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迟来的泪
韩忆许看着不开口的小牧瑰, 他想,他应该不是不能开口的状态,只是不想开口。
他刚想问什么, 就听见心理医生说的话:“8岁的话应该上二三年级了,他这种情况也没办法读书”
韩忆许脱口而出:“没关系,我可以稍微教他一点。”
心理医生诧异地望着他。
韩征:“嗯,我家的,成绩还可以的。”
然后周围的同事就开始夸他谦虚。
韩忆许只是希望自己能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些时日。
他们准备走之前,心理医生把韩忆许拉过去说话:“我看那孩子对你比较亲近,你在教他的时候尝试让他说出话来,或许会慢慢恢复。”
韩忆许应下了。
韩忆许中午在家吃过之后, 就开始尝试给牧瑰做学力测试。
但与想象中的不同,牧瑰开口念字非常顺溜, 识字水平略微超过二三年级学生。
韩忆许问他:“为什么刚刚医生在的时候不张嘴说话呢?”
小牧瑰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明明他其实会好好说话,就是不愿意多说几句。
韩忆许想知道其中原因,但又急躁不得, 只能先通过带他学习来让他习惯开口。
韩忆许上午下午都上课,午休和晚上做完功课后就帮牧瑰辅导学习, 小学的内容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不止语文, 数学和英语他也一并教授。
而小牧瑰展现出了与同龄人完全不符的专注力, 他让他学什么他就全心全意去学,心无旁骛,哪怕身边有任何动静干扰也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 让他休息的时候也需要韩忆许特地提醒。
对于休息和玩耍一事,他也是认真去做。
但终究和普通孩子是有区别的。
韩忆许看着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周, 韩征和陈怡楷都在忙碌。
心理医生又来了两次。
周六的时候,她提出要带牧瑰去福利院试试。
于是韩征就带着他去了离这边最近的福利院,韩忆许也陪在身边。
福利院的老师温暖地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韩征对老师说道:“这孩子在家里都很乖的,就是不太爱开口说话。”
小牧瑰看着那手,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下来。
老师不知道为何,看见这样的一张脸,伸出的手哆嗦了一下。
小牧瑰松开韩忆许的手,走到她身边。
韩忆许感觉手空了,心中同时也一空。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只是猛地攥紧了掌心。
福利院的老师问了心理医生一些事情。
韩征把打包好的行李交给了福利院老师。
那天下午小牧瑰就这样被留在了福利院。
他进去后,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乖乖地听了他爸爸和老师的一些嘱托,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
韩忆许张了张嘴,半句话没说出来。
韩忆许回到家之后,韩征又有事情出去了。
他突然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想去拿点吃的,却看见小马克杯搁在厨房那边晾干。
这个忘记给他带走了。
韩忆许愣了片刻,独自去到客厅,打开电视。
里面放着流行的电影,画面和声音,他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是单纯地打发时间。
韩忆许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在想,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他只是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爸妈忙于工作,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以认真地学习,尽情玩游戏,还可以找时间约朋友出去玩。
只是一个星期而已,他们只不过相处了七天不到。
韩忆许喃喃道:“下一课”
是的,他布置了下一课的预习,还没检查他的作业做得如何,但他其实心知肚明,他一定会好好完成的,一直都是如此。
韩忆许一直磨到上床睡觉为止还在思考。
距离也不远,他也可以去看他。
他打算明天去看看他,看他睡得好不好,能不能适应。
但这简直是废话,到了一个新环境一个晚上是绝对不可能适应的。
可他在自己家就适应得很好。
韩忆许这样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周日也是寻常地度过。
他爸妈今天倒是在家,只是他们都没提那个孩子的事情。
明明昨天下定决心要去看那孩子,他却怎么都没办法迈出脚步,于是这决定也不了了之。
那种异样感更强烈了。
韩忆许周一早晨醒来去上学,打招呼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爸妈还在睡觉,他只能住了嘴出门。
而午休他照常回来,看到门口没有站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才发觉自己没有了回来的理由。
他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吃了饭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眼睛。
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以前并没有意识到,家里这么空旷寂静,有时甚至让人发憷。
那孩子在的时候,也不喜欢发出声音,但是有个有温度的小东西或蹲或坐在那里,窸窸窣窣地翻着书,或者啃着东西,喜欢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瞅着他,不肯多说却总用实际行动粘着他,他走到哪里就跟去哪里,他说什么就去做什么,时不时就会朝他瞄两眼,每次都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韩忆许扶额,完蛋,怎么越感觉越像是宠物小狗
然而那是一个小孩子,悲惨得让人心疼不已的,乖顺得让人放心不下。
韩忆许在飞机或者动车上听到小孩子的吵嚷会觉得心烦,可是对于这样乖巧安静听话的孩子,他总会心生爱怜。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是因为他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吗?
因为他从来不觉得乖巧听话是个好词。
这一星期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他宁愿那孩子生气发怒吵闹委屈哭泣,因为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他看不到。
没有笑容,没有泪水。可以从眼里的光窥见单纯的满足和高兴,只是他已经失去了表达情绪的途径。
你要让一个从出生开始只有痛苦记忆的孩子怎么笑得出来呢?
交托的福利院真的能让他以后变得幸福吗?
大概不会吧,他很清楚。
那个福利院他也调查了一下,那些孩子大多数是从出生开始被抛弃,入院的大多数是基因调整出现瑕疵的孩子,被悄悄遗弃,也有因遗传病而被父母抛弃的,从婴儿时期就在院内长大,和老师还有其他孩子的感情还算比较深刻,总之,和牧瑰的情况相差其实是有点大的。
但他能为此做什么呢?
他的亲生父母一个已死,另一个关押等候判决,本身也没别的亲人可以抚养。
未成年救助保护机构也会定期派人给他安排心理治疗。
说起来,他自己也还是个未成年呢?
又是双警家庭。
韩忆许扪心自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烦。”
思绪像扯乱的棉花或者陈年的蜘蛛网,繁乱结在胸腔。
他就这样一直拖着,不敢去看一看牧瑰到底生活得如何,每次看着重归空荡的房间,他都在下意识欺骗自己,时间久了,就马上会习惯的,会回到过去的日子的。
一周后,晚上,爸妈再次发消息,说是执勤会到比较晚的时间,让自己先睡觉。
韩忆许料到了,于是给他们准备了宵夜自己躺床上去了。
只是深夜的时候,他被一声门铃惊醒。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当时正在做噩梦,这声音倒是打断了他追逃的进程,只是他清醒过来时有些奇怪。
23时多。
这么晚了,是谁?
他爸妈就算密码忘记了,还可以刷指纹进来。
他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监控,监控对准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以为是哪个路过的酒鬼恶作剧,但还是打算开门确认一下。
他挂着内链轻轻打开了一条门缝。
然而有门碰到了一个东西的感觉。
韩忆许钻出头,看见了地上窝着的孩子。
“小瑰?”
小牧瑰抬起头。
黯淡的眼中渐渐涂上光芒。
韩忆许赶紧开了门,把他抱进来。
这几天倒春寒,深夜和中午温差更大,韩忆许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在摸小冰块。
韩忆许去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甚至拿出了冬天的小暖水袋。
他热了杯牛奶给他喝。
牧瑰一言不发地接下来,喝了几口,手停住了。
……
韩忆许愣愣地看着他的泪滴往牛奶里掉。
牧瑰放下牛奶,用手去擦眼泪,可是泪水就像开了闸,止不住地在脸颊上流淌。
韩忆许傻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地去抽纸巾,给他擦眼泪。
只是停不下来。
孩子呜呜地小声地哭。
韩忆许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僵硬起来,心想,完蛋了。
他没办法劝,因为他鼻子止不住地酸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忍不住,很想哭。
他本来就是个感性的家伙,只是他从小一直很懂事,应该说,有那样一对父母,也不得不懂事,因为他们有比自己更需要照顾的事情,所以他得顾全这些,他得体贴父母的辛苦,不能任性。
比如让他们在生日,抛下工作,来陪自己,这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甚至偶尔照顾他们。
试着自己做到一切。
试着一个人去享受孤独的时光。
他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只是一时玩乐,交心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直至今日才明白,那种感觉,名叫寂寞。
他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飞来的感情,或者一见钟情,他觉得,任何感情都是需要天长日久慢慢培养的。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感同身受。
他之所以这个孩子这般放不下,是因为他的样子很像他。
不,这对于这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他遭遇的事情比他残忍太多,他自己已经生活在优渥而幸福的生活中了,这只是一种傲慢。
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还能长成这般模样,这孩子的本质其实是太过于温柔体贴的。
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不会提任何要求,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事情,不会去选择自己的喜欢,不敢展现出任何情绪,不惜做到如此,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想获得幸福。
韩忆许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抱住了他,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原来并没有回到以前,并不会重新习惯。
自己和这孩子,本质上的渴望没什么区别。
小牧瑰放下手,不敢看他,低声道:“我就来这一次,如果你们不想看见我,我就再也不会跑过来见你们了。”
韩忆许想到他在心理医生测评表上画的那些选项。
那是一些隐藏意义对他来说显而易见的选项,但他此刻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他也是完全明白的。
韩忆许勉强扯起嘴角:“那些测试,你是故意选那些选项的吧?”
为的就是留在这里。
他可能觉得,如果的展现出来的心理状况如果仍旧那么差,心理医生就不会让去别的地方,而是让他继续呆在这里。
牧瑰脸上的泪痕被新的泪水覆盖,他点了点头。
可是心理医生只会根据他的行为判断,他没有再表现出肢体上的激烈动作就会判定他已经能够控制了,便会让他选择去更适合他待的地方。
事实上,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他想要怎么做。
只是默认他会接受任何别人给他的选择。
可他实际上没有选择。
韩忆许:“我要是说了我不想看见你,你就不来了是真的吗?”
牧瑰:“是。”
韩忆许嗓子发涩:“可是你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喜欢这里,想留在这里,不是吗?所以你才跑回来这里。”
牧瑰泛着泪光点头:“是。”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一些好心人帮助了他,以及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从记事起,从家里餐桌上拿剩菜吃,从冰箱里偷东西吃,偷父母终端买东西藏起来吃,拿附近街店老板施舍的剩饭餐点,老师给他偶尔买的早午餐,去商场里吃遍试吃的小点心,凡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他都会做。他亲生的父母不给他买衣服被子,他就从捐赠的救济箱里扒出孩子们不穿的旧衣服给自己穿,拿旧被子盖。
他也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环境,可是小孩子不能睡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被人发现就会被带回家,那些好心将他送回家的人不会在乎他回家会遭怎样的打,他后来也近乎放弃了,他只想熬到长大,长大就能离开了,就算当乞丐风餐露宿也没人理会。
老师帮助他让他上的学,在学校度过的时光是他最惬意的时光,所以他会尽量延长在校时间,不停地写练习和看书,直到不得不回去。
看得越多,学得越多,和身边同学交流越多,他就越发现自己其实活得不像一个人。
别人理所当然拥有的一切,他都没有。
他想试试真正活得像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去求过老师,老师很好,只是老师也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也很小,家里人反对,不会接受他,更何况,他亲生父母还在。
他曾去举报,可是没人听他的话。
只会遭受更毒的打,还有发疯。
他从来没什么高要求,只是发誓不择手段也要活得像个人。
他心中充满了怨恨,憎恶,他怀疑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他讨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所做的最大的友善是不开口去表达这些怨恨。
这么久,在这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温暖干净的笑容,温暖清澈的淋浴,热腾腾的饭菜,有人专门为了他而做的一餐,温暖干净的被窝,温暖的拥抱。
全都是第一次。
都是些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流泪的事物。
他割舍不掉对这些东西的贪恋。
所以,他想留下,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好一点,他们会不会可怜自己一下,让自己稍微再待一段时间。
所以,他不敢拒绝,不敢开口说话,就怕惹他们生气。
可是,他知道自己终究不能留下。
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可怜虫,时间久了也就只是个寄生虫。
福利院的环境比起他之前的环境来说,好很多。
他也可以尝试着在这里熬过自己的童年,等待做到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
可是一旦尝过被人悉心呵护,被人关爱的滋味,一时间又怎么能够马上接受再次回到孤独的境地?
他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循着记忆,不顾一切跑了过来。
也许是为了打消自己最后一次期望。
也许是还想再次尝试争取一下。
利用别人的善意的卑劣的自己。
牧瑰只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
自知不可能成功的绝望让压抑的啜泣很快变作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一般叫喊把他嗓子都喊破了。
自从记事起,他身体本能知道了哭喊没用,哭只会换来更痛的打击,他早就放弃了泪水这个武器,因为泪水不会换来他们的同情和怜悯。
为什么现在反而能哭出来了呢?
他不懂。
只是不管不顾地发出声音。
韩忆许看着他才终于有了点,原来这孩子也会哭的实感。
可是看见他哭,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没办法说“不要哭”。
那只是为了避免心烦而阻止情绪宣泄的借口。
别的孩子哭泣是为了撒娇,因为他们知道哭泣会有人哄他们,让他们高兴。
而这孩子,这哭声是为了埋葬过去那些辛苦的日子。
痛苦可以感同身受,却无法取而代之。
韩忆许抱着那孩子,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想把他留在身边。
第152章 第152章 我们回家
过了不久, 韩征和陈怡楷都回来了。
他们看见韩忆许坐在沙发上,而小牧瑰躺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韩忆许抬头见他们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小牧瑰的头下面轻轻垫了一个小枕头, 站起身,走向父母。
“爸、妈,我想和你们谈谈。”
他们对坐在书房里。
韩征先问了:“那孩子怎么回来了?”
