我见过伪装最成功的喰鬼之一，所以这一局少不了你的加入。”


    孟梓游想起拐走自己妹妹的张大。


    那家伙除了脸色木一些，倒也算会伪装的。至于其他喰鬼，虽不如张大，可胜在实力强横。


    搅起一池浑水的事，孟梓游以前没少做。只是目的往往是趁乱逃跑，而不是围杀追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天命者。


    可以说，这个狂妄到可笑的念头，它从未有过。


    可听眼前这个女人的意思，对这种手段并不陌生。


    也对，她既然养着一批喰鬼，手底下还有一只那么骇人的庞然大物，有这个资格。


    孟梓游握紧小拳头：“好，我答应你。你也要履行承诺，事成之后带我和梓莎离开龙炎地盘，然后放我们走。”


    “你觉得，梓莎继续跟着你颠沛流离，是好事？”


    安柔问他，“你以为你不用吃饭不会觉得饿，受了伤也会快就会愈合，这些事情她都没看在眼里？你觉得她会一直是七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


    孟梓游大声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安柔不为所动：“最关键的是，曾经比你矮一头的梓莎，个子已经赶上你了，不是么？”


    被喰鬼寄生的肉.体，虽然不用进食，可同时也停止了生长。喰鬼具有的独特能量，充其量也只能维持肉身不死而已。


    孟梓游沉默一瞬，拳头砰地砸在桌上：“我说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安柔摊开手：“行吧，如你所愿，一旦农场离开龙炎公会地盘，我就放你们走。”


    孟梓游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坦然又真诚。


    它松开拳头，坐回到凳子上：“什么时候动手？”


    安柔：“现在。”


    话音方落，街上传来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农场居民们全体出动，从两边店铺中搬出一张张桌椅，摆到街面中间。


    田瑞推开包子铺的门，见里面有人，愣了愣：“农场主……”


    “这里就不用了，其他店里的桌椅应该够用。”安柔说。


    “好。”田瑞带上门走了。


    孟梓游疑惑地看着安柔：“你到底想怎么做？”


    “不是说了么，你负责把你分化的小鬼们都叫过来。至于我，准备好流水席，大宴宾客。”


    安柔笑道，“我出去看看，你抓紧时间。”


    鬼母控制喰鬼的方式，和她连通喰鬼意识类似，都可以远程操控。


    安柔打开包子铺的门，孟梓游在身后问道：“你……到底是天命者还是喰鬼？”


    她回身一笑：“有区别么？”


    安柔离开后，孟梓游独自坐在包子铺中，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没有区别吗？


    它慢慢虚握两下拳头。


    那我……可以当人吗？-


    桌椅从永安大街街头，一路摆到街尾，长达数百米。


    跑跑站在中间位置，不断在各色菜肴上撒金币，把同一道菜复制几十份，再由居民们端走分散摆放。


    人来人往，热火朝天。


    每个人看到安柔，都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农场主”。


    安柔走到跑跑跟前：“梓莎呢？”


    “巧姐带着，她可喜欢莎莎了。”跑跑回答，“我跟巧姐交代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带她出院子。”


    安柔点点头：“亨八通准备好没？”


    “他倒是听话了，只是有点……”


    跑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精神恍惚。老板，我感觉他不行，还不如眉红或者冷含丽呢。”


    安柔斟酌片刻，道：“让眉红上吧，她拿得住。”


    比起其他人，还是眉红这种老员工最忠诚。


    “好，我马上去找她。”


    “我去，你忙这里。”


    跑跑答应了，又叫住安柔：“老板，试炼团什么时候到啊？”


    安柔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包子铺：“很快。”-


    鸟瞿山半山腰下有一片弯月状缓坡，栽满绿竹。竹林边上围着半圈竹楼，外墙屋顶的竹子排列紧密，像是竹筏。


    但凡来过试炼区的龙炎成员都知道，这就是筏楼。而穿过竹林，在山壁某处有一个通向山腹的入口，是所谓的鬼墓。


    然而，喰鬼不是尸体，不一定在鬼墓之中。


    两组试炼玩家同时抵达竹林，不约而同先去了筏楼。既为挖掘线索，也为甄别喰鬼。


    “12组散开搜查，注意别漏过任何一个NPC！”


    “散什么散。”另一组组长插话道，“ 1组，把所有NPC都带过来，集中检查。”


    “组长，这样可能会降低NPC好感度的。”一名组员小声提醒。


    “怕什么，给钱不就行了？”组长说着，在地上留下一堆金币。


    12组组长见了，立马比起大拇指：“霸屠组长说得对！12组，快按霸屠组长说的做！”


    玩家散开，没一会儿就从筏楼各个角落里找到NPC，或赶或抓或拖拉，集中到筏楼前。


    不少人都收到了好感度下降的通知，奇怪的是，这些NPC里，没有一个哭的。大部分人的反应木讷而沉默。


    没有NPC开口。


    就算玩家把金币塞到他们手里，好感度也没多少变化。


    “霸屠组长，都检查了，这里面倒是没有喰鬼，但没人说话也挖不出线索啊。”


    “钱给了？”


    “给了，不管用。”


    霸屠走过去，视线在NPC们脸上滑过：“哪个最顽固？”


    “他，连钱都不收！”


    霸屠看过去，见是个一个头发都快掉光的老头，脚下散落着零散的金币。


    “皱皮狗，敬酒不喝喝罚酒？”霸屠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


    老头晦暗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


    锵的一声，霸屠抽出刀抵住老头脖子：“说！”


    老头对他的好感度下滑了20%。


    “说……说什么……”嗓音干涸沙哑。


    霸屠：“叫老子天命者老爷！”


    老头又抬起头看他一眼，闭上干缩的嘴唇。


    下一刻，他颈动脉喷出鲜血，溅了霸屠一脸。


    霸屠手一松，老头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散成一片白沙，渐渐消失。


    有NPC尖叫起来，也有人开始哭泣求饶。很快，两个组便挖到了任务线索，竹林深处的山洞里有吓人的声响。


    他们一头扎进竹林。


    队伍末尾，一名玩家低声对同伴道：“喰鬼没在筏楼，就在鬼墓，不是明摆着呢么？干啥还要杀人？”


    “嘘！”同伴紧张地看了眼队伍前方，“他是狂刀儿子，你不知道？别乱说话。”


    霸屠走在队伍最前方，回头望了眼组员们，压低声音发语音传讯：“老爸， NPC死了变成沙子，喰鬼死了化成水，怎么还会有墓地啊？哦对，还有乱葬岗，里头都葬啥？”


    狂刀很快回讯：“做你的任务，别琢磨有的没的。”


    霸屠撇撇嘴，心里实在好奇，于是把同样的问题扔给12组组长。


    那组长讨好笑道：“估计啥都没葬。试炼区不是公会自己建的嘛，为了练我们这些新手的胆子，才故意取一些吓人的名字。”


    有点道理，霸屠摸摸下巴。


    身处幽暗阴森的竹林，联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叫“鬼墓”，确实挺吓人的。


    他摸出一件道具，扬了扬：“太黑了，都把手电筒拿出来。”


    组员们面面相觑，没人动作。


    霸屠惊讶道：“你们连手电筒都没有吗？”


    组员们只敢暗自腹诽：这玩意儿不过是生活道具，就因为产自鬼岛，卖得比红武还贵，当然没有。


    拼什么，都比不过拼爹啊。


    霸屠有些自得：“那就都跟紧我，迷路了我可不找啊。”


    手电刷地打开。


    光晕正好打在一张雪白惊恐脸上。


    “妈呀！”


    霸屠惊叫一声，手电掉在地上，灯光埋入松软的落叶之中。


    竹林瞬间暗下来。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喰鬼，喰鬼你们没看到吗，都瞎了？！”


    组员们赶紧激活武器，五颜六色的技能光芒霎时照亮附近区域。 12组组长则把手电捡了起来，照向前方。


    空荡荡的，哪有喰鬼。


    霸屠气急败坏：“就在那，我不可能看错！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过去看看！”


    12组组长提醒道：“霸屠组长，看看你的任务详情。”


    霸屠这才回想起来，刚才光屏是闪了一下。他翻开历史消息，果然在最下方看见了任务详情。


    「竹林觅影」的任务中，确实有两只喰鬼，等级都是C 。


    详情激活，此前那条线索便失效了。


    他狠狠吐了口恶气：“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就是有喰鬼！”


    话音未落，沙沙的脚步声出现在不远处。


    霸屠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藏到12组组长身后。


    所有人握紧武器严阵以待，可喰鬼并没有出现，声音也消失了。


    12组组长看向霸屠：“霸屠组长，我们？”


    “当然是追啊！喰鬼就在眼皮子底下还能让跑了？你们这些废物！”


    “追，我听到声音往竹林外边去的！”


    “追追追，一起追！”


    十几个人匆匆追过去，浑然没发现，他们早已偏离了来时的方向。


    脚下山涧从某个隐秘的角落穿过，引领着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在沧岭山外侧。


    前方忽隐忽现的黑影突然消失了。


    “去哪了，快找！”


    “你们快看下面！”


    所有人同时张大嘴，目瞪口呆地俯瞰山下。一双双眼睛里，倒映出纷繁眯眼的霓虹灯。


    “那是……啥地方？也是试炼区建的？”


    “……建在这种地方，肯定是吧？”


    “走，过去看看，也许能发掘更多任务线索！”12组组长说，“霸屠组长，你觉得呢？”


    “去，那地方建得还挺漂亮的，和试炼小镇完全不是一回事。”霸屠笑道，“一起去玩玩！”


    两组人里，大半都是青铜，施展疾风步追到现在，能量值已经不大够了。剩下的小半黑铁，更是气喘吁吁。


    一行人索性徒步下山，约莫半小时后，终于走到山脚。


    本来还担心喰鬼埋伏在暗处袭击，如今视野开阔起来，便纷纷卸下防备，说说笑笑地走向农场大门。


    “组长，门上有字！”


    “啥字？”


    霸屠眯眼望去，还没看清，便见到大门突然向内打开。


    一道娉婷纤细的人影走了出来，笑意盈盈，看着所有人一怔。


    虚假笑容之下，安柔也是一愣。


    好熟悉的一张脸。


    崔，高，山。


    太好了，你也来了。


    第104章


    试炼小镇旁边,另一半山巅之处，站着一个铠甲玩家。


    比起披散的长发和粗犷络腮胡，他铠甲上的血渍尤为引人注意。这是他的战绩。


    自打两年前进入游戏,每一次任务之后,他都没有清理身上的血迹。血迹早已干涸，在铁灰色甲身留下斑斓的深红,看上去如同狂放又狰狞的抽象派纹身。


    铁索手套亦是如此。


    狂刀俯瞰着小镇方向,视线却落在身前光屏上。光屏定格在天命榜页面,榜单滑到了最底部。


    倒数第二行：【华国,狂刀,冷兵城，99】。


    几日前干掉那只S级喰鬼，他的ID,终于登上这个榜单。


    但在榜单的末尾。


    狂刀眯起眼,抬手闻了一下铁索手套上残留的血腥味。浓烈的味道于他而言,是最强烈的肾上腺素。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若杀掉隐藏在试炼小镇上的A.级喰鬼……


    开膛说过，这只喰鬼的等级虽然只有A,可狡诈程度尤胜于SSS,是极为特殊的一只。特殊到公会不断加派执行队追踪了一年，最后派出超神等级的开膛,才最终抓获。


    狂刀打心底里不认为一只A.级喰鬼会有多厉害,之所以能跑这么久，无非两个原因：会里此前派出去的人都是废物，还有,被喰鬼钻了会里要求必须活捉的空子。


    不过，毕竟是只A.级。


    只要上了A.级,就属于高级喰鬼。绞杀之后，系统奖励给他的天命值，也许能让他的名次往上爬几位……


    等这次试炼结束，再动手？


    狂刀沉吟着，手指在鼻前轻捻，仔仔细细品味着手套上的味道。


    对于这次试炼，会里给他的指示，除了指点和旁观，还有一条，不动这只A.级喰鬼。


    试炼中死多少成员，会里不在乎，反而这只喰鬼的分量，在公会看来，比底层成员重要多了。


    既然选择加入公会，狂刀自然不会违背组织的命令。不过……若是A.级喰鬼不小心狂变，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不是违背，只是在清除安全隐患。


    一名部下踩着峭壁上的凸石飞上山巅，没留神离狂刀太近，被他身上的气味熏得差点坠.落悬崖。


    于贤悄然退开两步：“队长，任务有异常。”


    “什么异常？”


    于贤犹豫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靠近，共享光屏：“这是各个执行组回传的任务详情，但任务都失效了。”


    狂刀瞥了眼。


    试炼行动有考核环节，从线索挖掘到绞杀完毕，每个步骤都会记录用时和战损。故而各个执行组每有进展都会第一时间向以他为首的观察团汇报。


    而于贤点开的私人讯息中，每个任务详情的字体都变灰了，说明任务信息已经失效。


    其中，正有他儿子回传的任务详情。


    任务失效，和任务信息失效，是两个概念。


    狂刀：“你怎么确定任务是失效而不是完成？底下人不是废物，完成任务快，难道不是好事？”


    于贤被他噎了一下，解释道：“队长，不是这回事啊，所有详情都是同一时间变灰的。我派观察团出去看了，他们的回信，都是现场没找到执行组！ ”


    狂刀终于皱起眉头。


    他眉毛粗黑，眉心几乎连在一起，看上去很是凶悍。


    就在这时，下方的试炼小镇突然响起一声叫喊。


    “追！我们分头追，千万不能让喰鬼跑了！”


    漆黑夜色下，光微灯暗的巷道中，出现几道飞奔的人影，窜向小镇南面。


    于贤观察片刻，说出猜测：“队长，我怀疑任务失效都是因为喰鬼脱离现场，执行组都追赶去了，所以观察团在现场没找到人。”


    话音未落，狂刀已经纵身跃下悬崖，无惧刀在崖壁上拉出一条笔直刺啦的星火。


    于贤赶忙跟上，同时在观察团队伍中发出语音传讯：“所有人赶往小镇南面，试炼BOSS疑似搞鬼！”


    搞鬼？


    于贤看着守候在大门边的女NPC ，仔细甄别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对方不是喰鬼。


    安柔穿了一身天青色素净旗袍，露出八颗细碎白牙的标准微笑，一手放在腹前，另一手抬向大门内。


    于贤只觉自己看见了空姐。


    空姐说：“欢迎光临永安农场。”


    等下，不是“欢迎登机”？


    于贤回过神，望向头顶牌匾：“永安农场？队长，是那个永安农场吗？”


    狂刀也在眯眼打量。


    这时，门内有个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老爸，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狂刀没动，等着霸屠奔过来。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这里怎么回事！”


    霸屠反应过来，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牌匾，笑道：“哎老爸，不是欧力地盘那个永安农场。我都问过了，这是咱会里刚建好的农场，招待试炼团的……你打我干嘛！”


    霸屠揉着脑袋，满脸委屈。


    狂刀：“你以为试炼是旅游？还招待。就你这样，被喰鬼吃了都不知道。”


    “喰鬼？”安柔露出几分惊慌，“这位老爷，我们农场上没有喰鬼，您可不兴开这种玩笑。”


    霸屠嘟嘴：“老爸，你吓到NPC了！”


    狂刀凝起眉，还要说话，被于贤拉开两步。


    “队长，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狂刀沉声，“有屁快放。”


    于贤只得解释：“就是之前的传闻，次8区永安饭店不是特殊地址么，后来永安农场又爆发超大型喰鬼潮。有人怀疑''永安''这两个字可能自带气运，所以许多地方都悄悄改了名字。我是猜测，我们公会在试炼区建一个永安农场，也许也是这么考虑的？”


    狂刀哼笑一声，意味莫名。


    于贤讪讪。


    狂刀：“他们想得到仿建特殊地址，就没想到捏一个特殊NPC ？永安饭店和永安农场的老板不是叫安柔么，这里面有叫安柔的？”


    “老爸！”霸屠听到了，忙跺了一下脚，“我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的老板叫红姐，根本不是安……”


    他踟蹰片刻，竟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安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窝囊废。


    不过，崔高山的反应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队长要是不放心，要不，问问会里？”于贤问道。


    狂刀没表态，霸屠惊讶开口：“啊？可以问吗？入会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进入试炼区也签了一份保密协议，我还以为见到啥都不能问呢……”


    于贤看了他一眼，向狂刀投去请示的目光。


    狂刀冷嗤道：“你们俩的脑子都被猪吃了？就算这里是会里建的，既然命名成永安，代表什么？不就是代表里面潜藏着任务？


    “上面派我们过来执行试炼任务，你现在传讯回会里，像什么样子？你不要脸，我狂刀要。”


    于贤神色尴尬，低下头，一副吃屎的模样。


    狂刀踏响铁靴，抬步往农场里走。


    霸屠小鸡仔似的亦步亦趋：“老爸，这里面真藏着任务啊？可是我刚才仔细分辨过碰到的NPC ，都不是喰鬼。老爸你说，喰鬼会藏在哪？”


    他对狂刀的判断深信不疑，毕竟雷厉风行、果敢能干的老爹，是他打小崇拜的偶像。


    狂刀威严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你要搞清楚的问题。”


    他是观察团队长，又不是试炼团成员。


    霸屠耸耸肩，余光望见街头露出一角的流水席，又兴高采烈起来：“老爸，会里给我们准备了大餐，可丰盛了！不光有吃的，还有酒，一水的莲花白！”


    两人身后，安柔站在大门边，静静目送他们走远。


    面带微笑，但目光越来越冷。


    又一波玩家赶到。


    安柔扫了眼他们头顶的ID，都是黄金白银。应该就是试炼玩家嘴里提起的观察团了。


    细数下来，除了大神玩家狂刀，整个试炼团里还有5个黄金玩家，包括于贤；10名白银玩家，都是中阶以上，想必也属于观察团。


    剩下真正参与试炼任务的300名玩家，无一例外全是青铜和黑铁新手。


    不过，陆续进门的低级玩家，数量貌似不够300。


    安柔客气地把刚到的玩家请入门，连通孟梓游的意识问了一下。


    [有8个被吃了。 ]孟梓游说。


    安柔明白过来，看来龙炎没有要求试炼团多少人来，多少人回。这次试炼，也是一场无形中的淘汰赛。


    刨除失去资格的8人，剩下308个，看来人已经到齐了。


    安柔微微一笑，缓缓阖上沉重的大门。


    围墙根阴影处，出现一道圆弧形地裂，安柔瞥了眼人声喧闹的街头，一脚跨入。


    身形消失。


    别院。书房门开着，跑跑和孟梓游并排坐在门槛上，都有些紧张。


    “放心吧，老板出手，万无一失。”跑跑说。


    孟梓游扯扯嘴角。


    截至目前，它对这个古怪的农场还所知甚少。农场老板，那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居然能在它脑子里说话。


    匪夷所思。


    起初它以为她是天命者，发现这一点后，它又怀疑安柔是喰鬼，可一路观察下来，都不是。


    她好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可这个普通人，冷不丁对它提出一桩称得上胆大妄为的交易——只要它帮忙杀掉整个试炼团，就还它自由。


    这个交易，诡异地出现在它脑海中。


    孟梓游只觉心惊，自然一个字都不信，断然拒绝。直到梓莎被不是它分化的喰鬼，拐到农场。


    安柔展示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可它仍旧将信将疑，直到她说出全盘计划。


    孟梓游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人，比自己这只鬼吓人多了。


    人，确实是最狡诈的生物。


    书房院子里，出现一道漆黑地裂，安柔从中浮起，地裂消失。


    孟梓游不由握紧拳头，不敢放松警惕。


    安柔瞟了它一眼，看向跑跑：“人都齐了。”


    跑跑快步走过去：“马上动手吗？”


    “不，”安柔摇头，“我还有事要确认，等我通知。”


    跑跑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紧张又兴奋。


    老板，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没一会儿，一行人从前院穿进，停在安柔身前。


    “都招呼过了？如何？”


    眉红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好东西。”


    安柔笑道：“那就好。准备好了么？”


    她的视线掠过眉红身后的人。换了一身朴素装束的冷含丽，青青和阿雅。


    两个洗头小妹显然有些紧张，手指用力绞着手帕。


    她们迟了半拍，但依旧随着眉红和冷含丽回答：“准备好了。”


    安柔摸摸两人的手背：“别怕，一点事都没有。”


    她拍了拍手，三道人影走出书房，张大和两名员工喰鬼。


    “等我通知。”


