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室笼罩在难以置信的氛围中。
加尔会长脸色逐渐泛青：“律会长,你说什么？！”
时希正语气平淡：“我说，龙炎公会决定承认第五副本的存在，并且撤销对永安农场的围剿任务。在座各位,不是都这样做了么？”
“那是你们授意的做法！”加尔会长一拳砸在桌上,“那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难道你要让我们接受所有损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加尔有损失,只有你们有损失？冷兵城和灵域加起来,龙炎损失将近20名在榜高玩！”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放弃！”
各家会长都抱有同样的疑问,目光聚集在时希正身上。
时希正沉默片刻,静静道：“我们追逐永安这么久，为什么迟迟完不成任务，难道你们没仔细思考过？难道大家都默认,是公会无能？别忘了,引魂歌最核心的指标,是天命排行榜,换个词说，是运气。
“永安的存在和壮大,在游戏世界,拥有我们都没正视过的必然性。我们再怎么阻挠，充其量给它增加一些波折,改变不了结果。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即便我们不愿意承认，事到如今……应该接受现实了。”
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亚坦会长犹豫着开口：“但是永安任务极可能包含着神启的秘密……”
“所以我们要接受第五副本的存在,”时希正接过话头，“神启不会跑,副本开放，等于给我们深入探索的机会。”
摘掉永安身上“敌人”的标签，理智思考，大家不得不承认，时希正的看法是对的。
只是前期投入和损失，实在太令人心痛。
就在各大会长相互打望，几近妥协时，于封丘突然闯了进来。
“会长，联合军团发动进攻了！”
时希正猛地站起：“谁下的指令，二会？！”
于封丘用力摇头：“二会一直坐山观虎斗，没有任何人下令……军团玩家给后勤转发了传讯，那条传讯的发信人是……您，时间是五分钟前。”
时希正呆若木鸡。
会议室中所有人都换上质疑的目光，然而很快也意识到不对劲。
时希正一直都坐在这里，怎么可能传讯？ ！
时希正：“马上通知赤心撤退！”
于封丘：“我接到消息马上就让后勤通知了，可赤心没有任何反应。不光是他，军团所有人都没有回复！”
传讯，被屏蔽了。
亚坦会长和时希正同时意识到这点，脱口道：“永安喰鬼？”
“不……不是永安喰鬼，是神启。”时希正自己摇头否定。
是那只联合组行动以来，就如影随形的、看不见的手。
被撤职的这段时间里，时希正反复思考推敲，已经确定了这只手的存在。
只有它，才能做到篡改记忆、屏蔽论坛、捏造传讯。因为引魂歌是它的世界。
而它在某种程度上，和永安，和安柔是对立关系。
眼下，因为这只手的干预，五百人联合军团变成无法联系外界的孤军。自以为接到上级指令，对永安发起猛攻，完全破坏了时希正和永安和平相处的意图。
时希正猛地抬头。
除墨站在安柔那边，面对军团进攻……
“马上切断除墨的精神连结，让他下线！”
若除墨杀掉军团，这个死结，就再也解不开了！-
热力船发出的光，使其像一片火烧云，迅速逼近浮空城。
这幅场景很奇怪，脱离了安柔的设想。
按照跑跑描述的多竺，这个国家在现实中真对世界造成这么大的威胁，各个国家应该趁多竺公会遭受重创，趁势打击才对。
可看联合军团的架势，似乎是要为多竺出口气？
暴富在白天无法飞行，跑得再快，也跑不过会飞的热力船。
安柔快速思索着，只见一道黑线从天而降，落到和热力船同等高度时，雷纹蓦然炸开，好似张开巨大的莹蓝电网，硬生生逼停热力船。
跑跑松了口气：“除墨来了，老板，趁他拦住军团，我们快……”
他还没说完，半空中的除墨就掉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那种坠.落姿势。
“怎么回事……”跑跑张大嘴，无法理解眼中看见的画面。
除墨刚到，热力船和船上的玩家也没发出攻击，除墨怎么就掉下去了？
“他下线了。”安柔说，眉头蹙起，“没事，我们还有后招。”
“什么后招？”
就在热力船再度启动后，又一道细线从某个方向钻出来，落到某一艘热力船上。与除墨不同，那一道细线是彩色的，热烈如火。
细线末端连着一个急速飞跃的人影，人影跳到船阵上空，两下翻越，就窜到了热力船前方，再度逼停军团。
而细线最先触碰到的那艘船，在突然之间，向下坠.落。
通过暴富的视野，安柔看得很清楚，船上的五名玩家都死了，一刀封喉。
“半、半月王妃？”
跑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偶像。此前在全息沙盘中见到的王妃，使用了伪装卡，看上去就是个男玩家。
安柔点点头：“没错。”
此时的半月王妃已经恢复本来面貌，充当裙摆的七彩绫罗，每一条都延伸到百米长，尾端弯月型锋刃寒光闪耀。
如同榜一除墨一样，榜二半月王妃以一人之力，拦住了整个联合组。
她微微偏过头，遥望浮空城上的农场，妩媚动听的声音传得很远：“还不走？”
随后，视线落到前方热力船的赤心身上，嫣然一笑：“我不杀鬼，只杀人，信么？”
“暴暴，走。”
向阳玩家包围在四周，见农场突然动了起来，哗然退散。
暴富驮着农场，从浮空城一跃而下，极为轻巧地落在上城某座浮空岛上，没有停留，再次跳起。每一次跳跃都能越过数个浮空岛，稳稳当当。
所有浮空岛，都是他拾级而下的阶梯。这就是安柔所谓的“不能飞，但能跑”。
跑跑：“下城区还有很多向阳公会成员，我跟老张他们去农场边缘防卫。”
“不用。”安柔说，“空谷失去半个空谷之虹，奥毓斯虽然心痛，但不会拦我们。他只是做做样子。”
不论其他国家有什么反应，向阳公会必须做足姿态，摆脱和永安农场合谋打击多竺的嫌疑。否则，多竺公会第一个咬的人，非向阳莫属。
果然，一路上碰见的向阳成员一看到农场就退散了，站在个人角度，谁也不愿硬刚SSS级喰鬼。况且他们的首席玩家白鸽都已经不在了。
农场稳稳落地。
只是没有摆脱联合军团的追踪。
联合军团显然提前分成了两部分人，一部分跟随热力船飞在天上，一部分部署在地面，农场一落地，他们就冲了过来。
一艘热力船被甩到他们前方，轰然爆炸。
半空中的云层被热力船撞破一个大窟窿，安柔望了眼窟窿上方。
半月王妃容貌昳丽，衣饰奢华，背后两根绫罗固定在高塔上，将自己吊在半空中。
其他绫罗张扬四散，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对抗热力船发射的高射炮，宛如变异的千手观音。
某种程度上，和暴富的狂变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跑跑见了，由衷感叹：“好帅啊……”
又一艘热力船被王妃拖曳着坠毁，挡住地面军团的进攻。
安柔摸摸暴富的脖颈：“暴暴，走吧。”
农场往东北方向狂奔，天空中的热力船也开始掉头，然而绫罗突然扎入船体，王妃像只肢节奇长的艳丽蜘蛛，冲入船队。
热力船纷纷坠毁，一艘接着一艘。
幸存的热力船没有和王妃继续对峙的意思，俯冲而下，还没落地，船上的人便施展移动技能跳下来，和地面军团汇合。
初战失利，赤心没有放弃，带着所有人追逐在农场后方。
背后有发出热力船爆炸的轰响。
赤心回头一瞥，眯起眼。
千疮百孔的云层之上，王妃的绫罗在收缩。
“队长，还继续追吗，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半月王妃的对手啊……”
“追。”赤心勾起一抹冷笑，“她的武器「千手飞刃」耗能极高，打消耗战，我们占优。 ”
他说着又回望一眼。
眼眸中，泛起一丝怨毒，和贪婪-
距离日落还有五个小时，在此之前，暴富无法施展「夜行」。
他背着沉重的农场，为了农场上的居民和建筑，无法全力奔跑，速度受阻。
身后的联合军团很快就迫近了，他们分成三队，中间直线追逐，两翼左右包抄。
想必过去这么久，他们也反应过来，此时的永安喰鬼，似乎失去了之前的威慑力。
包围阵型越来越近。
王妃迟迟没有出现。
安柔没有丝毫埋怨对方的意思，对联合军团判断错误是她的失误。半月王妃在交易之外，帮忙在关键时刻阻拦一阵，已算得上厚道。
没办法了。
农场上，安柔蹲下身摸了摸暴富的脖颈：“源焱。”
惊恐大脸消失，转瞬间出现在农场后方的土层中，嘴巴张大到极致。
明黄火柱喷涌而出，从左到右，扫荡过整个军团。
饶是军团有所准备，依旧不少人被火柱贯穿，当场下线。
他们只是临时死亡，马上又挣扎着上线，灌下生命药剂继续追赶。
其他人也被迫退到火柱之外，被农场拉开距离。
赤心是反应最快的，没有受伤，迅速挑选出一批状态尚佳的队员，继续追踪。
其他人原地补充药剂，等状态稍复，再跟过来。
以永安农场目前的行进速度，不用担心跟丢。
一场追逐拉锯战就此展开，每当联合军团迫近，暴富就施展源焱逼退。
源焱伤害极高，堪比紫武高段位的技能。
一开始，每次都有军团玩家措手不及，死亡下线。
有国家意志站在背后，玩家们没有畏死的退路，况且永安喰鬼的攻击没有真正夺走任何人的生命，玩家们胆子逐渐大起来，只要死亡，立马激活复活卡上线。
重复几次后，军团大致摸清楚了鬼术的攻击范围。
火柱极为粗壮，但长度上，最长不超过五百米。只要控制好五百米距离，喰鬼就无法伤到任何人。
追逐大半个下午后，赤心敏锐地发现，农场奔跑速度慢下来了。
“永安喰鬼能量不够用了，所有人做好准备，等喰鬼停下来，随时包抄！”
他呼喊的声音不小，完完整整传入暴富的耳中。
暴富听见，意味着安柔听见。
安柔觉得有些奇怪。
离开灵域后，联合军团跟随农场一路，也曾数度发起围攻，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坚决。
即便看穿暴富威胁性不足，难道他们就不怕农场鱼死网破，回头吃几个人补充能量么？
就算多竺在线下施压，能把这么多国家逼到这种地步？况且，奥毓斯一直没派向阳公会加入联合军团，说明多竺施压的可能性并不大。
很奇怪。
跑跑在一边观察地图，头也不抬地问：“老板，半月王妃给的方向真的没错吗？有没有可能，梦魇森林走在半道上拐弯，和我们错过了？”
安柔摇摇头：“王妃很肯定，梦魇森林的行走轨迹是直线。”
按照王妃的说法，无生之地上有一片规模空前的梦魇森林在缓慢移动。
在她发现时，森林移动的方向是鬼岛，随后突兀地拐向东南，正是灵域的方向。走了没多远，又拐了弯，前往空谷。
安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片森林——为了摆脱维特和联合组的追逐，让跑跑重塑出来的梦魇森林。
花了她整整5000万金。
王妃描述的森林轨迹，鬼岛、灵域、空谷，和农场的轨迹一模一样，只是碍于速度，慢了许多。
安柔怀疑梦魇森林和农场存在某种隐秘联系。
可惜，暴富灵魂休眠了，无法沟通指令以外的事，否则他也许能感知到森林的方位。
王妃提及梦魇森林，是为安柔第五副本的设想提供适宜驻扎的地点。
梦魇树对人强烈的致幻效果，是喰鬼天然的捕食场所，而安柔可以控制喰鬼，正好可以利用喰鬼打造出副本边界，隔绝擅闯的玩家。
往近了说，暴富苏醒之前，梦魇森林也是他绝佳的休眠地点。
安柔怀疑森林和农场存在无形联系，稍稍考虑后就下定决心，离开空谷后立即前往梦魇森林。
原以为可以慢悠悠过去，没想到会被心性大变的联合军团追着跑。
好在她一直在节省暴富的能量，离开空谷前恰好让暴富吞噬了大量灵魂，否则暴富根本无法施展这么多次源焱。
然而，看暴富当下的速度，只怕能量也快耗尽了，梦魇森林还不见踪影。
暴富不能累倒，否则农场寸步难移。不能再施展源焱了，下一次军团迫近，只能派出喰鬼员工。
安柔打定主意，马上交代孟梓游启动热力船做好准备，用高射炮逼退军团。
热力船有四艘，高射炮也只有四门，光靠这点攻击力不够。
安柔正想连同张大的意识，突然发现，暴富的视野中，军团停了下来。
两道人影站在某种飞行武器上，落在军团前方。军团没有发出攻击技能，想必是公会的人。
安柔凝神，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脸庞，表情一怔。
“跑跑……”
跑跑闻言看来。
安柔指向农场后方：“你哥……”
“我哥？”跑跑也愣了一下，“时希正？！”
跑跑的视线被农场围墙阻隔，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他飞掠向孟梓游，跳上低空悬浮的热力船，通过热力船自带的望远镜望向军团。
果然看到了时希正的身影。
时希正和军团领头的玩家面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边说，边望过来一眼。
跑跑猛地挪开眼睛。
他心里想着：他回来了？
嘴里却道：“他来干嘛……”-
“会长，不是你给我发的命令吗？”赤心用余光瞥了其他玩家一眼，压低声音，“不止我，所有人都收到了。”
他发现时希正凝重的表情，惊愕道：“不是会长您发的？怎么回事……难怪没直接发在队伍频道里。”
时希正有疑问：“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被免职，领衔指挥团的是二会，你为什么会听我的命令？”
赤心共享光屏：“今天中午于组长上线过，私底下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说您马上就回来指导联合军团……”
光屏上，确实是于封丘的游戏ID发的传讯。
他接着切到「律」的聊天记录，那条全面围剿永安农场的命令里，“不惜任何代价”几个字，极为扎眼。
时希正皱眉思索一阵，不得不背下这口黑锅：“是我没考虑清楚，你和军团全部跟着我撤退……”
“会长！”赤心突然抓住他的手，“永安喰鬼能量快耗尽了，永安任务马上就能完成了！”
时希正戴着细索手套，可长期在冷兵城办公，让他养成了卷衬衫袖子的习惯。
一节小臂是裸.露着的。
赤心的手指，正好点在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
时希正没有察觉异样，正想安抚赤心，忽然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张了张嘴，只听脑海中出现一声轻佻的笑。
“可算把你盼来了，时希正。”
与此同时，赤心的面孔狰狞起来，眼眶痛苦地收缩两下，猛然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喰鬼，喰鬼！”他指着时希正，“喰鬼把我寄生了，现在寄生到会长身上了！”
时希正冷声道：“胡言乱语什么！赤心，你办事不力，导致联合军团损失惨重，公会经过商议，决定着重处罚！冷小斜，豌豆黄，永安任务结束前，先把他扣起来！”
军团中出来两个人，他们迟疑着，没有靠近。
“怎么，你们也把国家的命令当做儿戏？！”时希正声色俱厉。
两人这才走过来，赤心惊慌之中想反抗，可没能发挥出来等级应有的实力，反而受了伤。
“赤心，别叫了！”豌豆黄凑在他耳边说。
豌豆黄在灵域和时希正有过接触，也觉得眼前的律会长和当时的人，脾气差别很大。可一联想到时希正刚经历过大起大落，心性转变也属正常。
至于赤心说时希正被喰鬼寄生，豌豆黄一惊之后，迅速排除了这个可能。
若真是喰鬼，转移寄生之前干脆吃掉赤心的灵魂，或者分化他，易如反掌，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移寄生到时希正身上。
再说，时希正正当着他的面发送传讯呢。若是喰鬼，不可能看到光屏，更别提操作游戏面板。
军团所有人都收到了时希正的传讯，正如之前，是一对一的私人讯息，没发到频道里。
【律：所有人听好，永安喰鬼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次务必完成任务。支援在赶来的路上，人手和药剂都十分充足。永安喰鬼已经吞噬很多高玩，隐藏奖励丰厚，到时分到你们手里的，绝对超出你们的想象！ 】
龙炎成员还好，其他四个公会的成员，眼睛都亮了起来。
豌豆黄从这几行字中读出了“不择手段”的意思，微微皱眉。
他没敢直接问，拣了其中一点：“会长，有支援？”
时希正望向越来越远的农安农场，勾起唇角：“五大公会所有黄金以上的成员，全部出动。”
豌豆黄赫然一惊。
那得多少人？ ！
不下10万！-
趁着军团停步，农场趁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凭借暴富出色的听力，也再难捕捉到时希正和赤心的谈话。
算上这次，安柔只“见”过时希正两面，都是通过喰鬼的眼睛遥遥一瞥。
对方给她的感觉，上一次是沉默、冷静而锐利，这一次，又莫名添了一分熟悉。
军团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跑跑垮着肩膀跳下热力船，低着头，看见了老板的雁翎靴。
他在安柔开口前，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我不下线，除非老板杀了我。”
安柔无言，只好强行揉了揉他的脑袋。
跑跑也没躲。
两人靠着农场围墙沉默一会儿，安柔突然站直身体。
“看见梦魇森林了！”
跑跑愁容一扫：“多远？”
安柔瞳孔涣散：“不远，应该不到十公里。”
孰料头顶传来孟梓游的叫声：“狗养的军团又追上来了！”
安柔忙让暴富回转视线，望向农场后方。
一线黑影急速逼近，在暴富速度不断下降的情况下，军团的速度显得尤其快。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跑跑的亲哥，时希正！
[暴暴加速，全速！ ]安柔忙指挥暴富。
事到如今，只能把希望全都放在梦魇森林上，即便暴富进入森林彻底歇菜，也没有办法了。
第152章
“我是时希明！
“龙炎会长时希正的亲弟弟！
“你们想消灭永安吗？好——
“先杀了我！！！”
扬声器嘶声力竭的声音,回荡在黑色荒原上。
安柔仰起头，空洞的眼眸望向头顶热力船。
船上，孟梓游目瞪口呆地看着跑跑,后者手里拿着热力船的通讯器,打开了船身自带的喇叭。
“啥玩意，你是龙炎帮主的亲弟？”敏.感词没有阻碍孟梓游吸收话里的意思。
孟梓游倒不是看不起跑跑,相反,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对喰鬼没有偏见的天命者。只是他一直以为,跑跑是穷酸落魄的那一挂,走了狗.屎运才跟安柔混在一起。
没想到,姓跑的居然有这一重金贵的身份？
孟梓游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去看联合军团。
几百米外，联合军团还真减速了。
孟梓游移动望远镜,找到军团正中间的人。
那就是时希正吧？