韩忆许十指交叉低着头:“他偷偷溜出来,一个人走回来的。”
两人皆是愣住了,他们以为是韩忆许接回来的。
陈怡楷说:“我以为他接受得很好, 前几天我们路过的时候还去看了一下。”
因为他没有开口说自己的想法,没有肢体上的反对,所以,所有人都认为, 他是顺从安排的。
韩忆许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今天他没有过来,或许时间一久, 他们会渐渐忘记这件事,而韩忆许只会记得生命里曾经短暂地出现过这样一个孩子。
但是这段时间心中的空落是真的。
他放心不下也是真的。
假设是没意义的。
韩忆许张开嘴:“我们能不能收养这个孩子。”
两人露出愕然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韩忆许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在之前提出这件事, 因为他打心底知道,这件事不是他能做决定的, 因为最终需要麻烦和依靠的是他的父母,而他不想给自己的父母添麻烦。
而这点, 估计牧瑰虽小也心知肚明, 他则是怕麻烦他们三个人。
然而,韩忆许最终还是向父母开了这个口。
他从记事起,就已经学会不麻烦大人, 不惹祸,不任性, 别说麻烦,任何要求都很少提出来。
父母在生活上不会缺他什么,而他的学习和品性也不需要他们操心。
他只是尽心尽力让父母不需要多为他费心,从小只是做好这么一件事。
上了高中,他当然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他有时候觉得和父母一样,走上和他们相似的道路,或许大家都会开心吧。
因为他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梦想。
所以也就没有要求。
除了做到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
韩征和陈怡楷深深地望向他,沉默了很久。
韩忆许继续说着理由:“是我需要他陪在我身边。”
一个人是需要感情需求的,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母无法正常地给予他稳定的陪伴,他也没有兄弟姐妹,他表现出没关系,并不代表他不需要。
缺失的陪伴,一直持续到现在,他已经过了能够肆意撒娇的年纪,于是更加无法表达类似的诉求。
心里没有一点责怪和委屈是不可能的,但他能够完全体谅,而且他已经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很多的爱。
他是属于缺少什么东西就渴望给予别人的类型。
就像父母生育孩子,不求回报给予他们爱意,通过这种方式满足自身。
他以前没有亲密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照顾过别人。
看着孩子一点点去做任何事情,变得更加幸福、健康,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满足的事情。
被一个人依赖、依靠,空旷的房子里不再是经常性的一个人独处,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他刚刚想明白了这些。
于是,这就是他的理由。
韩忆许:“还有就是我觉得小瑰他需要在更加稳定的环境里学习成长”
照这样说,其他福利院的孩子也是同样的。
可是他不是圣人,他和这个孩子因为偶然而有了一丝羁绊,他只是在乎这个孩子,这也是非常自私的理由,只是因为个人的怜悯,而想要去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相似的性格和更加悲剧的成长环境,让他真的无法放下他。
这其实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韩征张了张嘴:“是那个孩子自己的意愿吗?”
韩忆许:“他自己找过来,跟我说,要是我们不愿意再看见他,他就不会过来了这是我还有他的意愿。”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流淌出了叹息般的笑声。
陈怡楷看着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的韩忆许,说道:“其实这几天你心不在焉我们也看出来了,你很舍不得那个孩子。”
韩征:“你教那个孩子的时候看起来很用心,也很开心,我们本来以为你只是喜欢小孩子。”
陈怡楷伸出手握住韩忆许的手背:“我们也得向你说对不起,总是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
韩征:“以后的执勤,假如有通知文件里面写了,双警可以有一方休息,我们会商量一下,让一个人回来休息,来陪你。”
韩忆许下意识回道:“这样不好吧,还是以工作为主吧?”
陈怡楷笑:“这就是规定允许的范围内啊,你不用担心这个,是可以的。”
韩征把背仰后:“这样啊,忆许想要一个弟弟了啊,我们俩本来不打算生第二个来着”
陈怡楷用手肘撞他的腰:“现在也不打算要第二个。”
韩征:“是是是,我就是说这个,这不是刚好吗?”
陈怡楷:“是啊,不生也有第二个可以陪着了,两个孩子可以做个伴。”
韩忆许发怔:“啊?”
韩征拍拍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们说什么,领养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我们俩工资还不至于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吧?何况这个孩子还那么乖,和你感情也好。”
韩忆许这才意识到,他们答应了,就这么轻易地。
陈怡楷看着他弯起眼睛:“只不过,你做哥哥要承担更多责任了,我们俩把你从小拉扯大也是很辛苦的,那孩子还有一些心理问题,你得好好教他,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了吗?而且,他现在这样乖巧,以后可不一定,领养了之后是不能随便放弃的,你这样好好思考几天,假如还是不变,我们就准备接他回家。”
韩征想了一会儿:“嗯,这件事可能还得报备一下,还有户籍也是个问题,我最近正好在和同事处理这个案子,资料什么的我会去拷贝一份,以后可能有很多能用得上。”
陈怡楷对韩征道:“你先和院长老师都通个电话,告诉他们孩子在我们这里,然后明天我们带他回去,这段时间他还是必须要住在福利院。”她重新转向韩忆许,“这件事,你用几天好好考虑清楚然后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决定了就不能轻易更改了,毕竟这是你向我们主动提出的,以后的责任也要主动承担。”
韩忆许郑重点头:“我知道。”
两人看出他眼里那充分坚定的决心了,可这段时间也是必要的。
韩征去打电话了。
陈怡楷道:“你暂时不要和那孩子确定地说这件事,等到正式定下了再说,明天我们送他回去。如果要领养就得走正规程序,这块,我在派出所干过,所以熟悉,不用担心。”
韩忆许:“嗯谢谢真的”
陈怡楷抬起他的脸:“哎哟,哭了啊?”
韩忆许笑着擦擦眼睛:“没有,看错了。”
陈怡楷按着他的肩膀说:“忆许,不会麻烦的,不要害怕麻烦到我们,照顾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是一件好事,是你的善心让你做出了决定,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要惧怕现实,你已经成了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在你的引导下,那个孩子也会的,我们也会帮助你们,照顾你们的。在我们眼中,你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如今我们知道,你真的长大了。”
韩忆许眼睛又开始泛酸了,他真的很幸运,拥有这样的父母。
第二天,他们起得比较早。
韩忆许什么都没对小牧瑰说,为他整理好衣服,目送他出门。
而这次小牧瑰回头对他挥手说了拜拜。
韩忆许的心境很平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一个星期过后,他再次向父母提出了请求。
他们没有再问第二句话,而是直接答应下来了。
韩忆许在周日随着父母去接牧瑰了。
实际上这一周时间内,他们早就在办理领养手续了。
一周是必要的时间。
因为他们的条件完全符合领养的条件,加之领养人是两位在职民/警,事情办起来也快,审查很方便。
小牧瑰在福利院看到韩忆许的时候直接呆住了。
韩忆许走过去牵住他的手,笑着说:“领养手续办好了,我们回家吧。”
小牧瑰机械地挪动了脚步。
于是,他们成了一家人。
***
一个月后,韩征拿了一个贴着烫金字的锦旗回来,哭笑不得地朝他们吐槽:“你们看看这个。”
陈怡楷眯起眼:“暖心警官感谢分局刑侦大队队长韩征同志和禁毒大队民警陈怡楷同志给弃儿一个家”
她也无语了,问道:“未成年救助保护机构送你的?”
韩征:“联合分局还有福利院,还有媒体来拍照。”
陈怡楷:“啊?”
韩征:“你说分局是不是真的外宣没东西写了,竟然要将这件事大报特报。还不如报一报未成年被家暴被绑架贩卖等案件。”
陈怡楷:“对啊,就是寻常事情,也没见谁生娃的时候这样热闹。”
韩征:“你信不信,他们今年那个啥啥的荣誉肯定往我身上塞。”
陈怡楷举起一根手指:“形式主义,懂得都懂,嗯。”
韩征:“我倒希望他们把破获贩卖儿童案件的二等功给我快点审批下来,我最近被文件和报告搞疯了,这个才是实在的。”
韩忆许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要去拍照吗?”
小牧瑰端着切好的水果盘子小步跟在他身后。
陈怡楷:“拍一个也没关系,就当公费拍全家福了,还能少上半天班。”
韩征:“行吧,我和他们说勉为其难给他们拍一个,拍的好看点。”
韩忆许去给牧瑰选了件清爽的衣服,他们一起去拍了照。
“1—2—3—茄子——”
韩忆许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牧瑰的笑容,非常微小的,但是嘴角的弧度是存在的。
他的脸颊比之前稍微圆润了一些,他的眼睛里也含着莹亮温暖的笑意。
韩忆许将他抱起来。
“能不能再笑一次,我想看。”
牧瑰搂着他的脖子莫名其妙地晃头。
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全家福。
第153章 第153章 我的家人
2048年8月份。
韩忆许放暑假在家, 日常给牧瑰补习落下的知识,偶尔带他出去玩,无论远近。
而韩征和陈怡楷职级晋升外加调任市局, 他们一家搬到了杭城市区。
他的很多同事都说他们家迎了一个小福星进门,他们听了也只是乐呵,没当回事。
搬家刚结束没几天,陈怡楷回家的时候看见兄弟俩一起打游戏。
陈怡楷笑道:“谁赢得多?”
韩忆许寻思着普通家长这时候该说“作业写了没?还在这打游戏?”,他往后一躺, 靠在沙发边缘:“我赢得多。”他转头摸摸牧瑰的脑袋:“你别放水了,认真打。”
小牧瑰认真点点头。
然后十几把过后,韩忆许捂着脸靠后:“啊——————”
被小学生虐菜闹麻了,而且这个游戏还是他教他的。
不过微妙的滋味过后, 他莫名有种成就感。
牧瑰拉拉他:“对不起”
韩忆许:“啊,这个时候不要道歉, 你知道吗,无论什么比赛,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方的尊重, 来,我教你下一个游戏, 你很快会学会的。”
牧瑰:“嗯。”
但是下一个游戏,他学得很慢。
韩忆许直觉古怪, 他对牧瑰说:“你故意的?”
牧瑰低下头, 捂住脸:“”
韩忆许笑了:“你是想和我多玩几把吗?”
牧瑰没办法点头也没办法摇头,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韩忆许:“哇妈,他脸红了!超可爱!”
牧瑰的头上开始冒烟, 脸和脖子滚烫。
陈怡楷听得耳朵起茧了,随便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韩忆许把他抱在怀里, 他们开始看别的电影,照例还是让牧瑰自己选顺眼的。
他想慢慢培养牧瑰说出自己想法、表达自己偏好的能力。
不过他一点都不着急,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相处数月,他觉得每一天都是新奇的。
小孩子不怎么表露激烈的情绪,但是藏不住细微的动作,而去逗他猜他,一步步牵着他成长,看着他愈合身心的伤口,让他的生活充实又愉快。
陈怡楷突然道:“九月份就要开学了,我们这边户籍不是已经办好了吗,我们打算把小瑰转到新的小学去上学。”
韩忆许下意识应了一声好,然后才反应过来:“啊”
陈怡楷:“对吧,小瑰之前是因为特殊原因休学了一段时间,现在总不能一直休着,心理测试也过关了,可以去学校了。”
韩忆许低头,捧起小牧瑰的脸问他:“想去吗学校?”
小牧瑰睁着眼睛看他:“你希望我去吗?”
韩忆许笑着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这不是我的事情,是你的事情,你要自己决定想不想去。”
小牧瑰很安静地思考了许久:“学生都是要去学校读书的吧。”
韩忆许:“所以呢,要去吗?”
他不能替他做决定,他必须自己说出自己想要的。
小牧瑰:“去吧。”
他其实不讨厌学校生活,虽然在学校里,他仍旧是一个人为主,但那是他熬过最艰难时光的避难所。
韩忆许:“我每天也要去上学,午休也能回来,我们现在的学校离家的距离都不太远,我们上课的时间差不多,我可能会早一点,起得来吗?起得来我们就一起出门。”
他也跟着搬家而转了高中。
小牧瑰:“嗯。”
他又高兴起来。
韩忆许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只是在家预习练习,并等着他回来,现在他们一样了。
9月,开学了。
韩忆许牵着牧瑰的手走向学校。
走到门口那边的道路,满街陆续都是接送的家长,牧瑰停下了脚步,转头道:“我可以自己进去了,就到这里吧。”
韩忆许:“我把你送进去吧?”
牧瑰:“去教室的路昨天我们和老师一起走过了,我记得。”
韩忆许还是坚持:“我送你到门口。”
他的手握得很紧。
于是牧瑰送到门口,学校保安见他不进来,探出头喊了一声:“六年级别挡着后面的小朋友快点刷卡进闸门!”
韩忆许笑着大声回答:“叔!我是高中生,他哥哥!”
保安:“”
周围的人听了也笑起来。
保安:“高中生就快去高中!等会儿要上课!”
韩忆许哈哈笑道:“现在六年级孩子窜得这么快的嘛?”
他虽然也才高一,身高都一米八了,不过刚刚真的路过好几个一米七以上的,也不怪保安认错。
牧瑰已经进去了,韩忆许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见到牧瑰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轻声道:“哥,走吧,该上课了。”
韩忆许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心脏正中一击,几千朵烟花在胸腔绽放。
他循循善诱很久了,这是牧瑰第一次喊他哥哥。
他喊道:“叫大声点,我没听清!”
牧瑰转头跑走了。
在教室里,老师介绍了转学生。
转学生一直都很少见。
不过好几个人下课冲过来,是女生。
“门口那个是你哥哥吗?!好帅,是偶像?模特?还是说演员?”