    安柔又交代一句，踏入漆黑地裂之中。


    连通暴富的意识，安柔听见了地面上嘈杂的人声。


    自打第一波试炼玩家到来，红姐就以农场老板身份带着人招呼过一圈，通知大家流水席开席时间是夜里七点，开席之前，所有人可以自行参观。


    如今除了别院，农场各处都是玩家。


    有“龙炎帮会交代成员不准进入别院”的提醒在，这些初级玩家没人敢违反公会安排。


    安柔随着暴富在地下游移。


    “……咱公会实在太牛了，建了一个永安农场不说，还建得这么气派。试炼小镇都没有发电机，这里居然有！不行，我得跟我兄弟吹吹牛……”


    “别作死，保密协议忘了？”


    “我给会里的兄弟发，不算违反保密协议吧？”


    “怎么不算，试炼区保密协议是单独的！”


    “我就悄悄说上一句也不行？我兄弟嘴特别严！”


    “……”


    安柔微微一笑，没有停留。


    她满足了除墨的心意，让暴富直面狂刀，解辛附赠的承诺，自然也在生效期。有鬼王在，在狂刀死之前，不用担心消息外漏。


    没有一条讯息能发出去。


    安柔随着暴富继续游移，终于听到了想找的声音。


    “老爸，我去那边看看。那栋楼没亮灯，指不定有线索！”


    “嗯。”


    安柔让暴富顺着脚步声跟上去。


    池塘一角的树根出，悄然出现半只眼眶，瞳孔滑过一道弧线，定在某处。


    崔高山居然摸去员工宿舍了。


    正好。


    员工宿舍已经清空了，大门外挂了一把锁。霸屠在挂锁上打量一阵，扭头看了眼别院。


    “只说别院不能进，没说这里不能进吧？”他嘀咕着掏出武器。


    追随偶像老爹的步伐，他的武器也是一把大刀，橙武，重达百斤。


    区区青铜低阶玩家，不但被捧成试炼执行组组长，还用得起橙武……安柔鄙夷一笑，看来这个游戏不光氪金，还拼爹。


    大刀在挂锁上轻轻一磕，挂锁铛一声砸在地上。霸屠没控制好力道，还在木门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斩痕。


    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两眼。


    还好，没人发现，绝大部分试炼成员都游荡在两条街上。除了不远处站着他爹，附近没其他人。


    霸屠放下心，推门而入，入眼一片漆黑。


    这栋建筑门前门内，没有一盏灯。


    他想了想，耗费一半能量值激活武器技能，红光亮起，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


    密密麻麻的床铺，上下三层，从身前一直延伸向两边的黑暗之中。整栋楼里，好像只有脚下所站的狭窄走道，没有被床铺占满。


    没有枕头没有被子，所有床铺似乎都是空的。


    武器红光照映下，场面怪异而阴森。


    不过霸屠很快转过脑子，松气的同时擦了把额头冷汗。


    很明显，这地方是给NPC住的。想必农场刚建好，会里还没功夫抓这么多NPC填补进来。


    “鬼玩意，吓我一跳。”


    霸屠手一挥，大刀将面前的床铺一分两半，轻易得如同切豆腐。


    他满意地吹了吹刀口：“削铁如泥。”


    出完气，他开始为自己的胆大得意起来，随便选了一边，扛着刀慢悠悠往里走，看到了最里侧的楼梯。


    “难道上面也是床？”


    正寻思着，楼梯突然发出一声吱呀。


    慢慢地接上又一声吱呀。


    老旧楼梯不堪重负的尖锐呻.吟，让霸屠顿时汗毛倒竖。


    有人走下来了！


    上锁的房子，楼上居然有人！


    他扭头就想跑，可脑海中想起老爹说的话：这个仿造的永安农场，一定隐藏着喰鬼。


    老爹看到喰鬼，肯定是不会跑的。


    那他也不能跑。


    霸屠咽了口口水，强行压下恐惧，抬头看向楼梯上方。


    一道幽幽的女声突然盖过吱呀声。


    “山哥，是你吗，我是柔儿呀。


    “山哥，我好冷，你下来陪我好吗？”


    “高山哥哥……”


    霸屠的头皮瞬间炸了。


    安柔的声音，是安柔的声音！


    什么线索，什么喰鬼，统统都被他抛在脑后。


    他扭头就跑，慌不择路，身体被墙壁和床铺角连撞好几下，屁滚尿流地冲向门外。


    “老爸，老爸！安柔，是安柔，她她她变成鬼了！”


    哭爹喊娘。


    狂刀认定这地方不简单，到底没舍得让儿子单独走太远，一直等在街尾。一听到声音，施展移动技能一晃即到。


    扬手就给了霸屠一巴掌。


    “闭嘴！”


    他到底在意这个熟悉的姓名，迅速扫视四周，确认附近没人，才压低声音问：“哪个安柔？NPC？”


    霸屠被用力的一耳光打得有点懵，又被这个名字吓醒：“不是，是她，是柔儿——唔——”


    被狂刀一把捂住嘴。


    狂刀二话不说拖着他走向漆黑的员工宿舍，任凭霸屠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砰，宿舍大门被关上。


    狂刀嗓音低沉：“跟我走。”


    霸屠手都在抖，不过无所不能的老爹在身边，他稍稍压下惊恐的情绪。


    跟着狂刀转完一楼，又走向二层。二层没有一张床铺，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狂刀又带着他走回一楼，挨个检查完床铺，没有丝毫发现。


    他冷冷盯着儿子。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见的！她就在那上面！”霸屠指着楼梯，百思不得其解。


    狂刀脚尖一挑，将霸屠落在地上的大刀挑起来，却没还给他，而是反手用刀背压住霸屠的脖子。


    “看看你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准再提她！她已经死了！


    “警察都已经用意外猝死结案了，我们亲自看着她被送进火化炉！”


    两人脚下，不知多深的地方，安柔藏在暴富体内，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晰。


    清晰到像一柄尖刀，把狂刀的话捅进耳朵里。


    原来……真的死了。


    她真的死了，尸体都被火化了。


    可是警察都来了，就没调查出别的事么？


    譬如庆山农场在层层叠叠的大棚里，偷偷种植了许多罂粟。


    譬如她死之前，被囚禁在地下室整整一周……


    也对，崔庆既然敢报警，肯定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若非意外穿进游戏，此时的她，只剩下一堆碳化的骨灰。


    安柔不由冷笑。


    与此同时，也莫名生出几分释然。


    经历过这么多难关，说从未想过回到现实，肯定是假的。


    安柔不曾一次幻想过，一觉醒来，带着一账户的金币回到现实世界。


    那个世界虽然黑暗又破碎，毕竟真实。治安虽然一日不如一日，毕竟不用担心被某个玩家一刀毙命，也不用担心世界末日忽然降临。


    如今，这个希望彻底破灭。


    她总不能重生到一堆骨灰上。


    也好，就安安心心守着自己的农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吧。


    砧板，肉，和屠刀都已就位。


    今晚，嗨起来-


    霓虹触碰不到的夜幕高空，除墨踩在幽弃剑上，静静俯瞰下方。


    一道无色水影出现在身边。


    除墨眉头一皱，视野被一面波荡的水镜遮住。


    他瞥向解辛：“做什么？”


    解辛笑道：“既然你不打算出手帮狂刀，在这窥探安柔的手段，又有何益？”


    除墨垂下视线。


    凭着超强的感知力，他能感觉到暴富在尾随一名青铜玩家。


    诚然，整个农场下面都是暴富的身躯，但「伪伏」状态下，它的身体亦实亦虚，脑袋毫无阻碍地在体内畅游。


    而安柔，就在这只SSS级喰鬼的嘴里。


    “你想帮她。”除墨嗓音嘶哑。


    解辛亲热地揽住他的脖子：“不也是在帮你？”


    幽弃剑极快一闪，他的臂膀被齐肩切下。


    那条断臂缓缓游荡到另一边，化成另一个解辛。


    除墨视若未睹：“白天，你跟她说了什么？”


    “自然是替你说好话。”两个解辛同时开口，“不然，她能这么快决定杀狂刀？”


    除墨偏过头，盯着其中一个解辛的眼睛。


    对方的眼睛里，永远带着一丝笑意，真诚又嘲弄。


    像是透露些什么，又像是，隐瞒了什么。


    第105章


    和其他行政区不同,次3区四面都建造了高墙，高墙之上，每隔一米就守着一名治安兵。


    这里的治安兵都是龙炎成员。


    据说,整圈围墙算下来,龙炎公会在次3区边界一共安排了5万名成员。算上三班倒，负责值守区界的玩家高达15万。


    外人不知的是,次3区30万玩家中,另外15万分成数万支巡逻队,终日游荡在行政区内。


    只是一个次级安全区,却无人敢闯。


    今夜是个例外。


    有人直接传送进了区域内唯一的传送阵里。


    把守传送阵的龙炎成员马上将他包围,碍于对方的等级，没敢武力驱逐，更不敢任由他离开。


    没一会儿,开膛赶到。


    “斯文托维特。”开膛一见到他就笑了,“听说你是个重规矩的人,龙炎次3区外人不可进,这点规矩不知道？”


    维特静静看着他：“知道，但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谁？”


    维特不答,说：“找到马上离开。”


    开膛哼笑：“且不说能不能让你进去,就算你要来，也得从城门敲门进来吧？这个传送阵只服务我们龙炎。当然,你要走,还可以享受一次优待。”


    维特想了想，退回到阵内，随着阵法光芒涌动再消散,身形消失。


    开膛静静打开光屏，静静等了一会儿,队伍频道竟真的传来通报。


    【加尔公会的斯文托维特在北门，他说要进来找人。 】


    开膛噗嗤笑出声。


    传闻是真的，这人竟然遵守规矩到这种地步。


    他取出武器，瞄准北门的方向，用力掷出，同时脚下几步冲刺，高高跃起。


    双刃刀急速旋转成圆盘，托着他飞向北门。


    如此反复三次，开膛抵达次3区北边城墙，在城门内稳稳落地。


    高大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维特老老实实站在外面。


    “可以进去了吗？”他问。


    开膛饶有兴趣地打量对方，笑容挑衅：“你是敲过门了，可主人不同意你进来，怎么办？”


    维特湖蓝色的眼眸静静注视开膛：“要怎样才能进去？”


    “怎么也得……”开膛耸耸肩，“让你们加尔会长给我们律会长打个申请？噢，打个申请，就是通过外交方式递交一份申请报告的意思。”


    维特：“时间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就……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榜八碰上榜九，机会难得。


    双刃刀上手，开膛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


    维特望了眼地图定位的方向，距离不算太远——视野尽头露出隐约轮廓的山区。


    他的视线挪回到开膛身上：“这也是你们龙炎的规矩？”


    白色手套交叠在小腹前，掌心下方，出现一把西式重剑。重剑把手尾部，点缀着一颗手掌形状的无色宝石，在夜色下散发出温柔的荧光。


    蓝武，绅士之手。


    开膛从那颗宝石上收回目光，嘿嘿一笑：“我的规矩。”-


    几十公里外的农场，无人知晓两名榜单前十的超神在次3区北界开始交手。


    整个试炼团都沉浸在歌舞升平的气氛中。


    流水宴于七点准时开席，长达数百米的长桌上，虽然称不上摆满珍馐，却也都是游戏里难得一见的美食。


    连酒都是魂界最好的。


    “咱公会福利也太好了吧！”


    “那可不，半个引魂歌都是咱龙炎的，这点东西算啥，小意思！”


    “试炼要持续大半个月呢，后面有的是苦日子，也许公会就是考虑到这点，才费心思给我们加油打气。来来来，走一个！”


    “走一个，不能浪费上头的苦心！”


    霓虹光影中，觥筹交错。


    有人迷醉，也有人清醒。后者自然以狂刀为代表。


    他和观察团坐在街头的位置，比起其他地方的热热闹闹，此处安静得有些压抑。


    让人胃口尽失。


    当然，影响胃口的不只是沉默不语的狂刀，还有他身上陈年老血散发出来的浓烈臭味。于贤紧挨着他坐，更是苦不堪言。


    于贤打量两眼试炼团的雏儿们，硬着头皮端起一杯酒，笑道：“队长，我们都尝过了，这些食物没问题。跟着队长做了大半年任务，都没和您一起坐下来吃过饭。机会难得，我敬您一杯。”


    一边说，一边给其他人递眼神。


    观察团五名黄金玩家都是狂刀队伍里的人，彼此有些默契，也一同端起酒杯：“是啊队长，我敬您！”


    其他白银玩家则是次3区其他分部抽调过来“学习”的，慢了半拍，见于贤等人喝完了酒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敬酒。


    狂刀连端杯子的意思都没有，满脸冷肃：“让你们来当观察团，是来应酬打关系的？”


    所有人笑容一僵，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气氛越发压抑起来。


    这时，不远处扬起一道异常响亮的声音：“美女，你们老板呢？出来热热场子呀，哪有把客人迎进门就晾在一边不管的。”


    “就是！”附和声四起。


    狂刀撇眼望去，正好和安柔对上一眼。安柔微笑着点头示意。


    狂刀漠然转移视线。


    安柔面色如常。


    “老爷们，需要怎么热场子呢？”她问喊话的玩家——一个只有青铜初阶的小菜鸟。


    小青铜征求了一下旁边人的意见，扬声笑道：“简单，让你们老板带刚才那几个小美人出来，挨桌敬酒，没问题吧？”


    到底顾虑公会，没敢太不客气。


    “主人给客人敬酒，理应的。”安柔回答，“老爷们稍等，我这就去请红姐。”


    没一会儿，眉红带着三个姑娘出现。


    她依旧穿着一身正红色丝绸旗袍，与先前没什么区别。可身后三人都换了一身新衣裳，花红柳绿，蛾眉朱唇，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


    在座都是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她们前后判若两人的差异。


    也正因为是男人，对于NPC们精心打扮的原因，也很快就有了共识。


    现场气氛愈发放浪形骸。


    眉红笑容恬淡：“敬酒也有个主次顺序，不知我和姑娘们从哪位老爷开始，比较合适？”


    “当然是……”


    玩家们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街头，被盘踞在那的冷空气打了回来。


    观察团如同监考老师，还是躲着点好。


    玩家们转而道：“当然是我们玉树临风、声威最盛的霸屠组长了！霸屠队长就在那！”


    不远处，霸屠被自己组员拱起身，见四面八方投来密集的视线，不由挺了挺胸膛，对眉红招招手。


    眉红微微一笑，说道：“老爷们人数太多，我一位位敬过去，恐怕天亮都敬不完。不如这样，我和姑娘们一起分头敬酒，可好？”


    “分头敬酒？你们一共……”一个玩家数了数，“你们才四个人，不对，五个，还有刚才那位美女呢？”


    他看向安柔之前离开的方向。


    其他人等不及，起哄道：“分头就分头，分头才好呢，不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啊！”


    眉红回身看向冷含丽：“那这边就交给你了。青青阿雅，你们两个负责那头。”


    “好。”冷含丽一如既往的冷淡，瞥了眼青青和阿雅。


    两个小姑娘越过霸屠，沉默地走向街尾。


    玩家们盯着她们摆动的腰肢，纷纷吹起口哨，可她们连头都没抬，一副羞怯模样。


    永安大街愈发热闹起来。


    眉红酒量极好，喝酒跟喝水似的，连敬霸屠三杯莲花白后，很快把附近的玩家挨个敬过一遍，看得玩家们啧啧称奇。


    难怪会里让她当这个永安农场的老板，原来是女中豪杰。


    有喝上头的玩家装起胆子伸出咸猪手。


    眉红不躲不避，只是嗔视对方一眼。


    其他人见了，胆子也大起来，路过摸一把。好在大家始终都记得观察团也在，没太过火。


    不知多少杯莲花白下肚后，眉红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施施然回到霸屠身边。


    和她相反，霸屠一气干掉三杯，又被组员敬了一通，已然醉眼迷离。见窈窕身影靠过来，头一歪就往对方胸.脯靠过去。


    松软得让他恨不得死在这片温柔乡。


    四周又响起一片拱火的起哄声。


    “霸屠组长，我再敬您一杯。”眉红黏黏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


    霸屠闭着眼睛在她温暖的怀里拱了拱：“红姐，你身上好香……”


    他摩挲着捉住眉红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手上也好香。”


    然后，一道空灵悠远的歌声在脑海炸响。


    伴随着歌声的，是眉红依旧软糯的声线：“既然如此，我只能单方面敬霸屠组长了。”


    霸屠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淡淡眼影底下，那双眼睛似乎恍惚了一瞬，随即用力推开他。


    “红姐……”他叫道。


    可入耳的却是：“红姐好酒量。”


    霸屠有点懵。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可眼中的画面没有偏移分毫，依然定格在红姐身上。


    眉红的微笑恢复了，对四周玩家欠了欠身：“酒已经敬完了，我不打扰各位老爷的酒兴，先行告退。”


    “哎红姐别走啊！”


    “怎么就打扰酒兴了，你走了才扫兴呢！”


    玩家们纷纷表示抗议。


    霸屠愣神之中，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老子看上的女人，你们也配沾手？”


    不，不对，我没说话啊。霸屠喃喃，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画面晃动，他看到玩家们一张张了然的笑脸。


    “不配不配，红姐当然是霸屠组长的人，我们都不配！”


    “红姐，待会儿我们散了，你可得好好伺候霸屠组长啊！”


    “多嘴。”他的声音又在说。


    霸屠好似挨了当头一棒，终于意识到了当下的情况——他喰鬼寄生了！


    没有吞噬灵魂，只是单纯的寄生，但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他的身体，已经不是他的身体，甚至连最简单的离线操作，都有心无力。


    被喰鬼寄生，要么被吞噬灵魂，失去游戏资格而下线。若灵魂完好，又无人施救的情况下，只能干等24小时再下线。


    被喰鬼寄生满24小时，结局是一样的：失去游戏资格。


    喰鬼，怎么会有喰鬼，难道是……


    霸屠下意识要去找红姐，可视线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完了。


    他看到自己站起身，摘下细索手套。


    听到自己在说：“承蒙兄弟们看得起，接下来我来给大家敬酒，可以吧？”


    玩家们轰然叫好。


    完了……


    他看到自己左手拎起酒瓶，右手端起酒杯，在杯里倒满酒，凑近左边的组员。


    “干！”


    “干！”


    两人同时仰头干掉杯中酒，一副豪杰□□。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手在组员头顶揉了揉，对方的脖子瞬间僵硬，仿佛不胜酒力，趴倒桌上。


    同桌发出一阵调侃的嘘声。


    完了…………


    没等霸屠看清组员的变化，视线已经转移到另外一个组员脸上。


    “干了！”


    “干了！”


    他的手又落到对方头顶，用力揉了揉。


    “干得好。”


    完了啊！ ！ ！


    酒酣耳热，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没人注意到，有几桌悄然间安静下来。


    “霸屠……组长……酒量真好啊！刚才还在……装醉，往红姐身上靠，嘿，嘿嘿嘿……”


    “就你话多。”孟梓游轻轻按上最后一名组员的脑袋。


    它环视一周。


    街尾处，名叫青青和阿雅的寄生体已经不见踪影。张大带来的两只喰鬼，也伪装成了试炼团的天命者，混入其他桌。


    气氛到了，即便它们不会劝酒，自然有人赶着来喝。


    靠近街头的地方，冷含丽也已经走了。


    孟梓游仔细辨别了一番，竟没在那帮天命者中找出张大。


    倒是小瞧了。


    这个沉默寡言的同类，比它原先想象的，更善于伪装。


    [时候到了。 ]


    脑海里突然响起安柔的声音。


    孟梓游的视线落到街头。


    狂刀，天命者中的百大高手，这次试炼团的领头人。


    进展到这一步，它心里依然存在几分不确定。


    安柔：[按我说的做，不会有问题。 ]


    孟梓游拎起一瓶酒，猛灌一口，踉踉跄跄走过去。


    “老爸，你们这怎么都不喝酒啊！”


    狂刀侧头看来，躲过它伸过来的手，皱眉：“你的手套呢？！”


    “戴手套干什么，我手套上……嗝，又没有血可以下酒。”


    孟梓游扑通跪了下来，下巴搁在桌上，抖着手往酒杯里倒酒。旁边的于贤见了，帮忙扶稳酒瓶。


    酒水从杯沿溢出。


    孟梓游砰一声摔碎酒瓶，捧住狂刀的细索手套。


    “老爸，用你的手套……嗝，给我酒杯里加点味，好不好……


    “然后我就……就一口气把它喝掉，然后我，我就能和老爸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狂刀紧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舒展一分。