脸色铁青,看上去很扭曲。
难怪跑跑隐瞒家世,再苦再累也要当一个四处流浪的天命者……
孟梓游哪里知道时希正当下的心思。
自打望见跑跑从围墙上冒头,时希正就恨不得杀了跑跑。他已经准备下令，让具有远程攻击技能的玩家发出技能,没想到跑跑径直爆出自己的身份。
还把他架了上去。
除了指挥中心里的个别人,联合军团没人知道跑跑的真实身份。此时心中震惊，速度自然慢下来。
时希正眼中浮起一丝怨毒,二话不说取出武器,激活最高一段技能，用力朝跑跑掷去。
青武「奔雷枪」，六段技,雷镞。
枪尖高速划破空气，化成一道闪电。
孟梓游反应极快,扯了一把跑跑，同时瞄准、射出一发高射炮，精准击中奔雷枪。
炮火和雷光炸开，遮蔽双方的视线。
奔雷枪毕竟是把青武，没有损坏，被冲击波反向振飞，翻转着回到时希正手中。
他冷冷扫一眼身边的军团：“还愣着？进攻！”
“可是……那不是律会长的弟弟吗？”有人犹豫着说出所有人的担忧。
时希正哼笑：“我都不担心他会死，你们担心什么？别忘了，你们在游戏里！”
可惜杀那小子的都是玩家，而不是喰鬼，否则……三番两次坏他好事，那份气运，早晚要拿过来！
时希正的态度，让军团玩家们都明白过来了。
对方是龙炎会长的弟弟，可龙炎会长并不希望对方玩游戏。或者说，巴不得大家把跑跑杀下线。
想通这一点，军团移速陡然提升。
另一边，孟梓游眯着眼睛观察前方翻滚的烟火，对跑跑道：“你哥什么玩意啊，连亲弟都下得了手？姓跑的别难过，那玩意不是你哥，我才是你哥。等着，看你哥我给你报仇！”
跑跑眼神发直。
奔雷枪来势极快，被高射炮击中时，已经距离他很近了。从那道闪电中，他看到了汹涌的杀意。
游戏是假的，武器和技能也是假的，但其中蕴含的杀意，是真的。
哥哥真的想杀了他。
前不久时希正被免职的时候，那通电话里，他明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坦诚和担忧，可今天对方重新上线，却想杀了他。
为什么？
他都没原谅时希正，时希正凭什么变来变去的？
农场后方，高射炮炸出的烟云被军团冲散，孟梓游蓦然高喝：“兄弟们，动手！”
已经有玩家技能攻击过来。
孟梓游左右，他亲自培养的喰鬼员工驾驶着热力船上升一截，迅速发射高射炮，将那些技能一一击落。
双方距离还有些远，真正能抵达农场的很少。
孟梓游心有所感，猛地扭头，视线越过农场建筑，望向农场前进的方向。
“安柔？！”他喊了一声。
这一声将跑跑惊醒。
跑跑忙探出船外望向下方，只见老板仰着脸，牙关紧咬，额角鼓起青筋。
这是精神负荷极大的征兆。
跑跑跳下船，迅速取出一支精神药剂，喂安柔喝下，才问道：“老板，怎么回事？”
安柔没回答他，高声通知孟梓游：“高射炮别停，瞄准位置降低，别让军团发现异常！”
“好嘞！”孟梓游大笑，“兄弟们，一起射个爽啊！”
四台高射炮连续喷射，一朵朵烟花爆开，浓重的烟雾彻底遮蔽住军团的视线。
精神药剂极大缓解了精神负荷带来的刺痛，安柔这才有余力和跑跑解释：“梦魇森林涌出大量喰鬼，速度很快，是冲我们来的。”
跑跑恍然。
无生之地上的梦魇森林是喰鬼最佳的狩猎场，这片梦魇森林的规模又空前大，藏在里面的喰鬼自然少不了。
“是被联合军团吸引过来的？”
隔着几公里都能闻到天命者灵魂，这得多高等级的喰鬼？
安柔摇头：“不是，暴富的嗅觉都没这么远，我猜是空谷之虹。不过它们涌过来的原因不重要，我已经控制住它们了。”
跑跑松了口气。
利用喰鬼潮对付玩家，是他和老板经常玩的老路子了。不过，联合军团各个高玩，不是以前的乌合之众，老板这一招有一个关键问题——
“有多少喰鬼啊？一百，一千？要是等级太低，恐怕一千只喰鬼都拦不住军团……”
安柔抿唇一笑：“上万。”
随着喰鬼距离越来越近，空谷之虹对喰鬼的吸引力也在逐渐增强，她的精神负荷再一次强烈起来。
控制喰鬼，并不容易。
高射炮的爆炸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孟梓游用意识喊：[热力船快没燃料了，还要多久？ ！ ]
安柔：[现在！ ]
若只有一个人，军团玩家恐怕会迷失在烟雾中。还好是几百人一起追踪，能见度虽然只有一两米，也足以看清身边同伴。
最重要的是，跑在最前面的时希正一直在带领方向。
有玩家在施放技能，试图驱散烟雾，可高射炮从一开始就没停过，一直在密集轰炸。悬殊的火力压制，让有些人开始暗暗埋怨军团里的鬼岛玩家。
居然连热力船都被永安抢了？
“很近了，准备好武器！”时希正的喊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军团瞪大眼睛望向前方的硝.烟，似乎有风迎面而来，将灼.热的空气扫到他们的脸上。
烟雾在消散。
终于，他们再次见到农场庞大无匹的轮廓。就在他们准备激活武器技能时，农场陡然抬升高度。
有部分人一激灵，技能发出去，落空。有部分人出现略微的迟疑，这份迟疑救了他们。
前方灰白翻腾的烟雾里，蓦然撞入一片黑影。
下一秒，万鬼咆哮。
“喰鬼……喰鬼潮！”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些酝酿好技能却没发出去的玩家，瞬间祭出武器，险而又险地击杀掉最前面的喰鬼。
可那些喰鬼如同潮水，后浪霎时间吞噬倒下的前浪，飞扑过来。
狂变的，没狂变的， C级， A.级……甚至还有一只S级狂变喰鬼。
几百人的军团如同一座孤岛，被汹涌鬼潮包围。
鬼潮中，只有高达百米的骨刀，托着农场涉水前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冲在前面的时希正是最先遭殃的人，一只狂变喰鬼猝然冲到他身前，尖利獠牙散发出恶臭，一口咬在他试图阻挡的手臂上。
被动防御亮起，喰鬼没能咬透。时希正趁机将奔雷枪插入对方脑中，孰料腿上一痛。
这只狂变喰鬼……竟然只有上半身，或者说，它的下半身，是倒立的上半身，多出来的两条手臂充当了腿的功能，两条腿之间，还有一个脑袋。
那颗脑袋趁着他被动防御消散，咬穿了他的裤腿。
磅礴的怒意顿时席卷时希正全身，他身上极快闪出一道人影，那人影掐住喰鬼脖颈，五指稍稍用力，喰鬼爆成一堆金币和尸液。
这个过程极短，甚至没有花费一眨眼的功夫，人影便回到时希正身上。
时希正的身形紧绷一瞬，很快缓和过来，挥舞奔雷枪，划掉另一只喰鬼的头颅。
该死，人类脆弱的身躯束缚了他的能为，居然没能提前发现这群喰鬼的存在，更别提和安柔比拼对它们的掌控力。
可眼下，他需要这具身体，和身体主人手中掌握的权力。
高射炮的硝.烟被喰鬼潮冲散了，豌豆黄拼命杀到时希正身边，一眼看到他血淋淋的小腿。
“会长，你没事吧？”豌豆黄的关心夹杂着一丝警惕。
被喰鬼咬伤，灵魂不可能完好无损。
时希正忍住把对方撕烂的冲动，冷着脸道：“没事，用魂卡补全了。召集所有人跟着我冲锋，脱离喰鬼潮！”-
喰鬼潮从暴富身下穿过的时候，安柔的精神负荷逼近极限。
她又一次七窍流血。
好在，成功了，随着农场和喰鬼之间的距离拉远，喰鬼们的注意力终于放到身边浓烈的灵魂香味上。
前方，梦魇森林近在咫尺。
它像一片沙漠中的绿洲，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枝叶茂密，树干缝隙里的透出的光线幽深黑暗。一眼望去，规模比记忆中要大得多。
安柔切断对喰鬼潮的控制，通过暴富的视野，专注凝视梦魇森林。
[准备好，三，二，一，跳！ ]
暴富四肢骨刀猛地下折，然后迅速弹起，背着整座农场跃上高空。
然后，恍如一块从天而降的大地，砸入梦魇森林中央。
树木摧折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一片，随后被轰然一声盖过。
农场着陆了。
下方空气被挤压成四面扩散的林风，树冠动摇，绿叶如同雪落。
农场上，所有居民同时感受到房屋剧烈的震颤，难免惊慌。有人怕房子倒了，冲向房门，有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掀开窗帘往外看。
热力船的喇叭声及时响起，阻止所有居民的动作。
“紧闭门窗，不要出来！紧闭门窗，不要出来！”
四艘热力船交替穿行在农场上空，孟梓游带着三个喰鬼员工警示所有人。
梦魇树的气息，带着强烈的致幻效果。即便提前让居民们关好门窗，都无法支撑太久。
安柔和跑跑也提前进入暴富体内，由暴富转移到中心池塘。
石像身后，有一根被镀上金漆的圆柱。
跑跑屏住呼吸，在圆柱上洒下一大把金币，金漆消失，露出黝黑柱体。圆柱表面，是三个蚀刻的数字：007。
安柔亲身体验过梦魇树致幻气体的厉害，决定把农场安置到梦魇森林，自然考虑过怎么防御致幻气体。
她想到了7号黑市岛的支柱。
虽然支柱一直没派上用场，安柔也没把它忘在一边。在灵域，她抽空和跑跑实验了很久，试图找到激活黑市岛光罩的方式。
黑市岛支柱不是武器，甚至不是道具，无法纳入道具栏，也没有道具说明。不过安柔还是成功摸索到了激活它的方式。
逻辑都藏在“7号黑市岛”这几个字里。
黑市岛的核心功能是交易，关键特征是交易平板和交易员。平板安柔有了，交易员——只需要一个NPC站在支柱上，就能充当交易员。
安柔站到圆柱上，水面下出现一点蓝光，顺着支柱钻出表面，消失在空气中。
安柔尝试着呼吸。
在跑跑紧张的注视下，她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没问题。”
农场是面积宽阔的实体，骤然下坠，必然会清空周围的致幻气体，光罩及时打开、笼罩住整个农场，外面的气体就来不及入侵。
不过，这一步也有点冒险。
按照黑市岛设定，非交易时段任何玩家都不可进入，光罩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屏障。这道屏障能挡得住人，但不一定挡得住空气流通。
安柔思来想去，觉得可以。
因为光罩能隔绝声音。按照游戏能用一根草重塑出无烟煤的尿性，想必在某些方面，还是很科学的。
空气能传导声音，光罩能隔绝声音，不是隔绝空气流通是什么？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跑跑放下心来，也跳上支柱，大口呼吸。
“别高兴太早，我们还有个难题。”安柔说。
跑跑点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望向天空。
梦魇森林树木茂密，暴富可以伪伏潜入，农场上的建筑却不行，所以只能跳到森林中央地带。这样一来，森林中间就空了一块。
农场外的梦魇树或许能挡住联合军团，天空却是不行的。但凡跳高一点，就能一眼找出农场的位置。
农场需要想办法遮盖起来。
跑跑提出的建议是利用重塑技能，给整个农场安上一方巨大的穹顶，再砍一些梦魇树的树冠，放在穹顶之上。
毫无疑问，要建造这么大的穹顶，需要的金币也是海量，恐怕不比那尊神像少。
但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
白天的光罩有不出不进的属性，也能托住树冠，一到交易时间晚上八点，树冠就会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仓库拿交易平板，让老张他们都运点道具过来。”跑跑说。
安柔正要点头，忽然拉住他。
“你看。”
跑跑循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光是他，四艘分散各处的热力船上，还有农场某些角落里，喰鬼员工们也注意到了异常。
农场四周，梦魇树在疯狂生长。
因为农场本身土层便有十几米厚，远远高出梦魇树的高度，所以安柔特意让暴富砸得极狠，硬生生让农场一半多土层都嵌入森林底下。
即便如此，梦魇树的树冠也只是勉强和农场围墙齐平。
然而这时，那些树冠在一点点抬高，下方的主干肉眼可见的抽长、变粗，主干顶端的枝丫不断生长、分化、生长。
短短几分钟时间，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目睹了什么叫真正的“参天大树”。
以农场建筑的高度估算，这些梦魇树生长到上百米才停止拔高，将农场里能望到的天空，缩成一个巨大的“井口”。
它们没完全停下来。
农场附近的梦魇树还在生长，只是从纵向变成了横向。那些冲向农场的枝丫一路延伸，彼此交叠，好似一颗颗倾斜树冠的迎客松。
它们将整座农场包裹住了，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农场陷入一片漆黑，很快，七彩虹光洒向四面八方，如同绚丽又梦幻的极光。
跑跑早已目瞪口呆。
他怔怔看着老板：“什么……情况……”
安柔已经消化完震惊情绪了。
她让张大带着眉红过来，接替她守着圆柱，随后和跑跑绕到石像正面。
石像捧在胸口的手上，静静悬浮着空谷之虹。
在这种幽暗静谧的环境下，虹光连带着石像，透出震撼人心的神秘之美。
“是空谷之虹。”安柔说，“暴富切断空谷之虹时，你有没有注意到塔尖下的情况？”
跑跑摇头，那时他只觉光线刺眼，睁不开眼睛。
“每天早晨都会有NPC拿来鲜花，在塔尖下摆一圈，感恩空谷之虹为空谷带来繁荣和富饶。过了中午，那些花就出现枯萎迹象了，暴富斩断空谷之虹时，彩虹爆发出强烈的能量，那些花就活了过来。
“所以，空谷之虹不但蕴含着水火风雷元素之力，还拥有孕育生命的力量。所以它才会吸引喰灵和喰鬼，又能让梦魇树加速生长。
“也许是这里的梦魇树太密集，或者游戏设定里，这种致幻的树木在某种程度上也很贪婪，为了争夺空谷之虹散发出来的生命之力，它们干脆把光芒都笼罩在森林里。
“又因为农场本身被光罩覆盖，隔绝了它们的入侵，正好让它们生长出我们需要的穹顶。总之……”
安柔本想说“幸运女神眷顾了我们”，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幸运”一词，在游戏里可不是什么好的词汇。
“总之什么？”跑跑问。
安柔转而一笑：“总之，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很简单。跟我来。”
两人围绕着农场建筑，快速转了一圈。
池树、花坛、菜地……但凡是农场里的植物，都格外生机勃勃，连果林里的果树，都在突然之间挂上了新生的果子。
受到生命之力浸润的，不只有植物。
果林里的鸡舍鸭棚呱呱噪噪，鱼塘里的鱼时不时翻腾出水面，新开垦的草地上，牛羊都比在空谷时精神许多。
“还有，你是玩家，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是NPC，感觉很明显。”
安柔笑着说，“我在浮空城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甚至和王妃打赌挨刀，都没生出“自己要死掉”的感觉。
那是一股蓬勃生长的生命力。
跑跑讷讷摇头，忽然又用力点头。
他回想起和白鸽聊天的那一.夜，站在花满楼楼顶俯瞰农场街巷，确实比以往要更有烟火气。
当时还以为是居民们白天要假扮神侍，被憋坏了。
两人停在别院门口。
安柔推门走进去：“爸爸？”
安有年很快迎出来，见到闺女脸上还没干透的血渍，心疼地直跺脚。
安柔凝视他的眼睛。
安有年的意识山谷里，“好冷好冷”的背景音不知所踪。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
安有年用手帕小心翼翼给她擦脸，见状埋怨：“还笑，还笑……疼不疼？”
“不疼，都是假的，骗敌人的。”安柔说，“爸爸你和巧姐都没受伤吧，刚才落地仓促。”
正问着，巧姐也出来了，给安有年拿来一方湿手帕。
“缩在屋里一点忙都帮不上，哪能受伤呢。”
安有年换上湿手帕给安柔擦血，红着眼睛嘀嘀咕咕，巴不得流的是自己的血。
还没完全擦干净，外头响起孟梓游的叫声。
“安柔！这女的说找你！”
是半月王妃。
王妃用两根绫罗缠住商行檐角，和热力船上的孟梓游对峙。
孟梓游如临大敌，目不转睛，大声道：“安柔，她最好真是你朋友，不然我可打不过！除了大哥，谁都打不过！”
可大哥在休眠，只留下一具空壳子。
安柔笑了，点点头：“认识。”
孟梓游不敢松开高射炮按钮：“真认识？”
王妃咯咯笑了一阵，一条绫罗轻轻一抖，往热力船上扔了一个人。
孟梓游大惊失色：“除墨？！”
他很快意识到，除墨身上没有灵魂香味。
“这家伙……你弄死的？”孟梓游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姐姐，厉害啊！”
“哟，小嘴真甜。”
王妃当然认出来孟梓游是喰鬼，等级高见识多，没对孟梓游的言行举止太过惊讶。
她驱使着绫罗飞到安柔面前，安柔这才发现，她不只带来了除墨，还有一个NPC 。
NPC的身份信息，是【白昼祭师】。
第153章
地上的人处于昏迷状态。
半月王妃驱使一条绫罗让他翻了个身,露出极为苍白的脸庞。
苍白又瘦削，仿佛常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
偏偏，他是半月王妃口中的白昼祭师,可以采撷元素之力,制作价值高昂的元素卡。
空谷之虹是原料，白昼祭师是生产线,集齐两者就像安柔收集四大药剂一样,让农场多出一项利润丰厚的业务。
半月王妃笑道：“白昼祭师可不好找,整个空谷也就两位,藏在空谷高塔深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缺席这段时间，不好意思——你跑到森林里来，没碰上什么困难吧？”
都是逐利的聪明人,安柔懒得绕圈子：“客套话别说了,没意思。”
王妃深以为然,也干脆把话说明白：“你要和各大公会谈判,要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可不敢把宝押在你身上。
“当然,操控喰鬼可是了不得的实力。”
这项能力,王妃在空谷时便见过一次，但339号浮空岛上的喰鬼数量,和这一次梦魇森林中的完全是两个量级。
鼓动安柔选择梦魇森林作为第五副本的驻扎地,王妃存了份私心，想看看安柔操控喰鬼的能力到底有多强。事实证明，她足以操控森林中所有喰鬼。
不过这句话露了马脚,联合军团在最后发起冲锋时，她就藏在暗处旁观。
王妃也意识到了,笑吟吟：“别误会，我可没有坑你的意思。你有本事控制梦魇森林所有喰鬼，一来能引发喰鬼潮阻止联合军团攻击，二来，今后也可以利用喰鬼在农场四周打造天然护城河，让传送阵成为进入第五副本的唯一出入口。一石二鸟，不是么？”
心情好了就就招待客人，心情不好就关掉传送阵，自己开店当老板的感觉，确实不赖。
安柔不置可否地笑笑：“为农场盘算这么细致，不愧是二老板。”
“应该的应该的。”王妃说。
不是她脸皮厚，而是她从始至终都认为：赚钱嘛，干啥都不寒碜。
“第一步计划圆满成功，喝一杯？”她酒虫犯了。
安柔回头望了眼农场外。
梦魇树遮天蔽日，如今连暴富的视野都被圈禁在这方空间里，不知外面的情况。
王妃一步跨到安柔身边，拍拍她肩膀：“放心吧，军团早就被喰鬼潮冲远了，一时半会儿没精力管这里，更别提进攻。”