牧瑰被这句话猛然拽回自己第一次见到韩忆许的时候。
强硬地将自己接过去的是一个穿着干净的学生制服的少年,黑发黑瞳细眉,卒然撞入眼中,像是教科书上插图里的烟墨工笔画,薄唇,唇角衔着温柔的笑意,瞳孔中的神采如同化开的冰水般清澈,左眼眼角下有一颗漂亮的泪痣,整个人像竹林间缓缓吹过的夏风,似乎又带着淡雅的墨香和书卷气。
一个只大他几岁的少年,一个对他露出笑容的好看的少年。
他当时害怕一切碰触到他的人。
他之所以不害怕韩忆许,或许只是因为这样单纯的理由。
“邻家哥哥!”
“不不不,高岭之花!”
“不不不不,初恋学长类型!”
看小学女生在那里争论他的分类,牧瑰忍不住笑了,“我哥确实很好看,也很温柔,但有时候喜欢捉弄人。”
“好!腹黑恶魔学长!”
牧瑰:“”
他总觉得以前上了一个假的小学。
***
韩忆许回家去接牧瑰,就看见他被一群女生团团包围,看见他就全散走了,笑声一点也不掩饰。
韩忆许走过去牵住他的手,笑道:“你这么受欢迎啊?”
牧瑰:“”
受欢迎的是你。
他叹了口气。
韩忆许:“我们今天回家一起做饭吧?”
虽然他一开始也担心牧瑰还小,做菜容易受伤,但这是牧瑰第一次提出想要主动做某件事,这是他的爱好,于是他做饭的时候也会让他看着学,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今天陈怡楷和韩征下班比较准点,一回家就看见一桌精致的饭菜。
陈怡楷坐下来转过头问韩征:“谁家儿子有这么好的做菜水平?”
韩征拿着筷子笑道:“我们家的,吃吧吃吧。”
陈怡楷:“等会,我拍个照,回去和别人炫耀一下。”
韩征砸吧着嘴:“以后你们对象真有口福了。”
韩忆许笑道:“我和小瑰都还早呢,口福你们先享。”
他们吃的时候也会聊几句。
韩忆许笑道:“我今天去接小瑰的时候,看见一大群女生围着他。”
陈怡楷:“哈哈哈真的啊?”
牧瑰脸又悄悄红了:“”
韩忆许:“今天在学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牧瑰于是把他的事情说了。
韩忆许:“呃”
陈怡楷和韩征都笑得咽不下饭。
牧瑰看见韩忆许歪着头:“夸我帅我是很高兴啦小学生嗯,总之你能和他们打好关系,也不错。”
牧瑰知道了,他也会有难为情和尴尬的时候。
韩忆许:“小瑰,你以后可以多和我们说说学校里的事情,无论开心的,伤心的,当然开心的事情越多越好了。”
牧瑰想,这也是没有过的。
曾经,学校只是用来喘息的空间。回到家就是一片黑暗,窒息,痛苦。
现在,他是不是活得像个正常人了呢?
他把这个问题埋在了心里。
也许他以后再也不需要问出这个问题了。
***
岁月如流,一年过去。
一年后,韩忆许升上了高二,牧瑰是四年级生了。
这一年期间,都是韩忆许照顾牧瑰的作业,去参加家长会,家长群里的也是他,韩征和陈怡楷虽说想帮忙,都被他一手包揽了过去,当然,到监护人需要签字的时候他也直接代劳了,他们能完美模仿自己爸妈的笔迹。
牧瑰自然不会反对。
牧瑰在学校里交了一些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虽然远没有到交心的程度,但是能够普通正常地和其他孩子相处。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回报他们三人的,所以他只是努力刻苦地学习,健康幸福快乐地活好每一天,这就是最好的报恩,这也是韩忆许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牧瑰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但偶尔还是会去韩忆许那边陪他一起睡。
韩忆许本来自己打算上床睡觉了,看见他房间灯还亮着,就敲门,想提醒他早点睡。
门没锁直接开了。
牧瑰头歪在胳膊上,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韩忆许笑着摇了摇头。
他正准备叫醒牧瑰,让他去床上睡。
可是余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手下摊开的书页上。
他驻足在那里。
他以前听过他说,老师让他们写日记,作为训练写作能力的作业,而且为了练字都是写在纸上。
照理说,这是牧瑰的个人隐私,可是韩忆许偶然看见了,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我曾经有家人,但我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们对我的爱,反而我从许多陌生人那里收获了爱,这让我能活到现在,现在我有了真正的家人,我有了哥哥,我有了爸爸妈妈,他们让我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我很幸福,我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因为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但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像他们爱我那样,爱他们。]
眼泪盈眶而出。
韩忆许在简短的文字面前丢盔卸甲,跑回了自己房间。
第154章 第154章 疼痛阈值
韩忆许越了解牧瑰, 就越发现,他的性格很复杂,他在处理很多事情上有着成年人的思维, 而在一些意外的地方又符合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而形成这样矛盾特性,大概也是因为他从小所处的环境所致。
在别的孩子都在无理取闹索要任何东西的时候,他绝对不提出任何要求,别人给他的东西也不会拒绝,当然也不会表达自己喜欢任何东西的欲望, 韩忆许在尝试改变牧瑰的这个倾向。
小牧瑰很会察言观色,他睁大眼睛就是为了看别人细微的表情,体察并体贴别人的感受,并依次做出合适的反应, 这是一个孩子不应该这么早学会的技能。
但他自己却不会灵巧地表达比较激烈的表情,肆意大笑、放声大哭对他来说都是很少见的, 他之前在他怀里哭泣的那一次,就是他长久以来见到的唯一一次他主动地激烈表现自己情感的时刻。除此之外,身体上细微的害羞表现就是最明显的了。
他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以至于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这孩子性格冷淡,有些漠然。
韩忆许以一年多的对他的了解, 那神色里,有一半是真的不在乎, 有另一半是强制压抑了自己的渴望。
“因为如果不报过高的期待, 之后也就不会有多失望了,不是吗?”
有时候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让韩忆许都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孩子能说出的。
韩忆许当然没有轻轻掠过这句, 他认真地问牧瑰:“你希望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就算再不报期待的人,也有最低限度的期待。”
牧瑰对着他支支吾吾, 最后说了:“我已经达成了我的希望,我期望这样的平凡的日子持续下去”
韩忆许在他的话里发现了违和感,牧瑰一直说放低要求,但实际上,他提出的要求是最困难的。
活着是很难的,平凡的日子是个模糊暧昧的概念,而稳定更是大多数人无法做到的。生离死别,一个人一生中至少要经历这些,很多人甚至会遭受飞来横祸,而有的人天生生长在苦难的沼泽。
任何人生都不可能一直顺遂安乐,痛苦和挫折是必经之路,区别只在于程度和数量。
韩忆许不忍心这么早告诉他这些。
实际上,渴望安稳和平凡是合理的,不报过度的期待,就不会过度受伤害,意外惊喜降临的时候也会更高兴,是人对自身心理的保护机制。
但是牧瑰正是因为心中尚有渴望,才主动回到了他们的家,他心中仍是有一个底线的,仍是拥有追求幸福和美好的渴望的,而并非彻底沉沦麻木。
而小心翼翼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日子,也是害怕这样的生活有一日会破碎的不安。
同时,他也很容易被满足,只要有人愿意给他爱。
韩忆许明白自己想要教会他什么了。
他想要牧瑰学会面对任何困难也不害怕不屈服的能力,只要还活着,无论被打倒多少次,也能坚强站起来的毅力。
当然他也不希望牧瑰今后的人生里充满了困苦,他只是想要他习得这样的勇气,他过去已经吃了够多的苦头了。
而他希望自己成为牧瑰安全感的源头,这样当牧瑰每次跌倒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己,然后毫不畏惧地爬起来,继续向前,以及,永远不放弃希望。
这是否是一种贪心呢?他不知道。
不过他想,教会牧瑰这一点并不会很艰难,牧瑰本就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还拥有很长的时间,他会慢慢教他。
牧瑰对于很多别人面向他自己的恶意和平白的怒气都倾向于容忍和忽视,比如学校里有小朋友打架,殃及了安静看书的他,导致他额角破了皮,他也没哭没闹,回来时也只是随口说了事情,浑然不在乎。
即便有学生看他不爽而找他麻烦,他也只是无视对方,一言不发,这样导致对方更生气,而对他动了手脚,他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而每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韩忆许就会负起责任,跑到学校去,为他争一口气,争一口理,并且拉上父母过去。
牧瑰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回来都会很愧疚,低声问他们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而韩忆许每次都会郑重地反复地和他强调:“这件事绝对不是你的错误,是欺负你的人做错了。”
牧瑰:“可我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韩忆许:“人在生活中就是要给很多人添麻烦,所以不要害怕给别人添麻烦。而且这不是麻烦,这是必要的,你受了伤害,伤害你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必须为了他们的错误而对你道歉。”
很多家长甚至老师都认为那是小孩子之间无关痛痒的拳脚打闹,可他知道不是,起码对于牧瑰来说,绝对不是。
从牧瑰还很幼小的时候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远不止这种程度,所以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默默忍受就可以了。
他过去的经验里,越是哭闹,打得越狠,打的越久,安静一些反而会早点结束,反正反抗换不来终止,忍耐可以,那么就只要这种方法了。
因为他的反抗是无力的,对方不会因为他的反抗而停止,大人和孩子的力量差距令人绝望,所以他放弃了反抗。这是一种习得性的无助。
韩忆许轻轻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吵架打架吗?”
牧瑰摇摇头,他记忆中,这样的事情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
韩忆许:“为了不打架。”
牧瑰愣住了。
韩忆许:“战斗是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很强,不好惹,下次别惹我,以达到让别人不来找自己,不来伤害自己的目的,当然也有一些人是为了将别人压制,彰显自身的强大和优越感。但是你会发现真正越强大的人,打架的次数越少。”
牧瑰茫然地问道:“那我是要学会打架吗?”
他从来学的都是,不要打架。
韩忆许:“或许也可以?但是学会依靠自己战斗,变得强大,是为了保护自身,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和事物,不是为了欺负弱小,欺负弱小的人只会证明自己有多弱小和自卑。而且战斗的方式不只有拳头一种。”
韩忆许接着道:“假如那天,你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让对方不受伤而向你屈服,那么他以后就再也不敢打你了,这件事上面,别人对你的怒气和对你的看法,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掌控的,但是你得保护好你自己,不能把这当做可以忍耐的事情,不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承受别人的私愤,你越忍耐,对方只会变本加厉,因为那种人只会通过欺负弱小来证明自己。”
牧瑰沉默了很久,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观念全都是错误的,他选择相信韩忆许的话语,并记在了心中。
他最终说道:“嗯,我知道了。”
但他又说:“可是我很弱小。”
韩忆许笑了笑:“现在弱小,不代表一直弱小,而且就算一直没有培养起绝对的力量并不代表着你要一个人战斗,你可以找我,找爸妈,那些关心你,乐于帮助你的人,你信任的人,这也是一种强大,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会成为你的力量。”
牧瑰:“蚂蚁群也能战胜大象?”
韩忆许:“对,你们有学类似的寓言?教科书里面还有这样的例子啊?和我小学的时候一点没变嘛。”
从那以后,牧瑰的很多做法变了。
他之后没有再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情,他学会了运用自身独特的武器——那双不属于孩子的冰冷的眼神,漠然的气场,很多孩子见到他往这边直直逼视而不退让的眼神,就打了个寒颤,什么也说不出来,先吓退了一半。
这也是韩忆许告诉他的做法。
韩忆许:“要看着对方,用眼睛明确告诉对方你的决心和不屈服,这是第一步。”
当然这也是区分对象的,对与他友好的人,牧瑰就尝试学习韩忆许平常的温和说话态度与笑容,虽然还差的很远,但至少与他相交的人都不会觉得不舒服。
牧瑰明明并没有变得特别厉害,但是看他不爽的人却不会轻易找他麻烦了。
还有一个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了他爸妈是警察
他并没有被教导利用这件事威胁其他人,但是他们确实成为了他最强有力的护盾,这个事实让他能感受到十分的安心。
牧瑰也从来不会依仗任何东西去欺负别人,因为他是最能理解被害者的伤痛的。
他会按照哥哥说的,去努力成为一个善良且强大的人,能够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别人。
做好自己的同时面对伤害也绝不再屈服和忍耐。
因为韩忆许对他说过:“你每天都会进步一点,成长为一个比昨天更加优秀的自己。”
他完全相信他的话。
可即便是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在乎的牧瑰,也有害怕极了的事情。
学校组织集体学生的体检,其中有需要抽血的项目。
当天,韩忆许就接到老师的电话,说牧瑰因为太害怕抽血跑去厕所躲着不肯出来了。
韩忆许立刻请假跑去了。
结果将牧瑰哄出来之后,他一看到针头就整个人陷入恐慌,呼吸都陷入了紊乱。
韩忆许只能暂时将他接回家,稳定他的情绪。
当天韩征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第一次和韩忆许说了牧瑰过去的伤害检查的事情。
“他的生母曾经是野鸡医院的护士,多次想考去正规医院,没成功,被开除了之后就陷入了自证情结,在家里经常拿他做试验品,甚至往血管里面注射饮用水”
韩忆许原本压根不想听这些东西,但真正知晓之后,他真的恶心到想吐。
牧瑰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一个奇迹。
韩忆许曾经帮他洗过澡,看到过他身上许许多多的伤痕。
伤口会愈合,但伤痕会永久留存在他身上,还有心上。
他真的每次想到这样的事实都会愈发心疼。
这些都是花上一生都可能无法消灭的痕迹。
韩忆许也不敢强硬地要求他去做这件事了。
可是回到家的牧瑰在最初的恐慌过后,他主动提出要克服。
韩忆许:“你不用勉强自己。”
牧瑰:“可是如果我不去克服,我就会一辈子害怕,我不要那样。”
韩忆许:“你想怎么做。”
牧瑰:“哥,我还是有点怕,你陪我。”
韩忆许温柔地抱住了他:“好。”
他们找了个周末,去医院补上了欠缺的体检项目。
韩忆许陪在他身边,而当扎针的时候,牧瑰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韩忆许,眼睛也紧张地看着他,韩忆许能感受到手心的力量,于是也更加有力地回握,他始终温柔地回望。
“好了,结束了。”对面抽血的护士笑道,“这么紧张啊,还得哥哥陪。”
牧瑰:“很疼。”
但他还是克服了恐惧。这是有收获的。
他发觉这件事情本身没有那么可怕,和充满恶意的折磨不一样,只是普通的抽血。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再害怕了。
韩忆许和护士都愣了一下。
按理说这位护士是很熟练的,专门负责给孩子抽血打针,能感到的也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感觉。
韩忆许将牧瑰抱在怀里,露出心疼:“可能是心理作用,没关系,疼就说。”
牧瑰:“嗯。”
护士思考了一下,这个点补抽血的人其实也不多,所以她时间比较充裕,她猜测道:“或许是疼痛阈值的问题,要不要去做个测试?”