    自己的儿子有多窝囊，他比谁都清楚。但万般不堪，都比不上一个优点：一颗百折不挠的上进心。


    处处模仿自己，“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身为父亲，他听得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既然如此，虎父无犬子，就还有希望实现。


    狂刀伸出两根手指，戳进酒杯。淡淡血色在透明酒液中散开。


    他抬起手，不料被儿子一把抓住。


    孟梓游忍住恶心，嗦了一口狂刀被细索包裹的手指。


    “这个味道……好有杀气！”它陡然兴奋起来，“难怪老爸这么久都不舍得洗！”


    狂刀眼底掠过一抹讶色：“你喜欢？”


    他不是瞎子，身边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什么表情，自然看在眼里。


    此时细想起来，倒是自己儿子进入游戏后，一次都没流露出忍耐或者嫌弃的表情。


    “喜欢！”


    狂刀扽下手套：“既然喜欢，给你……”


    孟梓游猝然抓住他的手。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还要容易。


    它笑着凝视狂刀的微微睁大的双眼：“我很喜欢，百大高手的寄生体。”


    霸屠的骤然栽倒，手脚并用狼狈后退，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喰鬼，是喰鬼，我爸被喰鬼寄生了！”


    撕裂到破音。


    全场死一般寂静。


    几秒钟后，所有观察团成员轰然散开。


    从街头到街尾，试炼团成员们同时接收到了任务详情。


    【任务名称：未知邀约，奉上的是灵魂盛宴】


    【任务地点：沧岭山南侧】


    【喰鬼等级： SSS 】


    【喰鬼数量： 41/41 】


    【时间限制：0.5日】


    【难度评级：SSS】


    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SSS级喰鬼， SSS级任务？


    这是试炼区，他们新手试炼团的任务？


    双SSS级？ ！ ！ ！


    “注意身边，喰鬼已经渗透进试炼团了！”于贤高声大喊。


    喊声飘扬在夜空中，下方的永安大街，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玩家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伙伴。


    41只喰鬼，每个人都可能是其中之一。


    许多人身前，弹出了喰鬼辨别通知的光屏。


    骤然间，难以想象的混乱轰然爆发。


    各色技能光芒连绵亮起，武器的呼啸着砍向曾经的同伴。


    失去鬼母压制的喰鬼们开始嘶吼，扑向周遭鲜美的灵魂。


    惊恐的玩家们开始还能盯准了喰鬼攻击，不过几秒，便已无暇顾及分辨谁是喰鬼。


    混战中，血腥相残愈演愈烈。


    大街各处，玩家们的怒骂哀嚎逐渐盖过喰鬼的嘶吼。


    任务详情来得太快，喰鬼潮爆发得也太快，观察团措手不及，呆立原地。


    还是于贤反应最快。


    他是狂刀的副手，在场等级最高，果断施展疾风步后撤向农场围墙。


    正如这座闻所未闻的农场一样，SSS级任务绝对不是试炼区的安排！


    一柄巨型兵刃越过十几米距离，冲他迎头斩下。


    于贤慌忙掏出武器格挡，然而头顶大刀重若万钧，仿佛把整座沧岭山压在他身上。


    刀身顺着他的武器拉出一道星火，轻而易举斩断他整条右臂。


    于贤双眼圆瞪，满是惊恐。


    他认出了这把刀。


    也认出了这个技能。


    狂刀的成名武器——绿武，无惧刀。


    无惧刀一段技，信勇之刀。


    魁梧的铠甲出现在他身前，人影一闪，那只没戴手套的大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大神高手的寄生体，果真好用啊！”


    完了……


    意识的最后时刻，于贤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一只显然智商极高的喰鬼，寄生在大神玩家体内。


    整个试炼团都完了。


    他炸成一蓬白色光点。


    商行某扇窗户内，跑跑盯着孟梓游，惊异道：“老板，孟梓游变成S级了！”


    与此同时，安柔意识中出现孟梓游的声音： [分化这么多，我吃一个补补，不过分吧？ ]


    安柔神色如常：[只要别吃狂刀。速战速决。 ]


    有暴富在，孟梓游再怎么升级都翻不出天去。


    此时此刻，真正让安柔在意的另有其人。


    混乱初生的刹那，永安大街尾端出现了一个人，解辛。


    他端坐在流水席的末端，左手轻轻一挥，一层细微的水光瞬间涌过整条街道。


    两边的商铺，中间的流水席，仿佛盖上一层轻薄至极的透明膜。


    任何人接触上，立即滑向两边。


    任何武器技能波及到，都消弭于无形。


    改变行动地点后，安柔本已做好花钱修缮的准备，然而解辛出手，帮她避免了这份损失。


    轻描淡写的手段，令人心惊。


    通过张大的眼睛，安柔看了解辛一眼。


    解辛却没看张大，含笑的视线越过重重建筑阻隔，对身处商行三楼的安柔遥遥举杯。


    下一刻，又一个解辛出现在她跟前。


    “不用谢。”


    留下三个字便消失不见。


    而远处桌边的解辛，端坐在流水席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混乱，始终未曾离开。


    分.身……比王大升级SS后衍生出来的鬼术「分.身」，还要神秘莫测。


    安柔根本无法捕捉他来去的轨迹。


    这就是鬼王的实力么？无所不能的……游戏之神？


    安柔压下起伏的心潮，把注意力放在当前局面上。


    [张大。 ]


    距离商行不远，霸屠抱头蜷缩在墙根处。他头脑混乱，说不清是庆幸还是伤心。


    刚接受被喰鬼寄生的事实，他居然活过来了。可他爸又被喰鬼寄生了。


    也许……和自己一样，也只是被寄生，而不是被吞噬？也许，他身为大神玩家的老爸，还能夺回身体主导权。


    霸屠小心翼翼抬起手肘，视线小心翼翼从夹缝中穿过，寻找父亲的身影。


    然而狭窄的视野很快被一道人影堵死。


    霸屠惊叫，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再一次失去主导权，视野中，窜到跟前的人爆成一团光点。


    显然，对方也是试炼团成员，只是运气比他差得多，喰鬼离体时吞噬掉了整个灵魂，彻底下线。


    明明被再次寄生，霸屠却松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压根没想过，独属于他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第106章


    正如霸屠所料,这次寄生在他体内的喰鬼，也没动他的灵魂。


    他从墙角站了起来，随着喰鬼的视野看向街道两边。


    永安大街被流水席居中分割成两条狭窄通道,通道上,试炼团玩家们已然放弃绞杀喰鬼的努力，鬼哭狼嚎地四处逃窜。


    诡异的是,试图躲进两边店铺里的玩家,都被某种无形屏障弹了回来。试图用移动技能跳上建筑楼顶的玩家,都脚下打滑,狼狈掉入喰鬼的怀抱。


    更诡异的是,极度血腥混乱的场面没有殃及任何一张流水席的桌子。


    混战中砸向长桌的玩家都从两边滑了下去，桌上的汤水未撒分毫，桌面上更没掉落一滴鲜血。


    不只是玩家,连狂变喰鬼也碰到了同样的境况。


    一只喰鬼恰好在流水席上方开始狂变,浑身骨骼破体而出,如野蛮生长的树枝一样狰狞虬结。可它庞大的身躯照样没能动弹流水席分毫。


    骨骼根系从长桌两边垂下,尖锐的骨刺四肢，同样没能洞穿两侧建筑,被迫向上生长。


    但它抓住了少数跳上房顶的玩家。


    视野缓缓扫过四周,没有丝毫抖动。霸屠紧张到极致的心情，诡异地被喰鬼的沉稳抚平。


    画面定在街头。


    和试炼团不同,观察团“老师”们面对的喰鬼只有一只,他曾经的父亲，狂刀。


    但他们承受的压力，远非其他玩家可比。


    十几名玩家,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严重的被砍断手臂,伤势较轻的，也头破血流，身上挨了好几刀。


    大神配高武，哪里是几名黄金和区区白银能够抵挡的。


    连霸屠都能看出来，若非父亲手下留情，他们早就死了。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恍惚。


    喰鬼会对玩家手下留情？见鬼了吧。


    但眼见为实。


    霸屠情不自禁开始期冀起来：难道老爸正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抵抗喰鬼？


    这时，画面突然开始动了。


    动得极快，两边景物和人脸一晃而过。


    猛然一停时，一个观察团玩家正好接了父亲一刀，踉跄后退。而自己的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摸上对方的后颈。


    观察团玩家蓦然僵硬。


    变成喰鬼了，他变成喰鬼了！霸屠着急大叫，试图提醒父亲。


    可是舌头完全不听控制。


    画面又是一闪，他的手摸上第二个观察团玩家后颈。


    视野没再停顿，眼前的画面和人影错乱到霸屠压根看不清，等再停下来时，这一小片地方，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视线所及，所有观察团玩家都如木桩子一样杵在地上。而他伟岸的父亲，屹立于它们的包围圈中，眼中竟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


    霸屠一怔。


    给父亲当了小三十年儿子，他竟分辨不出，那抹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霸屠隐隐觉得，好像有更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商行三楼。


    安柔断开所有意识连接，透过玻璃扫了眼下方的永安大街。


    以她当前的能力，完全足以控制一百来只喰鬼。若控制了，场面不至于如此混乱。


    但她没有。


    安柔笑看向跑跑：“去吧。”


    跑跑皱眉：“老板，我想要真正的战斗，不是老板给我递靶子。”


    “别人能拼爹，你就不能拼老板？”安柔道，“再说了，下面大半喰鬼跟我都没关系。它们可不像其他员工，不会攻击你。”


    “真的？”跑跑将信将疑。


    安柔翻了个白眼：“我有闲工夫骗你？记住，别光顾着杀鬼，也杀杀人。还有，别去街头。”


    跑跑探头看了眼狂刀所在的位置，疑惑：“为啥？”


    “少儿不宜。”


    “哦……”


    跑跑挠挠头，心里开始兴奋。不管如何，大型喰鬼潮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深入战场。


    跑跑摸出黄武唐刀，做了几次深呼吸，跑下楼，跃动的身形出现在混乱街面上。


    安柔盯着看了一会儿，视线挪向狂刀。


    被孟梓游寄生，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但她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


    安柔放空眼神：[开始吧。 ]


    孟梓游： [真要这么做？ ]


    安柔： [怎么，喰鬼也有廉耻心？ ]


    孟梓游嗤笑一声：[只觉得你们人类，很无聊。 ]


    安柔不置可否，转而问张大：[能控制多久？ ]


    张大：[半小时。 ]


    除了狂刀和于贤，它分化了观察团剩下的所有人。十四只新分化的喰鬼，同时控制起来，存在一定压力。


    安柔点头：[用不了半小时，你要在二十分钟内回到自己的身体。 ]


    喰鬼转移寄生，原先的躯壳在一小时内就会死亡。一旦超过一小时，张大就回不去了。


    安柔可不想过了今天还能看见崔高山那张脸。这家伙估计是学他爹，把游戏角色的脸捏得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想认不出来都难。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龙炎。


    因为解辛的存在，试炼团还幸存的玩家发往外界的求助信息一概都被拦截下来。但临时死亡的玩家，还有失去资格彻底下线的玩家，现实中都有渠道可以联系上公会。


    喰鬼潮爆发至今已有五分钟，龙炎公会反应再慢，想必也很快就会赶到。农场得在那之前离开。


    不对……她忽略了一件事。


    农场现在就可以走！


    安柔连通一个农场员工的意识，迅速交代完。


    和农场大门遥遥相对的另一边，一扇临时建好的后门被打开，巧姐、亨八通和一名农场员工一起，带着一长队的人影鱼贯而入。


    他们没有往里走太深，在一片未开荒的空地上停下。


    有几个试炼小镇的NPC胆子大一些，四处张望，被亨八通骂骂咧咧地赶回队伍。


    多年镇长当下来，他身上“上位者”的气势，总算发挥了点作用。


    安柔通过员工的视野看到这副场景，微微一笑。


    [张大，开始吧。 ]


    还剩十五分钟，可以尽情玩-


    不安感越来越强，但霸屠无可奈何。


    原来“坐立不安”中的“坐”和“立”，是用来缓解不安的。可惜只剩意识在体内的他，压根做不出类似动作。


    不安到了极致，化作焦灼的火焰。


    突然，他看到观察团变成的喰鬼们动了。它们迈动脚步，步伐一致，逼近他的父亲。


    包围圈收缩成一个开口的小圆，缺口正好冲着他，一览无余。


    杀，老爸杀了它们！快杀了它们！


    霸屠无声呐喊。


    然而狂刀非但没有动手，反而扔下了武器。


    铛的一声，无惧刀砸在地上。


    霸屠紧张到了极致。


    想干什么，它们……这些喰鬼，到底想干什么？


    满腹疑问中，他看到了……霸王卸甲。


    狂刀抬起右手，按下位于左腋的机括，哐当一声，那副他引以为傲的、浸染无数鲜血沉重铠甲落到地上。


    铠甲内，没有穿着任何贴身的衣物。血渍、伤疤和古铜色的皮肤一起，暴露在空气中。


    霸屠无声喃喃：很危险啊，这么多皮肤裸.露在外，很危险的啊，老爸……


    可狂刀的动作没停。


    他解下了宽阔的金属腰带。


    霸屠知道，那条腰带和无惧刀一样，是一件高等级的青武。比起铠甲，那才是狂刀最重要的防御道具。


    但现在，老爸把腰带扔掉了。


    不止如此。


    狂刀两手捏住裤腰，略带笑意的眼神瞟来一眼，而后……刷地一下褪掉了裤子。


    霸屠满脑子空白。


    老爸到底……在干什么？


    一道突兀的女声窜入脑海。


    “还没搞清楚状况么？你曾经想让你爸旁观你强.奸来着。”


    如果霸屠还能控制身体分毫，一定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柔，是安柔的声音！


    不，不可能是她，老爸说过，安柔已经死了，被火化炉上千度的火焰烧成焦炭，又被磨成了骨灰！


    不可能是安柔！


    就在这时，视野画面微微一晃。


    霸屠看到农场外黑乎乎的山体轮廓，似乎在动。


    不是山在动，是农场在动。


    农场飞起来了……


    我一定是疯了，不但幻听，还看见幻觉了。


    对，一定是幻觉，安柔的声音，起飞的农场，一.丝.不.挂的老爸……都是幻觉。


    全息游戏连接神经，有幻觉很正常。


    “崔高山，别走神呀。”安柔的声音又响起，“我想让你看的好戏还在后头呢，集中注意力。”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


    崔高山不断念叨。


    他想闭上眼睛，怎奈眼皮不听使唤。眼中所见的画面又动了起来，渐渐靠近包围圈的缺口。


    他的身体，把缺口填补了。


    狂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好儿子，看仔细了。老爸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公交车。”


    什……什么……公交车……


    狂刀话音未落，身边突然响起哐当哐当的声音。


    它们在脱衣服……这些喰鬼也开始脱衣服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脱衣服……


    崔高山蓦然理解了那三个字的意思。


    不，不要脱衣服，不准脱衣服！都把衣服穿回去，你们都把衣服穿回去！


    没有一只鬼能听到他逐渐失控的呐喊。


    狂刀同样听不到，他按照指示侧对着崔高山，弯下魁梧的身躯，两手扶住膝盖。


    他扭过头，又笑看过来：“看清楚了。”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老爸，求求你了，我不要看……


    一只喰鬼离开位置，走到狂刀身后。


    我不要看啊！ ！ ！


    “崔高山，期待吗？近距离旁观你引以为豪的老爹做这种事，是不是很刺激？”


    ……安柔，又是安柔的声音！


    不，我求求你，安柔，我求求你……


    崔高山绝望地看着喰鬼向前一步，和狂刀贴合到一起。


    不要啊……


    殷红的鲜血顺着狂刀的腿流了下来。


    不要啊……


    如果绝望是深渊，崔高山已经站在暗无天日深渊底部。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深渊，远远还没到底。


    第一只喰鬼带出一蓬鲜血，第二只喰鬼替上。


    然后是第三只。


    第四只……


    妈，妈快来救救我，妈，救救我……


    “窝囊废，你一定在喊妈吧？我也想跟你一起喊。”安柔的声音带着惋惜，“她怎么就不玩游戏呢，不然你们一家三口都参与进来，多好啊。”


    “大团圆呢，其乐融融，谁见了不说一声羡慕？”


    什么意思……一家三口都参与进来……安柔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别想太多。”


    “崔高山，你才是压轴戏啊！庆山农场大少爷，你爹妈的大宝贝，这么精彩的戏码，怎么能少了你呢？”


    崔高山惊恐地发现，自己抬起了手。


    他在脱衣服。


    不要！


    他的手缓慢但坚定地脱掉了每一件衣服。


    不要！


    他不该有反应的地方有了反应，他迈开脚，一步步走向狂刀。


    不要啊！


    安柔，我错了，我错了！


    柔儿对不起，我们，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你！


    可是你是自己死的啊！


    我没有碰你，我爸妈没有碰你，谁都没有碰你！


    为什么你要对我做这么过分的事！


    安柔，安柔，安柔安柔安柔！


    求你了，求求你了！


    ……


    神明并没有应答他的祈求。


    神明让他睁着眼睛，用最近的距离，最好的视角，最坚定的动作，对光辉伟岸的父亲，犯下了最畜生的罪行。


    鲜血淋漓中，崔高山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安柔皱起眉，她没有下令。


    [怎么回事？ ]


    张大：[灵魂消失。 ]


    灵魂消失？


    崔高山死了？


    不对，玩家进入临时死亡状态，灵魂也会消失。崔高山可能只是晕厥失去了意识，意外离线。


    啧。


    居然没考虑到这个可能性。


    有些扫兴啊，崔高山。


    不过也对，这个窝囊废的心理素质，全是他爹给的。他爹形象尽毁，就算回到现实，父子俩想必也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反观崔庆。


    安柔通过喰鬼们的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狂刀，由衷感到佩服。


    比起崔高山，崔庆耻辱感才更激烈吧？可他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保持了清醒。


    孟梓游没察觉到他的灵魂消失。


    更折磨人的办法，安柔不是没有，但看到这一步，她已经失去兴趣了。


    没太大意思。


    [收尾吧。 ]安柔发下指令。


    张大没穿衣服，施展移动技能径直飞掠进商行，钻回自己的寄生体后，看着崔高山的尸体顿了一秒。


    手起刀落，把崔高山的脑袋砍了下来。


    它提起孟梓游只有半人高的寄生体，飞掠回狂刀身边。


    安柔已经踏着雁翎靴来到现场。


    通过自己的眼睛亲眼目睹这幅画面，心理上还是觉得有点辣眼睛的。


    安柔在狂刀对面镇定，笑道：“孟梓游，真不考虑换一具寄生体？他可是大神。”


    孟梓游原先的寄生体只是个NPC男孩，毫无战斗力可言。与狂刀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以安柔的了解，喰鬼不但极度渴望高玩的灵魂，同样也渴望占据高玩的身体。毕竟强大的力量能提升它们捕食的成功性。


    然而，孟梓游的回答依旧是拒绝。


    “因为梓莎？”安柔试探着问，“我可以另外安排一只喰鬼寄生到孟梓游身上。”


    “你敢！”孟梓游用狂刀的声音沉喝，“你答应放我们走的！”


    换了一张差异极大的脸，它凶巴巴的表情依旧相似。


    安柔笑了笑：“急什么，好歹是个大神，你不要我要。”


    她示意张大把它的寄生体拎过来，又叮嘱孟梓游：“就一口，别咬太多。”


    孟梓游不屑地嗤笑一声，一只手搭在小男孩头顶。


    它不能先回到自己的寄生体再噬咬狂刀的灵魂，狂刀毕竟是大神高手，此举太危险。只能反过来，先咬一口狂刀的灵魂，再迅速回到自己的寄生体。


    这个过程必须要快。


    若是晚上几秒，狂刀的残魂分化成新喰鬼，和它并存在一个寄生体内，只会导致一个结果——狂变。


    两只喰鬼，是不能共存于一个寄生体内的，共存等于共灭。


    “动手吧。”安柔说。


    话音未落，孟梓游已经在小男孩身体内睁开双眼。


    “不对，快躲！”安柔的叫声传入耳内。


    孟梓游只觉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后退，模糊的视线迅速变得清晰。


    冷冽刀光迎面劈来！-


    次3区北城门外，两名超神打得难解难分。


    开膛自恃名次比维特靠前一位，本来很有信心打败对方，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信心已然动摇。


    那把名为「绅士之手」的重剑，比想象中难对付多了！


    开膛根本无暇顾及频频弹出的光屏，也听不到城墙上龙炎守卫们的喊话，直到一名守卫牺牲自己，冲进战局，死在开膛的双刃刀上。


    “看……传讯……”守卫说完三个字就死了。


    开膛：“草。”