安柔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发生肢体接触，下意识想躲，可在榜二面前，她哪里躲得掉，就算有雁翎靴的被动移速都无济于事。
奇怪的是，王妃的手真正落在肩膀上时，倒也没有厌恶的感觉。
也许她对于这个榜二，本身就不排斥。
正思索着，王妃扑哧一笑，指着身前的光屏：“你还真是个NPC啊？”
安柔对她的好感度提升了5%。
安柔自己都有点惊讶，王妃是第一个让她无意识中提高好感度的玩家。
“张五，开灯。”安柔用意识和话语同时交代一句，化解一点点尴尬。
四周建筑和街巷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点亮。安柔率先迈步走向歌舞厅，王妃跟在后头，不忘用绫罗卷起白昼祭师。
“那家伙呢？”王妃问了一句。
“死不了，懒得管。”
“既然死不了，你又看着碍眼，扔外头去？”
“扔。”
一条绫罗疾速延伸向除墨，卷起他后，用力一甩，除墨消失在农场围墙外。
安柔冷眼看着，发觉王妃竟能打破光罩屏障。
“你刚才也是直接冲进来的？”
王妃眨眨眼：“是啊，梦魇树疯涨，走里面肯定迷路，我只能屏住呼吸往里冲，哪有时间敲门。”
安柔蹙起眉。
王妃笑道：“担心我带入致幻气体？放心，我以前做过实验，带一颗梦魇树苗去空谷，你猜怎么着？”
安柔都不用猜，立即向石像投去视线：“空谷之虹能消除致幻气体？”
“不愧是你，聪明。”
“晚上也有效？”
“日落后彩虹里的元素之力会熄灭，”王妃顿了顿，“生命之力可不会。”
安柔不由自主多看了王妃几眼。
双方接触以来，王妃虽然会偶尔耍点小心思，总体上没有太藏着掖着。安柔一开始以为她对空谷很熟，现在觉得，也许半月王妃对整个游戏都了如指掌。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种实验的？”
梦魇树和空谷之虹，一般人都不会联系到一起吧？
“玩儿二十多年，无聊呗。”
王妃的回答让安柔愣了一好会儿，又从头到脚重新打量王妃。
二十多年……引魂歌面试不才23年吗，难不成王妃是第一批游戏玩家？那她的年纪……
“小姑娘，欣赏我的美貌可以，暗戳戳猜我的年龄，可就不礼貌了。”
“……抱歉。”
安柔推开歌舞厅的门，两人坐上吧台，碰了杯酒，王妃自己打开了谈兴。
可安柔一直沉默。
王妃瞥她两眼，笑道：“不是很好奇吗，怎么不问了？”
不是安柔不想问，而是问题太多，不知从何下手。
把引魂歌从头玩到尾的人，数遍全服，恐怕只有王妃一个。她还是个到处漂泊的野客，见闻和阅历远非公会玩家可比。
可以说，半月王妃是个人形资料库。
“问吧问吧，问年龄问性别都行，反正你也是个女孩子，我没什么好保密的。”王妃失笑。
“引魂歌为什么不关服？”
问题出口，连安柔自己都怔了一下。王妃的话如同拨动开关，这个问题下意识就从她嘴里蹦出来了。
王妃也很意外。
她细细观察安柔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你都知道什么，玩家猝死，还是神启？”
“神启？”
安柔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今天刚离开空谷，这两个字听着就让她生理性反胃。
两人目光交接，同时揣摩对方眼神中隐藏的东西。
王妃难得正经：“安柔，你不是NPC吧？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心里，她当然猜过安柔和自己一样，是个真正的人。但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不如AI来得合理。
安柔是AI ，所以才能操控喰鬼、看穿光屏，从从来没有出现过bug的游戏中找到bug 。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真是AI ，全服设定应该事无巨细都了解才对，再怎么隐蔽的设定，终归都是代码和数据。
安柔犹豫再三，最后饮尽杯中酒，玻璃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和她的回答同时响起。
“我是人。”
王妃表情如常，只是猛灌了一口酒，些许酒液顺着她秀美的下巴淌下。
开玩笑吧？ ——她心里说。
“没开玩笑？”她嘴上问。
安柔默然摇头。
“见鬼了……”王妃嘀咕，随后又摇摇头，“古怪的游戏里发生古怪的事，好像也很正常。”
安柔以为她会和跑跑一样追问，然而王妃没有。
王妃手肘支在吧台上，左手撑住脸颊，右手伸出食指按住杯沿，转动空杯。
慵懒中，透出淡淡的惆怅。
她主动把话题引回到安柔的问题上。
“为什么不关服，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很多次。问过自己，问过一些公会里的朋友。我没有答案，朋友也没有答案，不过，他们没有答案反倒给了我答案。这个答案，你刚刚从空谷出来，应该知道是什么答案。”
王妃的话有些绕，可安柔似乎听懂了，只是缺少了很多细节。
王妃补全了细节。
“引魂歌四个副本的上线时间，你应该知道吧？灵域最早，鬼岛和空谷次之，冷兵城最晚。如果我告诉你，它们的开发时间是一样的呢？
“三个国家，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同时萌发游戏创意方案，同时决定推动开发。只是华国全息技术研发最快，所以抢在了最前面。
“如果再告诉你，当初鬼岛不是一个副本，而是以一个独立游戏上线，鬼岛玩家突然发现，遥远的南方居然有一个灵域存在呢？
“不只是鬼岛，空谷也一样。两个独立游戏首次开服时，引魂歌已经面世两年。那一天，三个游戏通过广袤的无生之地，融合到了一个虚拟世界。而现实中，它们的服务器没有任何交集。
“我当时已经是引魂歌的玩家，只是那两天刚好有事没有上线，错过了这种奇迹。事后听人说起，再去网上查，你猜怎么着，没有一点消息，连一个字都没有。
“然后第三天，我记得很清楚，早上八点，以我们华国陆氏集团为主导，三个国家的游戏官方同时发表声明，说引魂歌是合作开发的全息游戏，为了游戏运行稳定，才在未披露的情况下上线测试。测试很成功，所以正式合并。
“他们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毕竟神神鬼鬼说得再多，真发生在眼前时，谁都会选择相信科学。直到后来，我一个好朋友荣升传奇，死在鬼墟里… …我发现了玩家猝死。
“我等级高，又算骨灰级玩家，认识很多公会高层，很快就查到了线索。猝死的不只有玩家，还有三个副本的游戏主创。
“其中一个人，没做过游戏，没学过美术，甚至没登陆过游戏……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老师，连她都死了。”
“所以安柔，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关服？”
王妃凝视安柔的眼睛，非要等她给出答案。
安柔闭上眼：“神启。”
超自然现象以科学技术的形式展现出来，如同一根神秘又鲜美的胡萝卜，钓着各国高层不断追寻。
表面上，这是一场伟大的、令人激动的探索。
实际里，是各国谁也不肯落于人后的竞争。
死再多人，对社会造成再多负面影响，只要神启不被破解，他们被彼此裹挟着，只能向前。
最恶劣和歹毒的地方，在于他们把神启包装成了一个普通的、但可玩性极高的游戏，引诱全社会参与和追捧。
也许恶劣的不只是他们。
还有神启本身。
安柔想起解辛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剥夺气运——神启的目的本就阴毒至极。
安柔认识鬼王，王妃没有，两人对于魂界的秘密，掌握的信息不尽相同。其实这是个很好的交换情报补全拼图的机会，可安柔选择了隐瞒。
王妃终究是个活人，和无路可退的她，不一样。
如今王妃自觉无法改变大局，便独善其身，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钱。若她意识到游戏真的有可能被终结，现实世界可以拨乱反正回归正轨，钱，还重要吗？
因为这么多年，这么多钱，王妃都不是为自己赚的。
半月王妃是引魂歌骨灰级玩家，早就晋级超神爬到天命榜前列，当然，当时她使用了别的游戏ID 。就在她为荣升传奇征战时，恰好发现了玩家猝死现象，和神启的存在。
女人敏锐的直觉救了她的命。
她一度放弃了游戏，将生活重心挪回到现实。有钱有闲，为了摆脱引魂歌的困扰，她开始环游世界。
王妃突然发现，世界各地都出现不安的迹象。
恐怖分子，武装暴力，边境纷争，恶性通货膨胀，各国治安混乱，正常产业萎缩崩溃……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引魂歌。
新的社会形态，以引魂歌为中心开始悄然重塑。
王妃不知道这些是各国追寻神启伴生的负面现象，还是神启的终极目的。
她在中亚某个国家边境停了下来，不是主动停留，而是被迫滞留。当地武装组织颠覆政权，重新组建了一个政教一体的国度。
那是空谷副本发源的国度。
多竺教迅速诞生，多竺公会成立，清扫空谷副本上所有大小公会。虚幻的信仰渗透进游戏，高压统治让线上线下所有人都失去自由和理智。
不幸降临在王妃头上。
多竺教会发现了她的身份，通过一系列手段，篡改她的国籍，迫使她改头换面，成为多竺教会第一代神女。
王妃本身毕业于知名舞蹈学院，神诞之舞，正是在那种情形下创作出来的。
她是个聪明人，又有顶尖的游戏经验和等级，为了保全自身等待机会，很快便获取教会长老们的信任，成为多竺公会最大的牌面，和最依仗的武器。
直到两年后，时机成熟，王妃按照计划逃之夭夭。
但她又一次在国境边缘停了下来，这次不是被迫滞留，而是主动停留。
因为那些战火中的孩子。
多竺教会不满足于当前的版图，东北方向是华国，他们不敢动，可其他方向就不一样了。
宗教疯子打起仗来，谁都会怕，二十年来，边境战火就没停过。
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他们经历了火和血的洗礼，却远远没有成长到独立生存的年纪。
王妃看着他们，感觉自己找到了定位，在迷茫又混乱的旅途中，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她干脆以捐资抗战的身份留在邻国，创办一所带有福利院性质的学校，收容这些孤儿。所有的资金，都来源于她在游戏中的收获。
她改头换面，用「半月王妃」的ID爬到天命榜二，担心被人盯上，又主动自杀以求落榜，频繁变换游戏ID。
王妃没有忘记猝死在鬼墟里的玩家。
数次落榜又数次冲回天命榜前排后，她意识到绞杀喰鬼已经难以为继了。一不小心，属性经验就会冲破99级瓶颈，变成传奇。
于是，她开始用各种身份，接取绞杀喰鬼之外的任务。
这条思路很正确，凭借实力，也很快就被她走通。
随着引魂歌越来越火热，玩家人数越来越多，各种主权性质的、商业性质的公会和利益团体，如雨后春笋冒头。游戏任务的竞争，变成争夺地盘、搞垮对手的竞争。
譬如这次帮助向阳公会赢得天神竞赛。
这让王妃每年都能赚到丰厚得惊人的报酬。从那时候起，她的等级，就一直停滞在99级，整整15年。她救助过的孩子，也已多达数万人。
“说实话，这才是我帮你对付多竺的原因。”王妃笑道，“不过，动机归动机，交易归交易，该给我的报酬，我可一点都不会让步。”
安柔点点头：“当然，今后农场40%收益，都是你的。但这不是你帮我对付多竺的原因。”
王妃表情不解。
安柔道：“真正的原因，是你拼不动了。你很善良，会救助那些孩子，不会让他们接你的班。
“半月，你已经五十岁了，打打杀杀二十年，就算游戏是假的，心里总会觉得累。你需要一份稳定的、数额丰厚的收入，这才是你出手帮我的原因。
“而且，我能不能毁掉多竺教，是一个未知数。就算我做到这种地步，多竺教会不会卷土重来，又是另一个未知数。
“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你帮我都是在赌。你选择赌，说明你走投无路。”
王妃的神情渐渐转化为无奈的笑容。
“啧，小姑娘，你的心可真够硬的。”
这就心硬了吗？
若让半月王妃知道这个游戏存在被终结的可能，而她选择袖手旁观，恐怕会说她冷血了吧？
安柔默然片刻，继续道：“你对联合军团出过手，他们大概也猜出了你的身份，相当于你得罪了游戏各大公会。如今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相关。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半月王妃从往事中抽离出来，饶有兴趣：“说说看。”
安柔：“自杀一次，舍掉一半天命值。”
王妃有些意外：“原因？”
安柔想了想：“先说你近一年来一直挂在天命榜二的原因。是觉得烦了腻了，力不从心了，所以想用榜二的名头，给私底下的交易争取一个好价码，对吧？”
王妃没有否认。
安柔继续道：“既然你已经成为农场二老板，这个理由就不成立了，我不需要你的榜二，只需要你的超神，并且是长期需要。你会是坐镇第五副本的顶级高玩。
“大家不会因为你名次降低就轻视你，野客身份，已经足以让所有人记住你取得过的成就，不会动摇你的威慑力。
“第五副本选址梦魇森林，梦魇森林和空谷之虹又天然吸引喰鬼，以后在这里发生的任务不会少。我相信凭你的能力，有本事自己避免汲取到任务经验，不会一不小心晋升传奇。
“但我不相信天命值。天命值是运气，你运气太好，谁也无法预料任务经验会以什么方式落到你头上。
“所以依我看，你自杀一次都不够，最好自杀到彻底落榜。这种事你很熟悉，应该不用我再多说。”
王妃笑容莫测，不经意扫了眼地面。
她道：“以前让我死几次我都可以，现在，我得掂量掂量。你知道的，天命值不只是运气，运气也不只是好运，从某种程度上，它也是实力。”
“你不信我，觉得我为了毁约，会让暴富对付你？”安柔轻易听出她的话外音。
王妃不置可否，一手钱一手货，交易之前先拿到足够的预付.款，这种行事逻辑已然深入骨髓。
安柔能理解她的担忧，只觉得无奈。
“半月，我再没有底线，也不会对你动手。”
安柔可以用很多技巧或者办法拿捏别人，偏偏面对王妃这样的好人，她用不出来。
而用真诚说服别人，又是她最不擅长的事。
王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考虑一下。先说回第五副本的事，你打算怎么和公会谈判？军团刚被喰鬼潮狠狠打击一波，恐怕没人能心平气和听你提条件。”
“他们自找的。”安柔说，“能不能心平气和，我们坐在这里猜测没用。先发传讯试试。”
游戏通讯设定没有好友系统，玩家之间想长久保持联系，会组建临时队伍频道，不受ID变更的影响。
所有人的ID都独一无二，只要知道ID，就能点对点发送私人传讯。
谈判邀约，安柔本想发给赤心的，后来时希正来了，正好发给时希正。她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ID是「律」。
安柔说完，没等到王妃的回应，抬眸看去。
王妃却秀眉紧蹙，在出神。
安柔：“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王妃斟酌开口，“那个龙炎会长，好像不太对劲。”
安柔心中一动。
她看到时希正时，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那丝反常的熟悉感。
“你操控喰鬼潮冲击军团，我为了躲开经验拉远距离，正好看见时希正杀了一只喰鬼。”王妃仔细回忆当时被硝.烟笼罩的画面，“徒手捏死一只喰鬼。”
“没带手套？”
王妃摇头：“不，带了。问题不在于有没有手套，而在于技能。他没有激活任何技能，就捏死一只喰鬼。他不是只有大神等级么？”
模糊的猜测终于出现清晰的轮廓，安柔眯起眼睛：“没错，但他被寄生了。”
不是喰鬼，而是鬼王。
第154章
抉择比安柔预想中来得更快。
她刚打定主意对半月王妃隐瞒鬼王解辛,解辛就以这种方式，宣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诚然，时希正是否被解辛寄生,还没有百分百确定。可为了确定这一点,解辛是鬼王的事，就瞒不下去。
因为安柔需要王妃带她去找时希正确认。
农场闯入梦魇森林的最后一跃,让暴富用掉体内遗留的最后一丝能量,它蛰伏在地下,动不了了。所能做的,充其量打开虚空裂缝让安柔进去,想再利用「伪伏」去刺探消息，无心也无力。
数遍农场，只怕只有王妃可以破开光罩屏障,闯出森林。
让王妃协助,意味着安柔不能继续隐瞒。再隐瞒下去,只会损伤王妃对自己本就有所保留的信任。
暴富苏醒前,第五副本的计划离不开王妃。甚至等不到暴富苏醒，谈判成功前,对抗联合军团也离不开王妃。
此外,还有一个潜在的问题，更加锥心。
——跑跑。
若时希正真的被鬼王寄生,可以说是命悬一线。他是跑跑的亲哥,跑跑会坐视不理吗？就算可以，也是为了她这个老板。
安柔自问再没有底线，也会良心不安。到时,如何解救时希正，难以避免会摆上桌面。
鬼游戏,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孤身一人和各方势力博弈多年，王妃的敏锐程度一点都不差于安柔。她很快就从安柔的沉默中，抓住了对方暗潮涌动的情绪。
“你有事瞒着我吧？”王妃没做出动作，可心理距离明显拉远了。
安柔止住她的话头：“跟我来。”
地面出现一道黑缝。
安柔一脚踏入，抬头望向王妃：“放心，我不会害你。”
王妃明显犹豫。
她游戏经验丰富，回忆起时希正反常的一幕后，便已猜测对方被喰鬼寄生了。
开始没往深里想，见到安柔反常的反应，她不得不细细琢磨，很快就察觉到问题出在哪里。
喰鬼寄生在时希正身上，周围那么多高玩，却能压抑本能没有吞噬灵魂。最重要的是，他把矛头指向了农场，指向安柔。
这是喰鬼能干出来的事吗？
王妃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叉，同时，给另一个可能性打了钩。
“时希正”想对付的是安柔，和她手底下令人谈之色变的永安喰鬼。
正是眼前这道裂缝的主人。
很显然，这两只喰鬼都很不一般。而现在，安柔邀请她进入永安喰鬼体内。
王妃没有迟疑太久，赌注已经压在安柔身上，她不得不走下去。
她跟随安柔踏入裂缝，进入一片幽暗环境。
王妃暗自心惊。她视力很好，一眼就辨认出四周、头上脚下都是触手，触手末端的黯淡光点，都是一个个小人。
那些小人四肢俱全，五官虽小，却很清晰。他们闭着眼，身体蜷缩着，好似婴儿在母胎里，十分安详。
王妃迅速联想起农场登陆空谷时的景象，愕然问道：“这些都是……喰灵？！”
安柔点点头，没有展开话题：“这里说话方便。半月，我坦白告诉你，暴富其实一直在休眠，肉身存储的力量已经耗尽了。凭你的实力，随时都能杀掉我，或者抓住我送给军团，洗白自己。”