疼痛阈值这个东西在神经科技发展之前其实并没有收到多大的重视。
不过近几年全潜机已经开始推广了,神经学科和科技融合速度加快,疼痛阈值也开始被人们看见。
通常在此之前,医院基本将疼痛等级粗略划分,国际上是五个等级,国内常见的是用数字评估法(0-10),抽血窗口旁边也有贴疼痛等级数字参考表,但也是比较粗略的,以此来结合伤病程度治疗。
但是很多时候会忽略疼痛阈值。
护士耐心地解释道:“有些人疼痛阈值高,就算受到很重的伤,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和普通人相比,他们的疼痛感是比较迟钝的,同样的伤害和疼痛他们感受程度会很轻,但如果疼痛阈值很低,那么哪怕受到很轻的伤,也会很疼,对于疼痛的知觉比较敏感。”
韩忆许愣住:“那小瑰是属于疼痛阈值比较低的类型吗?”
护士:“只是有这种猜想,要试试吗?”
韩忆许:“嗯”
他答应下来,心中却揪紧了。
牧瑰被带去一个机器前面,手伸入一个机械手套中,头上也戴了神经检测机子。
护士道:“可能会有一点点的疼痛刺激,但是我一开始会调至最低的,如果感受到一丁点的刺激就说一声。”
牧瑰照做了。
当他真的感受到一丁点的刺激,他就出声了。
不过这次比起扎针抽血,的确是轻如蚊咬的疼痛,他并没有放心上。
护士直接将测定结果打印出来了。
韩忆许看见上面的测定结果:
[疼痛阈值:12,参考范围:50~55↓]
护士对他说:“这个疼痛阈值确实是有点低的,不过本身对身体影响不大,疼痛阈值低并不代表坏事,身体对于伤害的反应灵敏,反而更有利于保护”
护士没说完,愕然地看着少年。
牧瑰还握着他的手,他看着韩忆许难以忍受地捏皱纸张,闭上眼眸,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牧瑰知道,那是为了他。
第155章 第155章 我的承诺
韩忆许发现自己虽然本来就感性, 但是牧瑰来了之后,自己哭的次数就变多了。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没办法不为他而愤怒,而心疼, 然而过去的事情,他没办法更改,只是
“这样穿舒服吗?会不会磨脚?会不会疼?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说?”
韩忆许为他穿上新鞋子之后细致地问他。
牧瑰实话实话:“舒服,都不会,嗯。”
他当然能感觉到, 韩忆许问他类似问题的次数变多了,他生怕他有一点不舒服。
牧瑰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有温暖,所以也就每次都好好回答。
“对了, 哥,我今天在读本里面读到一个故事, 我写了读后感,老师给了我低分,评语说我写得很好, 但考试的时候不能这么写,这是为什么?”
韩忆许也神奇地问:“什么故事?”
牧瑰:“勤劳的蜜蜂。”
韩忆许:“这个故事怎么了?”
牧瑰:“这个故事说, 蜜蜂很勤劳,辛勤工作一年, 产出蜂蜜, 所以我们才能尝到甜美的蜜糖,我们要赞美它们的勤劳,感激他们的劳动, 劳动是光荣的,我知道这是这篇文章和这个单元的主题, 写也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写。可我去查了资料,他们说蜜蜂辛勤工作一整年,筑巢藏蜜,是为了给自己过冬吃的,一年中花开的季节不一定,所以他们就得在有花开的季节多采集一点,以免在采不到蜜的冬季没东西吃饿死可是他们采的蜜被人类拿走了九成,有的养蜂人会留下一层让他们不被饿死,有时候化了白糖补给他们,可是我觉得这种,赞美勤劳但是拿走他们劳动成果,留下一层让他们不至于饿死,第二年继续劳动产蜜我要是蜜蜂,我还不能罢工我会很难受……”
韩忆许听完,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是的,牧瑰不仅给他带来很多泪水,还有更多的笑容。
韩忆许笑完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牧瑰:“老师说这是一次练习,她以前说要写真情实感的东西,这就是我心里所想的东西,但这里夸我写得好又给我打低分,老师说考试都是按照出题人思路来考的,那么我考试就按照老师讲的常规思路来写,这个我就不用了。”
韩忆许:“对,现实来说是这样。”
牧瑰:“现实?”
韩忆许:“我比你做了更久的应试题目,理解也多一些,你应该听说过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本来阅读理解和读后感这个东西,没有标准答案的,但是为了量化考核,就有了确定的标准参考答案,其实比起我们自己,AI能给出更标准的答案,但是还是要我们去写靠近标准答案的答案。这是为了将多数人的思维统一,这个社会终究还是少数服从多数。虽然现代社会讲求共性中发展个性,但个性终究不能翻过共性,假如你的观点和主流观点完全相悖,就无法在考试里获得高分。”
牧瑰眨了眨眼:“我有点……听不懂。”
韩忆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意思就是你可以将你可爱的想法放在心里,或者说给我听,在一切不需要应付□□的地方说出来,毕竟,考试需要标准答案,你的心和你的思维不需要,你的人生也不需要。”
牧瑰嘴角突然扬起浅浅的笑:“我好像理解了一点。”
韩忆许:“你很聪明,自然能理解。”
他又有感而发多说了几句:“原本我们应该学习的是发展我们独立思考辨析的能力,不知何时变成了需要跟上他人的思路,主流的思路,这也是社会稳定运行所需要的正确。很多人其实在学习中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但人不是机器,人是能够进行复杂思维,再怎么规定正确答案,也无法规定人的心,所以才有各种观念的碰撞。”
牧瑰:“你的意思是,很多人和我一样,会写出正确答案,但是他们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韩忆许含笑:“答案写错的人不是也很多吗?你觉得他们的想法真的是绝对错误的吗?就像你这次的评价,如果以标准答案为基准,那大概是错的吧,本来这种东西应该以‘是否深入思考,有个人独到的见解’来评价,但这种评价标准过于暧昧,完全没有实践可能性,所以只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贴近的就是对,不贴的就是错,谁管看的人是不是真心这么理解呢?有时候本文的作者都不一定能写出标准答案。”
牧瑰若有所思:“确实……”
韩忆许:“表达很多时候是双方构成的,你写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完全展现你心中所想,而对方理解的,也可能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对话、文字、图像、视频大多如此,都是充满主观性的。有的时候我在不同年龄段看同一个东西还会有不同的理解呢。角度、时间、境遇等不同,看待同一个事物同一个东西的眼光和感受也会发生变化。”
牧瑰:“我以后再看这个故事想法就会变吗?”
韩忆许:“说不定。”
牧瑰:“那你的想法呢?”
韩忆许:“这个故事?我觉得你的想法比较有趣。但是蜂蜜你也觉得好吃吧?”
牧瑰:“………”
韩忆许牵起他的手出门:“哈哈哈哈哈好了,不要在这上面纠结,将实际和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分离开,再进一步的东西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深奥了。”
牧瑰:“我长大了你就会告诉我了吗?”
韩忆许:“你这么聪明,你长大了自然就会理解了。”
“那么准备好了就走了。”
暑假到了,他们挑了个时间去大的主题公园玩。
他爸妈没时间,所以他们俩一起去。
那里都是年轻人,以及父母带着小孩来玩的身影。
韩忆许能感受到,哪怕是牧瑰,他的情绪都比平常更加兴奋。
他似乎比想象中更喜欢刺激性体验的项目,比如说过山车大摆锤之类,连着两次,自己要求的。
韩忆许出门前做足了攻略,一整天尽量都玩遍了最好玩的项目。
他们走出乐园的时候,韩忆许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牧瑰频频点头。
韩忆许:“下次带你去别的地方玩,我们尽量去新的地方。”
他爸妈带他来这里玩的时候是他很小的时候了,他都不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
但他今天确实也很享受,可能是和小孩子一起玩,自己都变成了小孩子心性,假如他只是一个人,一定不会乘坐动车来到这里玩,他也不是个这么喜欢出门旅游的人。
他脑子里多了很多计划。
如果爸妈有空就一家人一起去,没空就两个人一起。
他所设想的未来里,总是有他。
韩忆许侧头笑道:“我们之后也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看看,会不会觉得累?”
但是牧瑰的回应一时没有到他那里,韩忆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边。
是一个放在建筑之间暗巷的纸箱子。
纸箱子上写着“如果可怜我,请给我一个家。”
这是很常见的,让别人领养宠物的箱子。
牧瑰挪不开眼睛。
韩忆许:“我们过去看看。”
牧瑰小步跑了过去。
让别人领养,也就意味着原本拥有这个宠物的主人抛弃了它,无法领养。
牧瑰急匆匆打开箱子,在里面看到了一只小狗。
一个多月大的狗崽很可爱,躺在那里。
韩忆许一看也愣住了。
因为它已经死了。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没人注意到它,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有带它走。
不知是饿死还是因为其他原因。纸箱的高度不低,盖的严实也没通孔,总之它死了。
丢弃在这个无人在乎的角落,孤独地死去。
牧瑰看着它,神色晃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忆许摸摸他的脑袋:“你打算怎么做?”
牧瑰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韩忆许:“这附近有宠物医院,但是他们估计会推荐去火化,城市里的宠物不好就地掩埋,但我查一下,说不定有就近的宠物墓林。”
他过了一会儿道:“离这边不远,十几分钟车程,可以带过去,掩埋之后,我们在上面种一棵树。”
牧瑰抱着箱子沉默的答应了。
因为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这个箱子未来有一天一定会被当成垃圾随意处理掉。
他们根据导航到了目的地,宠物墓林和墓地不太一样,墓地和人类的是差不多的有墓碑,需要大量费用手续,也需要维护,但是墓林只是一片草木丛生的郊外废弃野林,这里只提供树苗和铲子,让宠物主人可以简单地土葬宠物。这也是比较现实的问题。不过有些人也会真心认为这种方式比墓地更让他们安心,这会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宠物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变成了上面的树继续成长。
他们过去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一些人了,他们都沉默着挖土坑,在指导下尽量挖深,然后掩埋,有些得病而死的宠物还会先消毒过一遍再进去。最后在坑上将树苗种好,在上面订上塑料标识,记录一下位置,这样子,以后回来的时候好记得清埋在哪棵树下。
韩忆许和牧瑰一起做完了这些事情。
牧瑰蹲在那里看树。
他突然对韩忆许道:“我见过死掉的流浪猫。”
韩忆许:“嗯。”
牧瑰:“那天雨下的特别大,我在别人的店门口躲雨,我看见前面的道路上,就有只死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韩忆许:“之后呢。”
牧瑰:“……我不知道,第二天我去同样的地方,那只猫就不见了。在那条道路上,我还见过死老鼠,死鸟。”
韩忆许或许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
有些动物有人可以给它们掩埋,但有些没有,他们是流浪的,死在任何地方,也不会有人在乎,更不会有人帮他们埋葬。
无论墓林还是墓地,无论人还是宠物,这里都是给活着的人怀念的地方,只有活着的人需要。
雨水会冲走一切污秽,生命就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养在农村山林里的看门狗和养在城市的家里的宠物狗境遇是完全不一样的。
牧瑰当然见过很漂亮的狗狗被主人牵着路过身边,他敢肯定那只狗平时吃的一定比当时的他要好。
有人疼爱的存在,生活的质量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的动物天生就生长于暗巷之间,一生流浪,自由但食不果腹,病痛缠身,早早夭亡。
有的宠物主人将宠物当成家人,贴心照顾,不求回报,只希望它活得健康,幸福无忧地度过短暂的生命。
而有的人,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所以将宠物抛弃,视而不见,所以也不会有愧疚,他们不在乎对方死在哪个角落。
牧瑰闭上了眼睛,突然就浑身发冷。
韩忆许不知道,生死的课程竟来得这么早,他抱住牧瑰:“我们回家吧。”
“嗯。”
当天晚上,牧瑰找他一起睡。
韩忆许自然答应了。
韩忆许深夜被身边的动静惊醒。
牧瑰皱着眉眼,蜷缩起来,冷汗涔涔,像是被梦魇抓住的景象。
韩忆许拍着他的背看着他猛然睁开眼睛。
牧瑰:“呼……呼…”
他大口喘气。
韩忆许:“小瑰,只是噩梦,不要怕。”
牧瑰脸色煞白地拽住他。
韩忆许默然片刻问道:“你在怕什么?”