    什么传讯这么重要？ ！


    维特颇有君子之风，见状收剑而立，如同一开始时一样，双手按住剑柄。


    开膛被扫了兴，心烦意乱地打开光屏，顿时愣了。


    SSS级任务？


    试炼区爆出SSS级任务？ ！


    彻底下线的试炼成员，终于通过总部把任务详情传递到他手上。


    这时，死去的守卫使用复活卡上线了，捂住血流不止的肚子，顾不上灌生命药剂。


    “3区各部都已经派人赶过去了！部长您负责监管试炼区，也赶快过去吧！”


    开膛怒视他：“怎么不早说！”


    守卫撇撇嘴，只敢腹诽：你俩打的昏天暗地的，消息不看喊话不听，怪我咯？我还损失了一半天命值呢。


    天命值下滑，气运不好，看来接下来这阵子只能做做低级任务了。那个SSS级喰鬼潮，和自己无缘了。


    维特站得有一段距离，没听清两人的谈话。开膛的表情，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调出光屏地图。


    果然，那个闪烁的定位点又不见了！


    离开玉羊岭后，维特没有定位可以追踪，只能在自家加尔公会地盘上搜索可疑踪迹。然而除了发现几个低级任务，一无所得。


    他不得不下线，赶去殡仪馆安置弟弟的遗体。


    等待再上线回来，蓦然发现，定位重新出现了，就在龙炎次3区！


    维特通过传送阵急速赶来。


    次3区外人禁入，这点无人不知。他果然被开膛拦住。


    要不是次3区，要不是开膛……他肯定已经赶到定位的地方了！


    错失机会，维特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几步跨到开膛身边。


    “高级喰鬼？”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什么等级， SSS ？”


    开膛猛地抬头：“关你屁事！”


    维特目光平静：“它是我的。”


    “出现我们地盘上的任务，你说是你的？”开膛自然不信，“高级喰鬼有属地限制你不知道吗？”


    “它是我的。”维特重复，“亚利死在它手里。”


    开膛张了张嘴，咽回嘴里的嘲讽。


    亚利落榜的事早已传遍全服，可高级玩家不管是掉名次，还是掉出整个天命榜，都是常有之事。


    维特语气，也太过沉重了。


    “什么意思？”开膛不敢确定，“不是临时死亡？”


    “不是，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最迟七天内下葬。今天是第二天。”


    开膛试着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你的意思是，亚利落榜的原因……”


    他想到了几种可能。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这种来得合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亚利在现实中死亡，导致失去游戏资格，进而消失在天命榜上。


    但维特断然回答了三个字：“因为它。”


    和开膛的猜想完全相反。


    维特没有多说。


    他是加尔公会首席玩家，自然而然知道许多机密。而看开膛的反应，似乎对于玩家猝死的现象，一无所知。


    也许，对方连“神启”的存在，都不知道。


    开膛的排名虽然比自己高一位，但毕竟，龙炎公会的首席玩家，是除墨。


    “外交申请，加尔公会事后再补。”


    维特说完，越过开膛，走向城门。


    其他龙炎守卫立即拦住去路，如临大敌。


    定位虽然消失了，不去侦查一下它出没过的地方，维特不甘心。看到守卫的动作，他已经做好引发外交冲突的准备。


    没想到，开膛在背后道：“放行！”


    维特诧异得回头看他，点头示意：“谢谢。”


    开膛追了上来：“别谢太早，要是被我发现你心怀鬼胎，这账得重头再算。”


    话虽如此，他已经信了大半。


    对于开膛知道多少机密，维特的推测大抵没错。但维特低估了这位天命榜八的脑子。


    能在游戏里爬到高位的没有蠢人，况且社会上对于传奇玩家，对于终极之战，对于鬼王和鬼墟的玄学猜测，从未消失过。


    开膛早就断定了，高层隐瞒了很多事情。


    譬如维特说的，游戏里的高级喰鬼，导致他弟弟在现实中死亡。


    不无可能。


    换个角度说，冲维特的人品，开膛也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既然如此，何不趁这个机会，把加尔公会和自家公会搅在一起。哪怕试炼区的存在暴露，事后被上面追责。


    相较起来，开膛更想了解上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位榜八，一位榜九，全力施展移动技能的速度远非常人可比。


    两人进入试炼区时，其他龙炎分部派出的人马刚到试炼区外缘。


    “不是那里。”


    开膛第一反应就是往山顶试炼小镇跑，但被维特叫住了。


    维特拐向另一边：“这个方向。”


    开膛落在后面，打开光屏看了一眼，皱起眉。


    传讯太多，之前匆匆一扫，错过了一个重要信息：任务地点在沧岭山南侧。


    维特……是怎么知道的？


    开膛压下疑问，抛出双刃刀快速跟上。


    沧岭山南侧山脚，空了一块。


    字面意义上的空了一块。


    泥土裸.露，岩石平整，但偌大一块地方，没有留下一根野草。


    连山溪都断在这里，清澈的溪水淙淙淌入面积极大的浅坑，变成一滩泥黄的浑水。


    仿佛有一只巨大得超出想象的勺子，在这里挖了一口，在青山绿水中，留下骇人的伤疤。


    维特蹲在浑水尚未波及的地方，手指轻轻拂过潮湿的泥土。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你要找的喰鬼呢？”开膛问。


    “它走了。”


    “走了？”


    开膛凝眉，难道真的有喰鬼可以脱离属地束缚？


    维特沉默。


    开膛等了片刻，其他分部的人也陆续抵达了，一道道惊疑和询问的眼神让他心烦意乱。


    “干.你娘的狂刀，怎么还不回信！”他低声骂道-


    开膛不知道，不是狂刀不想回传讯，而是他压根就没收到任何传讯。


    当然，就算收到了讯息，此刻的狂刀也无暇回复。


    无与伦比的耻辱化成愤怒，又化成极度的杀意，让他死死盯住了安柔。


    这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竟然真的在这里。


    而她，竟然敢这么羞辱自己！


    该死。


    她该死！


    第107章


    狂刀的意志力果然惊人。


    他趁孟梓游转移寄生的极短暂间隙,竟然激活了道具栏里的魂卡，瞬间补完灵魂，将新生喰鬼扼杀在摇篮内。同时踢起无惧刀,扬手就是威力最大的五段技。


    慧勇之刀。


    刀光如莲花绽开,精准劈中四周喰鬼，连张大都没能躲过,被削去半个肩膀。


    然而,安柔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


    几乎是在灵魂微光绽放的瞬间,就拉着孟梓游后撤。


    刀尖擦着孟梓游的鼻尖滑过,在地面留下一道深刻斩痕。


    一击不中,狂刀毫不停歇，魁梧的身躯猛冲过来。


    同时施展四段技「定勇之刀」。


    从以人带刀，变成以刀带人,人刀一体,摒除万般杂念,只余杀意。


    该死的安柔,就在一臂之外，撤退的移速完全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无惧刀光芒尽敛,化作刀刃一抹嗜血寒光。


    然而,狂刀泛红的眼睛里，安柔慌乱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异微笑。


    不对！


    狂刀立刻终止技能,但来不及了。


    一根骨刃突然钻出地面，粗如人腰，猛地撞上无惧刀刀尖。以无惧刀的等级,居然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剧烈的撞击带来巨大的反冲力，使得狂刀连人带刀飞向后方。


    他直觉身下有危险,立即施展一段技「信勇之刀」劈向地面，试图借此让身体稳在空中。


    可无惧刀斩落的地面……消失了！


    一道漆黑幽深的地裂无声无息出现在下方，恍若一张深渊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连人带刀，一口将他吞没。


    迎接他的是无穷无尽的虚空触手。


    一条条触手没入他的皮肤。


    正如曾经的亚利一样，狂刀迅速激活魂卡，尝试掌握身体主导权。然而触手实在太多——不，是被他鲸吞入腹的喰鬼，等级实在太高。


    绝非普通的SSS级。


    又一道人影闯了进来，立即吸引住狂刀的视线。


    那个该死的女人，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Surprise！没想到我还留了一手吧，崔庆老板？”


    狂刀舌头僵硬，已经说不出话了。安柔又凑近些，才透过灵魂微光，看清他的愤恨的眼神。


    “对，没错，就用那种眼神看我，保持住！”


    安柔满意点头，笑容忽然变得危险，“你以为羞辱你就就能让我爽了？”


    “不不不，崔庆，我要你——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


    一字一顿。


    随着四个字落下，狂刀正好用尽了魂卡，灵魂微光渐渐消散。他怨毒又愤恨的眼神，也随之定格。


    “嘭！”安柔伸展两臂，高高扬起。


    狂刀爆成一堆飞舞的光点。


    她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踩着虚空触手跑到光点之中，旋转数周。


    停下来时，冷静克制到现在的眼睛，微微泛红。


    一段仇怨，落下了。


    不过，崔庆的灵魂虽然恶心，但还有用。


    安柔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灵魂光点被触手运往虚空深处。


    等到最后一粒光点消失在黑暗中，她轻轻开口：“暴暴，让我出去。”


    背后透进一线朦胧微光。


    孟梓游就守在地裂边上，见到她出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安柔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见状笑道：“怎么，我没死在里面，很失望？”


    孟梓游绷紧小脸，旋即凶巴巴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你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张大，它没躲开，你却躲开了。你根本早就料到狂刀不会分化！”


    安柔略感意外地打量他一眼：“你果然很聪明。”


    但她没接着解释，而是左右扫了两眼。


    右边，靠近农场大门的地方，被狂刀一招杀死寄生体的喰鬼已经狂变完了。


    在鬼母张大的压制下，它们畸形庞大的体型只能紧紧压在一起，对着左边的战场干流涎水。


    而左边，幸存的试炼团成员所剩无几，局势一面倒。跑跑被数只喰鬼围攻，开始左支右绌。


    安柔盯着跑跑看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暴暴。”


    骨刃闪电般钻出青石地板，犬牙交错，如同打了一阵急促的闪电。


    左右两边，除了几只农场员工，所有喰鬼同时被绞杀。


    有些喰鬼还有狂变机会，然而刚开始狂变，再次迎来骨刃的暴击。


    跑跑握着唐刀，站在漫天金雨之中，有些愣神。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欣赏到这种景象了。


    第一次也是在农场，也是老板一手酝酿的喰鬼潮，超大型喰鬼潮。


    今天这次，虽然规模比不上那一晚，但老板使用了一种全新的玩法。


    上一次是最经典的链式反应。这一次，则利用了喰鬼只寄生不吞噬灵魂的设定，等到布局完成，再瞬间引爆。


    链式反应容易导致喰鬼潮失控，而老板的新玩法，明显游刃有余，对局势一手掌握。


    结局尘埃落定，跑跑把惊叹和佩服都写在了脸上，看上去有些呆傻。


    安柔无奈地摇摇头，走向张大。


    孟梓游紧紧跟在身边：“说，你是怎么断定狂刀不会被分化的？你……全盘计划下来，你一定有重要的环节瞒着我！”


    安柔递给张大一瓶中级生命药剂，闻言随手弹了一下孟梓游的额头。


    “身为喰鬼，演技好就行，不用太聪明。”


    这小家伙实在太敏锐了。


    安柔只比它多掌握了一个信息：任务详情。


    喰鬼潮一旦爆发，狂刀就能收到任务详情，从详情中判断出最大的敌手是SSS级喰鬼。


    孟梓游只有A.级。即便吞噬了于贤，也只是S级。


    但凡狂刀保留了一分理智，就会提防潜藏在暗处的暴富。


    当然，他被孟梓游寄生之后，性命就拿捏在了安柔手中。只要孟梓游直接吞噬掉他的灵魂，狂刀根本等不来最后挣扎的机会。


    但这么做，会带来两个问题。


    一是孟梓游吞噬大神玩家的灵魂，极有可能进一步升级到SS 。以它不服管的个性，在安柔看来必然是个隐患。


    再说了，天命榜高玩的灵魂多宝贵啊，就算不喂给暴富，安柔也想喂给张大。


    凭什么落到一只外来喰鬼嘴里。


    第二个问题，就是除墨。


    除墨答应不插手的前提，是她和暴富联手对付高玩。暴富连个面都没露，孟梓游就随随便便把狂刀给吃了，除墨肯定不会答应。


    谁知道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安柔猜，大概率会把次3区的开膛引过来。


    刚干掉狂刀又迎来开膛，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安柔实在无从预料。


    做业务嘛，还得一单一单来。


    所以按照她的计划，对狂刀极尽羞辱，既能出口恶气，又能一点点磨掉对方的理智，一举两得。


    再后面，就是暴富出其不意来一口的事了。


    孟梓游的脑门猝然挨了一下，两只小手下意识捂住额头，跳起来大喊：“再敢碰我的头，我一口吃了你！”


    安柔身上的灵魂香味虽然淡了些，但它闻得清清楚楚。


    “你试试看。”安柔凉凉瞥去一眼。


    孟梓游看了眼张大，又看看地面，闭上嘴。


    人类有句话说得还是挺对的：好男不跟女斗。


    更何况姓安的是人是鬼都没摸透，作为一只好鬼，它也懒得跟她斗。


    喰鬼自带自愈能力，叠加生命药剂的效果，张大骇人的伤口上迅速生长出肌肉纤维。少了一大块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复原。


    跑跑乐颠颠小跑过来，凑近了反而把笑容憋回去：“老板，怎么突然让暴富老哥清理战场了，我还没杀够呢。”


    “没杀够？”安柔瞥了眼他头顶光屏，笑道，“要是实在活太腻，你可以把自己喂给张大。反正你俩关系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大刚点上一支烟，闻言吐出一口烟气，用红血丝未褪的眼睛看向跑跑。


    跑跑连连摆手，讪讪笑道：“不了不了，老张跟我这么熟，怎么可能下得了口。”


    “我可以。”张大突然说。


    跑跑一惊，嗖地躲到安柔身后，探头看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啊！老张，我还是你上司呢！”


    安柔一胳膊肘把他推远。


    “你升级到黄金，对张大的吸引力自然变大了。”


    跑跑一怔，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还想亲口跟老板报喜的呢……嘿嘿，谢谢老板！”


    安柔由衷露出笑容。


    跑跑跟在她身边，升级环境不可谓不得天独厚，却还费了这么长时间才从青铜升级到黄金，可见玩家等级提升之难。


    Lv50虽然只是黄金的门槛，毕竟是高级玩家了，值得高兴。


    安柔的笑容很快敛没。


    她走到跑跑身旁：“给我看看属性面板。”


    跑跑依言点开光屏。


    【天命值：1308000】


    跑跑的天命值果然又跃升了一个台阶。


    上一次大幅度跃升是青铜升级到白银，1万点天命值直接蹦到12万点。


    理论上，一名玩家就算进入游戏以来一次都没死过，晋升到白银低阶时的天命值，只有几万点。


    可跑跑刚迈入白银门槛，天命值就比白银高阶玩家的理论值都要高。


    这次晋升黄金低阶，又翻了十倍。同样，130万点的天命值，远远超出黄金高阶玩家，极可能也超过了大神低阶玩家的理论值。


    太高了。


    安柔蹙眉：“你不觉得，你的天命值有些畸高么？”


    “很正常啊。”跑跑自豪道，“这玩意就是气运，我能碰上老板，就代表我气运很好啊。一个多月就从青铜升到黄金，说出去都能吓死人！ ”


    安柔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解辛的话盘旋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据说葬身喰鬼腹中的玩家，回到现实后，运气也差得很……”


    只觉告诉她，“天命值”，亦或是气运，绝非什么好东西。


    安柔想到了一个验证方式。


    “最近一段时间，你离线后帮我搜罗一下新闻。”


    跑跑只当她换了个话题，问道：“什么新闻？”


    “永安市，庆山农场的新闻。”-


    冷含丽卸下浓妆，换上平日常穿的衣服，走出别院。


    按照农场主的吩咐，她们几人离开流水席后便回到别院，外面发生多大动静，都不能踏出一步。


    直到刚刚，农场主派人来传话：事情已经结束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冷含丽心惊不已。


    三百个天命者，都死了？


    农场上的居民，都不曾听闻那次超大型喰鬼潮。但冷含丽听丈夫提起过，他曾经派了两百名天命者军团，去杀安柔。


    安柔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把这么多人，这么多建筑，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搬上农场。


    那两百人的军团究竟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然而，想象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


    今夜到访农场的三百名天命者，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如此庞大的力量，轻轻松松被安柔吞下。


    连一点痕迹都没留。


    冷含丽沉默地带着长队来到永安大街，下意识扫了几眼地面。


    那么多天命者，真的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流水席还没撤，农场居民们穿梭在长桌两边，收拾天命者们留下的残羹冷炙。


    等桌面干净了，田瑞带领着治安兵提来一筐又一筐食盒。


    热气腾腾的饭菜再一次铺满桌面。


    冷含丽听到了身后队伍中此起彼伏的肚皮咕噜声。


    据说这些人来自于山巅的无名小镇——冷含丽觉得这不是事实。她当过多年镇长夫人，当然认得出来，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她看向安柔的目光很是复杂。


    杀人如麻的农场主，竟会大发善心？


    安柔挂着一抹温和笑容走近，冷含丽识趣地退到一边。


    “欢迎各位来到永安农场。”


    安柔的欢迎词很简短，话头随即一转，


    “我知道你们都无处可去，从此以后把这里当成家。农场经营不易，希望各位珍惜。”


    时至如今，她的善意就剩这么多。


    不管是谁想离开农场，亦或者不服管想作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先前的居民也好，新来的居民也罢，她不希望任何人成为隐患，变成其他玩家捕捉到的任务线索。


    当然，老居民们人人都会背的员工守则，新居民也得字字铭记于心。


    安柔的目光刻意带上一些压迫性，来自试炼小镇的NPC们不自觉避开，即便脸上有些灵动活气的，满腹疑问也不敢开口问些什么。


    何况，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如此丰盛的筵席摆在眼前，谁还有空关注其他。


    安柔看向安有年：“爸爸，辛苦你了。”


    安有年看她的眼神满是自豪，已经流过几次老泪。


    “肉肉放心。”他拍着胸.脯回答，小快步走到队伍前，“大伙儿都饿了吧？受苦了受苦了，快快坐下来吃饭。敞开吃，吃完还有！”


    安有年和巧姐等人开始招呼新居民入座。


    离开中宿镇之后，农场还没办过一次大规模的筵席，更别提绵延一里地的流水宴了。新居民有幸参加，老居民自然也有资格参加。


    有安柔在场，老居民们纷纷摆出热情好客的态度，各自上前招呼一批新居民入座。


    每张桌子上都是新老居民交杂，不易拉帮结派，也有助于新居民更快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安柔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孟梓游：“你们兄妹俩躲躲藏藏的，很少能吃饱饭吧。这么多好吃的，不让梓莎开心开心？”


    孟梓游小脸绷得很紧：“你这是糖衣炮弹！”


    安柔一怔。


    游戏里居然还有这个词？


    也对，引魂歌再神秘，也是现代人设计的，有什么词都不奇怪。只是从喰鬼嘴里吐出来，未免有点出戏。


    安柔忍不住逗它：“你觉得，在梓莎眼里，是好吃的重要，还是你这个哥哥重要？”


    “当然是我重要！”


    孟梓游怒答，话音未落，妹妹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哇！好多好吃的呀！”


    竟是张大牵着梓莎走了过来。


    孟梓游下意识就要大喝“放开她”，梓莎自己就挣开了张大的手。小姑娘蹬蹬蹬跑到桌边，大眼睛瞪得夸张的圆。


    “哇————”


    她扭头看向张大：“大叔叔，我能吃吗？”


    以张大寡言的风格，沉默就代表同意了。但这只老喰鬼一反常态，停住点烟的动作，抬起眉眼望过去。


    “可以。”它说。


    “好耶！谢谢大叔叔！”梓莎手脚并用爬上椅子。


    孟梓游向她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再不带梓莎走，她可要吃糖衣炮弹咯。”安柔说，“怎么，舍不得了？”


    孟梓游愤愤瞪了她一眼，跑过去坐到妹妹身边。


    “哥哥快看，都是好吃的！这个，这个，这个，噢噢还有这个，哇，好多好吃的我都没见过！”


    孟梓游：“笨蛋！”


    梓莎扁起嘴：“为什么又骂我！”


    孟梓游：“……快吃！”