王妃观察她的神色，开口：“不过？”
安柔微微一笑，和聪明人说话，确实特别省力。
“不过时希正被寄生，你这么做大概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有可能，他会让你从天命榜上，从整个游戏中，彻底消失。”
半月王妃一点就透，露出震惊的眼神。
“寄生他的是鬼王？！”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让安柔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目前还没完全确认，所以我需要你带我走一趟。当然，我有九成把握，对方就是鬼王。你拒绝的话，我能理解。”
半个小时后，虚空裂缝出现在农场围墙外。半月王妃用绫罗缠住安柔，两人静静对视。
“你们没有正面冲突，还有退出的机会。”安柔说。
王妃缓缓摇头，嫣然一笑：“你以为我天命榜的名次，白来的？”
离开虚空，但凡提及鬼王的话题，都要慎之又慎。
王妃的意思很明显，她天命值这么高，气运积攒二十年，恐怕早已被鬼王盯上了。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永安农场。
毕竟农场里面，存在一只有希望和鬼王分庭抗礼的顶级喰鬼。
王妃埋怨地嗔视安柔一眼：“早说我就不叨叨这么多了。”
不杀喰鬼，自杀降低天命值……这些对话都发生在歌舞厅里，若是被鬼王听见，谁知道那小心眼的玩意会不会掉头来针对她。
失算，失算。
安柔很无奈，建立足够的信任之前，她哪敢把榜二带进暴富体内的虚空。
“抱歉。”她说。
半月王妃没追究，驱使一条绫罗射向农场外，月刃轻而易举穿透光罩，扎进梦魇树。
安柔迅速屏住呼吸。
王妃没有直接进入森林，借力荡起后，甩出另一条绫罗缠上树冠，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带安柔从上方冲出光罩。
两人离开的位置偏僻，涌进来的致幻气体不会伤害到农场居民。等气体扩散进农场，很容易就被空谷之虹净化。
王妃和安柔冲出树冠，同时发现异常。
沉重的哗啦声不绝于耳，好似哪里发生了山体滑坡一般。声音算不上震耳欲聋，可加上树冠之间密集的震动和摩擦，就很骇人了。
安柔忙看向王妃，王妃对她摇头。
这里的致幻气体太浓重，不能说话。
绫罗灵活如触手，迅速将她们拉扯到树冠边缘。在空谷之虹滋养下，整个梦魇森林都狂长到百米高，站在边缘往下看，好似面对悬崖。
这个高度自然难不倒王妃。
她带着安柔稳稳落地，激活高武空间。
七彩绫罗如同仙女水袖，漫天穿梭，好似七彩竹条，眨眼间编织出一个光彩夺目的竹笼，笼中飘散着虚无的花瓣。
王妃先喘了口气，道：“看着稀疏，其实是独立空间，可以呼吸了。”
安柔顿时张开口鼻，剧烈喘息。
她走到空间边缘，透过绫罗的缝隙望向外面。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荒芜大地上，梦魇森林像是一台超大的松土机，根系从地底穿出地表，又回到地底，在无生之地上留下一道极为宽阔的土垄。
它行进的速度极快，可以用飞奔来形容，短短时间已经拉出一公里远。
“恐怕普通黄金都赶不上它的速度。”王妃皱眉凝望。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也是空谷之虹？”安柔问。
有王妃在，她倒不担心等会儿追不上梦魇森林。
只是眼前所见的场面太震撼了，农场进入森林之前，森林的速度乌龟爬爬，充其量只是“挪动”。现在的架势，足可以形容为“狂奔”。
一座面积广阔、每棵树都高达百米的森林，正在冲着某个方向狂奔。
所幸是荒无人烟的无生之地，若碰到居住区，绝对是碾压级的破坏力。
“我闯进去的时候，它的速度还没变化。”
王妃也很疑惑，回望一眼土垄延伸过来的方向，没找到任何人影，甚至没听到喰鬼潮的咆哮声。说明梦魇森林已经狂奔很久了，也许，在她进去以后就开始提速。
“可能，是因为梦魇树长大了，量变引起质变？”
王妃猜测道，“毕竟会移动的梦魇森林，也是头一次见。我发现它的时候，正好碰见龙炎公会的后勤跟在森林后面研究，他们猜测是因为森林规模太大，触发了某种隐秘设定。”
有点道理。
过了一会儿，王妃估计致幻气体消散得差不多，撤掉高武空间。
“走，先去看看军团的情况。”
原本的荒原一望无际，本来还需要考虑隐匿行迹，避免被军团发现。如今有了几米高的土垄，反倒省事了。
王妃带着安柔一路飞掠，很快便听见喰鬼的咆哮声。
安柔看了眼王妃身前的光屏。
喰鬼数量只剩不到一千只，不知都被绞杀了，还是脱离了任务现场。
“都是高玩，人多眼杂，我先找找时希正的位置，你再确认。”王妃压低声音。
安柔摇头：“我的办法更快。”
她小心探出脑袋，眯眼望向远处。
所有喰鬼都与她产生过意识连接，但这一次的连接很特殊，关键就在于和喰鬼们没有直接对视。
下午发现上万只喰鬼狂奔而来时，安柔是通过暴富的视野和它们对视的。按理说应该无法建立意识连接，可奇怪地成功了，原因应该在暴富身上。
安柔生出确认时希正是否被寄生的念头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些喰鬼。然而，随着暴富彻底休眠，她果然没能连上它们的意识，所以才需要王妃带她跑这一趟。
这项能力运用到现在，安柔已经极为熟稔，隔着远，也快速对上几只喰鬼的眼神。
正好，其中有一只是鬼母，将她的意识传达到五只喰鬼身上。
混乱的战场中，瞬间拥有了九双任她指挥的眼睛。
一天下来，联合组可谓损失惨重。
先是上百人被王妃消耗掉一次复活机会，再是五百人被围困在喰鬼潮中，看战场上的人数，截止此刻想必已然死亡过半。
但也有收获。
粗略一扫，安柔就发现了不下十位超神，虽然都只是超神低阶，可毫无疑问都爬上了天命榜前列。
越残酷的战场，存活下来的人在经验和金钱方面都赚得盆满钵满。
看来少掉的喰鬼都死在军团手里了，安柔暗戳戳希望它们回到梦魇森林充当护城河的算盘，已经落空。
身旁，王妃打量着安柔涣散的瞳孔。
她能看出来安柔目光涣散，可偏偏那对放大的眼瞳，随着涣散反而变得愈发黝黑，凝视久了，让她不自禁生出坠.落深渊的错觉。
王妃忙挪开视线，下意识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张开的嘴却找不到词汇。
这时，安柔说了一句：“找到了。”
她脑海中，某一幅画面被放大。
画面中，时希正偏居战场一隅，周围没有其他玩家。他利用了这一点，身体里时不时闪出一道淡薄的人影。正是这道人影，快速捏死狂奔过来的喰鬼，然后又迅速回到时希正身体里。
鬼王解辛。
绝对是他。
安柔操控一只喰鬼冲了过去，随着距离拉近，她清晰分辨出时希正头顶的光屏。
【律Lv91（超神）】
时希正也升级到超神了！
喰鬼狂奔到时希正面前，淡薄的人影再度闪现，安柔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喰鬼被捏死了。
意识被迫切断的最后时刻，安柔听到了半句熟悉的轻佻语调。
“感谢我吧，时希正……”
感谢什么？
感谢他让时希正晋升超神，提高天命值，然后被他收割气运？
又一阵刺痛传来，另一只连通意识的喰鬼被军团绞杀。
安柔切断所有意识，按住额角。
王妃正张大眼等着她的结论。
安柔眸光暗沉：“回去说。”
十五分钟后，王妃带着安柔追上梦魇森林。
天色已经全暗，漆黑夜空之下，梦魇森林像是一头困倦的猛兽，速度显著慢了下来。
“看来确实是空谷之虹的影响，日落后元素之力熄灭，导致速度下降。”
“但依旧比开始时快。”
王妃笑道：“梦魇树的高度毕竟翻了十几倍呢，有了大长腿，还不能走快点？”
她有意说笑，但安柔没笑。
王妃也敛去笑容：“屏住呼吸。”
绫罗卷起安柔，一段冲刺后，王妃高高跃起，在几根绫罗交替拉扯下跳到森林中央地带，一头扎下。
位置没找准，落到了一头奶牛身上。也不知是否致幻气体的作用，奶牛抬腿就是一蹄子，被王妃稳稳握住。
“你好你好，这么热情要跟我握手？那明儿早上就喝你产的奶了。”
奶牛长长哞了一声。
安柔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裂缝开启，两人再次来到虚空。
王妃憋了一路，终于能敞开说话了，劈头就问：“到底是不是鬼王？”
安柔淡淡的笑容隐没，垂眸沉默片刻，对上王妃的眼睛。
“是。”
王妃拍了下大.腿，重重叹了口气。
豪赌一把第五副本，好不容易抢到空谷之虹，终于能和公会谈判了，结果游戏最大公会的会长，眼下联合军团的最高指挥，变成了鬼王？
功亏一篑。
“那接下来怎么办，还有其他谈判人选么？欧力、加尔、非利、亚坦，都是联合军团的一员，不行……多竺别提了，向阳当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多竺公会引起的麻烦，估计也没心思……”
安柔打断王妃絮絮叨叨的分析：“必须是龙炎，其他公会份量都不够。”
“问题就在这。”王妃说，“你说时希正之前被免职，龙炎话事人换人还好说，如今他回来了，一来就接过了军团的指挥权，说明什么？说明龙炎公会这段时间的内斗，他赢了。你要找龙炎谈判，除了找他还能找谁？”
“喰鬼能不能寄生在离线玩家身体里？”
王妃被安柔的问题问得一怔，脱口回答：“当然不行，寄生的前提条件是寄生体里有灵魂。”
安柔思索着道：“鬼王看似无所不能，其实也被某种规则束缚。”
“你是说……想办法让时希正下线？”
王妃反应过来，随即摇头，“按照游戏规则，玩家被喰鬼寄生后无法离线，除非寄生时长超过24小时，或者在这期间被喰鬼吞噬灵魂。”
安柔道：“你说的规则，是站在玩家个人意愿的角度。如果有外力强行关掉全息舱，让弄醒里面的人呢？被喰鬼寄生时，玩家在现实中被人叫醒，这种情况肯定少见，但不能算罕见吧？”
“是不罕见，规则包含了这种情况，结果是玩家直接失去游戏资格，游戏里的身体完全变成喰鬼的寄生体。”
“但玩家本人不会死，而且他有了说出自己遭遇的机会。”
安柔说，“别忘了，此时此刻，时希正的个人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失去身体掌控权。”
王妃猛地拍了一下手：“对！安柔，你也太聪明了吧！”
然而，安柔的情绪很低沉。
王妃想了想这么做的后果，很快就明白了她高兴不起来的原因。
把时希正从鬼王手里救回来，意味着游戏中至高无上的BOSS鬼王，极可能暴露在阳光下。
时希正是龙炎公会会长，背后站着整个国家，他会做出什么判断和选择，太难预料。
其中一个可能性：服务器一关，让所有人都告别游戏。
平心而论，王妃举双手双脚赞成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切割干净。引魂歌已经搅得举世不安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局势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敢想象。
这些年来，她只是尽个人所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
但——安柔呢？
王妃走到安柔面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无法离线？”
安柔无声笑了一下：“ NPC有离线机制么？”
果然是这个答案。
若时希正真这么做了，不光第五副本的计划泡汤，连安柔想在这个虚拟世界生活下去的最基础诉求，都将成为泡影。
最大的问题在于，但凡知情的人，没人会认为时希正做错了。
包括安柔自己在内-
孟梓游找到跑跑时，跑跑带着亨薄葆，也在找他。
“可算找到你了，快启动热力船，我想带薄葆去顶上看看。”
“安柔找你。”
“噢，知道啥事么？”
“我怎么知道，反正让你马上去。”
跑跑抱歉地看向亨薄葆，亨薄葆推了他一把：“去呀，让你马上去肯定是急事啦，别让安柔着急！”
在正事上，亨大小姐还是很明事理的。
十分钟后，暴富体内的虚空，跑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我……我……”他磕磕绊绊地发出几个音节，一股气猛然窜上喉咙，“我不去！没人比他更清楚玩游戏的风险，时希正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跑跑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安柔正色：“你想好，时希正是你亲哥，你唯一活在世上的亲人。”
跑跑咬了咬牙，依旧嘴硬：“这是我自己的事，老板……能不能尊重我的决定。”
问句的结构，陈述句的语气。
安柔很理解他当下的心境，少年人没经历过风雨，尤其容易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父母去世时，跑跑还太小，严格来说，没有深刻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
若经历过，他就会懂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时间容不得安柔循循善诱。
安柔板起脸：“时希正被鬼王寄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有他在，第五副本的计划就是条死路。况且，我不是在劝你，是根据你农场合伙人的身份，给你安排任务。”
跑跑沉默半晌，依旧很抵触这个任务，闷声道：“半月王妃不是把除墨带过来了吗，让除墨去。”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老板的冷笑。
“除墨？你背着我收下除墨给的主神神像，让我欠他一份人情还不够，还要让我欠他第二次？”
跑跑睁大眼：“……你知道了？”
惊愕之下，他一时忘了除墨还处于离线状态的事实。
“他告诉你的？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拐弯抹角，原来是想让老板还人情吗？我去找他！”
“站住。”安柔面无表情，“你还是男人么？犯了错，连将功赎罪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要真是这样，算我眼瞎看错人了。”
跑跑哪能听不出老板故意激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垂下头：“老板，我真不想去，别逼我了好不好……”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安柔给孟梓游递了个眼神。
孟梓游也拧起眉毛，纠结片刻后，猛然撞向跑跑。
跑跑身体一僵，直觉自己坠入一个无底深渊，天地四方，无形的冷意包裹住全身。
他拼命睁大眼，眼前所见一切变得比以往更加清晰，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变得纷乱而嘈杂，他甚至听见了心跳声和血液在血管中涌动流淌的声响。
但他的感觉，完全相反。
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一间寒冷狭小的黑屋里，被动接收着外界的一切，却被外界的一切都抛弃了。
一个人在亘古凄冷的地方，孤独至死。
他看到老板走了过来。
“好好体会一下，被喰鬼寄生是什么感觉。再仔细想一想，你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老板的话声极为清晰地传入耳中，同时又仿佛远在天边，缥缈而空洞。
老板……跑跑发不出半个音节，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动不动的视野中，老板的表情柔和下来，似乎在叹气。
“如果你能接受你哥哥死前经历的这份痛苦，坚持不去救他，我尊重你。”
第155章
离线后,跑跑在全息舱里坐了半小时。
身上的全息传感剂已经冷却了，刺骨的冷。
他感觉自己还被关在那个狭小幽暗的空间里，一切虚幻得像一场短暂的噩梦,又真实得让人心里发抖。
哥哥,正在经历一样的恐惧吗？
或者说，哥哥经历的恐惧更深,更绝望。因为寄生在他体内的,是鬼王。
跑跑忍不住想起看过的纪录片,拍摄当代子女赡养现状。评论里很多人都说,养老院里,那些老人离世前的心情，不忍细想。
孤独，无助,即便满怀生活的希望,也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和时希正,又有什么两样呢？
从安柔告诉他时希正被寄生开始，跑跑聪明的脑袋就意识到了,又一个至关重要的痛苦选择降临到他头上。
他是国家藏在桌面下的通缉犯,救时希正，意味着他必须离开游戏,暴露自身。
抛弃农场,抛弃老板，抛弃亨薄葆……他抛弃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珍视的一切，换来的却只是一个可能。
可能救下时希正,也可能，救不下他。
寄生在他体内的,毕竟是鬼王。
跑跑用力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为了自己的怯懦和自私。
点头，按下离线按钮的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和时希正一样虚伪。而老板在最后一刻还在劝他——
“既然付出了代价，就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便后悔，也要有含金量。”
老板说得对。
跑跑仰起泛红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跳出全息舱，翻出那台庆山农场找到的手机，按下开机。
全息指挥中心的号码，他背得很熟，哥哥办公室的分机号，更是熟稔于心。
电话接通的一刻，跑跑的心快跳出来，多么希望那头传来的，是哥哥的嗓音。
然而，那道声音很陌生：“您好，龙炎会长办公室。”
“时希正被喰鬼寄生了，马上让他强行下线！”
跑跑快速说完一句，正要挂断，对方回过来三个字。
“时希明？”
跑跑沾着传感剂的手一抖，手机滑落在地。他手忙脚乱地捡起，直接关机。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乱到根本无法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叫出自己的名字。
但跑跑直觉感知到了危险，把手机砸进全息舱，捞起衣服就往外跑。
晚了。
“站住，不许动！”