牧瑰难以忍受般地摇着头,又点头,弓起身,望着韩忆许,用乞求般的声音小声说:“……不要抛弃我……”
韩忆许心中一震。
牧瑰又改口了,他难堪地蹙着眉眼,带着哭腔:“不……如果你们要离开我……要跟我说……不要一言不发就走了……我好有个准备……”
韩忆许:“………”
他觉得心里很难过。
一年多了,他仍旧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还是觉得他们迟早会离开他。
他甚至都不奢求他们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只是让他不要不告而别。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他们吗?
为什么一开始就做好了,他们会离开的准备呢?
这也是一种放低期待的表现方式吗?
可明明他看起来也这么难以承受。
韩忆许抱住牧瑰,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不会的,我们不会抛弃你的,更不会一言不发就走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看着你长大的,你要相信我。”
牧瑰睁大眼睛:“………”
牧瑰梦到,自己就像那个小狗,被短暂的温暖的家庭包围过,最后又被丢弃在了阴暗的角落。
尝到了光明的滋味,又该怎么去忍受黑暗呢?
假如一生流浪也就罢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渴望和害怕。
他觉得他可能也会死,做了一个短暂的美梦之后死去,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韩忆许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牧瑰离不开他们,他又何尝不是呢?
韩忆许最后看着他的眼睛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你不愿意相信我吗,哪怕我们一起度过这么久的时间?”
他教了他很多东西。
可那里面不包括毁约。
牧瑰:“……我相信。”
“可是……可是……这不就成了……”
威胁。道德绑架。他们其实没有义务照顾他。只是出于善意,对他单方面的付出,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一直留在他身边。哪怕收回他们的爱,也只是回到了过去的情况。
韩忆许捧住他的脸,他用略带生气又有些受伤的语气问他:“是我们做出了这个决定,将你带回来,我们成为了一家人。那么我们就会对你负责到底。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更何况,你觉得我们对你难道没有感情吗?那么这一年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牧瑰慌张地道:“对不起……我……”
“不要道歉。”韩忆许温柔地舒展了眉眼,再次将他搂入自己的怀抱:“没关系,时间会证明的,你已经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日子,不急,相信与不相信无所谓,会一直在一起的,不要去担心不会发生的未来的事情,一切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牧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缓缓地静下来。
他说得对。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现在都在这里,无论是否会被抛弃,这段美好的时光都不是虚假的,他已经得到太多了,不能再奢求了。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也害怕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戛然而止。
可是就算害怕,他也终究无力反抗。
那还不如尽量过好现在的每一天,让每一个既定的事实,留下更加珍贵的记忆。
活着,对每个人,每个生物都是不公平的,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韩忆许伸出小指:“我们拉勾吧。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抛下你。”
牧瑰着魔似的伸出手。
一大一小,手抵在了一起。
但牧瑰阻止了他说出违反约定的代价,他按住了他的唇,任何代价他都会心疼,所以他摇了摇头:“不要代价。”
韩忆许的头贴在他眉心,笑道:“我会遵守承诺的。”
牧瑰定定地看着他:“我也会的。”
***
人生有两个悲剧,
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
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这个时候的他拥有一切。
第156章 第156章 我出门了
假期来到一半, 韩征和陈怡楷突然有一天晚上把韩忆许叫过来。
“怎么了?这么正式?”韩忆许问。
他爸妈对视一眼,韩征道:“我知道你很可靠很成熟,大多数事情都能自己处理, 也能好好照顾好小瑰。”
韩忆许点点头:“你们放心。”
陈怡楷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我们两个接下来几个月可能要出差。”
韩忆许愣了一下:“出差几个月?培训吗?”
韩征:“类似的。”
韩忆许:“哦强制的,也拒绝不了吧?是和晋升有关吗?那就去呗,我可以照顾好一切。”
韩征道:“在这期间,我们可能经常无法联系上。”
韩忆许:“文字信息也没有办法吗?”
陈怡楷:“是类似开大会期间,手机都是上交的。”
韩忆许:“哦。”
他也觉得没什么, 因为平时就算他们执勤的时候,他也会为了避免打扰到他们,尽量不发信息,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情。
韩忆许问道:“去哪里?”
韩征:“金陵。”
韩忆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陈怡楷:“十二月的时候了。”
韩忆许:“……好久啊。”
韩征:“所以要辛苦你一点了, 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去林叔叔或者阮阿姨,市局你也知道在哪。”
韩忆许:“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我会的。你们安心过去吧,要准时回来。”
韩征:“我们明天就出发了。”
陈怡楷:“现在有小瑰陪着你,我们也不担心你一个人呆着很孤单了。”
韩忆许笑:“搞得好像你们没出过远门似的, 舍不得的话就早点回来,我在家做好年夜饭等你们。”
韩征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二天, 他们早早就打包行李走了,没吵醒他们。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和过去很多时间一样, 但又不一样。
牧瑰抱着考拉走出门,揉眼睛道:“爸爸妈妈出去了吗?这么早?”
韩忆许告诉他:“他们出差去了,要好几个月。”
牧瑰嗯了一声和他一起吃早餐。
他们说得对, 假如没有牧瑰陪着,他真的会被寂寞逼疯。
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的滋味, 他也没办法一直承受。
正是因为牧瑰还在这里,他才能笑着将两人送走。
所以,他才是那个从他那里得到许多的人。
韩忆许突然凑到牧瑰耳边小声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牧瑰嘴巴里吃的东西掉在了盘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红着的耳朵也分外惹人怜爱。
韩忆许抚摸着他的发丝,心中柔软得像是要化开了。
***
他们俩在家安静度过了一段时间,偶尔去附近玩一圈,在假期将要结束的时候,韩忆许又计划了一次省外旅行。
韩忆许其实很早就想这么干了,他目前已经高二,稍微长一点的假期也就现在了,等到下半学期和三年级,他的所有假期都将为备考让路,这样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而且这段时间到处玩,让他对自己计划旅游的经验积累起来了,他也可以带着牧瑰去稍微远一些地方玩了。
韩征和陈怡楷把一张银行卡留给了他,他们知道他不会浪费,也告诉他不要不舍得花钱,想去旅游就走。
他们去了滇城。
韩忆许花三四天带着牧瑰玩过了好几个景点。
牧瑰情绪高涨:“我回去想再写几篇旅游作文。”
韩忆许:“哈哈哈哈老师肯定很喜欢你这种主动要求加作业的学生。”
牧瑰眼睛发亮:“图片和视频里看到的,远不如自己来走一走,这里好漂亮。”
韩忆许知道他比起城市风景更喜欢自然类的,所以特地去民族村玩了,果不其然他很中意。
当然途中他一直紧紧的拉着牧瑰的手,一刻也不放开。
可是就在计划的最后一日,出现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们当时在逛一家纪念品店。
韩忆许正和牧瑰挑纪念品。
他偶然余光落在店外。
他看见了两个人。
他爸妈。
穿着他们自己的便服,但是穿衣风格和平时老干部风不同,有些青春潮流的感觉,似乎年轻了几岁。
他爸搂着他妈逛街,一边还笑着低声说话。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确认了半天,肯定那就是他爸妈。
“???”
牧瑰他们不是在金陵培训吗?怎么跑滇城来了?
韩忆许觉得很奇怪。
“哥,这个怎么样?”
牧瑰拉着他衣角问。
韩忆许拉着他到柜旁边,交给这家店的接待员:“就五分钟先帮我看一下我弟弟。”
接待员笑道:“好的。”
她让牧瑰进去呆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
韩忆许对牧瑰道:“我出去一下,回来跟你说。”
牧瑰点点头:“好。”
韩忆许跑了出去,径直跑到了他爸妈身边。
跑近了,他就更能确定了。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里的?我刚看到的时候还不相信。”
那两人也看到他了。
他们明显愣住了,对视一眼。
韩征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韩忆许看见了他们的眼神,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身上的一切细节都证明他们是自己爸妈。
可为什么来滇城?
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去金陵?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韩忆许心一沉。
他退了两步,弯下腰,大声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再见!”
他转身跑掉回纪念品店。
韩忆许把牧瑰抱出来,随便挑了几件他刚刚选下来的纪念品付款了,他转头到:“小瑰,我们现在就回去。”
牧瑰:“你不是说还有一两个小时宽裕吗?”
韩忆许:“我们去车站等着吧,在那附近吃点好吃的。”
牧瑰:“嗯,我也饿了。”
韩忆许笑:“行,走。”
他出去的时候,余光瞄到路边的几辆卸货的大车消失了,同时,他爸妈的身影也是。
在车站等待的时候,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慌乱。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是事实证明,他只是在胡思乱想,一直到回到家,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韩忆许瘫在沙发上,时不时看一眼腕表,他在犹豫要不要跟自己爸妈发信息。
他最后还是发了。
就算他们无法实时收到,至少之后有时间会看到的吧?
[爸,妈,我在滇城看到你们了,是你们吧?]
可神奇的是,过了两个小时之后,这条信息显示已读,但是没有回信。
韩忆许觉得很奇怪。
韩忆许没有继续发信息。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一直揣着这么一个心事,他也无法安静地学习。
于是他打算去一趟市局,确认一下他们真正的行踪。
他爸妈的单位和办公室,他都去过。
于是韩忆许交代了牧瑰:“吃的东西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就放到微波炉里去加热一下,卡什么的都放在老位置,想买什么东西就下单,超市会送到门口的,不要给除了我之外的别人开门,如果回来比较晚就自己先吃,不要饿着。”
牧瑰:“我知道的。”
韩忆许:“我很快回来。”
牧瑰:“我等你。”
韩忆许出门了。
***
牧瑰等到比较迟,大概七点的时候,加热了晚饭,他坐在桌前等。
他觉得韩忆许应该马上会回来了。
他等到八点。
九点。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是趴在桌子上的。
饭菜又凉了,他一点也没动。
他走到韩忆许卧室里,没有人。
他走到门口,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韩忆许没有回来。
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家。
牧瑰昨天给韩忆许发去的信息,没有已读的痕迹,电话也没有接。
牧瑰愣在那里很久。
他开始行动起来的时候,是去做了顿早餐。
他做完吃完,洗完碗筷,去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带上了水杯和其他必备的物品。
他出门了。
他依据导航,坐着公交车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市局所在之处。
门口值班的队员问他:“小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
牧瑰:“我来找我爸妈还有哥哥。”
那队员道:“会写字吗?把他们名字和电话写在这里。”
牧瑰再他递交出地纸张上写了。
对方打了几次电话都打不通。
“小朋友?这个电话是不是不对呀?都打不通的呀?”
牧瑰:“电话是对的,但我也打不通。”
队员只能将信将疑的去打了别的领导的电话,问他们是否存在这两个民警。
牧瑰看见最后来了一位高大的叔叔。
方脸粗眉,看起来像门神,他在心中如此评价。
对方蹲下来,对他说:“他们有事情,短时间内回不去家里,在家做个乖孩子,先回去等他们可以吗?”
牧瑰看见了他眼底的青黑色。
牧瑰下意识回答:“……好。”
“知道怎么回去吗?”
牧瑰点点头,在对方转身的时候,他问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似乎没听见,似乎直接忽视了,反正走得很匆忙。
牧瑰又问门口的队员:“刚刚那个叔叔叫什么名字?”
队员:“这个……我也不知道,和我接电话的是个女民警,内勤。”
牧瑰在门口不知所措地徘徊了半天,没有人放他进去,也没有人告诉他,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最后只能原路返回。
回到家,他意识到,这个家里第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久违的回想起了从前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家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最轻松的就是一个人在家。
但是现在,他感觉到了一种窒息。
牧瑰放下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开了屏幕。
屏幕里面随便放着电影的声音,填充着他的耳朵。
他第一次意识到,过去近两年间,坐在这里看的时候,韩忆许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他们每一顿饭也都是一起吃的。
他无所事事地思考那些。
韩忆许曾经跟他说过,他其实很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
因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他带着牧瑰做任何事情。
与其说牧瑰粘着他,不如说他离不开牧瑰。
牧瑰从前不太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感觉。
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坐到了地上,蜷缩起手脚,像个木偶,呆滞地,一动不动地,瞳孔里映着不断变换的画面,脑子一片空白,他一点都看不进去。
第157章 第157章 面目全非
痛
痛
痛
啪嗒啪嗒啪嗒……
汗水、泪水、血水、冰水, 分不清是什么的液体从头上滴下来。
韩忆许模糊地睁开眼。
冰冷的水像是针扎在脑壳上,强迫他清醒,重新感受身体的剧痛。
韩忆许喘息着, 可是声音发不出来,每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烫的煤炭一样疼。
他勉强看清了碎烂的双手和双腿。
咔嚓。
对面的男人拍了一张照片。
“你们亲儿子的照片看到了吧?如果不想他出事就闭上嘴巴,过来接人,否则我们就把他身体一份一份给你们家里寄过去。”
韩忆许眼皮耷拉着,颤抖着。
对面的电话沉默着。
另一个男人轻声斥他:“傻逼!人家在定位!”
那男人发狠道:“十秒内不回答就当你们不要这个儿子了!”
话音刚落。
滴————
对方挂断了电话。
韩忆许觉得自己也随着这一声挂断提示音而陷入了永久的耳鸣。
他没有力气去思考为什么。
“艹了!真的不在乎亲生儿子的死活是吧?好, 把这小子剁了!”
“长点脑子!他们肯定是要查过来了!不会跟我们谈判的!这个小子还能成为人质。到时候逃到外边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一群人激烈的争吵过后。
是长久的折磨。
***
韩忆许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在医院,他看清了天花板的颜色。
浑身动弹不得。
连转头都异常困难。
他也发不出声音。
林逸泉进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人睁开眼,立刻打电话给医生:“喂?医生,他醒了!”