    两人稚气的声线断断续续传入安柔的耳朵。


    安柔无声一笑，正准备去找跑跑，解辛出现了。


    他带着一贯的淡笑，视线扫向流水宴：“两次大摆宴席，两次都没收到农场主的邀约。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不请自来不正是解先生的风格？”


    解辛的目光转过来，无奈摇头。


    安柔笑道：“我的意思，是先生给我省事了。解先生别多想。”


    “农场主的话，总有令人咂摸深意的地方。”


    “解先生言传身教，安柔再不开窍，也不配再见先生了。不是么？”


    解辛隔空点了点她：“你啊……农场主这回想问什么？”


    安柔也开门见山：“除墨这回想带我们去哪里？”


    “狂刀殁后，他可曾现身？”解辛反问。


    当然没有。


    那家伙就跟消失了一样。


    说话间，跑跑过来了。


    安柔拿出主人风范：“解先生，请入座。”


    说完不再看他，走向跑跑。


    “老板，战利品都盘点好了，一共剩余134具尸体，都已经泡进腌菜缸。1268万金币，576件道具，都放进仓库了。”


    安柔有些吃惊：“这么多？”


    试炼团都是低等级的青铜黑铁玩家，变成喰鬼至多也就是C级，系统不会赋予太高的奖励。


    安柔预想中，算上一百多人临时死亡漏出的钱货，金币奖励至多两三百万。没想到只猜中了一个零头。


    “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跑跑道，“也正常啦，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龙炎的。这帮人里估计有不少富少爷。”


    安柔恍然，难怪大家都说最穷不过野客了。游戏里挣多少钱是一回事，带多少钱进游戏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账户里还有几千万余额没用，便让跑跑把收获的金币连同道具一起收进仓库。农场日常运营也少不了钱，就当做备用金，让跑跑任取。


    “试炼小镇一共下来一百多号NPC ，你有空研究一下怎么安置，缺什么少什么直接重塑吧。仓库那笔钱就当安置预算，你看着办。”


    “要不了那么多钱。”跑跑笑道，“暴富老哥走之前不是切了不少试炼小镇的建筑么，修缮比扩建省钱多了。”


    安柔点点头：“稍微修好点。”


    试炼小镇上的房子实在太过破旧了，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和那些黑乎乎的建筑一比，农场上的建筑都算得上豪华别墅。


    跑跑应下，问道：“老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除墨……又给地方了吗？”-


    沧岭山，上万龙炎玩家堆在山顶，围着试炼小镇。


    惊愕，沉默。


    试炼小镇，消失了一圈。曾经建筑所在的楼根处，变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疤，好似干涸的护城河，包围住整个小镇。


    护城河里的建筑倒都还在，只是每一栋都变成了废墟。塌方的塌方，没塌的，表面上遍布狰狞裂口，像被人拿着刀乱砍一通。


    虽然小，这也是一座镇啊，那该是多大一把刀？


    如此可怖的破坏力，至少是蓝武级别的武器。


    不少人回国神后，纷纷望向废墟中心，一栋最高、但摇摇欲坠的建筑。


    开膛站在建筑楼顶，举目四顾，面色越来越阴沉。


    玩大了。


    为了和斯文托维特打一架，他付出的代价可太tm大了！


    试炼团全军覆没，试炼小镇破坏殆尽。最重要的是狂刀，刚冲上天命榜的狂刀，落榜了……


    开膛仿佛看到了上级严厉的追责。


    他猛然冲到维特身边，踮脚揪住对方的领口：“到底是什么喰鬼！你肯定知道！”


    把加尔公会成员带进试炼区——他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抱歉。”维特表情诚挚，“我也很想知道。”


    两人的光屏同时弹出一条传讯。


    开膛对着屏幕迟疑了一会儿，点开。


    果然，会长命令他立即下线。


    开膛恨恨看了眼维特，却见对方湛蓝的眼眸正看着自己。


    “华国，全息指挥中心的紧急会议，我也会参加。”


    两国联席会议……开膛哀叹一声：“得，彻底闹大了。”


    第108章


    华国,全息指挥中心。


    开膛爬出游戏舱后，连冲澡的时间都没有，裹了条浴巾就赶过来。神经传感剂把他的头发黏得一溜一溜,对比一身正装的其他人,显得有些可怜。


    他身边坐着两个人，位置居中,级别显然比他高多了。


    一人带着银边眼镜,温和又清冷,是龙炎公会冷兵城总部会长,时希正。游戏ID ：律。


    另一人表情严肃得多,龙息组组长，魏刚。


    听起来只是一个组长，却掌管着整个公会的后勤,和时希正平级。据说曾经也是个超神,但早已离开游戏,无人知道他的ID 。


    三人沉默地坐着,气氛有些压抑。


    会议桌中间，全息投影器的指示灯亮起,空荡荡的对面终于出现两道人影,两人前方，漂浮在空中的加尔公会徽记缓缓旋转。


    两国公会正式接触,在当下是次一级的外交行为。时希正对角落里的记录员点了点头,示意会议开始。


    他还没说话，魏刚开口了。


    “大概情况，我们双方应该都听过汇报了。洽谈开始前,我先说几点各位有必要了解的情况。”


    实时翻译耳机将他的话传入所有人耳中。


    “第一，崔庆,也就是狂刀，死了。还没退出游戏，脑神经全面坏死，符合猝死认定。”


    开膛蓦然瞪大双眼。


    狂刀死了？


    他本以为狂刀只是失去游戏资格，竟然死了？


    然而震惊的只有他。时希正、加尔会长，还有斯文托维特，表情都很平静。


    这让开膛没能问出任何问题。


    他突然想起亚利。


    维特说过，亚利死了。言语中透出的意思，是他弟弟死于那只未知喰鬼手里。如今狂刀碰到那只喰鬼……也死了。


    一股凉意爬上开膛后背。


    魏刚的视线不经意瞥过他，手指点点桌面：“第二，崔庆的儿子崔高山，游戏ID霸屠，经过医生初步诊断，疯了。目前我们还没能从他那里问出有效线索。”


    开膛咽了口口水。


    玩游戏玩疯了……难道也是发生过的情况么？


    他不由自主观察对面人的表情。


    加尔会长皱起眉，维特表情细微些，但也皱了眉。


    看起来不是正常情况。


    还好……开膛莫名松了口气。


    “第三，”魏刚又说，“事发之后，我们派人赶往他二人的住所调查，三分钟前，我刚收到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很好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时希正也侧头看过去。


    魏刚所说的第三点情况，他并不知情。而魏刚恰到好处的停顿，说明有重大发现。


    “龙息组本来没有调查到任何线索，但在离开的时候碰到西省警方赶来，封锁了崔庆名下的庆山农场，并且逮捕了他的妻子。”


    “什么？”开膛脱口而出。


    他打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条情报。


    时希正也问：“西省？什么罪名？”


    魏刚：“西省警方今天上午刚端掉一个制毒窝点，从犯罪集团口中审出原材料来源，其中就有庆山农场。他们，确实在农场里找到了罂粟花田。


    “现在崔庆的妻子和农场所有员工均已被警方控制，有些员工已经对罪名供认不讳。”


    “……也许只是巧合？”加尔会长思索着问。


    “是不是巧合，需要你们去调查了。”魏刚说，“以上三点就是我想说的情况，接下来的事你们谈。”


    会议室静默了一会儿，加尔会长看了时希正好几眼，斟酌着开口：“关于试炼区的事……”


    “试炼区我们会后单独谈。”时希正打断他，“之所以邀请两位过来，是想商量一下后续的任务执行计划。”


    加尔会长：“任务？”


    时希正：“没错。开膛已经向我汇报过详细情况，包括亚利的遭遇。据我们华国记录的数据，猝死案例之间从未发生过如此紧密的联系。所以——


    “龙炎正式向加尔发出邀请，共同组建任务执行队，调查那只SSS级喰鬼。”-


    歌舞厅大门关闭，彩灯流转，安柔和跑跑坐在一起，翻看光屏。


    狂刀落榜，游戏论坛出乎意料的安静。翻了好几页，也只找到两个帖子，回帖人数不多，帖子里也没什么有效信息。


    “狂刀之前从来没上过天命榜，所以没多少人关注吧。”


    跑跑分析道，“毕竟大家更关注排名高的人。另外，龙炎虽然势力庞大，但风格一直很低调。不像别家，有成员上榜恨不得敲锣打鼓满世界发通告。”


    有道理。


    不过安柔更关心狂刀在线下的情况，看看解辛暗示的结局，是不是真的成为现实。这一点还得等跑跑离线搜寻新闻。


    跑跑又问出那个问题：“老板，我们接下来到底去哪啊？刚弄死一个狂刀，虽然影响不算太大，总不能继续留在龙炎地盘吧？”


    安柔想起解辛的话，除墨没现身，说明他没有控制农场去向的意思。


    她摇头道：“不留。按你我最开始的打算，去无生之地。”


    “可算要离开这了！留在冷兵城一天，我就提心吊胆一天。”跑跑大松一口气，“这下就算龙炎派人调查，也找不到我们。”


    他跑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永安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上方的天空却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出方向。


    “老板，暴富老哥飞了这么久，应该飞出冷兵城了吧？”-


    不管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还是顾及维特的意愿，加尔会长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龙炎加尔联合成立任务执行组，组员的构成也当场拍板。


    加尔分组自然由维特担任组长，龙炎分组的组长则是开膛，将功补过。两人从各自会里挑选五名成员作为组员。


    时希正和加尔会长共同担任指挥。


    当然，以龙炎的强势地位，和率先提出成立联合组的提议，时希正已经主导了本次行动。


    “先分析一下我们手头掌握的重要线索。


    “首先，沧岭山南侧区域，大范围土地被剥去一层，山顶小镇也被切走很多建筑。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能说明一点，这只喰鬼体型很庞大，是一只狂变喰鬼。


    “其次，类似的现象不是第一次发生。一周以前，次8区中宿镇超大型喰鬼潮爆发之后，镇上也有很多建筑凭空消失。从现场痕迹判断，也是被利器切走的，就像——切蛋糕。


    “综合以上两点判断，这只喰鬼和中宿镇的喰鬼BOSS极可能是同一只。体型庞大，拥有锋利的骨刃，和中宿镇失去资格的玩家的描述吻合。”


    加尔会长听完，思索道：“律会长的分析有道理，但这不符合游戏设定。这只BOSS为什么能摆脱属地限制，没有被系统回收？”


    时希正：“这就是联合组接下来的调查目标了。”


    “还有一点，”加尔会长说，“除了崔庆父子，其他被卷入这次任务的龙炎玩家都还活着，他们是不是能确认喰鬼形貌？”


    时希正摇头：“所有人都说没有见到SSS级喰鬼。这正是我还没说的线索，任务现场还有其他喰鬼，其中至少有一只是A.级……这一点，和中宿镇任务也很吻合。”


    “所以我们追踪的不是一只喰鬼，而是一群。可能是小型喰鬼潮。”维特说。


    “没错。我们在复盘中宿镇任务时问过螳螂。他是大神玩家，在任务里失去资格。他当时也没有见到SSS级喰鬼BOSS ，但碰到了一只A.级喰鬼和一只B级。”


    时希正淡然的表情下，眼神逐渐凝重，“两只喰鬼都寄生在玩家体内，极善于伪装，智商显著高于同等级喰鬼。还有……”


    他顿了顿：“螳螂下线之前，两只喰鬼都升级了。那只A.级升到S ，之后又吞噬掉大神玩家的灵魂，恐怕最终等级不止S 。”


    维特思忖道：“律会长的意思是，它也有可能是我们追踪的SSS级喰鬼？”


    同一个任务，出现了两只SSS级BOSS？


    这个推断让一直没说话的开膛悚然一惊。


    倒不是害怕，而是罕见，前所未见。


    还好，自家会长轻轻摇了摇头：“喰鬼等级虽没细致划分，但大致能够推算。 A.级刚升级到S级，跨越SS直接到SSS ，光凭一个螳螂，不够。螳螂只是大神低阶玩家。”


    开膛松了口气。


    不过就算如此，这个任务也够棘手了。 SSS级喰鬼无视属地限制，带着几只高级喰鬼四处游荡？可不是去到哪杀到哪么？


    况且，自家会长说了，它们的智商很高。


    “总之，这次不是普通的SSS级任务，我们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时希正初步给出结论，看向维特，“以上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维特，你能一路追踪到次3区，应该也掌握了重要线索吧？”


    维特低下头在桌上写了点什么，随后举起手。


    手上的平板也被投射成全息影像。


    屏幕上有四行字，上面两行是外文，下面两行则是软件翻译过来的中文。


    【任务线索：我的旅人，你在寻找什么，一处行踪不定的神秘桃源么？ 】


    【关联任务：夜航船（关联度20%）】


    “你竟然有线索！那不早点拿出来！”


    开膛蓦然生出一股怒气，拍桌站了起来。可惜他在现实中个头出奇的矮，站起来反而没坐着高。相较对面人高马大的维特，实在毫无气势可言。


    维特脸上露出真诚的歉意：“抱歉，这个任务涉及亚利的死因，我不是有意隐瞒。”


    时希正抬手按了按开膛的肩膀。


    开膛收回愤怒的目光，闷声跳上皮椅。


    时希正：“夜航船？华国有一本同名古籍，我倒是读过。”


    魏刚插嘴道：“夜航船，神秘桃源，这两个词结合起来，大致能解释沧岭山留下的大规模痕迹了。和我们分析的喰鬼体型庞大，相符。”


    “另外排除了一种可能，”时希正说，“那些地皮和建筑不是被喰鬼吞噬，而是先切割再搬运到它的身体上面。对了……”


    时希正手指在会议桌上敲击几下，会议桌上方出现一块半透明的全息光屏。


    “这是我们复盘中宿任务时，按照搜集到的资料复原的永安农场布局图。”


    他调出另一块光屏，“这是按照游戏精确绘制的中宿镇地图，包括镇长大宅在内，中宿镇共有45栋建筑消失。而这次试炼小镇消失的建筑有22栋… …”


    时希正沉吟片刻，缓缓道：“若把喰鬼比喻成一艘船，那它将是一艘无与伦比的游轮。不，不是游轮……它是一座会移动的、规模堪比卫星城镇的农场，永安农场！”


    “永安农场？”其他人不禁张大嘴。


    加尔会长：“不可能吧？中宿镇的农场会跑到你们龙炎的地盘？”


    “长了脚的不是农场，是背负着农场的喰鬼。”魏刚顺着时希正的分析思考，“希正，有一处地方说不……”


    时希正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他。


    时希正果断道：“就是永安农场，我相信我的判断。”


    他没再给别人反驳的时间，看向对面：“维特，你提供的线索里没有任何位置信息。我想知道，你是根据什么追踪到次3区。”


    维特沉默片刻，据实回答：“亚利的传送卡。”


    时希正恍然。


    然而其他人表情疑惑。


    也不怪他们。引魂歌背景糅杂，道具更是庞杂繁多，其中作为辅助道具的传送卡，对于很多人而言都很陌生。


    一来数量稀少。传送卡产自灵域，制作工艺复杂，产量本就少，流散到各个阵营，更加可遇不可求。


    二来市价昂贵，一对卡片售价10万金，却是一次性道具。绝大部分人都宁愿用传讯卡联络，再通过传送阵或其他方式去往同伴所在的地方。


    故而少有人知道，传送卡除了一次性传送，还有一个隐藏功能：定位。


    两名玩家绑定一对传送卡，视同激活，只要传送卡没有使用，双方就能在小地图上察看彼此的定位。


    时希正解释完，加尔会长立即低声斥责维特：“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没有汇报！”


    维特垂下眼眸：“我希望靠自己查出亚利的死因。会长，抱歉。”


    “人之常情，你也不用过分苛责维特了。”


    时希正打了个圆场，“维特提供了两个最重要的线索，那么接下来，联合组就通过定位追踪喰鬼。”-


    歌舞厅光影交错，两只洋酒杯碰到一起，杯口相碰，杯中冰块再撞上玻璃，每一下都清脆悦耳。


    农场有了电，歌舞厅的制冰机也能用了。


    “Cheers！”跑跑欢呼一声，“从今以后我们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安柔戳戳他脑门：“想得美。一百多个灵魂够张大它们吃几天？口粮没了，不得想办法挣么？”


    “哦……”跑跑挠挠头，还是一气喝光杯中的威士忌。


    然后连呛好几声，咳得脸都红了。


    他太过尴尬，以至于马上给自己重新倒上一杯，嘴硬道：“我刚满十八嘛，酒量练练就有了。”


    安柔没搭话，似笑非笑看着他。


    气氛忽然就冷下来。


    跑跑不知她在想什么，小口抿着酒。


    “跑跑。”安柔突然叫他。


    跑跑嘴里含了一口酒，扭头看去。


    “你哥是龙炎会长吧？”


    跑跑又被呛到了，这次呛得更狠，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低着脑袋，不敢看安柔：“老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安柔瞪大眼睛：“还真是啊？”


    跑跑傻眼，喝过酒后，连眼神都愣愣的。


    “……老板你诈我？”


    安柔很快收敛惊讶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不算吧，猜对了一半。我不认识全息指挥中心的人，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龙炎会长，索性拿来试试。”


    没想到，还真是。


    “……连我都耍。”跑跑低声嘟囔。


    “生气啦？”


    跑跑幽怨地看了安柔两眼：“没有……其实，就算老板不问，我也准备告诉你了。”


    人心隔着一层肚皮就够难受了。彼此都被所谓的秘密硬生生拉远距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的话没让安柔惊讶。


    刚跨过一重难关，本就是神经最放松的时候，又在歌舞厅这种场所对酌，气氛合适，正适合交换一些秘密。


    安柔笑看跑跑的眼睛：“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哥，名字是时希正，对吧？你呢，时跑跑？”


    “……难听死了。”跑跑不老高兴，“我叫时希明。老板记住''时希明''这三个字就够了，别记成''龙炎会长时希正的弟弟''。”


    “很高兴认识你，时希明。”安柔伸出一只手，“我叫安柔，你的老板，是一个NPC。”


    跑跑盯着那只手，继续不开心：“老板，别搞我了。”


    安柔微笑：“没开玩笑，我真的是NPC，不是玩家。”-


    “现在没有定位。”


    时希正眉头微皱，看着维特：“原因？”


    “夜航船。”维特说，“昨天晚上，今天晚上，传送卡的定位功能都失效了。我猜测，应该是喰鬼的移动技能有屏蔽定位的作用。”


    “鬼术。”时希正思索着念出两个字。


    在座所有人中，只有他和维特能跟上彼此的思路。就连魏刚，因为脱离游戏太久，一时都没想清楚两人话里的含义。


    越高级的任务，任务线索中透出的信息越多，但也越模糊。


    时希正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维特，你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在一些高级任务案例中，高级喰鬼的鬼术确实能起到屏蔽定位和传讯的作用。


    “中宿镇永安农场消失在夜间，今天沧岭山喰鬼潮，也发生在夜间。另外，你说昨天夜里失去过亚利的定位。


    “综合起来判断，基本可以确定这只喰鬼有一项鬼术是移动相关，而且夜里才能施展。”


    维特完全认同：“所以我们只能等到天亮，等定位重新出现。”


    时希正：“前提是今天夜里，对方没有发现传送卡。”


    维特：“应该不会，喰鬼可以使用道具，但无法辨别道具的隐藏功能。”


    时希正：“不，有可能。你可能不太了解中宿镇超大型喰鬼潮任务。永安农场没有消失，代表着它的主人——安柔，也没有消失。她是一个…… NPC 。”


    时希正下意识隐去一个形容词：特殊。


    没多久之前，他私底下刚嘲讽过欧力公会，所谓的特殊地址、特殊NPC并不存在。


    时至此刻，时希正虽然产生了一丝动摇，但理智上依旧没有承认这个NPC的特殊性。毕竟，安柔身边一直有一位玩家鞍前马后的事，只要稍稍调查就能知道。


    所谓的“特殊”，恐怕都是这个玩家搞的鬼，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


    既然派出联合组，组员需要知己知彼，时希正把这则情报说了出来。


    “永安农场上还有玩家存在，是野客？”


    喰鬼、 NPC 、玩家，游戏里最重要的三种角色和平共存在一个地方，难免让人惊讶。


    “确实是野客，ID是''跑跑''。”


    时希正在桌面写下这个ID，两个字连通翻译过来的外文，一同出现在光屏上。


    “我一度以为他已经死在中宿镇喰鬼潮中，现在来看，他还在游戏里的可能性极大。”


    开膛小声提议：“既然知道ID，要不要找个理由发布全服通缉令？”


    时希正否决了：“换ID只是一张更名卡的事，意义不大。既然说到这，我需要强调一下，永安农场的任务必须保密。稍后我的秘书会给贵方发去保密协议。”