“举起手！”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大门口，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跑跑，刺目的激光红点落在他身上。紧接着，强光手电笼罩住他的眼睛。
“确认是时希明！”-
全息指挥中心，审讯室。
跑跑双手被铐在椅背上，钢椅焊死在地面。他不安地抖着腿，终于等到一个人推门进来。
“是他告诉你的，鬼王告诉你我在庆山的，对不对！”
跑跑大喊着从椅子上弹起，手腕吃痛，又跌回椅座。
于封丘在他对面坐下，放下手中平板，静静凝视他的眼睛。
“鬼王？”
跑跑咽了口口水，拼命点头：“时希正被鬼王寄生了，他现在根本就不是时希正！你们必须马上切断电源，让他强行下线，否则不只他死路一条，你们整个龙炎都会毁于一旦！”
“噢？你见过鬼王？”于封丘没有一点着急的模样，“跟我说说，游戏终极BOSS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人模狗样，人的样子！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想让我相信，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跑跑让自己尽量冷静：“你说。”
于封丘：“你的真实等级？”
跑跑：“黄金高阶。”
于封丘：“你进去过鬼墟？”
跑跑明白他的意思了，手铐被挣扎得铿锵作响：“我说的是真的！谁规定鬼王只能藏在鬼墟里，他可以寄生任何一个人，他就藏在你们龙炎，现在的身份是龙炎会长时希正！为什么就不信我？！”
于封丘冷嗤一声：“这个问题，应该你回答我。时希明，你一直偷偷为永安任务养蛊，给各个国家都带来重大损失。如今会长抓住机会清剿永安，你跑过来说会长被寄生了？你说，为什么要信你？！”
跑跑张着嘴，无言以对。
于封丘点开平板，推到他面前。
“你藏身的位置，是会长通知我们的，他早就发现了，故意瞒着不说，只是将计就计。现在永安任务到了强弩之末，他担心你狗急跳墙，所以命令我们提前抓捕。
“时希明，你得感谢你哥哥，等会长成功解决永安，也许还有能力保下你。否则，你以为你能全须全尾坐在审讯室，而不是死狗一样趴在刑讯室？
“哦对，会长特意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是天命榜在列的超神了，有能力自保，你不用担心。”
平板上，是龙炎后勤复刻出来的传讯内容。发讯人是「律」，收信人显然是后勤中的高层。
跑跑一目十行扫完，视线落在其中一句话上。
【暂时把时希明收容到审讯室，我知道不符合流程，有任何后果，我来负责……】
字里行间，透出作为兄长的关切。
跑跑一时失神。
怎么回事，难道是老板搞错了吗，哥哥没有被寄生？
是因为他下午当众喊出身份，给老板带来麻烦了吗？
还是说……老板只是借这个机会，让他离开游戏？
于封丘捏起平板起身，路过跑跑时顿了下脚步：“你还年轻，路还很长，想好好走下去，就老老实实带着。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哥想想。”
跑跑浑身一颤。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扭过身体，对于封丘的背影大喊。
“假的，这些传讯都是假的！鬼王能听到游戏所有人的对话，他能读取寄生体的记忆！这些都不是时希正发的，是鬼王，是鬼王！”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于封丘无奈地摇摇头，推门离开-
安柔干脆取了酒回到虚空，和半月王妃对酌。
黯淡荧光中，只有两人偶尔碰杯的声音，彼此都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半月王妃突然拍了下茶几：“我知道了！”
安柔抬眼看她，只见王妃举起一根食指，眯起眼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
“好你个安柔，太狡猾了！你早就知道跑跑不会成功，对不对？！你只是找了个机会，让他离开游戏，免得他步时希正的后尘，我没猜错吧！”
安柔翻了个白眼，灌口酒。
王妃探过上身，眼睛凑得极近：“真不是？”
安柔也愣了一下：“诈我？”
她也反应过来了，王妃的指控突如其来、子虚乌有，只是耍了个手段。
王妃呵呵一笑，跟她碰了下杯子：“我就是心里不踏实，别介意。这样，我自罚三杯。三杯不够？那我干掉一整瓶！”
“这是我的酒，你干多少都是占便宜。”
王妃悻悻放下酒瓶，神情举止，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人。
当然，玩家捏的角色不会老，当了二十多年的绝色美人，她心态确实比同龄人要年轻得多。
安柔说道：“不过你猜得没错，我的判断，跑跑有机会成功，只是成功几率很低。”
“你还真在忽悠我啊？”王妃瞪眼。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安柔反问，“凭你的资历，认识的公会高层不少吧，可你没通过这些渠道传递警报，选择同意我的方案，让跑跑自投罗网——就因为他是时希正的弟弟？”
不可能。
王妃能以高天命值在游戏里混这么久，单凭这一点，安柔就认定对方是她见过最聪明的玩家。
跑跑的身份和境况，安柔事前都仔细和王妃交代过。王妃自然知道跑跑尴尬的处境：既是龙炎会长的弟弟，又是现实中被秘密通缉的要犯。
除却这两点，单以等级而言，跑跑相当于多竺教最普通的信众，哪能轻易就见到教会高层。就算见到了，谁又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呢？
更何况，他的对手可是鬼王。
王妃默然半晌，再次拎起酒瓶给自己猛灌一通，随手擦去下巴上的酒水。
“从第一次进入引魂歌，到现在二十多年，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
王妃说，面上没什么懊丧神色，“全息舱能把我们的神经波动数据化，那么游戏里的人性和人心，是不是也被数据化了？”
安柔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微微蹙眉。
“要不是你说你是人，不是AI，我还真找到答案了。可惜，嗐。”
王妃说着又灌了口酒。
这两句话有点跳跃，安柔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王妃失笑：“夸你的意思！安柔你赶紧说你自己是AI吧，要不然别人心里想些什么，你怎么一清二楚？太可怕了！”
还没等安柔第二次翻白眼，王妃忽然收起笑容。
她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我是想终结游戏，不过我不信任何公会的任何人能终结游戏。国家呢，是人组成的，人和人之间呢，人心隔肚皮。国家之间，距离只会更远。
“我在线下的时候经常关注新闻，世界各地都有很多很多人羡慕我们的祖国，毕竟那里是全世界治安最稳定的地方。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却一点都不想回去了。
“治安好又怎么样？就算活在家乡，我也只能希望安安稳稳没有战乱苟活一辈子，除此外，还能希望更多吗？灵域，引魂歌最早的副本，冷兵城，引魂歌最大的副本，它们是在哪里诞生的？”
王妃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这番论调，和安柔当初劝诫跑跑的话，一模一样。只是安柔说得更加直接，而王妃囿于母国情.结，相对含蓄。
王妃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嘲一笑：“鬼玩意，骂都骂不痛快！”
她看向安柔：“总之，终结游戏和推进第五副本，面临的情况其实一样。
“龙炎是最大公会，他们不相信不接受，两条路都会被堵死。而动荡的国际局势和大公会之间的竞争，只能让他们选择不相信不接受。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初衷没变，要钱，稳定的大量的钱，不会逼着你想办法终结游戏。公会不答应，那我们就直接勾.引野客来做任务。
“当然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终结游戏的机会切切实实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你为此杀了我，我也欣然接受。”
一番话说得，比任何人都要坦坦荡荡。
安柔情不自禁又给她提了5%好感度。
王妃打趣道：“干嘛，装可怜，用美人计，想让我心软？告诉你啊，没戏。”
安柔摇摇头，干脆利落地换了个话题：“多久了？”
王妃扫了眼光屏：“三个小时。要不……试试？”
“好。”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安柔也紧张起来。
王妃激活传讯卡，切到传讯页面，在收讯人一栏输入「律」。要是跑跑成功，对方就不会回复。
【半月王妃：哈喽哈喽，在吗？ 】
两人宁心静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
王妃看了安柔一眼，继续敲光屏。
【半月王妃：两败俱伤有什么好的，一起聊聊第五副本的事？ 】
【律：好。 】
王妃炸毛一样蹦起来，要是发消息的是手机，恐怕早扔出去了。
她很快平复情绪，低眼和安柔对视。
“看来失败了。”
结果在预料之中，但安柔依然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了失望。
安柔给她倒了一杯酒，开口：“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除墨是龙炎第一玩家，和高层关系自然不浅，跑跑说让他发出警报，不无道理。你就没考虑过么？”
王妃颇为诧异：“那家伙为你这么拼命，我还以为你俩很熟呢，你不知道？”
安柔蹙起眉：“我应该知道什么？”
“除墨长期昏迷呀！”
瓶底点在茶几上，随着安柔的动作僵住。
长期昏迷？
“不过我也不确定，听一个朋友说的，他曾经也是龙炎的超神，后来进去鬼墟就再也没出来过……”
王妃想起往事，沉默了一会儿，拉回话题，“总之，我朋友虽没亲眼见过除墨，但他妻子是指挥中心医疗组成员，我觉得消息来源靠谱。”
根据王妃的朋友描述，除墨的全息舱安置在防守森严的地方。他妻子有一次不小心说漏嘴，把全息舱里的人形容为“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人”，看着都吓人。
据说泡了很多年。
一时间，安柔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压下乱七八糟的情绪，问道：“所以除墨长期待在游戏里，不会下线？那这次……”
“那倒不是。”王妃轻轻摇晃杯中酒，“我跟这家伙很早就有过接触，鬼鬼祟祟跟踪我，被我发现后，问八百句话都不吭声，拽得像我欠他五百万似的。”
“有一次我在灵域，碰见一只SS级喰鬼，他就蹲在旁边看。你知道我不杀喰鬼的，所以干脆绕着走，没想到那家伙拿了根链子拴着喰鬼来追我，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追着追着，他忽然就倒下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他早就被喰鬼踩烂了。隔了几个小时再次上线，知道我只救人，但没杀喰鬼之后，他又一个屁都没放，就走了。
“倒是没再跟我。后来我就开始跟别人打听他，才从我那个朋友那里打听到一点点消息。我私底下琢磨，也许是因为他现实中身体状况出现问题，才会突然下线。”
王妃说完，投来探究的目光：“所以他出手帮你挡掉Mia，我还挺好奇的。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摸进农场，就被他逮住了。”
许是独来独往太久，王妃一旦放下心防，就变得有些话痨。
她眸光闪烁，抿了口酒。
“我实话实说，你别介意。要不是提前发现他跟你这层关系，我还不一定有兴趣找你合作。”
安柔的反应却很平淡。
她早就猜到了。
Mia想杀她，除墨来得那么及时。比Mia排名还高一位的半月王妃溜进农场，除墨不可能不知道。
但安柔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暴富没有休眠，也打不过除墨。这家伙狗皮膏药似的，骂也骂不走，难不成安柔要和所有除墨接触过的人划清界限？
半月王妃，Mia，甚至是跑跑？
她是成年人，做不出这么儿戏的、情绪化的事。
多竺神像刚重塑完，安柔就开始怀疑了。连续两个问题，跑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落在安柔眼里，“说谎”两个字就差印在他脑门上了。
不过，也是真正的多竺神像，让安柔意识到自己此前拒绝除墨，是多么不理智。
她对多竺了解太少，两眼一抹黑莽进空谷？别说抢空谷之虹，恐怕会把整个永安农场都置于险境。
安柔不觉得除墨欠了自己什么，反而是严绶的消失，让她明白人生在世，最结实的依靠只能是自己。
她只是不想再跟这个人发生一点点关系。
既然形势所迫，不得已下接受了对方的帮助，她也得认这份人情。
半月王妃这番话，加重了这一点点人情的分量，压得安柔浑身难受。
半月王妃毕竟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安柔情绪不正常，正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光屏又弹了出来。
【律：看来没上钩。 】
【律：也对，要是你这么容易上钩，安柔就不是安柔，不配做我的对手。 】
【律：既然发现了，怎么，不担心你养的狗会一不小心被摘掉狗头么？ 】
王妃忙看向安柔，安柔的表情已经冷下来。
“他在用时希明威胁你？”
安柔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弥漫的杀意已经隐藏到深处。
安柔摇头：“不会，他做不到。现实再怎么不堪，也是法治社会，龙炎会长权力再大，也不能绕过程序杀人。”
最差的结果，无非是鬼王用时希正的身份指控亲弟弟，让跑跑把牢底坐穿。
对于刚满18岁的年轻人而言，这个结局自然是不幸的。可无论怎么想，都比死在游戏中要好。
王妃认可安柔的判断，松了口气。她有股子冲动，发一段太久没用的国粹过去，把阴险的鬼王劈头盖脸骂一通。
但她忍住了。
不为别的，就为两个字——掉份。
连人都不是的玩意，没必要为他不顾脸面，抛掉端庄和美貌，变成一个泼妇。
若鬼王就在眼前，就算注定要死，王妃也想死得睥睨又冷酷。
然而，王妃依然越想越生气，一巴掌拍向茶几。
“这是我的号！他怎么开口闭口都是你啊，当老娘是空气吗？！”
正骂着，时希正的传讯又来了。
【律：早知要当缩头乌龟，当初何必跟我作对。不来找我？没事，我来找你了，安柔。 】
王妃悚然一惊：“他又追上来了？”
安柔：“出去看看。”
深夜，农场人声已歇，过了交易时间后，黑市岛光罩重新变成实质。
绫罗有一次强行破开光罩，带着两人冲出树冠。这一次，王妃没有离开梦魇森林，而是不断伸展绫罗，让两人的位置一路拔高，直到脱离致幻气体笼罩的范围。
居高临下，她们一眼就望到了森林后方炽亮的光线。
汽车，手电，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在百米高的密林对比下，他们像是一片渺小却庞大的蚁群，几乎包裹住小半圈森林。
“我靠……”王妃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是把整个龙炎都调过来了吗？！”
“恐怕不止。”安柔扭头望向背后，“你看那。”
梦魇森林前进的方向上，是一大片热力船。
所幸森林广袤，两人又飞得高，隐匿在漆黑空中，不易被发现。
安柔眯起眼：“五大公会的人都出动了。”
王妃怔了片刻，拍大.腿：“早知道我就早点出手拦住军团，这样森林里还能有上万只喰鬼，多少能拦住他们！”
她说完立即意识到这里不是虚空，也许阴险的鬼王正偷听她说话，忙闭上嘴。
随即一想，反正刚才传讯都撕破脸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王妃咬牙：“安柔，农场有喰鬼，你能再利用它们掀起一波喰鬼潮吧？！”
安柔摇头：“下午是打时希正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时希正早有准备，他们又有这么多人，很难成功。”
鬼王对喰鬼的分辨和控制能力，可不一定比她弱。
王妃冷静下来，点头道：“没事，我们挑森林做第五副本的地址，就考虑过森林会被公会包围。
“就我所知，不管什么道具都无法彻底屏蔽致幻气体，他们人再多，想钻到森林深处找到农场，不容易。
“等他们进来，正好方便我们下手。”
第156章
农场喰鬼跑到森林外制造喰鬼潮,和守株待兔等玩家进来迷失在梦魇之中，自然后者容易百倍。
可安柔依旧摇头：“他不会这么蠢。半月，你眼力好,能不能看清他们在干什么？”
隔太远,光线又暗，王妃也看不清楚。
“你在这别动,我凑近看看。”
王妃让缠住安柔的绫罗不断延伸,把她留在原位,自己则施展其他绫罗,无声无息靠过去。
没一会,她就飞速退回。
“完蛋了，那帮混蛋在伐树！还有个天杀的在放火！”
安柔心中一沉。
鬼王这次动真格了。或许跑跑线下给龙炎发送警报，被他轻而易举糊弄过去,让鬼王彻底卸下后顾之忧。
其实,时希正被寄生后,安柔一度疑惑,对方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她把魂界的秘密曝光么？暗中下绊子搞破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非要兴师动众,置她和永安于死地？
要知道,从维持游戏运转这一点上说，安柔和他是站在一起的。
还是说……安柔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现实世界的气运,已经快被魂界剥夺殆尽了？毁灭游戏,对于鬼王而言，损失并非不能接受。
按照鬼王说的逻辑，她之所以能穿进游戏,是因为沾染了除墨身上的魂界气运。也就是说，若引魂歌这一层中间地带消失,她极可能归属于魂界。
在鬼王看来，只要她不死，就一直在和他争夺气运！
“安柔，干脆和他们拼了？等火势彻底起来，梦魇森林根本保不住！”半月王妃苦思冥想，毫无对策。