很快, 一群医生包围了韩忆许。
他们给他头上戴上了机子,因为他无法通过正常方式表达意志, 只能如此。
机子将他的意思转化为文字打在屏幕上。
林逸泉喉咙发紧:“忆许,我是你林叔,还认得我吗?”
[林叔, 我去市局就是想找你]
林逸泉:“……我……对不起…”
[林叔,我找你是想问, 我爸妈到底去哪里了]
韩忆许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林逸泉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被折磨到体无完肤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孩子, 他张着嘴, 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阮青云也赶了进来,她在林逸泉旁边缓步站定,看着韩忆许, 疲惫而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吧,我现在也是做不了任何事情]
他甚至连伤害自己都做不到。
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医生:“状况还算稳定, 身体麻醉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清醒后得自行决定是否手术,否则这一辈子就废了。”
他需要自己决定是否手术。
[我爸妈是不是死了]
林逸泉坐在病床边,双手捂住了脸,如门神般高大坚毅的身体,在这一刻也佝偻如颓败的高粱。
韩忆许缓缓掀起眼皮。
[我想知道一切]
***
林逸泉接到调令,去找韩征和陈怡楷的时候,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选择了他们两人。
他是少数知情人之一。
他们俩接到的秘密任务是去滇城的毒窟卧底。
或许是能力出众,或许是外形以及条件合适,或许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外地外省的生面孔,总之他们被选中了。
两人思考了一段时间,最终答应了下来。
滇城那边准备了多年的行动,终于补全了最后一枚楔子。
因为察觉到对面有逃跑的趋势,他们打算在几个月内将其一网打尽,所以也不得不提前收网,原本的钉子被拔除,只能再下一对。
此行九死一生,且身后长年无名。
但他们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因为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他们这一个多月,做得很好,比想象中更加加快了收网的步伐。
可就在最后一步之际。
出现了意外。
在滇城与他们打招呼的孩子,被他们查出是他们的亲生子。
林逸泉虽然知情这件事,在局内帮忙筹划,却绝对不可能参与主体行动进展,都是滇城那边秘密调配的,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所以,当韩忆许回到家里,出门前往市局地路上,他被绑走了——在韩征和陈怡楷联系人保护他之前。
卧底身份虽然破灭,两人还是逃脱成功了。
抓捕行动提前开始。
他们在毒窟中卧底时用来联络的私人终端,接收到了韩忆许被绑架的消息。
当时的情况,比起谈判延长时间,直接展开抓捕,他的存活率更高。
而且此次一旦错过,多年心血将付之东流,这个巨型毒窟和团伙将一朝逃出罗网,此前做出的所有牺牲都将白费。
所以他们做出了决断。
滇城那边联合诸多力量,依靠切实的证据线索,确实将毒窟以及团伙所有人一网打尽。
但也最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战。
韩忆许被救下时已经奄奄一息,全身骨头都被打碎,皮肉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被折磨的痕迹,是真真正正的体无完肤。
韩征和陈怡楷在此战中双双牺牲。
韩忆许被送去医院抢救,奇迹般保下了一命,最终转移到了家乡的杭城。
上头对他的事情极端重视。国内遍找名医,甚至找了国外的医生,目的是全身手术。
韩忆许的情况,从头到脚,从骨骼到肌肉到皮肤,都需要最大程度的修复,否则,他将会成为一个只有脑部未曾死亡的彻底的废人。
但尽管集结了国内外相关方面的名医,手术成功的概率仍旧只有10%左右。
不做手术,将会一辈子成为废人,做了手术,有90%的可能性会死,即便手术成功也有80%的可能性会终生瘫痪。
韩忆许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抉择。
[———————]
迎来了大段的空白。
只能证明。
他真的什么都没思考。
医生已经出去了。医生只是被告知需要救下这个病人。
机密内容只有知情人才能知晓。
林逸泉和阮青云在得知内情后,压根没办法在韩忆许面前抬起头。
是他们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他们的战友,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甚至面临死亡,以及比这更加残忍的双亲的去世。
韩忆许在那里发呆了很久。
久到这小小空间陷入窒息般的寂静。
[我失去意识几天了,小瑰,牧瑰,他现在怎么样]
林逸泉这才想起前段时间去市局找他的那个小孩,他脸色发白:“……他来找过你……我让他回家去了。”
他们被这边的事情熬到焦头烂额,一心只放在韩忆许身上,却完全忘记了他们家还有一个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们也非常珍视他。
他们完全将那个才十岁不到的孩子抛之脑后了,他一个人该怎么生活?
阮青云立刻跑出去:“我去找他确认他的情况。”
[如果见到他没事,不要告诉他,我的情况]
他在经历痛苦折磨的时候,只想到了三个人,爸妈和牧瑰。
而挂断电话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想一死了之。
可是他一想到,牧瑰还在等他回家,他就没办法走了。
他许下过承诺。
他不能食言。
所以他现在还活着,是因为牧瑰。
林逸泉不敢走。
一个小时之后,阮青云的消息传来了。
林逸泉告诉他:“每天都有去好好上学,也有买东西回来好好做饭吃……他说他在等你回家……”
他看见了韩忆许眼角的泪水溢出浸湿纱布。
韩忆许紧闭着眼眸。
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他撑到了现在。
再也撑不住了。
巨大的悲伤瞬间吞没了他。
浑身的伤痛一齐席卷而来,他口中吐血,窒息晕厥了过去。
林逸泉惊骇地叫来医生抢救。
结果显示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内伤触发。
一个浑身支离破碎的人想要用力就只会真的碎掉。
韩忆许活了下来。
但是一醒来没多久就又在鬼门关前面徘徊。
几名主治医生被关在这里治他,担心受怕,头发都快薅秃了。
阮青云在他床边对他说:“那孩子没事,就是守着那个家等着你回去,为了他,你也要坚持下去,你要活下去。”
韩忆许静默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在反复抢救三天后,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他告诉了他们他的决定。
[请不要告诉他,有关于我的任何事情]
[请给他找一个信得过的福利院]
[他需要继续读书,我父母的遗产,帮我打到给他的银行卡里,卡号是………我希望资助他读完大学]
[我家里有关我们的私人物品,请帮我整理出来,有关小瑰的交给他自己,其余的送还给我,那个房子,过段时间就卖掉吧]
[我要进行手术]
这就是他的要求和条件。
事实上,如果他不做手术,死亡的概率也很大,他身体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但是,以现代最先进的医学和科技,他能够赌命一搏。
[如果我死了,我父母的财产,还有我的所有东西授权全部留给牧瑰,拜托多帮他一点,但不要让他察觉]
林逸泉和阮青云强忍着泪水答应了他全部的要求。
对于韩忆许来说,这是他人生犯的第一个错误,以及最大的错误,他亲手葬送了父母、自己,也将自己最珍视的孩子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
韩忆许的手术成功了。
九死一生,他活了下来。
他手术刚出来,就能听到有关牧瑰的消息。
“他不愿意从那个房间出去,他说要等你,等了一个月,没有等到,才去了我们给他安排的福利院。”
花了两个月时间才拆掉了全身的纱布。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听说他们是根据一个和他几乎同时入院的植物人修复的身体和脸。
因为他父母的死亡是没有办法宣之于众的,上面消除了他父母和他所有的电子档案,将纸质档案封存。
为了保护他,他父母的牺牲会被隐藏,而他必须抛弃以前的身份。
他褪皮换骨,重获新生,韩忆许死了,言心秀醒了。
同时,原本的那个植物人在他手术后某一晚宣布了脑死亡,因为无亲属朋友,他的身份信息也就被妥善利用了起来。
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医护人员都签订了极高的保密责任承诺书。
“他每天都会去家里等一段时间……直到里面全部搬空……我们会尽快将房子卖出去……”
韩忆许手术后仍是全瘫痪的状态,他没办法做到任何事情。
“房子卖出去了,他看到别的住户进去了,也就不再过去等了……他在福利院交了朋友,看起来适应得很好……”
韩忆许想要站起来,无论花多久。
他想,我要站起来,走过去见他。
可是,恢复声音,坐起来,这两件简单的事情,就花了他两年。
“又是想要领养他的人,他拒绝了……但他最好的朋友被领养走了,他们是笑着道别的,换了个学校,他学习还是很认真,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他,家长会是福利院老师给他去开的……”
和他以前的声音全然不同,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非常陌生的。
看着镜子里形销骨立的自己。
韩忆许想,得像个人,不然会吓坏他的。
他每一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的养身体,为了有一天能够亲自走到他面前。
他从手术结束到走出医院,花了五年的时间。
17岁到22岁,生命中最青春耀眼的时光,他是在病床上,医院里度过的。
他曾在复健室内跌倒过千万次,才最终站起来,而从瘸子到正常直立人,也需要无数血泪作为代价。
他那时才明白,一个人生来被赋予的健康的身体是有多么幸运。
“他上高中了……是市区的重点高中……但是他像以前一样没有动卡里的钱,而是开始找租房……”林逸泉基本上知道这些都是通过和福利院老师亲口聊天得知的。
他觉得韩忆许应该回去见他了。
毕竟这五年,他是靠着牧瑰一点一滴的消息坚持下去的。
是他唯一的救命绳索。
可是当天他带着韩忆许过去时,韩忆许停在了离门口不远处。
牧瑰租房读书是为了更安心地学习,但偶尔会回到福利院看望大家。
韩忆许远远看着长大后的牧瑰,停在那里,一步都动不了。
林逸泉问:“不过去吗?”
韩忆许钉在原地,缓缓摇了摇头:“我要怎么跟他解释?”
他的身份是无法再跟任何人透露的了,更别提过去的内情。
他们给他换了个身份就是因为,他有生命危险。
尽管那个毒窟被端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来自其他方面的威胁仍不会断绝,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危险。
韩忆许如果去见他,告诉了他缘由,只不过是亲手将牧瑰推入火坑。
而且,事到如今,多一个承受事实的痛苦又有何异呢?
韩忆许摸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个似哭的颤抖的笑容:“你觉得他能认得出我吗?”
林逸泉为他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来此也是为了阻止他这么做的。
可是韩忆许比他更清楚。
他觉得,只是远远的亲眼看上一眼也好。
五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曾经的煎熬得到了补偿。
韩忆许看着牧瑰进去,再也瞧不见身影,他突然道:“我要读书。”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给他在内安排一个福利岗位,享受一辈子。但是韩忆许不要,他要自己学习,自己考试。
“我要上大学。”
第158章 第158章 美梦尽头
开学的日子里牧瑰一个人走去了学校。
他从来不知道上学的道路如此漫长。
走到门口的时候, 保安叔叔问他,哥哥为什么今天没来送他。
他只能回答他生病了不能来了。
牧瑰像往常一样上课,学习, 做作业,回家。
他一个人回家,家里也只剩下一个人。
他用家里冰柜剩下食材做了饭菜吃。
现在他基本上已经学会怎么做饭,假如有不会就去查,腕表里的AI会告诉他。
一个人吃完饭洗完碗筷, 去房间做完作业,他看着还早的很时间,走出了房门。
他看着客厅,难以忍受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过去把所有灯都点了起来。
有些东西填充这些空荡荡的房间,他才能稍微感受到一丝安慰。
牧瑰躺在沙发上发呆。
两年的时间, 终究改变了他。
他曾经一个人呆在一个逼仄黑暗的地方都觉得很安心。
尝过陪伴的他现在已经无法忍受孤独的滋味。
牧瑰还不理解这种孤独的真面目,甚至不知其名,只是被四面八方逼来的恐慌, 挤压得没了呼吸的空间。
他熬过了一夜。
还有下一夜。
韩忆许的所有身份证件信息都还留在家里,他从来没有打包行李。没有任何留言, 音讯。就这样彻彻底底抛下一切消失了。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漫长的日复一日的等待。
而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他不知道要等多少天才能等到韩忆许回家。
他说了要回来,很快回来。
可是那是多久呢?
牧瑰回到房间里面, 打开日记本, 继续写这一天的事情。
[我不知道哥去哪了……我不知道怎么找他……我只能在家等他,他答应了我会回来。他说他不会抛弃我,更不会一言不发就走掉,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会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日子。他答应过的,绝对不会抛下我……他说他会遵守承诺……]
比想象中记得要清楚, 韩忆许说的每一句话。
牧瑰写完这些字,抚摸着文字的痕迹,出神了有一会儿。
他轻声喃喃道:“……骗子。”
他以为自己会哭。
但可能那只是博取同情的手段,他早已经忘记了真正的泪水。
他合上了日记本。
但是过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第一页。
他过去写的段落。
[……但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像他们爱我那样,爱他们。]
牧瑰看下来,想,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他的目光下移,看见了别的东西。
是一个贴在上面的便签。
[抱歉,我看到了这个,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看后面的。]
[小瑰,我才是,我已经从你那里获得了足够多的爱,谢谢你来到了这个家。]
啪嗒。啪嗒。
回过神来,书页上沾了湿。
牧瑰擦着眼睛,合上日记本,趴在桌子上,咽下悲惨的呜咽声。
韩忆许曾经和他说过,他以后可以在他怀里尽情地哭泣,可是当他流泪的时候,他去哪里了呢?