    这个任务不但等级高，而且牵扯到玩家猝死的原因，非同小可。加尔会长自然不会反对。


    开膛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能参与到这次洽谈之中，并且担任龙炎分组组长，他终于跨进机密核心了。


    “总之，”时希正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让开膛回过神，“目前没有定位，我们也无从下手，正好趁这个时间完成联合组筹备事宜。”


    他分别看了一眼维特和开膛：“以你们两位的等级，我相信有实力对付顶级喰鬼。但我要郑重提醒你们，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你们这次的对手不只有高级喰鬼，还有极懂得隐藏实力的玩家。”


    根据螳螂的供述，那个叫跑跑的野客玩家等级并不高。


    时希正对此深表怀疑-


    让时希正如临大敌的亲老弟，此时此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跑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板你说啥，你是NPC？这个，那个NPC？和外面一样？”


    安柔的笑容依旧淡淡的，眨了眨眼睛。


    “现在你那些想不通的地方，是不是都通了？”


    正是因为她是NPC，才需要处处如履薄冰。


    正是因为她是NPC，才永远不需要下线。


    正是因为她是NPC ，作为整个游戏系统的一部分，才能看穿别人的光屏，才能连接同为“ NPC”的喰鬼的意识，才能掌握这么多逆天的bug技能……


    “……通了。”跑跑讷讷点了一下头，又猛地摇头，“不对，没通！为什么啊？！老板怎么会变成NPC ？”


    言行举止，相处的感觉，老板明明是现实中的人啊！还是他的老乡！


    安柔移开视线，抿了一口酒。


    移动的彩灯光斑，让她的表情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低声说了一句，侧过头时，脸上又已挂上笑容，“对我或对你来说，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了。总之，我现在是个只有100点生命值的脆皮NPC 。


    “时希明，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告诉你了。”


    跑跑再也追问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怔怔看着安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在试炼小镇孩子气地和老板闹别扭，她才吐露出这个秘密。


    他有点想哭。


    老板并不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冷漠绝情。


    安柔早有预料似的，把一杯酒塞到他手里：“你别哭啊，都成年的大男人了，没资格哭。”


    跑跑抽了下鼻子，忍住眼泪：“对，苦主都没哭。”


    安柔扑哧笑出声。


    “什么苦主，魂界哪里不好，拥有这么大一片农场，还坐拥金山银山，老板我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把道具都挂在身上，天天炫富。”


    跑跑也笑了，比哭还难看。


    “现在已经离开冷兵城啦，反正没外人在，老板可以天天都炫富。我现在就去找些被动道具出来！”


    他放下杯子就往外走，被安柔扽住后领子。


    “怎么说风就是雨呢。”


    安柔晃晃酒杯，“都大半夜了，赶紧喝完这杯酒就下线睡觉去。正式通知你啊，时希明，既然你的小秘密被我知道了，离线也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哦，打听庆山农场的新闻吗？”


    “那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通过你家会长大人，掌握龙炎的动向。”


    跑跑一口气干掉威士忌，这次没咳嗽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洽谈基本结束，时希正的秘书敲门送进来拟好的两份协议：《龙炎公会、加尔公会联合执行组合作协议》《任务信息保密协议》。


    加尔会长大致浏览一遍，没提出异议，匆匆下线报审去了。


    时希正交代秘书马上走特批流程，随后看向欲言又止的开膛。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不行。坦白说，让你担任龙炎分组组长，已经超出我的权限，我还要补个审批。”


    “会长……”


    时希正摇头：“既然你已经参与进来了，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去准备吧，天一亮，你就要带着组员和加尔汇合。关于组员人选，秘书那里有份名单，你自己在上面挑。”


    开膛心里很不是滋味。


    时希正的话很明白，谁能知道机密，有严格筛选。问题是，以他天命榜八的排名，居然没能进去那份所谓的名单？


    难不成，是因为背景调查没过关？


    开膛思索着离开会议室。


    魏刚看着他异于常人的矮小身材，等人不见了，摇头道：“人小鬼精。律，说实话，我不看好这个人选。”


    时希正不以为意：“他能擅自带维特进入试炼区，很多东西，藏不住的。不如干脆拉他入局。”


    魏刚想了想，点头：“你的顾虑没错。不过说的话不太准确，他作为榜八，早已身在局中。”


    时希正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魏刚见状岔开话题：“刚才怎么回事？夜航船就是永安农场的可能性虽然大，但有一点说不通，你有那么大把握？”


    “哪一点？”


    “明知故问？”魏刚不自觉压低声音，“试炼团的汇报影像，我都收到了，你应该早就看过了吧？要真是永安农场，他们的描述中怎么可能找不到一点痕迹？”


    时希正摇头道：“不，正因为找不到一点痕迹，恰恰说明他们的汇报有问题。”


    “你怀疑他们隐瞒线索？都是低级玩家，动机是什么？况且三百多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串口供，可能吗？”


    “不可能，他们也不是有意隐瞒。”


    魏刚凝眉：“什么意思？”


    “所有人对事情经过都描述得很清楚，但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提及任何名字。在任务现场碰到的人，看到的建筑或店铺，就连他们说大摆宴席的大街，都没人知道名字。”


    观看影像的人，大都把注意力放在事件经过上，魏刚还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一时没想通，投去疑惑的眼神。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时希正说，“许多成员都声称自己发出过求助传讯，但外界没有任何人收到任何一条，为什么？”


    “不是因为喰鬼的鬼术？和屏蔽定位一样，屏蔽了传讯？”


    “存在这个可能性。”时希正点点头，素来冷静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的记忆细节，被针对性地抹除了。”


    魏刚一怔，腾地站起：“神启？这个猝死案例，牵扯到神启？”


    他又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恍然道：“难怪你打断我。要是加尔得知你的猜测，恐怕不会轻易把任务主导权让出来。”


    时希正冷笑一声：“他们不让也得让，只是公会层面协调不了，肯定会耽误任务进度，没必要。”


    魏刚赞同，语气突然上扬：“那你光派出开膛肯定不行啊！稳妥起见，让除墨也加入，那小子的性格虽然当不了组长，当个编外组员也行。有他在，任务难度就小太多了。”


    “我已经通知他了，就是编外。”时希正说。


    只是除墨迟迟没有回讯。


    但时希正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除墨计划的人，既然有SSS级喰鬼，除墨不会缺席-


    除墨站在一片黑雾之中。


    黑雾如乌云翻滚，时不时窜出一道莹白闪电。除墨脚踏飞剑幽弃，身形随之变换位置。


    没有一道闪电——准确的说，是暴富的骨刃，能够沾到他分毫。


    鬼术夜行，不是暴富单纯地背起农场负重飞行，更像是虚空外化，将整个农场包裹在其中。


    这是暴富的领域。


    然而，它伤不到除墨一根头发丝。饶是如此，暴富的努力从未停止，仿佛不知疲倦。


    同样，除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厌烦。雷光在他漆黑的眼眸中闪烁，使得他的视线轻而易举穿透黑雾，望向下方的喧嚣。


    一里筵席，百人同饮，杯盘狼藉，有一种大获丰收的喜庆。


    霓虹中，彩色的笑容爬上越来越多灰暗的面庞。


    除墨偏移视线，落到身前的光屏上。


    是律的传讯，在预料之内。


    律选择封锁消息，秘密执行任务，也在预料之内。


    不过，龙炎和加尔组成了联合执行组，超出了预计，但没到让他惊讶的程度。


    亚利的哥哥斯文托维特是加尔第一玩家，维特执意追查弟弟的死因，很正常。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要怎么做，又能拖多久。


    解辛讨人厌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顶头上司的指令，可以冷处理的？”解辛故作惊讶，“怎么着，也得回个''收到''，或者''好''吧？”


    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除墨自然懒得回应，双目一闭，关闭光屏。


    解辛完全没有自讨无趣的觉悟，笑道：“这种大团圆的场面不正是你想要的？怎么也得下去喝一杯吧。要是居民们知道了，一人一杯，天命榜一怎么也得醉倒在今夜。”


    “我没有让她带上农场。”


    解辛眉梢一扬：“那就是不符合你心意咯，怎么不找她算账？”


    除墨不开口了。


    解辛了然一笑：“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看在她俩一人一鬼联手所向披靡，巴不得她多出一些负累么？除墨啊除墨，你学坏了。 ”


    除墨不带任何情绪地瞥他一眼，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一走，暴富的骨刃便也消停了。


    “这待遇……”解辛捋了把额角耷拉下来的长发，一时不知是被优待了，还是被亏待了。


    他的视线落到下方，轻叹一声：“她还有点菩萨心肠，真真没看出来。”


    听上去，叹惋之中藏了些幸灾乐祸-


    流水席终于散了。


    不算晚，歌舞厅墙上的荧光挂钟刚走到十点。


    跑跑走之后，安柔便一人独酌到现在，听得外面人声渐散，开门往外瞧了一眼。


    永安大街笼罩在各色霓虹灯光中，街面上干干净净。


    收拾得这般快，应该是新居民们上手帮忙了。新老相处融洽，是个好事。


    从试炼小镇上搬运过来的建筑，要等跑跑明天上线才能修缮，今晚让新老居民们挤挤将就一晚。有田瑞带人看着，不怕有人手脚不干净。


    不过，别院里人多眼睛多，安柔打算就地在歌舞厅过夜。


    她喝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想了想又从酒柜上取出一瓶未开封的洋酒。


    “暴暴。”


    安柔拎着瓶酒踏入地缝。


    虚空触手涌来，轻柔地将她送进虚空最深处。


    一路上，一粒粒灵魂光点从触手末端钻出，为她亮起一条碎星点缀的梦幻走廊。


    比起之前，灵魂光点显然更亮了，应该是吞噬了狂刀灵魂的缘故。


    安柔停下来，一手撑着柔软的触手，就地坐下。她上身微微倾斜，秀美的脸庞因为喝了酒透出淡淡红晕，眼眶四周也像上了一层桃粉的眼影。


    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


    光点涌动，纯白人影出现在跟前。


    安柔捏起拇指和食指：“暴暴，笔芯。”


    人影哗地散开，重新化作无数光点，重新涌动后，拼凑成一颗巨大的爱心。


    安柔伸出手，按上去。


    她形容不出这种触感，只觉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棉花，任何一种羽绒都要柔软。


    但她开始摇头：“不对，暴暴，这颗心不对……它不会跳，它不是一颗真正的心。”


    话音方落，纯白爱心忽然收缩一圈，而后膨胀到原位。


    安柔满脸惊喜。


    “再来一下！”她说。


    “再来一下，不，一百下！”她又说。


    空旷虚无的空间内，一颗巨大的爱心，开始为她心跳。


    不止如此，安柔的头顶，两边，身后，其他虚空触手上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组合，变成一颗又一颗的大小爱心。


    所有的心脏，都以相同的韵律，为她跳动。


    安柔的笑容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的神情。


    每个人，都有一颗心。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清晨在阳台上朗读一篇散文，其中有一个句子：


    “世上有千千万万颗数之不尽的心脏，能够为你而跳的，只有一颗。你要找到它。”


    身为教师的父亲听到了，严肃地批判了这个观点，末了对她说：“安柔，人的心只能为自己而跳，你也是。”


    年幼的她以为自己明白父亲的意思，可等到父亲为了重建学校捐出所有，她觉得自己不明白。


    直到父母双亡，遇见住在对门的严绶，相伴十年，她觉得自己又明白了。


    而严绶的不告而别，所有的信仰随之崩塌，安柔又不明白了。但已经不重要了，对于父亲那句话，她觉得自己最初的理解是对的。


    人是自私的动物，每个胸腔里，注定只能容许一颗心脏跳动。


    人的心，确实只能为自己而跳。


    这份信仰贯彻了之后的五年，直到此刻，再一次出现细若蛛网的裂缝。


    上百上千颗心，正在为她而跳。


    这一时刻，她同时明白了那篇散文中的句子，和父亲的话。


    都是对的，谁都没错。


    人的心为自己而跳，但怪物的心，不是。


    安柔张开双臂，拥抱住面前最大的白色爱心，随着律动微微起伏。


    “暴暴，你的心，是为我而跳么？”


    “是的，主人。”


    第109章


    跑跑生平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晕晕乎乎，一退出游戏，骤然清醒。


    发生在农场歌舞厅的一场对话,仿佛一场幻梦。现在,梦醒了。


    他湿漉漉坐在全息舱里，怔了好久,等回过神来,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跑跑匆匆洗了个澡,赶回家。家里安安静静的,阿姨已经下班回去了。


    哥哥的房间,书房，都没人。


    “还没回来……”跑跑皱眉嘀咕，“不会真忙着调查吧？”


    他打开手机,搜索“庆山农场”。


    除了几条经济类的新闻,一无所获。


    今晚左右是睡不着了,跑跑一寻思,索性跑一趟。


    庆山农场在永安市西郊，靠近山区,导航显示开车需要两个小时。夜半车少,算快的了，正合适。


    他不会开车,只能打车去。等了半天才叫到一辆出租车。


    “师傅,看一下证件。”


    “小伙子，你的呢？”


    如今的治安，打车算不上安全,三更半夜更是危险。上车前检查一下彼此证件，是常规操作。


    双方的证件都没问题。


    跑跑坐上车,看着车外或浓黑或明亮的夜景，眼神慢慢失去焦距。


    庆山农场，和老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调查它？


    老板在游戏里建了永安农场，难道说，庆山农场曾经也是老板一手建起来的？


    等回过神，跑跑惊觉自己竟然睡着了，被司机拍醒。


    “到了？”他说着就要开车门，然而车门上了锁。


    跑跑马上警惕起来，盯着前排司机。


    司机道：“小伙子，这地方荒郊野外的，不安全，你还是别下了。你瞧，那门上还有警察的封条呢。”


    跑跑望过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扇大门上看到了封条，门外一米处还拦着警戒线。


    “这是庆山农场？”


    跑跑怀疑司机把他带到了适合打劫的地方。


    “我还骗你不成。”


    司机打开远光灯，强光照亮一块竖立着的椭圆形山石，上面是四个血红大字。正是“庆山农场”。


    跑跑忙打开手机看了眼地图，定位没错。


    庆山农场不但关门了，还被警察封了？


    怎么回事？


    跑跑越来越觉得，老板和这个农场关系不浅，八.九不离十，也是这个农场的老板。


    司机挺热心：“小伙子，你来这干嘛的？找人的话，看来是没戏。要是打听事，回头不远有个加油站，你可以去那问问。”


    姜还是老的辣，跑跑果然在加油站里问对了人。


    “今天晚上刚封的，里头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好家伙，十几辆警车都装满了，就跟婚车队似的。嘿，谁结婚有这排场，保准十年都不用怕被人入户抢劫。”


    见加油员开始跑火车，跑跑忙把话题拽回来：“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


    “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农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从上到下一个个都虎得跟什么似的。哦对，大概一个多月前吧，也有警察进去过。”


    “为啥？”


    “听说里头有个姑娘发生意外死了，放了两天才被拉走。”


    跑跑心里一咯噔：“姑娘？多大的姑娘，什么意外？”


    “啥意外啊，依我看指定是被他们家儿子糟蹋死的。”加油员对庆山农场成见颇深，“那姑娘我见过好几次，水灵灵的很爱笑，特漂亮。唉，可惜了。”


    出租车开始返程。


    【庆山农场死人】——类似的关键词下，跑跑没能搜索出任何消息，连一条新闻都没有。


    【永安市意外死亡】——一扩大范围，新闻就太多了，一条压一条，可其中没有一个死亡地点是庆山农场。


    他关掉手机屏幕，脑袋靠在车窗上，心情越来越沉重。


    完全猜错了，老板不是庆山农场的老板。


    老板死在了庆山农场。


    年轻，漂亮，爱笑……加油员描述的人，和老板多像啊。


    原来老板无法下线，是因为死了。


    至于死因，除了庆山农场里的人，恐怕没人知道。


    若非老板亲口承认自己是NPC，又让他关注庆山农场的新闻，他也不会知道。


    好好的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


    阿姨一向来得早，天还没亮，就推开了别墅别墅院门。


    被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明少爷？”


    跑跑抬头看了她一眼，脑袋又垂下去。


    “怎么不进屋呢，这天多冷啊！”


    阿姨匆匆从屋里拿出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又拉着他进屋。


    “少爷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那等等再睡，我马上熬个姜汤再煮个粥，喝热乎了再睡啊。”


    姜汤下肚，跑跑缓了过来，问她：“我哥呢，加班吗？”


    阿姨在厨房里忙碌，应道：“可不是嘛，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不回来了，有着急工作要处理。”


    着急工作？


    他哥是时常加班没错，但通宵加班，并不多见。


    肯定是在调查昨晚的任务。龙炎把试炼区捂得这么紧，整个试炼团在里面意外团灭，还死了个大神成员……


    “阿姨，一会儿饭做好打包一份，我给我哥送去。”-


    中心城，龙炎会长办公室。


    时希正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人都挑好了？”


    “好了，一个大神，四个黄金。”开膛发过去名单。


    时希正看了眼光屏上的传讯，嗯了一声：“你和斯文托维特名次实力接近，加尔公会也是差不多配置。不过少了个大神。”


    亚利没死前，加尔公会共有三名天命榜在榜玩家，一个超神，两个大神。亚利死了，还剩一个大神在榜。


    这并不说明加尔公会没有其他大神玩家了，只是天命值不够高，没爬上天命榜而已。但加尔公会连一个不在榜的大神都没派，说明重视程度还是不够。


    行动话语权和实力都是龙炎占有，是件好事。


    时希正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天亮，加尔分组已经抵达中心城，你带人去跟他们汇合吧。定位一出现马上出发，别忘了实时汇报。”


    说完，光屏又弹出一条传讯。


    是楼下后勤成员发来的，和联合组的行动无关。


    时希正皱了下眉，看向开膛：“去吧。”


    开膛走后，他脱机下线，走出全息舱。


    秘书就守在旁边，递过来一条浴巾。


    时希正看了眼身上黏着的神经传感剂，说：“带他进来。”


    指挥中心的特警很快把人带到。


    时希正蹙眉看着弟弟：“你来干什么？”


    跑跑提起手里的饭盒：“给你送饭啊。阿姨一大早就念叨怕你忙着工作顾不上吃饭，我都听烦了。”


    秘书接过饭盒。


    时希正淡淡训斥：“既然起早就早点去学校，或者在家看书自习，以后别浪费时间。”


    “哦。”跑跑挠挠头，“哥，你在游戏里通宵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加班太晚睡在办公室呢……有重要工作？”


    “别瞎打听。”时希正一如既往堵住他的嘴，看向特警，“送他出去。”


    跑跑撇撇嘴，跟着特警转身。


    时希正在背后追问了一句：“带钱了么，别坐地铁，打车回去。”


    “算了，”他又说，“小秦，派辆车送他一下。”


    “是！”特警回答。


    等特警关上门，秘书已经把饭盒打开了。酸菜粥，油条，包子，还有一个荷包蛋。


    “会长您先吃早饭吧，还是热的。”秘书说。


    时希正本想马上回到游戏里，看了一眼后，走到桌边坐下。


    “联合组的合同审批进度？”


    “一个小时之前已经走完流程盖好防伪电子章了，加尔那边说七点之前回传。”


    “嗯。保密协议？”


    “一起的。还有针对我们龙炎成员的分项保密协议，也签好了。会长您要看一下吗？”


    “不用。等下我上线后，你抽时间仔细检查一下。追踪永安用场的过程中可能会碰见很多他方势力，别漏掉任何可能泄密的情况。”


    “好的，您放心。”


    冬日天亮得晚，街灯还没熄灭。


    昏暗的光线恰好掩盖住了跑跑震惊的神色。


    他带着耳机。


    若不是对哥哥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追踪永安农场？


    他怎么知道永安农场？难道试炼区留下痕迹了吗？


    跑跑很明白过来。几百个试炼玩家造访农场，门口牌匾都挂着呢，龙炎知道并不奇怪。


    关键是追踪。


    哥哥说的不是“调查”，而是“追踪”。时希正的性格，他最清楚不过，用词永远严谨。


    龙炎肯定是发现线索了，很明确的线索。


    不行，必须马上告诉老板！-


    时希正吃相斯文，速度却很快，短短五分钟就解决掉弟弟带来的早饭。


    胃里很暖。


    引魂歌游戏里没有四季，但时间和现实世界保持同步。还有一刻钟，天就要亮了。


    他躺回全息舱，一睁眼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除墨站在沙发边上，随着他的苏醒掀开眼皮。