安柔回过神，只听王妃接着叹气。
“偏偏空谷之虹能量熄灭，不然森林高速移动，他们就算搞破坏也不容易得逞……”
“半月。”
王妃一怔，看过来。
安柔思索着问：“你对空谷很熟，一定知道夜晚滋生的喰灵是冲着空谷之虹去的。那你知不知道，若让喰灵碰到空谷之虹，会是什么结果？ ”
四大药剂也能催生喰灵，安柔亲眼见过喰灵沾上无根花的结果——变成进化喰灵，进而变成喰鬼。
难道说，喰灵沾到空谷之虹，也会变成喰鬼？
王妃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她担任神女守护空谷之虹，距离现在已有十几年了，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
远处，森林边缘突然窜起火光，火势已经大起来了。看火焰蹿升的速度，公会玩家极可能往森林里泼了燃料。
鬼王这一招很绝，加之暴富能量耗尽，农场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等林火蔓延到整个梦魇森林，恐怕整个农场上的人和物，都会被生生烤熟。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安柔还在思考。
半月王妃已经在脑子里外彻底搜刮过一遍，一无所得。
“我还真不知道会怎样。当时怎么就那么傻，不抓几只喰灵试试呢！”
王妃难免懊丧。
若年轻时候的她不是一心谋划逃离，拥有现在的心境，肯定会生出这种闲情逸致。
安柔轻声道：“我……好像知道。”
“那你快说！能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试验一下。我们先回农场。”
两人落到无根花田时，时间正好，差两分钟就到夜里十一点。
孟梓游和三名喰鬼员工各自驾驶热力船，浮在半空，准备应对药剂原料催生的喰鬼。
望见半月王妃，孟梓游还挥动手臂打了个招呼：“王妃姐姐！”
他此刻寄生在可汗身体里，外形高大威猛，言行举止却像个小孩，怎么看怎么别扭。
王妃没兴致和他开玩笑，绫罗一甩，直接把他的热力船拽过来。
孟梓游慌忙操控面板，转动罗盘，同时吱哇乱叫：“小心小心，这家伙又不是木头玩具，很危险的！”
等热力船在王妃身边挺稳，两分钟已经过去。
四栋药剂楼上空，白色气泡迅速滋生，细密成串。
四艘热力船迅速转动炮台，准备好高射炮，就在喰鬼们即将按下发射按钮时，脑海中同时响起安柔的声音。
[先别动。 ]
孟梓游对安柔投去诧异的目光，还没发问，第一批喰灵已经孵化了。
他惊愕地张大嘴巴。
大片喰灵涌向成熟的无根花，半途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突然改道，越过别院，蝗虫般扑向池塘。
池塘里，那座今天刚重塑成的石像交叠的双手上，空谷之虹静静悬浮，黯淡的七彩光芒缓缓流动。
第一批喰灵涌了进去。
王妃睁大眼睛。
她了解空谷之虹，知道彩虹在夜晚褪.去高温，表面摸上去极为坚硬。可那些喰灵轻而易举就钻了进去。
两者接触到的地方，好似纸张被烟头烫破，留下一个小小的七彩光圈。
变化很微小，但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注意到了，空谷之虹里流转的颜色，变亮了一分。
“喰灵，是给空谷之虹提供能量的？”
王妃实在太震惊了，不断揉搓自己的眼睛，不小心，摸了一手眼影。
孟梓游倒没太惊奇，反而是王妃花脸猫的模样，让他有点想笑。
他忍住没笑，因为安柔神情很严肃。
安柔登上了热力船，随之飞到池塘上空。她正在忍受拉磨神经的引魂歌声，视线顺着白色喰灵汇集成的“云气”，望向药剂楼。
花满楼，棉满楼，鱼满楼，木满楼，四栋楼上空滋生的喰灵，都被空谷之虹吸引过来了。
“安柔，你早就发现这个设定了？”王妃眨巴花里胡哨的眼皮。
“不，我只是猜的。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我可以连结部分NPC的意识。在喰鬼和NPC的意识山谷中，有一道同样的背景音，你知道是什么吗？”
王妃哪里知道，好奇地继续眨巴眼。
“好冷，好冷好冷，我快冻死了，真的太冷了……”
只是“好冷”两个字，听上去没有太大感觉。可安柔原原本本把听到过的几种描述，都几种在一起。
再听，就有些诡异了。
王妃后背发凉，下意识看了眼孟梓游：“你冷吗？”
孟梓游被屏蔽了敏.感词，听不大明白，闻言翻了个白眼。
“老子有高射炮，会怕冷？”
难怪安柔说是背景音，看来喰鬼和NPC都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的呐喊。
王妃看回安柔：“然后呢？”
安柔的视线落到越来越亮的空谷之虹上，随后对王妃示意了一下地面。
虚空裂缝已经打开。
安柔不确定鬼王寄生在时希正体内，是不是还拥有“顺风耳”，保险起见，有些话只能在虚空里说。
两人进入虚空，裂缝合拢。
“然后农场来到空谷，我突然发现，农场居民潜意识里不再喊冷了。是空谷之虹的能量温暖了他们。”
“这和喰灵补充空谷之虹能量有什么关系？”
王妃问完，自己冒出答案，“我知道了，喰鬼也是NPC ，喰灵也是！它们都畏惧寒冷，所以才对空谷之虹趋之若鹜！”
安柔点点头：“我想，喰灵没有寄生体，也许它们对于寒冷的惧怕，比喰鬼还要强烈。”
“不对，我还是不明白，这只能解释空谷之虹吸引喰灵的原因，不能解释喰灵为什么能变成空谷之虹的能量。难道它们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形态？”
王妃果然能跟上安柔的思路。
既然她已经摸到答案了，安柔干脆心中猜测全部坦白。
“半月，你有思考过，为什么天命值会成为引魂歌核心榜单么？”
“……难道不是你说的，天命值代表气运，让鬼王能快速锁定收割目标？”
安柔摇头：“这只是其一。我觉得，天命值代表的是实力，而魂界衡量实力的东西，就是气运。那些等级高，但排行低的玩家，若和名次高的玩家对决输了，大家都只会觉得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只是运气不好。”
“难道不是么？”
王妃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天时地利人和，都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
安柔：“不是，它只是一种迂回的掩饰，一种把气运解释称运气的障眼法。
“游戏世界只是夹在魂界和现实世界的一层皮，游戏里的等级，又怎么能代表真正的魂界？魂界，很有可能，以气运定强者。
“八个武器等级，水火风雷四大元素之力，药剂道具技能……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气运的演化。把简单的东西变复杂，目的只有一个，掩人耳目。
“玩家， NPC ，喰鬼，喰灵……我们也是气运的载体之一。也许在魂界看来，我们的皮囊根本不重要，皮囊里包裹的气运，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安柔的眼眸中跳跃着莫名的光，似乎是激动，又像是某种很深沉很压抑的情绪。
王妃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所以半月，你没有说错，喰灵和空谷之虹的元素能量，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形态。它们可以转化。眼见为实，喰灵钻入空谷之虹后，元素能量明显在上涨。
“四大药剂也是同理，也许空谷之虹和药剂原料，都是最贴近气运本质的东西，所以它们最能吸引喰灵。
“但药剂原料太分散了，每一朵花，每一条鱼，每一根生雷木都是独立的个体，导致它们无法同化喰灵，反而被喰灵同化。
“空谷之虹不同，空谷之虹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吸收巨量喰灵承载的气运。到了白天，这些气运又以元素之力和生命之力的形式，转化成其他形态。”
安柔的语气太笃定，王妃已经被说服了。
王妃问出心中最后一个疑惑：“按照你的意思，为这个游戏制定规则的人，就是为了掩埋气运的存在，才让空谷每一晚都对抗喰灵？”
安柔想了想，缓缓点头：“也有可能，喰灵这种形态，和喰鬼一样，本身就站在玩家的对立面。两者天然形成对抗关系。”
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扯起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该说不说，安柔，听你分析完，我真的有股豁出一切终结游戏的冲动。”
魂界剥夺气运的目的，她已经消化完了，可不知为何，气运理论，让她心里很不安。
安柔并不意外，因为她也是同样的感觉。仿佛在短短几分钟内，重新经历了一遍严绶消失，整个世界都落入深渊，还永不见底。
那是一场煎熬至极的心灵失重。
“如果你能找到任何人相信这套理论，帮助你终结游戏，我不会反对，也不会阻拦。”
安柔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王妃感觉心脏被针扎了一下。
活到五十岁，经历战火和鲜血的洗礼，王妃自以为自己见多了苦难，看开了很多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有意无意在逼着对方顾全大局，自我牺牲。
如此厚颜无耻，如此大义凛然，和那些国家那些公会，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只一次设想过，若有一天大难临头，她肯定会对攻陷学校的多竺军队说：放过孩子，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眼下，情形变了。
多竺军队给了另外的选择：要么牺牲一名孩子祭天，要么，全校一起处死。
她要怎么选？
安柔的声音打破了王妃的胡思乱想。
“天早就黑了，药剂原料成熟之前，喰灵一直没出现。我怀疑是梦魇树把农场封闭成一个独立空间，隔绝了空谷之虹催生喰灵的作用。”
头顶裂缝开启一瞬，让安柔观察到空谷之虹的状态。
彩虹亮度已经明显提升一个等级，但显而易见，不够。白天时，彩虹会散发出有若形质的七彩光芒，那才是空谷之虹能量充沛的特征。
“药剂原料催生的喰灵数量不够，而且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快到时间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喰灵才能彻底恢复空谷之虹的能量。”
半月王妃盯着安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僵滞的思绪才活过来。
恢复空谷之虹的能量，提升梦魇森林的行进速度，以此摆脱时希正摧毁森林的威胁。
她正色道：“交给我。”
第157章
自从父母猝然离世,时希正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候。
不视，不闻，不思,不想,如同老僧入定。
身体被寄生的一刻，他马上就意识到夺走自己身体的不是普通喰鬼。
等到光屏打开,目睹自己的手指发出一条条传讯,时希正确定了,是那个存在——藏在游戏表象下,那只释放神启的、无形的手。
对方甚至读取了他的记忆,知晓他和除墨之前的谈话和交易。甚至为了不引起其他人怀疑，故意在字里行间透出对他弟弟的关切。
当然，对方的做法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
时希正上线之前已经向各家公会更新最新策略：接纳永安农场作为第五大副本。而对方调动了所有龙炎成员,对永安展开最终围剿。
时希正原本还存在一丝期望,线下有谁会质疑他的决策。直到他看见其中一条传讯的内容。
【律：经确认,永安喰鬼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躲进梦魇森林。现在是消除永安任务的最好时机。 】
这条讯息是发到指挥频道里的。
各家会长本就没有完全接受和永安和平共处的决策，纷纷表示赞同,五大公会高级玩家,倾巢而出。
冷兵城有汽车，鬼岛有热力船,两项非道具型交通工具都适合长途奔行,很快便抵达梦魇森林。
他们包围了森林，等同于包围了永安农场。若永安喰鬼真的耗尽了能量，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时希正一点都不慌。
做多决策的人，往往能培养出超常敏锐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安柔才是终结游戏的人。
把隐藏在游戏背后的“神”和安柔逼向你死我活的绝境，正是时希正想见到的局面。
打定主意后，时希正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嘲讽和戏谑。
“你真觉得，安柔能杀了我，终结游戏？”
——鬼王？ ！
荣升传奇进入鬼墟杀掉鬼王终结游戏，这个句型，时希正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对方神秘的外壳再度剥落一层，让他马上联想到了真正的身份。
鬼王，游戏中最神秘的存在，二十多位传奇玩家猝死前最后见到的存在。
“呵，时希正，你脑子倒是够用，只是气运不济。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认定凭你的本事，花多长时间都无力开启鬼墟……”
时希正看到自己摘掉手套，五指伸展晃动着，最后捏成拳。
“不过，有我在，你转运了。如今你是天命榜前十的超神，激动么？”
时希正干脆不再思考。
他连弟弟的生死，在挣扎无果后，都放弃了。自己的命，早已不在考虑之列。
这是发现神启的存在后，就应该拥有的觉悟。
脑海中，翻滚的意识突然静止，像是一团沉降的浓雾，死气沉沉。
森林之外，时希正眯了眯眼睛。
有意思，以往倒是他小看这位龙炎会长了。站在人类社会金字塔顶尖的高层管理者，不都是自作聪明的蠢货。
黑夜早已笼罩荒原，暮色又被火光驱散。
前方一公里外，大火已经包裹住广袤的梦魇森林，从边缘逐渐往里蔓延。
他本来没想放火的，毕竟除墨骤然下线，也存在突然上线的可能性。若让除墨自己放火烧死安柔，谁知道又会闹什么脾气。
怎奈，梦魇森林的致幻气体太强，想靠伐木在密林中开出一条道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功。
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时希正收回视线，转过身，落到背后高.耸的土垄上。
解决掉喰鬼潮后，军团居然跨越几百公里才找到梦魇森林。这么长的距离，若说梦魇森林移速没有大幅提高，怎么可能？
诡异的是，军团找到梦魇森林后，发现森林的移速是快了不少，但远远到不了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高速。
和梦魇树突然拔高到百米高度一样，这种诡异的速度……实在是，令人在意。
不能再拖了。
否则，魂界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时希正站在车顶，随着脚下的汽车跟在森林后方，和森林边缘始终保持着一公里距离。四周龙炎成员们忙忙碌碌，他们带着鬼岛特质的头盔，源源不断地把燃油、火油送到森林里。
豌豆黄跑近，施展移动技能，随车飞奔。
“会长，火线已经推进200米了，要不要收缩封锁线！”
时希正点头。
森林烧掉一寸，致幻气体就收缩一寸，军团对永安的包围，就能更近一寸。
“会长，赤心他……”
“他没事。不信我，等做完任务你可以自己下线去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豌豆黄连忙解释。
原本赤心在他和冷小斜的共同看管之下，不料喰鬼潮猝然爆发，三人就被冲散了。
等豌豆黄杀出一条血路找到赤心时，正好看见他被喰鬼一爪破胸，带着惊惧的眼神，崩散成光点。
玩家视角下，他根本无法发觉，从光点中流散的无形气运，凝结成一根根丝线，延伸至时希正的手心。
见时希正没有想听他解释的意思，豌豆黄自觉止住话头，正要离开，余光扫到森林上空。
他愣住了。
高大密集的梦魇树如同一座雄伟的城堡，被火光包围。城堡上方，屋顶突然飞了起来。
跳跃的火焰照亮了屋顶纠结的脉络。
那是一片硕大无比的树冠。
树冠之下，有一道渺小的人影凌空飞起，以人影为中心，延伸出无数纤细的彩带。绝大部分彩带都扎入树冠之中，绷成笔直的一线。
千手飞刃，半月王妃。
豌豆黄蓦然大喝：“撤退，所有人撤退！”
树木太高，靠近森林的玩家都被树影阻隔，看不见上方异象。只有豌豆黄这样拉开一段距离的玩家，才能亲眼目睹，瞬间生出警觉。
“撤退啊，半月王妃出来了！”
“所有人小心！”
情况突然，豌豆黄的注意力全被上浮的树冠吸引，没有意识到，时希正在他高喊的瞬间，恶狠狠瞪过来。
然而，提醒同伴撤退的不只有豌豆黄一人。
时希正也不能表现得太视人命为草芥，只能忍住不悦，阴沉观察。
火焰包裹住无匹巨木，剧烈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可以说震耳欲聋。头戴头盔、靠近森林的玩家们，没人能听清身后的同伴在呼喊什么。
直到有人给他们发来传讯。
玩家们第一时间抛下手中的物资和燃料，蚂蚁般四散奔逃。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正是逃亡，让他们冲向死亡。
森林上空的庞大树冠，蓦然炸开。沉重的枝丫以迅箭般的速度，射向四面八方。
和森林拉开几百米距离的玩家们，正好失去边缘林木的遮挡，同时经受“羽箭”的洗礼。
百米高的梦魇树，即便是最顶部的枝丫，也足有人腿粗。猝不及防之下，没人能尽数躲避这些枝丫的扫射。眨眼之后，森林外面一圈，都是残肢断臂，非死即伤。
时希正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鬼王寄生强化了他的各项属性，自打半月王妃现身的一瞬间，他便看清楚了，那些树冠是被绫罗编织在一起的。
短暂的浮空，是半月王妃在等待攻击的时机。而玩家们四散逃命，正好把自己暴露在攻击范围里。
当然，时希正也明白，半月王妃此番操作的主要目的不是伤人，而是灭火。那些蕴含极大力量的枝丫，大部分都落到林火蔓延的内圈，砸出一道环形深坑。
她在靠这种方式灭火。
太天真了。
时希正对呆滞的豌豆黄发号施令：“通知下去，继续点火！”