骗子骗子骗子……
可是骗子也好,他什么时候能回到他身边呢,他连责怪他的话都没能说给他听。
未来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为什么他害怕的事情全都应验了。
如果他们要将他抛下,不必对他那么好,只需要对他说一声,他就会乖乖走人,不会惹麻烦。
牧瑰想不通。
可是又过去了几天,他天天在思考类似的问题。
相处两年,韩忆许不是这样的人他当然早就明白。
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牧瑰于是宁愿是他抛下了自己,只要他还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坚信,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无论需要多久,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牧瑰决定了这件事便身心安宁下来,专心致志,每天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哪怕睁着眼睛睡不着也要准时躺在床上。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韩忆许消失的第十五天。
一个女人来到了家门口。
牧瑰听见了门铃响起。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跑到门口,看见监控里面是一个陌生的阿姨。
门口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来。
“孩子,阿姨是你爸妈的朋友。”
牧瑰开了门,让她进来。
阮青云走进去就看见小小的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她。
阮青云是夜晚过去的,房间里却很亮,每个房间门都开着,灯都全点起来了。
她看向牧瑰,那孩子的脸庞很镇定,没什么慌乱。
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15天了,这个孩子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
她感到了荒谬。
牧瑰走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
阮青云默然接过,摩挲着杯子问:“你这些天一直在家吗……”
她没有亲自和牧瑰打过照面,牧瑰没去过局里或者他爸妈的单位,所以一开口非常尴尬。
牧瑰:“开学了,我白天去学校,下午放学去买菜,晚上就回家做饭吃,之后一直待家里。”
因为他说的太过寻常,阮青云愣住了。
可是牧瑰捧着杯子的颤抖的手还是透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他急着得到答案,但是又害怕得到答案,最糟糕的结果。
牧瑰:“……我在等着我哥,我爸妈回来……阿姨,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阮青云顿时有些遭受不住。
阮青云没能给他答案,她给不了。
但是某种时候,不开口也会被当做一种回答。
牧瑰等了很久,才再次开口:“……他们死了吗?”
阮青云抬起头,猛然撞入孩子绝望般平静的眼眸。
阮青云张了张嘴,所有话语堵在喉咙,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阮青云只是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牧瑰看着她离开,关上了门,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阮青云又来了,这次是中午的时候过来的。
牧瑰还是在家里,给她开了门。
这次她和另一个人一起来。
牧瑰认出来那是当天去市局见到的那个叔叔。
林逸泉进来后轻轻抱了抱牧瑰。
然后两人开始整理东西,他们去的是韩忆许的房间。
牧瑰跑过去拉住他们:“为什么要拿走这些?”
林逸泉对他摇了摇头,拿开了他的手。
牧瑰无力地站在门边看着他们把韩忆许的一些私人物品小心打包进箱子里。
可是他发现了一点。
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实体护照身份证学生证之类的放在哪里的?
是韩忆许以前和他们说的吗?
于是他问了。
两人似乎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他们说是的,之后就继续埋头整理。
可是牧瑰看得出,那只是顺着阶梯而下的回答。
牧瑰突然跑过去按住他们的手:“我哥还有我爸妈,他们在哪里?他们没死对不对?”
两个大人面对这个孩子,依然是沉默。
牧瑰推了推他们的肩膀:“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出去,这是我家,不欢迎别人进来拿走他们的东西。”
阮青云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牧瑰大声道:“出去!”
他的话语没有用,他们也顺便帮他整理了那些贵重的东西,给他打包起来。
牧瑰站在那里无力反抗。
储物箱子递给他,他不接,他跑去自己房间,将自己锁在里面。
林逸泉敲响了门,低声说道:“他们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个房子也要清空了,之后会转卖给别人。”
牧瑰:“这是他们的房产,就算他们死了,也是我来继承遗产,这是我家,你骗人。”
林逸泉最后说道:“……是他们让我帮忙转卖的。”
牧瑰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开门出来,抬眼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中藏着一丝希冀:“他们还活着……对不对?”
林逸泉和阮青云没办法回答。
牧瑰:“他们还活着,只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不是的。
不是这样。
他们真的很想开口说这样的话,告诉他真相,可是他们不能。
只能以摇头来回答。
牧瑰却像是松了口气,也像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被抛弃的这么一个事实,他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他们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林逸泉:“……好好吃饭,好好上学,好好生活,用卡里给你的那笔钱读完大学。”
牧瑰短促地笑了一下。
阮青云告诉了他,他要去的那个福利院的地点,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牧瑰抱着考拉窝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轻声道:“他们还活着,但是不要这个地方了,但是又把钱留给我……我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呢?”
林逸泉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成熟得让人心疼。
这几天,他们都在搬东西。
牧瑰还是在房间里正常学习和休息,看着搬家具的人进进出出。
有一次林逸泉竟然发现那个孩子悄悄地跟上了自己。
自然是不可能不被他发现的。
牧瑰被发现之后,看着他的眼神,竟然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林逸泉过去抱起了他,带他先回去了。
他用温柔的行动告诉了他,是不可能找到他们所在之处的。
“我们会拜托福利院的老师好好照顾你的,不要太伤心,忘了这一切,好好生活,可以吗?”
牧瑰想,亏你是个大人,你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牧瑰用眼神对他说着。
是不可能忘记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
林逸泉也没办法,只能无望地叹息,这是他从业生涯到现在办过最困难的案子。
牧瑰呆了很久,最终道:“一个月,再让我在这里呆一个月,如果他没有来,我哥不来见我,我就去别的地方,我不会再赖在这里了。”
林逸泉没办法不答应他。
这个月里,韩忆许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自然不可能去见他。
没人知道,在等他的这一个月里,牧瑰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
人需要花一些时间来割舍一些东西。
尽管很艰难,他也不得不走了。
他走出去的时候很平静,不像他来时那么惶恐不安。
这两年的时光如同一场偷来的美梦,睁眼就消失无踪了。
第159章 第159章 你的朋友
一个月后, 房子顺利找到了新主人。
而牧瑰也去了自己的新住处。
听说这里是个福利很不错的福利院,一些富人喜欢在这里做活动,所以会给这里捐很多的东西, 馆内建设管理得也做非常好,甚至有专门给孩子授课的教师。
在这个福利院,他可以见到基因编辑失败而被送入院中的某个富人的私生子,一些身体内在有些微畸形的孩子,或者虽然身体都正常, 但是没有达到他们理想性状的孩子。
至少他们表面看起来都很健康,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失明聋哑,毕竟要充做福利门面。
虽说有点形象工程的味道,是满足富人善良欲望的工具, 但他们收到的福利资助也是真实的。
大部分是从出生起就被人抛弃的孩子,他们从几个月大就在这里生活了, 这里就是他们长大的家,他们在这里生活并没有什么缺憾。
像他这种十岁弃养进入福利院的例子是很少见的。
而这个院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类似的孩子。
“今天有新的小朋友要加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他叫牧瑰, 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老师亲切地向福利院的孩子们介绍他。
牧瑰静静地望着他们,脸上是不符合孩子的无表情, 而在心理情绪活动激烈的孩子们看来,这就有些阴沉冰冷了。
然而他是真的不在意任何事情。
前面响起稀疏的拍手声音。
林逸泉之后找了老师来说话, 牧瑰跟在他们身边。
“这孩子的户籍已经迁出来了, 身份证明之类的也在这里了,请您务必好好关照,救助中心会定期派心理医生过来看他的。”
“我知道的, 没关系慢慢来,等孩子长大了, 记忆的伤痕就会淡掉,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安定稳定的生活。”
牧瑰听到了,大人们以为他不懂,但其实他都听懂了记住了。
他和那个家唯一的链接也就那样断了。
牧瑰曾经把韩忆许送给他的腕表拿出来看里面的内容,一干二净,里面的所有照片、信息全部都消失了。大概是他们整理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把腕表拿走格式化了。
曾经关于韩忆许的一切,毫无踪迹。
他们打包行李的时候,牧瑰曾经抢过他们的照片,当然抢不走的。
他们本来就很少拍照,最近两年多起来了,主要是韩忆许喜欢将他们的游玩照片印出来做成册子,印出来的照片也被一张不落地收走了,大概率是被销毁掉了。
牧瑰后来去找关于三人的消息,包括校园网上的一个名字,媒体发出的他们一家人唯一一张全家的照片,找不到了,全部。
曾经他搜索过多次,一张图一张图地保存下来。
确实存在过,却再也没了。
牧瑰窝在墙角想,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呢?
他的知识储备有限,所以只能搜索,询问。
问AI ,它会告诉他,这是隐私保护或者信息安全措施,为了保护警/察以及其家人安全而减少曝光度,或者内部调动,亦或是技术问题。这并没有解决他的疑问。
牧瑰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他们到底为什么消失了,一句话没留地将他丢下了。
他也去问人,一切他能接触到的和他有关的大人,可是没人告诉他确切的答案,那么他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年纪还小,可他会慢慢长大,去学习,去搜集很多资料。
假如人还活着,还在这地球上,他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就算人死了,他也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就这样不明不白想让他放下,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牧瑰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执着于那个家了,因为只是停留在原地,他们是无法回来的。
期待着别人有一天会回来,等待,是徒劳无功的。
假如那一天,他没说“我会等你”,而是,“我和你一起去”,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他等了很久,真的很久,那么多个夜晚,等回来的就是失踪的消息。
所以他走了。
他只是想找到韩忆许,问一句为什么,无论对方有什么理由,他都一定要听到回答,只有这个念想。
韩忆许曾说他其实是一个很执着的人。
有一次一道数学难题,他自己尝试了三四个小时都解不出来,韩忆许要教他,他拒绝了,硬着头皮自己去解。
但这道题是超纲的,其中的知识点他没有学过,尝试了几天都解不出来,他才发现以他的实力是根本不可能解出来的。
尽管他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他还是不信邪,一定要花了这段时间,而且不信自己不靠搜索和他人讲解就做不出来。
韩忆许说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埋头钻研,不习惯依靠别人,能够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让别人帮忙,但人是社会性的生物,很多时候一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依靠别人是可以解决的。
牧瑰记住了他的话,也开始不再一根筋地解决问题,但是他骨子里没有抛弃自己从小养成的思维。
因为他经历过那样的生活,知道,求助不是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
很多时候,他伸出的手是没人接过去的。
过分依赖别人的帮助,自己只会无能为力。
被保护被帮助只是一时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但至少他得能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以及到了求助无门的时候,他只能自己一个劲地去寻找道路,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
牧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就能坚定地去做了。
心理医生的测试在他眼中是一目了然的,来了几次后,确认他没问题也就不再过来了。
他在福利院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过去的已成为既定事实,但他现在还需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会像他哥说的那样,好好生活。
而且,他现在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不会感到迷茫。
***
人际交往对他来说向来是个难题,他在学校里很多时候只是装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和那些同龄人,心理上总是有一段距离。
但他知道,那不是那些孩子的问题,只是自己的问题。
他很多时候只停留在舒适的范围内,这两年,只要和自己的家人相处融洽,他就别无所求了。
但韩忆许不止一次跟他说。
“去交朋友吧,去和自己觉得舒服的人交朋友,现在找不到,也不要紧,那只是没有遇上适合的人,不要害怕尝试和人开口交流,一切都是由交流开始的。”
假如那天,他没有跑回去和他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那么,他是不是也不会迈出那一步呢?
韩忆许:“因为你鼓起了勇气,我才能下定决心,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愿望,你不说,我是不知道的。我说了,我爸妈才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就答应了。你看,其实开口本来是一件很简单,只是我们自己害怕被拒绝才不敢开口,拒绝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因为被拒绝了太多次,所以不敢再伸出手去求助,但是一旦不再伸出手张开嘴,就真的不会有人看到他的渴望。
真正想要帮他的人也会不再敢于去拽他一把。
牧瑰从韩忆许身上学到了很多,他是他心目中美好的具象化,所以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模仿他的行事。
他开始和别的孩子说话,一开始很尴尬,因为他也不会笑,表情僵硬而冷漠,有些孩子是很怕他的。
但是当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不吝啬去帮助和接触他们的时候,他们久而久之也不会拒绝了。
他们都只是孩子,心中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是最单纯的时期。
牧瑰不觉得自己在他们中找到了知己。
只是,这样也不坏。
福利院的孩子年龄大多和他差不多,最大的只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名字叫做颜策之。
孩子们都不喜欢靠近他,觉得他毛骨悚然,过分的甚至指着他的脸骂他精神病。
老师聊天的时候,他偶然听见了。颜策之出生就被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很快又转手将他卖给了他的前养父母,养父对他实行残酷的精英教育,养母精神失常,两人经常家暴他,所以导致他拥有了多重人格、抑郁症、焦虑症等病,到现在还很严重,是心理医生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是两年前左右被救出来的,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左右,据说是警/察端了人贩子的老巢,顺着线索查出去,查到了他被家暴的事实,这才将人救出来,其养父母后来也因犯了涉及大金额的罪和虐待罪被关了进去。
牧瑰去找了资料,学了什么叫多重人格,然后更感兴趣了。
他打算去接触一下他。
这是他来福利院没几天的事情。
颜策之除了去学校之外的时间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这个年纪也读高中了,所以接触到他的机会不多。
这天周末,老师带着孩子们一起活动。
牧瑰看到了他,就走过去。
结果看他在那里骂那些调皮的孩子们。
“滚!”
一个眼神瞪过去,其他人就跑了。
牧瑰觉得他的表情和眼神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平时是有些暗沉阴郁的,眼神飘忽不定,不和人接触,而现在这个眼神充满了魄力,差别很大,让他感到新奇。
牧瑰于是走到了颜策之面前,对他道:“你好有意思。”
“颜策之”照样瞪他,他却一点不怕,一点点走近,坐到了他身边,认真望着他。
“颜策之”眯起眼睛,恶狠狠道:“你过来干嘛?!就不怕被其他人孤立?”