    “不好意思，占你位置了。”时希正开了句玩笑，从沙发下来，“走了这么多天，做哪个任务去了？”


    除墨没吭声。


    时希正见状摆摆手：“算了，过两天跟楼下后勤说，让他们替你写报告。今天先盯牢永安农场的任务。开膛刚走，打过照面了么？”


    除墨还是不说话。


    时希正皱起眉：“有事？”


    除墨：“她怎么样了？”


    时希正正在扣衬衫袖子，闻言顿了一下，笑道：“我得跟你道个歉，这段时间太忙，忘了让人更新近况了。等做完这个任务，我马上派人。”


    “律。”除墨嘶哑的嗓音低沉下来，“她出什么事了？”


    时希正对上他晦暗无光的眼瞳，轻轻叹了口气。


    这家伙不是好忽悠的。


    一个月一次通报她的近况，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事，他这几天本就这事感到头疼。原以为除墨这些天正好不在，多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抱歉，我先回一条传讯。”


    时希正打开光屏：【严密监测除墨体征，马上！ 】


    接收方，是楼下的后勤。


    他用沉默拖延了一分钟，然后坐到沙发上，十指交叉：“我可以告诉你，但是除墨，你控制好情绪，别激动。可以吗？”


    不详的预感盘踞着除墨的心头，越来越浓烈。


    这种时候，沉默让他的气势更加迫人。


    时希正用一贯的冷静扛着无形的压力。


    又一分钟过去，医疗团应该到位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除墨，安柔死了，是个意外。”


    回应他的不是质问，也不是追问，而是一声剧烈的砰响。


    碎石落下，烟尘弥漫，天花板上出现一个豁口，恰好破坏了传送阵的阵纹。阵纹绽放出炽亮的光，随后骤然收缩，彻底熄灭。


    空气中残余的雷电还在丝丝闪亮。


    时希正扬手挡开头顶落下的碎石，叹了口气，再次打开光屏。


    后勤很快回复过来：【生命体征有波动，但平稳。 】


    他松了口气，视线落在一个新组建的频道上：【龙炎加尔联合执行组】。


    安柔……


    他心里涌出说不清的感觉，有些奇妙，更多的是怅惘。


    第一次听说永安饭店老板的名字时，时希正便被惊讶了一下。但他没多想，引魂歌里NPC数量庞大，和真人撞名字实属平常。


    但时希正依旧派出一个人去调查了安柔的身份，结果确认是NPC，家庭背景、成长轨迹都能查实。


    确实没问题。


    只是她的名字和除墨最在意的人撞上，让时希正无法视而不见。


    时希正特意让除墨去中宿镇探探情况，万一这个NPC能够提升除墨的精神状态，不失为一个好事。


    可惜除墨拒绝了。


    时希正本来还有些惋惜，直到中宿镇爆发超大型喰鬼潮，任务地点正是安柔名下的农场，而除墨，也出现在那里。


    他本以为，除墨终于看见了这个NPC的名字，特意赶过去的。


    再然后，安柔生死未知，除墨没再回中心城，但生命体征一直处于平稳状态。


    复盘中宿镇任务时，时希正甚至隐隐猜测：除墨救走了安柔，一直和她在一起。然而，这个可能性在昨天试炼区事件之后，被他否决掉了。


    除墨是对公会作出巨大贡献的成员，不可能放任试炼团被喰鬼团灭。


    不管NPC安柔在不在当前的永安农场，除墨都不会在永安农场。今天除墨找过来，正好确认了这个判断。


    只是……除墨已经得知真实的安柔死了，若NPC安柔还在永安农场……


    这个任务，恐怕除墨不一定是适合的执行人选了。


    时希正站了起来，挥退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龙炎成员，在办公室中缓缓踱步。


    要不要再加派一个超神？


    他还没思量出结果，联合组的传讯到了。


    【开膛：会长，定位出现了！ 】-


    一道黑线笔直撞入天际，在至高处微不可察地一顿后，以雷霆之势飞向冷兵城外。


    疾风打在脸上，除墨毫无所觉。


    安柔死了。


    安柔死了。


    安柔死了。


    她是龙炎掌握的唯一筹码，正因为她，龙炎才有跟他合作的资格。


    时希正没有任何理由说谎。


    安柔……真的死了。


    为什么？


    他要求龙炎禁止女性玩家进入游戏，就是希望她能远离引魂歌，能好好活着。


    可她还是死了。


    到底为什么？ ！


    一定是祂，一定是祂在背后操纵！


    祂通过某种手段害死了安柔，又在魂界重新捏了一个安柔。


    祂在嘲讽，祂在蔑视，祂在玩弄他！


    祂该死，这个世界的天道早就该死了！


    祂还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吗？ ！


    幽弃剑蓦然爆发出刺目的雷光。


    除墨眸中的愤怒尽数收敛，化作坚冰。


    好。


    你的目的达到了。


    现在，我要杀了你的造物-


    中心城，斯文托维特走进传送阵前，心有所感，仰起头望向天际。


    “那是？”


    开膛望见那道流光，一怔：“除墨。”


    维特低头看了眼光屏上的定位，微感疑惑：“他的方向，和我们一样。”


    “不会吧？会长没说他也参与啊。”


    维特共享光屏，开膛皱起眉：“还真是。不过那家伙向来独来独往，方向一样不代表是同一个任务。别管他，我们赶紧出发。”


    维特颔首，带着加尔分组成员走入传送阵。


    五分钟后，所有组员分成两人一组，传送到冷兵城最靠西的小镇里。


    传送阵速度快，但仅限冷兵城内。从这里开始，他们要靠移动技能追赶目标。


    两名超神、一名大神、七名黄金，所有人的移速都很快，没一会儿便抵达城门。


    跨出城门后，维特确认了一下定位的方向，下意识望了眼天空。


    那道流光消失了。


    可能是跑到了他们前面，更可能，除墨和他们的目标本就不一致。


    “有多远？”开膛问。


    维特共享光屏：“速度比想象中慢，距离我们大概310公里。”


    “十五分钟只移动了10公里？那中午之前就能追上。”


    开膛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扬起手：“所有人用最快的移速，出发！”-


    安柔一觉睡得很沉，但是没能摆脱宿醉后的头疼。


    她敲着额角坐起来，睁开眼，看到了身前的白色人影，不由发怔。


    再叫“人影”不太准确。


    它最初出现时，像是映在墙上的影子，二维平面。这时已经立体起来，更像一个半成品的、发着光的全息人像。


    不过，脑袋像一颗剥壳的鸡蛋，没有五官，身体上也缺少很多细节轮廓。


    “暴暴？”安柔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主人。”万千灵魂光点一同回答。


    安柔笑了，随即皱起脸，按按额头：“我怎么……”


    朦胧的记忆涌入脑海。


    璀璨的星空，跳动的爱心，舒缓又沉稳的律动……


    安柔张着嘴，被一道涌过来的灵魂光点唤回神。


    一支生命药剂被几条虚空触手托着，送到身前。


    安柔手指动了动，犹豫片刻才拿起来，挤出一抹不大自然的笑容：“暴暴，你还会藏私房钱呢。老实交代，还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


    一边说，一边打开生命药剂喝下。


    成功掩饰住尴尬。


    谁知灵魂光点忽然都抖动起来，虚空触手咕涌咕涌着，四周多出许多物品。


    破碎的砖瓦，残破的武器，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的道具，还有泥土断枝杂草……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和手里这只生命药剂一样，是完好的。


    嘴里的药剂差点喷出来。


    安柔忙擦了擦嘴，指着四周：“暴暴你就算喜欢捡破烂也捡点好的吧？这都什么垃圾啊？大扫除大扫除，把你肚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出去！”


    永年大街后头，未开垦的荒地上出现一道裂缝。送出安柔后，裂缝消失，出现在更远处的地方。随后哗啦一声，一小座垃圾山凭空出现。


    “都吐完了吧？”


    暴富咕噜一声，声音却不是来自地下，而是农场围墙之外。


    安柔一愣，这才意识到天亮了，农场没有处于飞行状态。


    地面上的尘土和杂草正以很微小的幅度颤动着，不过她脚底并没有感觉出来。


    安柔踏着雁翎靴，几步跑到围墙。围墙太高跳不上去，她又懒得绕远，正想重新钻进暴富肚子里，跑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老——板——”


    跑跑飞速跑到，气喘吁吁：“老板你躲哪里去了，我找半天了！”


    安柔奇怪道：“农场多大点地方，能让你跑成这样？声音怎么也哑了。”


    “喊你喊的……没时间解释了，老板，出大事了！龙炎追过来了！”


    安柔蹙起眉：“怎么回事，慢慢说。”


    “不能慢说，慢说我们就被追上了，他们有追踪农场的办法！”


    跑跑平下气息，语速很快，“我窃.听到我哥和秘书的谈话，龙炎派出执行组追踪永安用场。听口气，感觉阵势很大！”


    “你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安柔道，“你窃.听了你哥，怎么窃.听的？”


    “……重要吗？”


    “当然重要，窃.听方式聪不聪明决定了你听到的话真不真。”


    好像怪有道理的。


    跑跑挠挠头：“我哥通宵加班，我去全息指挥中心给他送早饭，把一个旧手机藏到了保温饭盒底座的夹层里。老板你放心，手机静音而且关了震动，肯定不会被发现！谁吃饭没事拆饭盒底座啊？”


    安柔笑了一下：“你还挺聪明。”


    看来窃.听到的内容是真的。


    “你确定听到的是永安农场？永安？”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跑跑重重点头。


    看来确实是试炼区的事，招来尾巴了。


    安柔皱眉思索，龙炎追踪永安，靠什么？难道暴富夜行过程中被发现了？那龙炎应该早就追过来了才对，不大可能等到天亮。


    暴富的飞行速度，还没一些高级玩家全力奔跑来得快。


    “你听到的原话是什么，说来听听。”


    跑跑回想了一下，当时在车里脑子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懵。不过他记性很好，很快就把时希正和秘书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安柔还没出声，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加尔公会！


    安柔点点头：“听你哥的意思，龙炎和加尔组建了什么联合组，目标确实是我们农场。他还特意强调了保密协议……公会做任务都这么严谨的吗，每个参加任务的人，都需要签订保密协议？”


    “只要加入龙炎就都要签保密协议的。”跑跑说，“碰到一些重要任务，或者什么重要情况，也要额外签保密协议，算是打补丁。试炼区……应该也有。”


    安柔道：“看来我们永安农场，应该属于重要任务了。”


    紧迫的同时，她也觉得无奈。


    老农场重建之前，安柔从没想过要开拓吃鱼业务，创造任务副本。吃鱼业务展开以后，也尽量把农场择清，没想过让它本身成为一个任务副本。


    但农场在各种原因叠加之下，酝酿了一场超大型喰鬼潮。


    如今不光变成了副本，还变成了让龙炎公会都慎重对待的高级副本。


    既然龙炎已经知道永安农场的存在了，想必也从试炼团成员们嘴里得知，这里存在一只顶级喰鬼，还有好几只A.级喰鬼。


    难怪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怪除墨，要不是他，农场早就搬进无生之地了，怎么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老板比我聪明，快想想到底是哪出的问题，我们在试炼区留下线索了？”


    安柔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也许是试炼团的留下的尸体？他们身上有什么带定位功能的东西？”


    跑跑：“我怀疑也是！所以今天一上线就让老张去检查了，不过他们都处于临时死亡状态，也查不出什么啊……”


    “等下！”安柔突然打断他，“加尔公会！龙炎地盘发生的事，和加尔有什么关系，龙炎为什么跟他们组建联合组？”


    跑跑一怔。


    对啊！龙炎的实力是加尔的数倍不止，完全没理由和加尔合作。再说，这个任务牵涉到龙炎捂得死死的试炼区，加尔是怎么知道的？又凭什么介入进来？


    安柔细细思忖了一阵，缓缓摇头：“龙炎会跟加尔合作，只有一个理由解释得通。加尔公会比龙炎更早盯上我们，而且手里掌握了龙炎没有的关键线索。”


    “亚利？”跑跑皱眉，不解，“亚利失去资格，肯定会和加尔公会汇报，这点我们都想到了啊。难道他在农场留下了什么可以追踪的道具……”


    他眼睛一瞪。


    安柔也想到了，看向他：“传送卡。”


    跑跑马上取出道具栏中传送卡。


    自打他收起这件道具，就没空拿出来研究过。此时一看，黑色卡片上镌刻的繁复阵纹中，有一点极为细微的光芒沿着一道纹路流淌，从头到尾，循环往复。


    不仔细留意还真捕捉不到。


    “肯定是它了！”跑跑捏住卡片两头，用力一掰-


    荒无人烟的黑色大地上，一道急速穿行的烟尘突然停止。


    开膛停在维特身边：“怎么停了？”


    维特共享光屏：“目标速度变慢了。”


    地图上，绿色光标是维特自身所处的位置，白色光标则是传送卡的位置。


    此时白色光标依旧处于绿色光标的西边，从始至终没有改变方向。


    开膛凝神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变化。


    “和我们距离多远？”他问。


    维特用地图自带的测量功能拉了一下：“不到100公里。”


    最近一小时，距离收缩速度明显变快。


    开膛拍拍他的肩膀：“也许是觉得离开冷兵城够远了，以为安全了。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这样吧，我速度最快，先追过去侦查一下。你带着两个组按现在的速度继续追。”


    见维特没表示同意，开膛笑道：“放心，咱们两组合作是上头定下的，我不会抢你任务。现在我们光知道追的是永安农场，永安农场到底是什么样子，谁知道？知己知彼，我不会轻举妄动。”


    维特终于点头：“注意安全。”


    “得嘞。”


    开膛取出双刃刀，激活技能后，用力掷向前方，随后以最大的冲刺速度追上，稳稳跳到飞旋的双刃刀上。


    双刃刀带着他迅速远去。


    “出发。”


    维特带着其他组员再次施展移动技能追上去。


    但开膛的移动方式明显快过他们好几个量级，没一会儿，众人的视野中就是去了他的踪影。


    在无生之地赶路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放眼所及都是一成不变的黑土、杂草丛，和偶尔几根枯树。


    时有游荡的低级喰鬼出现在四周，闻见灵魂的气味，愤怒又兴奋的扑过来。若是低级玩家，免不了一番苦战。但队伍里都是黄金以上的高玩，全速赶路状态下，连随手绞杀的技能都懒得放。


    反正低级喰鬼又追不上他们。


    队伍每隔10分钟停30秒，供组员们补充各类药剂，以保持最好的作战状态。


    第三次停下来时，维特收到了开膛的传讯。


    【开膛：草！被耍了！ 】


    【维特：怎么回事？ 】


    【律：什么情况？ 】


    开膛直接发了语音传讯过来。


    “我们暴露了，他们把传送卡放在了一只失智喰鬼身上！定位附近根本就没有农场的影子！”


    组员们面面相觑，饶是提前了解过任务背景，他们也没想到，目标喰鬼的智商竟然这么高。


    【维特：那只喰鬼身上有线索吗？ 】


    开膛：“屁都没有。非要说有，我杀了它之后，它爆出了一张身份卡，我们龙炎的。”


    试炼区失落的一百多具尸体，看来都在永安农场上。


    【律：开膛，你和维特没在一起？ 】


    开膛：“我速度快，提前去侦查了……不好意思啊会长，下次我先报备一下。”


    时希正没追责。


    开膛和维特都是顶尖高玩，不论是实力还是任务经验都是顶级的，不可能要求他们事事汇报。否则，等同于绑住了他们的手脚，过犹不及。


    【律：维特，你们路上有没有别的发现？ 】


    维特看向两边组员，所有人纷纷摇头。他正要回复，视线突然顿住。


    余光瞥见了异常的地方。


    维特一步跨到几米外，蹲了下来，手指轻轻落到地面上。


    【维特：目标确实经过这里，地上有痕迹。 】


    其他人凑过来，这才发现土地表面有一个个扎孔，轮廓好似一只竖起来的眼睛，中间部分足有拳头宽。


    因为无生之地上的土壤都浸透了喰鬼尸毒，呈深黑色，所以很不显眼。


    【维特：这些孔都扎得很深，可以作为喰鬼背负重物的作证。前后间距大概五米长。稍等。 】


    开膛：“有异常？”


    【维特：不是，稍等一下。 】


    他顺着痕迹向前走了一段，随后偏离方向，越走越远。


    开膛：“到底发现啥了，其他人？都他娘的是哑巴？”


    一名组员匆匆语音传讯回去：“还不知道维特组长发现什么，他走开了。”


    【律：开膛，耐心。 】


    开膛忍住脾气，没再吱声。


    等了一会儿，维特终于再次在频道里发送消息。


    【维特：大约200米外，还有另外一排孔洞，和最初发现的孔洞并行。律会长，各位同伴，现在可以确定我们发现的是目标痕迹了。 】


    组员们面露疑惑。


    开膛倒抽一口凉气：“这玩意儿这么大？两只脚之间的距离能有200米？！”


    时希正也发来了语音：“所以才能托起整座农场。我们测量过沧岭山的遗迹，虽然边缘轮廓不规则，但形状大体圆形和方形之间，直径长达320米。维特，痕迹是什么形状。”


    【维特：不是人类足印，应该是喰鬼的变异器官。 】


    时希正：“那和中宿镇喰鬼潮对应起来了，当时的喰鬼BOSS也是一只狂变喰鬼。你们顺着痕迹去追踪看看。”


    两道跨距极长的痕迹一路向西延伸，和开膛所在的方向一致。


    维特带队继续前行，开膛则原路返回。开膛速度快，很快便和停滞不前的联合组汇合。


    “怎么回事？”


    “痕迹断在这里了。”


    所有的扎孔都消失不见。


    开膛骂了句娘：“难不成那玩意又飞了？”


    维特思索道：“律会长的分析应该没错，喰鬼白天无法使用飞行技能。痕迹应该是被刻意抹除了。”


    不只是这点，他越来越确信时希正对于永安农场的分析全部都是对的。


    那上面不光有喰鬼，还有人和玩家-


    安柔端了把椅子坐在农场边缘，一边吃肉包，一边给跑跑加油打气。


    跑跑在农场下方二十来米的无生之地上，靠两条腿奔跑。


    他边跑边洒下一把把金币，修复被暴富留在地上的痕迹，累得要死。


    以跑跑的视角，正好能看到农场下方的空间。


    将近十米厚的土层下，是两排又粗又长的莹白骨刃。二十四根骨刃宛如蜈蚣退，托着整座农场稳稳前行。


    “老板，歇会儿吧！”跑跑大喊。


    安柔让暴富停下，但没让农场落地。农场边缘搭了一条绳子，供跑跑爬上爬下。他一上来就猛灌能量药剂和体力药剂。


    “累死我了，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你别说，整个农场还真只有你能干这活儿。”安柔笑道，“谁让我们都没有游戏面板呢。”


    跑跑哀叹一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总不至于让暴富老哥一直控制那只喰鬼跑吧？ C级狂变喰鬼而已，很快就被联合组追上了。”


    本来，跑跑本想毁了传送卡随手扔掉的，被安柔拦住。临时分化一只喰鬼，把传送卡放到喰鬼身上。


    安柔吃掉最后一小块包子，眯起眼：“已经被追上了。”


    跑跑啊了一声，气都不喘了：“我就说，应该让喰鬼向北跑的！南辕北辙，我们向南喰鬼向北，能把联合组引远一点。”


    安柔摇摇头：“换成你是联合组，追踪的目标本来在西边，中途突然拐向北边。你追到了，扑空了，发现被人耍了。东南西北，再让你换个方向追，你挑哪个方向？”


    跑跑想了想，挠头：“南边……”


    “为什么？”


    “呃……”跑跑已经明白了，老板在算计联合组的惯性思维。


    他没再抱怨，匆匆抓起一个包子三两下消灭掉，含糊不清地问：“那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走？一直往南跑的话……”


    他打开光屏地图：“大概两三天就能到空谷了。”


    “空谷？”


    空谷是四大阵营之一，一座建在高塔之上的天空之城。


    安柔的手指悬在光屏上，划了条弧线：“不去空谷，也不去灵域，绕着冷兵城走半圈，再往东去鬼岛。”


    跑跑疑惑：“为啥去鬼岛啊？”


    “不为什么，给联合组多兜兜圈子。”


    她就不信，无生之地这么大，联合组还能找对方向了。


    当然，能不能逃得掉，得看除墨让不让逃。他到现在都没现身，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呢。