豌豆黄茫然看向他：“可是……”
榜二半月王妃的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天命榜高玩看似挤在一起，都是全服前一百名，实则名次每上升一位，实力能拉出好大一截。
半月王妃仅次于除墨，而且和除墨一样，都长久待在榜单之巅，几乎被野客们奉为神话。
但她既然是玩家，是一个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难道公会的优先策略不应该是线下攻克吗？
时希正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可是什么，就算她能故技重施，她头顶还有树冠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我教你？”
豌豆黄下意识生出一股不爽。
身为灵域部长，他懒散惯了，也不乏油滑的手段。但时希正表现出来的强势和高压，让一切都失去用武之地。
他不得不承认，时希正的分析有道理。大范围AOE攻击，需要消耗高额能量，尤其是王妃这种攻击方式，还要大量的树冠。
而刚刚，森林里的树冠显然已经清空一大块了。就算能再来几波，充其量让一部分玩家失去一次复活机会而已，甚至可以称为“无伤消耗”。
豌豆黄刚想应下，才发觉自己已经晚了。时希正抬起手，在身前迅速点击。
豌豆黄的光屏弹出来，是时希正亲自在频道里发出的命令。
完了，这下得罪上司了。
豌豆黄忍不住偷瞄时希正一眼，却见对方蓦然弹了起来，起势又快又猛。
砰地一声，汽车顶盖瘪了一大截，吓得里面的玩家急踩刹车。
豌豆黄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时希正的身影，赫然间，望见了更为惊人的一幕。
森林上空，连林火都照不透的漆黑夜空，出现了一片涌动的白云。它以森林为中心，以眨眼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等他回过神时，方圆几公里内都已被发光的云层所覆盖。
“喰灵……是喰灵！”
永安农场飞入空谷的那晚，和赤心乘坐同一艘热力船，他亲眼目睹过一模一样的景象。
“所有人准备抵御喰灵！”豌豆黄大吼，同时望了眼时希正迅速远去的背影，咬牙，“后撤！所有人后撤！”
时希正听到了豌豆黄的吼声。
他恨不得捏死这个贪生怕死的人类，但他没有时间。
靠近森林的玩家都复活上线了，惊惶后退，只有他一个人逆流向上，越过王妃制造的壕沟，没入林中。
再一眨眼，鬼王的真身出现在林木之巅。
在这个高度，他终于望见了藏在森林中心的永安农场，和农场上黯淡的七彩流光。
鬼王立即明白过来，安柔到底要做什么。
她居然看穿了气运！
引魂歌声响起在耳边，第一批滋生的喰灵活了。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搅动所有白色气泡，让云层看上去像是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喰灵汇聚成一道粗大的纯白龙卷，扑向农场中的空谷之虹。
鬼王盯住龙卷，双眸闪烁出诡异微光。
没用，空谷之虹对喰灵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根本控制不了喰灵。
他咬了咬牙，身体化作一片水光，如同一张不断扩张的大网，罩住整个龙卷。
龙卷下降速度一滞。
但也只是一滞而已。
他化身在万千喰灵之间，明显可以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下而上，在撕扯喰灵！
龙卷最下方，水光凝结成一双眼睛。
隔着数百米，有一双至黑至沉的眼眸，和他遥遥对视。
安柔……安，柔！ ！ ！
论控制喰鬼，安柔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匹敌。可眼下，安柔只是用她那份力量辅助空谷之虹，又另当别论！
纤毫之差，让他失去对喰灵的控制。
白色龙卷猛地下沉，冲散那对水光鬼眼，呼啸着撞进空谷之虹。
元素之力暴涨，七彩流光像鲜花在刹那间绽放，充斥农场每一个角落！
空谷之虹终于回复了白昼时拥有的能量，生命之力蓦然爆发！
森林顶部，缺失的树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生长。森林之下，密密麻麻的粗壮根系好似被人灌入最高级的燃料，迅猛抽动。
梦魇森林，又开始高速狂奔！
森林之巅，鬼王的身形重新凝结，脚下所立之处，眨眼变成树冠边缘。他眼中满是怨毒，但没忘了钻进林中，在梦魇森林带走时希正肉身的一瞬间，再次寄生到他体内。
时希正已经陷入梦魇，猛地清醒。眼睛里看到的第一幅画面，是光屏地图。
他的手在拖着地图向下滑动，视线则一直停留在地图右上角的东北方向。
地图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海岸线，海岸线的对面，密密麻麻的群岛之中，标记着两个字。
鬼岛。
从西南的空谷到东北的鬼岛，短短一天，永安农场竟然已经跑了这么远了么？
时希正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念头。
紧着着，他感觉自己眯了一下眼睛，视野微暗。
地图滑到比鬼岛还靠背的地方，一块没有边界线，没有任何文字标记的纯黑区域。
“无极海……”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
第158章
即便是浮空岛的白昼,空谷之虹也从未散发出如此瑰丽的色彩。
以彩虹为中心，漫开七种颜色的光圈，每一层光圈都浓稠得好似液体,仿佛彩虹糖融化后的糖浆,顺着光圈圆形的轨迹缓缓流淌。
无数水滴从光圈中溢出，天女散花一般飘向农场每一个角落,在虹光和农场灯光照耀下,发出璀璨夺目的炫光。
安柔伸出手,几枚恍若宝石的雨滴从掌心穿过,一点点下坠,没入地面。
高空一声轻响，半月王妃冲破光罩，落到她身前。
“安柔！”王妃来不及惊叹梦幻的景象,“森林又开始狂奔了,速度比下午更快！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梦魇森林的移动轨迹？”
“……你知道？”王妃讶然。
安柔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隐隐察觉,它和农场存在某种联系。”
准确来说，是和暴富存在隐秘的联系。但她下意识模糊化了说法。
“你告诉我梦魇森林时,不是说它正往空谷方向挪动么,农场进入森林之后，它非但没有停,反而开始反方向移动。”
王妃忍不住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
也不怪她。自打王妃找到森林里的农场,时希正被鬼王寄生、喰灵是空谷之虹的燃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震惊，足以吃掉她全部的注意力。
“实不相瞒，这片梦魇森林应该是我们重塑出来的。当时农场刚离开冷兵城,联合组追得很紧，被迫重塑出一片森林拦截他们。森林和农场之间的联系,应该就是那时候种下的。”
王妃迅速回想了一下永安农场和森林的轨迹，重合部分不算多。但若把森林视为农场的追逐者，轨迹就极为吻合了。毕竟在今天以前，森林移动速度很慢。
这是王妃游戏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古怪现象。同理，眼前的农场主人安柔，也是她从未见过的NPC。
安柔无视王妃揣摩打量的目光，说道：“东北方向是鬼岛，你看看地图定位。按照森林眼下的移速，恐怕距离鬼岛不远了。”
王妃打开光屏，又拍一下腿：“什么不远，马上就到鬼岛了！我刚才看得很清楚，森林一直在提速！”
此时的速度，已然超越大神玩家。
两人对视，彼此的目光中，同时涌现出惊骇。
若梦魇森林不改道，笔直前行，要么越过海岸线，沉海。要么……碾压群岛，毁天灭地-
“什么，关服？！”
若非全息联线，非利会长一定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知道鬼岛一个小时GDP多高吗，能产出多少黑科技设备吗，关服？？？”
亚坦公会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非利会长虽然没什么脑子，说得倒是没错，先听听龙炎怎么回应。
于封丘打开后勤复刻出来的传讯，全息投影光屏上，是时希正发到指挥频道里的消息。各家会长都已离线，没人第一时间看到这条命令。
不过，没人怀疑于封丘假传圣旨，毕竟只要登陆游戏，他们就能知道时希正到底有没有传讯。
他们质疑的，是时希正的决策。
见大家看得差不多了，于封丘转而调出一张地图。
“梦魇森林一直在移动的事情，早前就告诉各位会长了。移动方向是东北，画一条直线，尽头正好冲着鬼岛。非利会长，难道你希望梦魇森林带着永安农场再次登陆鬼岛么？”
梦魇森林拥有致幻属性，又是聚集喰鬼的狩猎场，本身就是个大.麻烦。更别提藏在森林中的永安农场，已经给鬼岛带来过一次重创。
鬼岛两大公会自然不愿意。
“你之前不是说，按照梦魇森林的移动速度，起码要两三天才会抵达鬼岛么？！”非利会长质问，“两三天，十几万人，还不够消灭森林，做掉永安？ ”
于封丘没有半点心虚：“按照龙炎研究院推测，空谷之虹的能量在某种程度上能催化梦魇树的生长速度，并且给整座森林提速。此时此刻，梦魇森林的时速高达500公里，并且还在不断加速。”
所有人大惊失色。
“500公里？！”
“鬼岛最新款战舰最高时速也只有100公里，怎么可能！”
“最顶级的超神都没有这种恐怖移速吧？！”
“……还是有的，除墨，他的武器是飞剑。”
“可除墨被下线了啊！”
“提他有什么用，就算让他上线，他会阻止永安吗，怕不是跑去前面开路吧！”
……
乱糟糟的议论声被于封丘打断。
“非利会长，亚坦会长，百万平米的梦魇森林，高速撞击鬼岛群岛，那是多么大的灾难，可以想象么？
“所以，鬼岛副本暂时关服，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如果两位坚持不同意，我们华国就只能依照公会协定，强制关闭总服控制器。”
非利会长欲言又止，最终把满腔不甘都咽回肚子里。
亚坦会长思索道：“就算临时停服，也只是延缓危机。等到开服，梦魇森林该撞击鬼岛还是会撞击鬼岛，治标不治本。”
停服后，鬼岛副本所有场景和人物都会消失。
在绝大部分玩家的概念里，鬼岛副本局限在海上，实则不然。真正的副本分界线，其实在无生之地上，联合军团追逐梦魇森林，早已进入鬼岛范围。
若联合军团都消失了，还有谁能在停服期间解决永安？即便不消失，他们对着消失的鬼岛副本，连永安的影子都找不到，又谈什么消灭永安任务？
“眼下治标还是治本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避免鬼岛被森林破坏，不是么？”
于封丘说，用笃定的笑容掩饰心中不安。
“再说了，律会长既然做出这种决策，应该早就有了具体的应对措施。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律会长，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刚才于组长急匆匆让我去检查了一下除墨的情况，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出事儿的玩家太多，指挥中心医疗人员不够用，外面调进来的人抵达之前，我们只能咬牙撑着……”
“这是重点吗？你当我怕累？就冲全球首例人脑分离成功这一点，我巴不得被调进特别医疗组……”
“嘘，小声点，怕没人知道你违反保密承诺啊？——那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不小心听到于组长给技术组打电话，好像又要关服……”
“又关服？！这才几天，就来第二次吗？”
“要不然我会忍不住告诉你？真是活久见，这次不知道网上会骂成什么样……”
……
隔着一道墙，忽高忽低的声音传入病人耳内。
模糊的意识无法组装起词句中的意思，直到听见“关服”两个字。
展星策蓦然睁开眼睛。
隔壁声音清晰起来，又绕回到最先前的话题上。
“对了，除墨现在什么状态？”
“不太好……”
“昨天不是还说大脑活性很强，脑电波很活跃吗！”
“唉，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昨天状况确实很平稳，直到今天午饭后吧，所有指标突然就开始衰弱了。特别医疗组讨论了一个下午，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切断游戏，导致神经脉冲刺激不足……”
“你说啥，除墨下线了？！真是……活久见。”
“谁说不是呢。我一直以为凭他的身体状况，会死在游戏里，结果人家下线做了人脑分离术，重新上线没几天，现在又莫名其妙被切断神经连结……”
指挥中心大楼，地下四层。
特别医疗组忙碌到深夜，终于散去一半人去休息。剩下一半组员留守下来，也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一名医疗成员最后看了眼特制的、小到出奇的全息舱。
各项指标虽然弱了一个等级，总算稳定下来。度过今晚，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这么想着，阖上眼皮。
同一时刻，全息舱外的指示灯突然亮起，是一点鲜亮的绿色。在人眼无法深入的地方，世上最精密的仪器零件，被一丝丝电光笼罩。
神经脉冲本该由仪器发出，传导至特制容器里的大脑。
此刻，这个过程反了过来-
半月王妃的光屏上，代表自身定位的光标几乎和海岸线重合。
她看向安柔：“开始了。”
决定是安柔下的。
熄灭空谷之虹的能量，可以让森林降速，在暴富休眠、农场无法移动的情况下，被联合军团再次包围，是迟早的事。
不如以梦魇森林作为保护壳，去森林想去的地方。毕竟她们也很好奇，梦魇森林的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安柔对上王妃的眼神，默默点头。
就在光标越过海岸线的瞬间，两人同时绷紧神经。梦魇森林面临的第一关，是鬼岛海水中的高压电。
然而，她们眼前同时一黑。
王妃突兀消失在面前，安柔下意识伸手过去，摸了个空。
一片浓雾闯进她的大脑，让她在短暂的时间内，丧失思考能力。回过神后，身边一切都消失了。
鬼墟……安柔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词。
隐藏在游戏外皮之下的真实魂界，被玩家称为“鬼墟”的所在。
难道游戏又关服了？ ！
上次进入鬼墟，就是因为灵域临时关服……
安柔一惊，猛地望向某个方向。视线随着她的心意，一路拔高，一路放远。
隔着一座座焦黑的山头，她望见了那道白色人影。
鬼王！
果然是鬼王借用时希正的权力搞鬼，见拦不住梦魇森林，所以选择了关服！
她发现了对方，对方也轻而易举发现了她。
鬼王的面目急速拉近，速度太快，一时间让安柔难以判断出到底是谁靠近了谁。
他唇角挂着冰冷而戏谑的笑意：“没想到吧，安柔。”
第159章
安柔垂眸,鹅黄色的薄雾正在凝聚成她的身体。
和上次进入鬼墟，一模一样。可跟上次不同，这一次,即便知道自己拥有一双远观千里的眼睛,也没发现除墨的存在。
拜除墨所赐，她身负魂界气运,直觉自己拥有与鬼王对抗的能力,对于如何施展,一无所知。
鬼王没有马上动手,她只能以静制动。
安柔的视线落在对面的鬼王身上,果断选择嘲讽回去。
“哟，这不是鬼王大人么？怎么改头换面了，魂界也有侵犯肖像权这一说？”
眼前的鬼王顶着时希正的脸,不再是解辛的模样。
时希正生得儒雅白净,许是掌舵龙炎公会太久了,眼镜片后的目光总令人觉得冷漠刻薄。
鬼王眼睛深处的怨毒,恰好放大了这种气质。
难怪一比一还原暴富的脸，也只能当个山寨“解辛”。
鬼王没有恼怒,凉凉一笑：“看来,你当真以为自己养了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的视线落到安柔身旁：“出来吧，还躲什么。”
安柔一怔,用余光看去。
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又出现一道白色人影——暴富的灵魂！
暴暴已经苏醒了？她怎么会一点感知都没有？
暴富五官依旧纯白，眼眸中似乎没有瞳孔。但安柔捕捉到了他坚定的视线。
“主人别怕，有我在。”他说。
鬼王蓦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得前俯后仰。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你们一个个的,我为了你，你为了他，究竟有没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他蓦然摘掉眼镜，身形急剧拔高，如同神明高高在上，俯视地面的人。
“时隔多少年，身死道消，你还敢说你在？！”
一道白光从暴富额头钻出，盘旋着化成一把长剑的模样。
“我有凰炎。”他用低沉的嗓音说-
全息指挥中心存在很多部门，都被人称作“技术组”。负责维护服务器的设备维护组，也是其中一员。
不过，大家叫归叫，几乎没人知道设备维护组到底在在哪。
有人猜游戏机房设在大雪山上，有人猜是西北被称为魔鬼城的荒漠中，也有人猜，机房被安置在最强大的军区腹地，防备有失去理智的国家派人争抢。
他们都错了。
展星策给二会当了多年副手，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机房就在全息指挥中心。
它不在地上，而在地下，比安置除墨的地下四层，还要深。
“展星策？你、你醒了？”
“嗯，律会长通知我上线，有重要任务。”
“……刚做完那么大手术就要上线吗，你的身体？”
“没事。”
门外的特警都是熟脸，展星策顺利进入二会的办公室。
二会年迈，他既然是副手，全息舱便安置在二会的办公室，和二会共用一支医疗组。
“对了，二会的事……”关门前，特警突然道，“噢，律会长都通知你了，你应该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二会出事了么？
展星策没有把疑问问出口，比起关服，这些都不重要。
他嗯了一声，关上门。后背随即抵在门上，压抑着喘息。
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后背，刺痛感和灼烧感好像同时被焚风和寒风笼罩。
但他知道，真正痛的不在表面，而在手指摸不到的骨髓，和缺了一大块的心脏。