牧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托着下巴道:“那你做我的朋友不就好了。”
真奇怪,韩忆许给他一种哥哥的感觉,眼前的人却完全不会,明明年纪相差不大。
“……我是个精神病,我的身体里住着很多人。”突然,颜策之的头低下来,垂着眼眸,小声说道。
牧瑰一直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问。
“哦,现在换人了?有几个人?”
“现在……是五个人。”颜策之虽然声音小又虚弱,还不敢看他,但是好好地在回答他的话。
竟然有五个?
牧瑰:“那你一个个介绍给我认识呗。”
“………真的吗?”
十岁的牧瑰比了一下手掌:“那我一下就有了五个朋友,划算。”
他脸上还是没有笑容的。
颜策之呆呆地看向他。
牧瑰突然说:“你终于看我了。”
颜策之闪躲着,十指交叉:“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的”
牧瑰:“那现在就有了。”
他步步紧逼,颜策之表现出无措的样子。
牧瑰向他伸出手,替他做出决定:“介绍。”
颜策之没有思考别的,只是握住了他的手,“颜策之。”
牧瑰短暂地收回手:“我叫牧瑰,来的时候老师应该说过了。”
颜策之:“嗯你说话的语气不像个孩子,像个大人。”
牧瑰:“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哦。”
颜策之:“”
他低下头,把拳头抵在额头上。
可很快,“颜策之”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
这是换人了。
牧瑰凑过去:“你呢?叫什么名字?话说你们五个人格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颜策之”停顿了一会儿:“有,颜烺,这是我的名字。”
牧瑰:“怎么写?”
颜烺在桌子上用水划笔画。
牧瑰:“没学过,什么意思?”
“明朗的意思。”
牧瑰:“和你的性格很像。”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
颜烺:“你是不是有病?”
牧瑰:“是啊,你怎么知道?”
颜烺:“啧”他撇过头咋舌。
牧瑰:“你是在保护策之吗?”
颜烺:“”
牧瑰:“你像一个哥哥一样保护着他,不让他被人欺负,也听不得他被别人骂,是不是?”
颜烺:“我们本来就是兄弟,而且他太懦弱了。”
牧瑰:“还有这样的关系?那是不是还有姐妹之类的?”
颜烺:“神经”
猜到了。
或许是看出了牧瑰是真心好奇和兴趣,他只能吐出这样的字眼来掩盖荒唐。
但牧瑰不在意,他觉得他嘴里说得出来的并不是恶意。
牧瑰:“我感觉我能认得出你们每一个,你们在一个身体里,能跟彼此对话吗?”
面前的人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神以及纯真的笑容:“可以的!”
牧瑰:“你是?”
“任安安!今年7岁!”
牧瑰眼睛微睁:“女孩子?”
这样生动活泼的表情转变,让他感到惊奇。
任安安点头笑:“对!你怎么看出来的?别人都会被我吓跑呢!”
第160章 第160章 你的愿望
牧瑰:“我就是能看出来呀, 你跟别人不一样。”
任安安抱住了他笑得很开心:“哥哥,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
牧瑰还是觉得很新奇,脸还是那张原来的脸, 但现在这个人真的就只是一个七岁的活泼小女孩。
牧瑰:“你们年龄也不一样吗?”
任安安似乎很喜欢和他聊天:“对,我是七岁,烺哥哥和策之哥哥同岁,都是十五,孟怀叔叔三十岁, 红兰阿姨,不对,姐姐,三十五岁。”
牧瑰:“那么你们的年龄也会增长吗?”
任安安突然陷入了疑惑。
他的表情再次变化, 眼神从幼稚无辜的小女孩,变做了沉稳深邃的成人。
牧瑰:“……孟怀…叔叔?”
孟怀淡然一笑:“原来真的能看的出来。”
他用手轻轻搭着牧瑰的肩膀。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安安的年龄并不能增长,她年纪还太小,无法理解, 你问她这件事,她也不清楚, 我跟红兰的年龄也不会增长的,但是颜烺不一样, 他的年龄会随着策之的年龄一起增长, 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
牧瑰:“我见过的案例当中,确实有这种情况。”
牧瑰:“我想知道诞生这么多个人格的原因。”
他真单纯只是好奇。
孟怀深深地看着他:“……”
“你还太小了。”
他最终这样说道。
牧瑰不以为意:“那并不是因为我太小了,而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说这些原因,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
最后, 向红兰登场了,她伸出手对牧瑰的脸揉搓:“嗯,确实还太小,不过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男人!小屁孩很有潜力,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然后她爱不释手地抱着牧瑰:“不过小的时候也好可爱!”
牧瑰看着他想,资料里说,九成的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有童年虐待史,而这些分离出来的人格,是为了保护他而诞生的。
就像人身体被病菌入侵的时候,身体的免疫系统会战斗。人的身体会保护自己。
这些人格都性格鲜明,拥有独立的人格,他们都映他深处的渴望。
牧瑰想着,喃喃出声了:“如果我也有多重人格,会是什么样的呢?”
向红兰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说什么呢?没有才好,孩子就应该去接触现实中的人,去和现实中的人交朋友。”
牧瑰揉揉背,偏过脸:“我也想跟你们交朋友啊,不行吗?”
他那眼神清澈又澄净。
向红兰无法拒绝地揉着他的头:“哎呦,真的很会说话!”
向红兰也很好奇:“怎么别人都辨别不出来,你就可以,天赋异禀啊你?”
牧瑰奇怪道:“啊?是个瞎子都能辨认的出来吧。”
这几个人格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根本就完全不同。
向红兰大笑:“那照你这么说,其他人都是瞎子。”
牧瑰撇撇嘴:“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向红兰爽朗直率地道:“谢谢你和策之做朋友啊,要好好相处啊。”
牧瑰心想,果然还是大人。
最后颜策之回来了,他捂着脸,似乎很不好意思。
牧瑰问他:“他们想出来就出来吗?”
颜策之点点头:“只要他们很想出来,就会出来。”
牧瑰:“你没办法控制?”
颜策之迟疑道:“……这个我也不能强行关着他们啊。”
只是因为他把他们当做独立的个体来看待。
牧瑰:“我如果作业遇到了不会的地方能问你吗?”
颜策之很实诚的提意见:“你可以问AI啊?”
牧瑰:“那东西偶尔会出错,而且有的时候我看不懂,你跟我讲,我可能会理解。”
颜策之:“……嗯。”
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是高兴的。
牧瑰也高兴,但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他还是不习惯笑。
之后,就能看见牧瑰喜欢拿出终端,凑到颜策之身边看书和学习。
颜策之参加集体活动的概率也很大提高了。
他们还经常坐在一起吃饭。
颜策之对牧瑰产生兴趣之后,也总是关注他。
牧瑰虽然总是一副不在意的平淡模样,但他其实很照顾其他孩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量帮忙,老师有什么事情,他都是第一个默默的上去,什么都不求。
其他孩子从对他敬而远之,到依赖他粘着他也没有花多少时间。
他年纪比自己还小,在孩子当中,却已经像个哥哥一样。
只是很矛盾的,他对亲近他的孩子们,又若有似无的带了点距离,他不会强硬的推开他们,但也只是随波逐流般溶在人群中。
直视着他的时候,那双眼是清澈的,可是低着头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笼罩着迷雾的,看不透的。
他也听别的孩子提过一两句,听说牧瑰是被弃养的,先是被亲生父母虐待,后来进入了养父母的家庭,但是又被弃养了,所以才来了这里。
现在的领养是个很严格的制度,轻易不会弃养。所以拥有他那样经历的也算少见。
比起其他孩子牧瑰更喜欢坐在颜策之身边。
颜策之并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他的人格也不会经常出来,所以他很奇怪。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牧瑰头也没抬,随口回答:“因为感觉舒服。”
颜策之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疑惑又开心。
牧瑰看得出来。
他也没多解释,他知道自己跟其他孩子的心态不太一样,颜策之年长他几岁,而且不喜欢说一些没营养的话,也不会瞎嚷嚷的在那闹。在慢慢的磨合当中,他们生疏的距离感在逐渐消弭,也逐渐将对方的存在当做日常,但又不会太过亲密,颜策之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粘着他撒娇。
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让他感觉很舒适。
而且他也能随时随地找他问问题。
生活就是在琐碎的日常中堆积起来的。
牧瑰仍在上学,不过他转校了,新的学校没有竞争氛围,是特殊学校,老师待他们都很温柔,对成绩没有要求。
可牧瑰不太一样,他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一直在学习。
一个孤儿想要自己养活自己很难,唯一的出路只有学习。
当然,别人并不这样认为。
很多孩子还是希望能被人领养,真正拥有一个家。
颜策之看着院外的车辆,说道:“是新的领养家庭来了。”
一般领养孩子的人会更偏爱年龄小的孩子,其中以度过了婴儿期,还没记事的孩子为多数。
但是也有家庭会领养年纪稍大的孩子。
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表现得出奇的乖巧。
“我回房间去了,你帮我和老师说一声,说我今天不舒服没办法起来。”
颜策之转身,就看见毫无留恋的牧瑰的背影。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次都如此,只能说明牧瑰不愿意被领养。
老师也对此犯难,她也劝过好几次,只是她没有办法去勉强孩子。
颜策之和他也能说很多话了,他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被领养走?”
牧瑰沉默了很久没回话。
他最后仰起头说:“你呢?如果有人愿意领养你,你会跟着他们走吗?”
这是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颜策之:“…不会的,我年龄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有人把我领走?过两年我可以自己打工了,大概就会出去了。”
牧瑰:“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到时候我可以跟你租同一间房吗?这样子省钱。”
他从来没有动过那张卡里的钱。
颜策之:“可以的,当然。”
不知从何时起,彼此的存在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之间没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件,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相处的点滴。
最惊奇的事情就是某个孩子今天摔了一跤,牧瑰背他去医院,或者牧瑰出去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回来浑身湿透之类的。
颜策之:“你让我感觉我在逐渐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牧瑰:“你本来就很正常。”
颜策之:“嗯。
牧瑰将他当做朋友,从来不会因为他的疾病而歧视他,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只通过眼神就分辨出他人格的人,他还让他重新喜欢上了一度厌弃的音乐。
所以颜策之打包行李走之前,只是轻轻地抱住了牧瑰,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谢谢,我们以后也一直是朋友,要继续联系。”
颜策之遇到了一对外国籍的养父母,他们看到了他音乐的才能,花了很大功夫办收养手续,也花了很久与他交流感情,准备资助他去国外学习钢琴。
颜策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去了。
牧瑰是推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嗯,一定。”
十三岁的牧瑰放开十八岁的颜策之:“我希望有一天在音乐厅里面看见你弹钢琴的样子。”
颜策之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他不会再惧怕新环境新生活,会去忠实的追求自己想要的梦想,去好好的生活。
这些都是他从牧瑰身上学到的。
而牧瑰则是在孤儿院待到了十五岁,他考上了本市重点高中,在政府补贴、福利院资助下开始租房上学。
等到了十六岁,他又开始兼职打工,补贴自身用度。
一个人住在小小的房子里,生活只有学习与打工,他的日子平淡而忙碌。
不过到了高三,这也是不行的,学习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钱,他是没办法上大学的。
他也一直在节约存钱,可是钱总是存不下来。
于是他想方设法去拉学习的资金。
在求助网站上发布帖子,不过这个方法成功的概率太小了,他没抱什么期望。
实际上,他能拿到钱的办法很少,福利院也需要维持,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他的。
他只能觍着脸找个时间回去问老师借钱。
福利院老师很善良,自然会借给他,只是她很奇怪地问他:“我听说,你手里的那张卡里面还有很多钱,你可以用那笔钱来读书,也有你林叔叔的份,你为什么不用呢?”
牧瑰轻轻扯了扯嘴角,敷衍都笑不出来。
他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碰到了尖锐的针。
一碰就会缩回手。
老师注意到牧瑰是绝对不会提这件事,于是只能叹了口气。
“我会借你的,读书最要紧,什么时候还并不重要。”
然而,老师的钱还没有打进来,牧瑰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由最稳妥的邮递包裹送过来,有地址但是没写名字。
心中是一笔巨款。
[学生,我看到了你的帖子,拿着这笔钱好好读书,就当借的,不用利息,可以回信到这个地址,希望能收到你考上理想大学的消息。
一个好心的助学老板。]
牧瑰确认了一下这信件不是林逸泉或者阮青云寄的。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了老师的钱,用了这笔钱,他倒也没有死板到这种程度,只是他记下了这个地址,保留了这个信件的外壳,他是一定会在未来还上这笔钱的。
这个时候,在学校里,他又得知了一个助学岗位,是老师得知了他的情况告诉他的。
是一个邻校的助学岗位。
没什么复杂或者繁忙的工作,只是登记和整理文件,而且工作内容非常少,偶尔才有人来,主要是看着地方,一个星期只要花两节课的时间,一个月就可以有500到1千的收入。
牧瑰守着那边没事的时候就主要投入学习。
颜策之原先还是会时不时和他联系,牧瑰在高考将近之际全身心投入备考,没有意识到他在某一刻突然断绝了联系。
他考完后,意识到的时候,牧瑰有些担心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找过好几个地方,可是也没办法找到颜策之。
他们俩虽然有联系,却没有互通过地址,颜策之很多时间是在国外到处跑。
牧瑰如愿考上了S大,这是以他的成绩能上的最好的大学,在国内排名也在十名以内,他的平时成绩倒也并没有这么顶尖,只是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了。
当然,选择这所学校也有距离的原因,还有就是奖学金比较优厚。
福利院老师问他报了什么专业。
牧瑰说:“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
老师只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安定并且一眼见得到头的生活。
只有牧瑰自己知道,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很确定。
他要考入公/安局的档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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