    不过，那家伙到底藏在哪了呢，她通过暴富找遍所有犄角旮旯都没发现他-


    除墨就在农场上方极高之处，某个无形却封闭的空间里。


    幽弃剑已经上手，黑色短发尽数化成银白，雷纹闪烁。


    他冷冷盯着解辛：“你要保她？”


    “不进鬼墟，你杀不了我。”解辛道，“除墨啊除墨，你不会忘了自己跟她做交易的初衷了吧？”


    除墨的杀意没收敛丝毫。


    解辛收起幸灾乐祸的笑脸，无奈摇头：“行吧，你不累我都累了。不就是想杀她，我给你机会。你们龙炎和加尔所谓的联合组被她耍的团团转，我替你把他们引过来。”


    一只泛着水光的半透明手掌压上除墨的肩膀。


    “脚下这只小家伙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两个顶尖超神，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解辛的分.身接口道，“是死是活，看她本事，如何？”


    第110章


    安柔去了一趟仓库。


    亚利盘桓不去的三天里,跑跑每日上班就藏在仓库里，把堆成小山的道具一件件挑了出来。


    他让暴富从商行搬来几个货架，重塑后,几排铁架子将仓库分割成档案库似的房间。


    每个货架上都贴了标签,按照“主动、被动”“攻击型、防御型、功能型”“药剂、辅助卡、其他辅助道具”等分类口径，将所有道具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愧是居民们嘴里的“跑秘书”。安柔笑着想。


    她径直走到“药剂”货架前,将上面的能量药剂、体力药剂和精神药剂一股脑都塞进布袋里,低级、中级都有,加起来也只装了半兜。


    都是玩家死亡漏出的“钱货” ,和喰鬼被绞杀后爆出的奖励。


    去广源镇卖道具的时候,安柔估摸生命药剂的需求比较大，顺便补了不少货。但其他三种药剂没有买，因为觉得仓库里的存货足够用很久。


    没想到,为了让跑跑遮掩暴富留下的“足迹” ,消耗这么快。


    一直被联合组撵着跑不是办法。安柔暂时没想到什么好策略,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补充一下药剂。


    “暴暴。”


    仓库地面上出现一条漆黑地缝，即便背着农场赶路期间,暴富的脑袋也可以在体内随处游动。


    安柔把布袋放进去：“拿去给跑跑。”


    地缝消失。


    安柔走出仓库前,叮嘱守在门内的喰鬼员工：“看好门。”


    员工恭敬地低下头。


    孟梓游站在仓库外面，见安柔出来,摆出一副臭屁的样子,扬起下巴。


    安柔不由莞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孟梓游下巴点点农场移动的反方向：“你让他飞奔这么久，牛都会累。”


    就算天命者当牛，也得吃草。


    它斜眼瞄向安柔：“碰到麻烦了吧？”


    “你有主意？”安柔的笑容变得意有所指,“哦对，你被龙炎追了两年,逃跑经验应该很丰富。”


    孟梓游脸色一沉，大声道：“没有！再说，就算我有办法，凭什么帮你！”


    安柔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那你来，是想走？”


    “没错！”


    “梓莎同意了么？”


    孟梓游表情一滞，嘴硬道：“我是她哥，我说走就走！怎么，你想反悔？”


    “我有什么好反悔的，少两张嘴吃饭。梓莎好养，你这只喰鬼可不好养。”


    “谁要你养！”


    安柔拍拍手上的灰尘，打断他：“走之前喝一杯？好歹相识一场，算给你践行。”


    歌舞厅。


    孟梓游盯着玻璃杯里的琥铂色液体，眉毛拧成一团。


    安柔举杯碰上去，笑道：“曾经有一只喰鬼，会抽烟，会喝酒，最重要的是，它对于人类食物完全没有你们这么排斥。唔，也许是因为它等级很高吧。”


    “谁说我排斥了！”孟梓游一口喝干，忍住嘴里刺鼻难闻的气味，“好喝！——它什么等级？”


    安柔想了想，笑道：“SSS级。”


    孟梓游重重把杯子放到吧台上：“你骗人！它是狂变喰鬼，没有智商，怎么可能不排斥人类食物！”


    “我又没说是暴暴。”安柔不以为意道。


    那就是没狂变的SSS级喰鬼？孟梓游一脸怀疑。


    安柔给它续上一杯酒：“有个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判断喰鬼等级的？”


    孟梓游是喰鬼，喰鬼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游戏NPC ，被屏蔽了许多敏.感词。安柔想当然以为喰鬼等级也是敏.感词之一，但事实说明，不是。


    王大、张大都在很多细节上表现出过等级认知。只是王大没了，张大不善言辞，也解释不清楚。


    孟梓游嗤笑道：“这么简单的事，看一眼就知道咯。”


    安柔：“直觉？”


    孟梓游翻了个白眼。


    安柔笑道：“明白了，实力强弱是直觉，对应上等级，是学习之后的认知。”


    也就是说，喰鬼知道自己被划分成C-SSS级，都是后天学习的结果。


    想想也对，游戏NPC们同样没有光屏，但知晓喰鬼等级。拥有智商的喰鬼潜伏在人群中久了，被潜移默化，自然而然会找到自己的定位。


    对于孟梓游而言，只要通过天命者的反应知晓自己处于什么等级，再以自己为参照，通过本能判断其他同类的实力强弱，大致就能判断出它们的等级。


    所以被农场员工们包围、暴富也现身后，它才会迅速决定和她合作。


    双方实力太过悬殊。


    孟梓游消化完安柔的话，不由自主别过视线。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要是同类，绝对是同类中智商最高的。


    无言中，它又悄悄打量了安柔一眼。


    她不会是被SSS级喰鬼寄生了吧？


    所以又聪明，又痛恨天命者，身上还能保留寡淡的灵魂味道。


    至于为什么寄生超过一天灵魂都没消失，很简单，只要SSS级喰鬼每天转移寄生一会儿，再重新寄生不就好了。


    越想越有可能。


    她说的不厌恶人类食物的喰鬼，根本就是说自己！


    “在想什么？”安柔突然抓住它的鬼鬼祟祟的视线。


    孟梓游一激灵，灌了口酒掩饰心底涌出的畏怯：“没什么，我能想什么……”


    “在永安农场，我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S.级喰鬼而已——我猜对了吗？”


    孟梓游刷地跳下椅子：“我说过别钻进我脑子里！”


    气势显然外强中干。


    安柔：“我钻了吗？”


    孟梓游：“……没有吗？肯定有！”


    “你说有就有吧。”安柔无所谓道，又露出兴味的笑容，“既然你这么怕，怎么不想着换一具身体？随便找一个天命者寄生，能发挥出的实力都比现在强。”


    孟梓游满眼狐疑：“你拐弯抹角就是想留下梓莎！”


    “我只是替你感到可惜， S级喰鬼，觉醒出鬼术了吧？再加上天命者的寄生体，不是能更好地保护梓莎么？对上龙炎的天命者，你也不用次次都逃。”


    安柔的话说得很真诚。


    孟梓游没看出来端倪，垂下脑袋爬上椅子：“我觉醒的鬼术没个屁用。”


    “哦？”安柔来了兴趣，“怎么说？”


    孟梓游想了想，坦然道：“我的鬼术叫做同尘——什么鬼名字。作用只有一个，获得寄生体的记忆。”


    它又不打算换寄生体，自然没用。


    “同尘，和光同尘？”安柔思索着，“难怪你伪装起来这么活灵活现，原来是因为这个鬼术。”


    先是王大，后是孟梓游，安柔隐约抓住了一个逻辑：喰鬼升级到S级后会觉醒什么鬼术，在A.级时便已出现征兆。


    王大觉醒的第一个鬼术是「滞空」，它还A.级时，便能让物品悬浮。


    孟梓游鬼术是「同尘」，顾名思义，可以让它完美隐入人群。所以即便没升级到S ，它也能比同等级喰鬼伪装得更像个人。


    按照这个逻辑，是不是可以提前分析下张大这些员工，未来能觉醒什么鬼术？


    说回到孟梓游，鬼术「同尘」能获取寄生体记忆，乍一听和她读取别人记忆的能力，有些类似。单冲这点，安柔就想把孟梓游留下来。


    “你别小看你的鬼术……”


    安柔刚说完半句，就发现孟梓游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她恍然地笑起来：“你获得霸屠的记忆了？都知道了什么，说说看，正好帮你分析一下鬼术的用法。”


    孟梓游难得表现出小心翼翼：“你……被他们杀了？”


    就说嘛，这女人果然不正常！死了还能蹦跶，肯定是SSS级喰鬼没错了……不对，那她身上的灵魂味道哪来的？


    安柔也有自己的心思。


    孟梓游说的是“被杀”，从这一点上看，它压根就没看到自己死时的场景。


    “从霸屠和他爸的对话里知道的吧？”安柔问道。


    孟梓游没有否认，转而问道：“你都已经死了，怎么活过来的？难道你的鬼术之一是让死人复活？”


    它的眼神很纠结。


    安柔从中捕捉到了两个信息：


    一，孟梓游接收到的记忆中，不光没有她死时的场景，连崔氏父子报警处理尸体的场景都没有。说明它从寄生体上能获取到的记忆，局限于游戏世界。


    ——很合理。


    二，孟梓游在纠结要不要让梓莎真正的哥哥复活。


    安柔思忖片刻，决定先跳过鬼术，顺着复活的话题聊下去。


    她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你想让梓莎的哥哥复活？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梓莎没有失去哥哥，你又能重新选择一个天命者寄生体，大大方方离开。”


    “谁说我要离开了！”孟梓游不开心道。


    “那……你是想同时保护两个人？”


    安柔对这只喰鬼再一次刮目相看。它哪里是鬼，明明是菩萨。


    试问冷兵城农场上任何一个NPC，谁会在这种乱世中保护一对孤苦无依的兄妹？


    孟梓游又摆出“不关你事”的表情，不过有求于人，口气蛮横不起来：“你能让他复活吗？”


    安柔微笑：“不清不楚的忙，我可不帮。”


    “怎么才算清楚？”


    “先说说你怎么寄生到梓莎哥哥身上的吧。”


    孟梓游按下不耐烦，沉默了一会儿，才补全了安柔从梓莎那获取的残缺记忆。


    事情其实不复杂。


    它本是一只潜伏在龙炎地盘上的A.级喰鬼，某次猎食过程中暴露行踪，被龙炎一路追踪。


    期间，它凭着狡诈的智商反杀了两三队天命者，结果非但没有逃脱，反而招来开膛——实力全面碾压它的天命榜高手。


    在逃命过程中，它抛弃天命者寄生体，转移寄生到梓莎父亲体内，躲过一劫。本来想趁机离开，不料梓莎母亲正好找过来。


    一人一鬼回到那个破落的家时，它终于忍耐不住分化后的饥饿，转移寄生到梓莎母亲身上，并一口吞掉父亲的灵魂。


    但是，对于A.级喰鬼而言，一个NPC的灵魂远远不够填饱肚子。


    于是孟梓游领着妹妹回到家时，它转移寄生到孟梓游体内，再扑向惊慌失措的母亲。


    还没吃完母亲的灵魂，它被一双小手拉住了。


    它看到了梓莎纯净到极致的大眼睛。


    它听到了梓莎在软糯地叫“哥哥”。


    莫名其妙的，它突然觉得恶心——对于吞噬灵魂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恶心。


    它放弃了没吃完的灵魂，忍着极度的饥饿，把自己和梓莎关在那座到处漏风的土胚房里，整整两天。


    这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小人类，让它十分不安，可莫名的，又十分眷恋。


    一天后，它完全侵占了孟梓游的寄生体。


    两天后，开膛循着线索找来，它毫不犹豫带着梓莎开始逃亡。


    两个月后，经过无时不刻的挣扎，它变成了孟梓游。


    两年逃亡生涯，除了紧急时刻需要转移寄生逃脱天命者的追踪，它一直都在扮演孟梓游的角色。


    这张面具，早已摘不下来了。


    “要是孟梓游复活，你能眼睁睁看着梓莎叫别人哥哥？”


    安柔的问题让孟梓游沉默下去。


    安柔暗自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故事和她此前脑补的没有太大出路，只是真正听孟梓游说起来，依然觉得奇妙。


    一只喰鬼，会对“食物”动感情？


    匪夷所思。


    从孟梓游身上下手，极可能触碰到引魂歌的核心设定。


    安柔抛出一个疑问：“所以，你现在很抗拒吞噬灵魂？”


    孟梓游冷笑一声：“谁说的，那些天命者的灵魂香得很！”


    不过，因为怕被梓莎发现身份，它经常处于忍饥挨饿的状态。


    难怪长时间滞留在A.级，没能升到S 。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孟梓游道，“你到底能不能把他的灵魂复原回来？”


    安柔摇头：“抱歉，爱莫能助。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喰鬼，更没有鬼术。”


    “你说你能帮忙的！”


    “我只是说我愿意帮忙，帮不上也没办法。”


    “你骗我！”


    孟梓游呲牙，暴富的大嘴同时出现在地面上，让它把白牙收了回去。


    但还是气得不行。


    孟梓游跳下椅子：“让农场停下，放我们下去！”


    “孟梓游，这里是无生之地，到处都是游荡的喰鬼，凭你的这具寄生体，不比冷兵城安全。”


    “不用你管！”


    “要不是看在梓莎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安柔道，“暂时留在农场，等我们抵达安全的地方，再带梓莎走。”


    孟梓游冷笑道：“安全？要是农场安全，你们累死累活地跑什么？”


    安柔没再劝了。


    孟梓游的话不无道理，龙炎加尔联合组暂时没追过来，不代表永远追不过来。安柔不敢小觑两个顶尖超神的实力。


    况且按孟梓游所说，设计抓住兄妹俩的人正是开膛。


    孟梓游当时被抓后没被绞杀，是因为龙炎想把它投放到试炼区当任务BOSS。如今试炼区毁了，重不重开是个未知数，孟梓游的分量也是个未知数。


    要是让开膛发现孟梓游也在农场上，新仇旧恨，不一定能再留活口。


    黑色荒原中，巨型移动城堡再一次停下。


    跑跑站在农场边缘，一边喝药剂一边擦汗，小声问道：“老板，真的没问题吗？”


    几步外，梓莎的手被孟梓游牵着，另一只手在抹眼泪。


    得知哥哥要带自己走，她已经哭闹过一场了。然而孟梓游稍微板起脸训斥一句，她便收了声。


    梓莎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张望，但视线被农场围墙阻隔了。


    她怯生生抬起头，用哽咽的声音问：“哥哥，我能和张叔叔告别吗？”


    孟梓游皱起眉，同意了，看了安柔一眼。


    安柔的眼神放空一瞬。


    一道人影跃出围墙，飞掠到梓莎身前。


    “张叔叔！”梓莎一把抱住对方的腿，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张叔叔，莎莎要走了。”


    张大退开一步，蹲下来，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包油纸包裹的麦芽糖。


    他面无表情，有些笨拙地拆开油纸包，递到梓莎面前。等梓莎拿起一块，再笨拙地把油纸重新包好，递给孟梓游。


    孟梓游一脸嫌弃地接过。


    梓莎却含着麦芽糖泣不成声。


    “张叔叔！”梓莎再次扑向张大，但被孟梓游拽住手。


    安柔走过来：“让张大送梓莎下去吧，农场这么高，就凭你的小身板怎么跳？跑跑，你送一下孟梓游。”


    张大抱着梓莎，跑跑拎着孟梓游的后领，从农场上跳下。


    梓莎圈着张大的脖子不肯松手。


    孟梓游则跳起来拍了跑跑脑门一记：“哪里不能拽，非要拽我后领？！”


    搞得它很弱似的。


    被喰鬼徒手触摸，跑跑也没躲闪，嘿嘿一笑。


    真正相识后，他没把这个半大少年当成喰鬼。


    跑跑掏出埋骨铲递过去：“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走，这个送你防身吧。虽然只是把红武，但是老板最早送我的武器，我一直都没舍得扔。”


    孟梓游满脸嫌弃：“又笨又重，你让我怎么拿？你昨天用的那把刀呢，比它方便好用多了。”


    “呃……”


    跑跑这才反应过来，它寄生的是NPC的身体，没有道具栏可以收纳武器。


    他左手一抓，真把黄武唐刀拿了出来，递过去。


    孟梓游一怔，旋即板起脸拿过埋骨铲。


    跑跑：“不要刀了？”


    孟梓游：“铲子好使，碰到打不过的还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哦。”跑跑收起刀，挠头道，“打不过就通知老板呀，我们去救你。”


    “谁要你救！”孟梓游臭着脸，怒瞪安柔，“以后不准偷偷钻进我脑袋里！”


    安柔翻个白眼：“谁稀罕钻进一兜臭水里。”


    “你！”


    孟梓游又被气到了，噔噔走过去抓住梓莎的手：“别哭了，快走！除非你晚上想在黑布隆冬的地方睡觉！”


    “我不要在黑布隆冬的地方睡觉！”梓莎慌忙擦了擦眼泪。


    张大放她下来。


    “张叔叔，大姐姐大哥哥，莎莎走了哦！哥哥也走了哦！”


    “莎莎会想你们的……呜呜……哥哥坏！安伯伯说晚上给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莎莎没吃到，都怪哥哥……”


    两个小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化成荒凉大地上的渺小黑点。


    “老板，真的没问题吗？”跑跑忧心忡忡，第二次问，“以孟梓游的寄生体，连武器技能都没办法激活啊……”


    安柔无奈一笑，点点他的脑门：“你以为它怎么带梓莎活这么久的？小家伙这里好用得很。”


    看似凶巴巴横冲直撞，实则鬼精鬼精，极会观察形势。


    不知道这一层伪装色，是不是因为获取了真正孟梓游的记忆？


    说实话，就凭孟梓游也具有记忆相关的能力，安柔也想把它留下来共同探讨探讨。不过，人家执意要走，算了。


    农场再度启程。


    跑跑掏出一把金币，拍拍张大的肩：“老张，走了。”


    不料张大身形一晃，冲兄妹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跑跑一惊，冲农场上的安柔喊：“老板，这么快就出事了？！”


    安柔摇头笑道：“张大想送一程。”


    就让它送一程吧。


    不知是孟梓莎这个小姑娘对喰鬼有着特别的吸引力，还是张大的智商情感进化到了某个节点……若是后者，让人期待。


    忙完一桩又一桩的急事，安柔终于有功夫琢磨一下农场的新变化了。


    从试炼小镇上搬来的建筑还乱糟糟堆在一边，本来想让跑跑今天好好改造一下的，看来只能往后推了。


    至于新居民居住的地方，安柔思量，反正两条大街空着也是空着。不少店铺本来就是一层开店二层住人的地方，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人都安排进去。


    正好把别院腾出来，还她一个清静。


    只是，这么多天在别院里也热闹惯了，一下子把人都腾走，她还好，安永年只怕会不习惯。


    算了，让他们先这么待着吧。


    原本农场土层的厚度只有五六米，正好能兜住池塘和鱼塘。离开试炼区的时候，安柔看中了那条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索性让暴富也切了出来。


    农场面积再扩大一圈，土层加厚到十米，小溪也完完整整保留了贯穿农场的一段。溪水自然干了，不过要复原只是撒撒金币的事。


    等跑跑有时间，让他把小溪重塑一下，绕农场一圈，再分出一些支流通向两个池塘，打造一些水景拱桥。


    农场有了流动的活水，居住环境改善了，也能多几分生气。一举两得。


    此外，沧岭山是一座岩山，切过来的土层里有一层厚厚的山石。山石这种东西，肯定也不值钱，到时多复制一些，在农场上堆一座小山？


    安柔不知不觉踮起脚尖，仿佛已经站在山顶，登高望远。


    耳朵里突然钻进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


    安柔撇眼看去，解辛。


    他挂的笑：“打扰农场主的好兴致，很抱歉。若非事出紧急……”


    话音未落，张大飞掠过来。


    “送走了？”


    得到张大肯定的回答，安柔再看回解辛，“解先生有什么急事？”


    解辛淡淡扫过张大，笑道：“同一件事，也不是同一件事。”


    安柔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解辛轻飘飘地说：“小孟兄妹，被龙炎抓了。”


    安柔猛地看向张大：“不是说送走了？”


    张大木讷的脸上，也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安柔明白了。


    张大往返都需要时间，孟梓游兄妹，是在它返程时被抓的。


    这么巧？


    她立即连通孟梓游的意识，听到少年熟悉的愤怒叫喊：“不准碰她！”


    安柔没有多看多听。


    只要确认解辛说的是真话，就足够了。


    她眯起眼，眸光危险：“联合组，除墨？”


    那个要死不活的神经榜一，果然又给她找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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