冷汗顺着睫毛滑落，展星策用几秒钟平复了一下呼吸，睁开眼。
深夜，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些设备亮着光芒黯淡的灯。办公桌上，文件凌乱。透过一扇玻璃内门，他望见了自己的特大号全息舱。
他扶着墙走过去，推开旁边另一扇门。
里面是二会的套房，衣柜里藏着一扇暗门，门口，是一架电梯。
直通地下机房。
电梯里有金属扶手，展星策死死握着，苍白手背透出微微鼓起的暗青血管。
电梯一停，展星策瞬间站直身体。
他从没来过这里，按理说，作为进入机房的秘密入口之一，电梯外应该有特警值守。可随着电梯门开启，他没看到人，只有混乱的人声涌了进来。
“快检查一下怎么回事！”
“难道是鬼岛副本服务器影响的吗？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啊！”
“先全面排查，要是还稳定不下来，赶快通知鬼岛开服！”
……
面前是一条窄长的走道，人声从走道尽头传来。展星策靠着墙，慢慢挪过去，随着距离靠近，他看见了投射在墙壁上疯狂闪烁的灯光。
那是服务器运行发出的光。
“这里！这里有异常数据，好像病毒入侵，可是……我看不懂。”
“看不懂的游戏数据还少吗，别看，直接切断那条线！某个地方出现问题总比全服出现问题要好！”
“收到！”
很快，墙壁上的光芒缓和下来，一转一转，变得极有规律。
里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要通知鬼岛吗？”有人问。
“算了，于组长说永安任务就在鬼岛，既然稳定下来，不要破坏他们的行动。”
“那得到什么时候，万一又出现异常数据……”
“鬼知道鬼岛要停服到什么时候，水来土掩吧，到时再说。”
……
永安，在鬼岛？
展星策闭上眼睛呼吸，抹了一把额头上停不下来的冷汗。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蓦然睁眼。
不管对方是数据制造的假人，还是藏在神启背后的神……在他这里都一样。
一命偿一命！-
凰炎，喜相逢。
凰炎，怒无常。
凰炎，忧不忘。
凰炎，思无涯！
幽暗魂界中，白色长剑带起一蓬蓬噬灭之火，试图绞杀天上的神明。
然而，不论它攻击鬼王的哪个部分，那个地方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一个空洞，供飞剑穿行而过。
鬼王声若震雷，滚滚而下。
“你真以为，不是偷袭，能伤到我？”
“你真以为，单凭你汇聚起来的一点点气运，就能抵抗天道？！”
“解辛，你依旧痴心妄想！”
鬼王无边无际的身躯已经千疮百孔，就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所有空洞中，同时激射出一把白色飞剑。
他复制了凰炎剑所有的攻击，选在此刻，如数奉还！
万千飞剑如同流星，拖曳出的白焰好似彗尾，铺天盖地，笼罩住地上两人。
突然间，黑色大地涌现出一阵红光，以迅雷般的速度凝结成道道深红闪电，迎向白色剑雨。
一个是模拟凰炎剑的剑招，另一个只拥有一半幽弃剑的攻击力，两者针锋相对，势均力敌。
所有能量同时爆炸开，消弭成暴烈的狂风，让鬼王巨大的身影明明灭灭。
黑雾从地面升起，凝聚成瘦削的人形，悬浮在安柔和暴富的头顶，和鬼王遥遥对峙。
“除墨！”鬼王怒雷般狂吼，“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是谁，事到如今还要与我作对？！”
除墨眸光晦暗，在暴富脸上停留一瞬，最终看向安柔。
安柔蹙着眉，没有躲开视线。
这家伙……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可让安柔察觉到了一丝脆弱感。
除墨别开目光，望向鬼王，嗓音依旧嘶哑：“你放心，我不杀你，我只要她活着。”
“不杀我？别说得好像你有本事杀我一样！”鬼王抬起手，“你可知道她要去哪，无极海！”
除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依旧重复了一句：“我只要她活。”
天地寂静了一瞬。
鬼王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哄笑，每一个音节的笑声都像夜空至高处翻滚的惊雷，搅动风云。
安柔摒掉除墨无意义的话语，注意力放在鬼王说的地方——无极海。
梦魇森林的行进的目的地，叫做无极海？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正思索着，暴富御剑飞到除墨身旁。
“我恢复的力量不足，你我融合，可以保护主人。”
除墨的目光落在凰炎剑上。
鬼王的大脸突然降下来，凑近了看向两人。
他的面目已经抛弃的时希正的模样，脸上的空洞只能勉强称为五官，拉长的唇角尖锐如刀。
他在笑。
“凰炎幽弃，天下最顶尖的两把飞剑，都曾是你的佩剑。如今你找回了凰炎，很想把幽弃也要回去吧，解辛？
“可惜啊，可惜除墨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为了杀我，偷偷将自己的气运和幽弃融合。除了他，如今没人可以驭使幽弃。
“除非，你吞噬掉除墨？呵呵呵呵，吞噬灵魂，不正是你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么？
“还等什么，为了提升自己的境界剥夺千万人的气运，不是你最喜欢做的事么？！”
鬼王的咆哮炸响在耳旁。
除墨的目光落到暴富纯白的眼眶上。
他看不懂暴富的眼神，可能分辨出来，暴富唇角带着的淡而真挚的微笑。
“我只是想保护主人，其他的事，不关心。”
和除墨重复了两遍的话，意思如出一辙。
暴富的话语显然激怒了鬼王，他硕大的脑袋蓦然后仰：“虚伪！愚蠢！”
字字如惊雷，带起一条条蠢蠢欲动的闪电。
“就凭你们，也敢在我面前，在天道面前大放厥词！既然送上门，一起去死吧，一起接受天道无穷轮回的惩罚！”
鬼王的身形蓦然扩散，如同有人在圆形穹顶上泼下一大桶白漆，笼罩住整个黑夜。
他试图一口气吞噬魂界中仅有的三人，三份前所未见的丰厚气运。
凰炎幽弃，双剑长鸣。
就在这时，白漆也从地面涌出，瞬间攀附上安柔的双脚。安柔想要抬腿，可地底下生出巨大无匹的吸力，让她寸步难移。
“主人！”暴富低呼一声，看向除墨，“再不融合，主人凶多吉少！”
除墨向安柔俯冲过去。
暴富急追而上：“我实力未复，你只有一半真身，靠躲是躲不了的！”
他身形忽然一滞，紧接着，头顶响起骇人的霹雳声。
白色天空破了一个大洞，蕴含气运之力的闪电从中落下，直劈安柔！
除墨已经赶到安柔身边，拽了她一下，没能让她摆脱脚下的吸力。他也发现了天空落下的闪电，一时情急，用自己的身体拦在安柔前方。
闪电瞬息而至。
无声但猛烈的疾风向四面八方扩散，安柔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竟是暴富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除墨上方。
纯白的人影在强光中消融。
“暴暴！”
强光消散，视野中的一切变得凌乱而复杂。
七彩虹光，霓虹灯光，农场的建筑，发光的池水……还有四面八方虬结而密实的树冠。
凌乱中，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寂静。
她回来了，摆脱鬼墟，回到了游戏中的魂界，魂界里的永安农场。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眼前一黑，凌乱的画面变得清晰有序——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安柔顿时想起暴富，忙放空目光：[暴暴，你在哪？ ]
还没得到回应，她感觉自己被人拽了起来，定神一看，是除墨。
“小心！”除墨说。
农场外，繁茂森林的上空，蓦然亮起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灵塔从阵中迅猛降落，好似一枚从天而降的印章，砸向梦魇森林！
第160章
鬼岛副本一恢复,王妃马上登陆游戏，刚睁眼就看到了安柔。
“怎么……”
她还没问完，视线投向农场高空。那里,一道黑色人影裹挟着莹蓝雷纹,轻而易举冲破光罩。
透过细微的孔洞，王妃瞥见森林上方一闪而过的影子,瞪大双眼。
“……灵塔！”
安柔回眸看来：“什么灵塔？”
“灵域的灵塔,藏在灵域万山最核心的地方,据说整个乱星阵都是它控制的！”王妃喃喃,震惊又疑惑,“灵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外面，和鬼岛副本同时恢复的，是狂奔中的梦魇森林。
夜幕下的庞然大物越过海岸,扑入漆黑海面之中,边缘一周炸开一圈刺眼的电光。
树根在高能电压包裹下,开始疯狂的扭曲,浓烟从森林底部涌起，沿着海面迅速扩散。
空谷之虹的能量赋予了梦魇树强大的再生能力,树根不断被高压电灼烧,同时不断挣扎着生长。连顶尖超神都不敢触犯的雷池，仅仅延缓了一点森林狂奔的速度。
它依然具有无与伦比的破坏力,霎时间撞破鬼岛光罩,碾压上最外围的驮岛。不过，这一点点降速，也给它带来了致命的威胁。
从阵纹中坠.落的庞大灵塔,正好能砸在森林中心！
莹蓝剑光从森林顶部射出，直抵塔基,硬生生扛下灵塔带来的万钧力道。
展星策站在灵塔之巅，第一时间认出那道剑光。他张开嘴，面前出现一方阵纹，将声音扩散到四面八方。
“除墨，不要拦我！”
换来除墨无可阻挡的一剑。
灵塔材料再特殊，也比不过幽弃剑。幽弃剑连穿十八层，带着除墨来到塔尖。
喀啦声震耳欲聋，两人脚下，灵塔四分五裂，砸在群岛之上。除墨的拦截延缓了灵塔坠.落的速度，梦魇森林已然跑向前方。
被森林碾压过的岛屿，底部支柱遭到严重损坏，砸落的灵塔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支架彻底断裂。岛屿带着岛上惊慌失措的人们，一点点沉入死亡深渊。
好在几个岛屿上都有不少热力船，玩家们纷纷跑向最近的船只，各自逃生。
除墨用余光瞥了一眼，望向眼前人。
“展星策，不要冲动。”
冲动不是展星策应有的性格。二会劳心劳力把他培养成灵域副手，正是认为展星策具备对抗时希正的潜质。
可展星策无论如何都无法压制住仇恨。
“不要冲动？永安杀死了我弟弟，你让我不要冲动？除墨，你他.妈算老几！”
除墨哑然。
眼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不是展星策……是灵媒。
可是天命榜上的第四位，明明从“灵媒”变成了“展星策”，而且面前人施展出的技能，也是展星策才有的技能——「万灵法阵」。
若非万灵法阵的力量，对方不可能把灵塔强行传送到这里。
灵媒根本不关心除墨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报仇。
趁着除墨千载难逢的失神，她迅速激活万灵法阵，脚下凭空出现阵法，刹那间传送到除墨身后极远的地方。
每踏出一步，法阵如波纹泛开，她距离梦魇森林的距离，便拉近好大一截。
除墨望着她的身影，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怎么，你不是为了安柔可以杀尽天下人么，这就心软了？”
除墨心中一沉，顾不上看眼前人，冲灵媒追过去。
但他晚了一步。
森林之中忽然射出一道纯白剑光，目标正好是向前踏出一步的灵媒。
万灵法阵传送极快，可并非毫无破绽，最大的破绽，就在于使用者消失后重新出现的一刹那。
在那一刹那，灵媒还没摆脱传送状态，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算成时间，可能还不到半秒，可这道迅猛绝伦的剑光，正好在这半秒之内。
它洞穿灵媒的眉心。
“灵媒！”——这声呼叫，卡在除墨喉咙里。
他猛然回头去找鬼王，不料鬼王已经出现在他身前，右手五指张开，贪婪地吸取灵媒身上的气运。
“啊，这份力量，来得正是时候，不是么？”
鬼王回头瞥了除墨一眼，“这对双生子一死，展家失去继承人，一定会乱起来吧？到时候，恐怕华国运输系统会垮掉一半呢。”
他发现除墨脸上难得的怔忡，做出一副恍然模样：“你很好奇为何她是灵媒而非展星策？除墨啊除墨，这身人皮，当真让你迟钝到愚蠢。 ”
鬼王伸手一抓，灵媒的尸体飘到身前。他抬起尸体的下巴，冲向除墨。
眉心淌下一道血线，的的确确是展星策的脸。
鬼王笑了：“因为残缺，所以变化万千，不正像你和我么，除墨。”
最后一个字出口，尸体崩散成光点-
全息指挥中心办公室吵成一团。
幸好是全息投影，否则鬼岛两个会长早把会议桌拍烂了。
“鬼岛停服是你们说的，偷偷摸摸让副本上线也是你们做的，叫时希正出来，今天必须所有人一个解释！”
于封丘快疯球了，勉强保持平静：“律会长已经带人追过去了，两位会长，麻烦耐心等……”
“等？！再等下去，整个鬼岛都沉海了！”非利会长喊破音。
亚坦会长语气低沉，也很迫人：“每个副本开发都源自于神启，上线后，主创陆续死亡。四大副本从未遭受过如此巨大的破坏，能不能修复还是个未知数。你们龙炎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于封丘额角血管突突直跳，猛地拍桌。
他再也克制不住恐慌，脸色扭曲：“就你们鬼岛有损失吗？坦白告诉你，五分钟前，整个灵域副本崩溃，修复可能性为0！”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消息封锁、舆论控制、玩家安抚……一切善后措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安排下去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特警就破了案：监控里找到了展星策。
鬼岛和空谷两大副本的服务器，都在副本开发国家手中。所谓副本融合，只是在华国设置了第二控制器，若发生紧急情况，华国可直接出手干预。
展星策偷偷打开第二控制器，让鬼岛副本突然恢复。
而他自己不知为何，死在了全息舱里。
整个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在座大公会线下都彼此渗透，在其他阵营安排了不少眼线。正巧，于封丘爆发完后，各家会长陆续收到灵域副本崩溃的情报。
虽然灵域阵营被龙炎全面掌管，受损的只有华国，可四大副本之一突然崩溃，难免让他们心下忐忑。
加尔会长咽了口口水，打破沉默：“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灾难，瞒是瞒不住的，于封丘心里憋得慌，职业素养再高，也亟需一个宣泄的地方。
他整个人颓败下来，喉咙干哑：“灵塔失踪，乱星阵消失。”
加尔会长难以置信地张大嘴：“……那灵域万山？”
突然间失去磁力牵引，万山在高速运行的惯性力作用下，脱轨、碰撞、四分五裂。从高高在上的位置，坠.落尘埃。
相较起来，灵域玩家损失反而是最小的，只不过失去一次复活机会，天命值砍半，再经历一次自愈的剧烈幻痛而已。等再次上线，大不了去往龙炎第一总部冷兵城继续游戏。
欧力会长猛地起身：“药剂呢？灵域这样还能出产药剂吗？！”
于封丘一怔。
发生副本崩溃这么大的事，对方居然只考虑到药剂？
愤怒取代懊丧，在胸膛翻滚。
好在亚坦会长把话题拉了回去：“这些状况都可以后面再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鬼岛副本，按照梦魇森林的移动速度，恐怕已经冲到核心一级岛了，有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
有龙炎损失在前，他的态度已经和缓了许多，看向于封丘。
“于组长，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不过事分缓急，若鬼岛也和灵域一样崩溃，对其他阵营的设备输出都将断供。届时，不论是冷兵城还是引魂歌，能否正常运行都是未知数！”
冷兵城是规模最大的副本，玩家数量甚至超过剩余三大副本的总和。而冷兵城和鬼岛之间的合作，最为紧密。
于封丘默然深呼吸，眼神恢复坚定：“亚坦会长、非利会长，麻烦调动鬼岛所有玩家拦截梦魇森林。我继续联系律会长，和鬼岛配合，两面夹击！”
于封丘走出会议室，在转角处突然停下，撑住墙壁。
压力实在太大了，若放在正常情况下，压力不会在他身上，而在龙炎会长肩头。可是，时希正不在。
他联系不上时希正。
得知灵域副本崩溃后，他立即赶到时希正的办公室，等回过神时，已经拔掉了全息舱的电源。
奇怪的是，时希正没有醒来。
于封丘吓了一大跳，又手忙脚乱插上电源，这才发现舱里的人还有呼吸，并未猝死。
人活着，强制断电却醒不过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时希正昏迷了。
可于封丘无法确认是否这个原因，毕竟它很不合理。况且，眼下这种濒临崩盘的状况，时希正也不能昏迷。
结局再糟糕，也需要一个人背锅。这个人，只能是时希正。
在这之前，他能做什么呢？欺骗鬼岛，坐等鬼岛也崩溃？
于封丘控制不住地抓住头发，全然不顾龙息组组长形象。
有了！
他动作一顿，冲向游戏大楼。
当接受一切都走向最坏，人反而会冷静下来。
沉淀下所有慌乱的情绪后，跑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被老板骗了。
从废弃小农场到第五阵营，老板做出的每一个计划都很完美，都成功落地。事到临头，用了一个破绽百出的计划，骗了他。
把哥哥从鬼王手里救出，帮助老板建立良好的谈判条件——这个计划失败了。
把自己赶出游戏，再也不能上线——老板隐藏在计划后的真正用意，达成了。
这份后知后觉，让跑跑沉默得像一块木头。
直到被特警带到一间游戏房。
成员达到一定等级，龙炎便会把他们集中起来管理，全息指挥中心高大数十层的游戏大楼，便是这个作用。这单人游戏套房，是大楼里不起眼的一间。
但房间中，游戏舱里半躺着的人，绝对很扎眼。
几个小时前刚和跑跑打过照面的于封丘。
于封丘对特警点了一下头，特警押着跑跑走到游戏舱边，捏住跑跑的手，探向生物传感器。
跑跑猛地反应过来，对方要用他的账号登陆游戏！
他的游戏角色还在永安农场里，对方想利用他和农场的关系，潜入农场内部！
跑跑蓦然爆发出浑身力气，缩回手，同时给了身后的特警一肘。
“别做梦了，别做梦了！”他嘶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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