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0)
这日寒夜, 俞显注定无眠。
不仅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下难以入睡,还因着时不时响在耳边的清醒值负进度播报,每逢一声起, 便连着心一揪。
临近鸡鸣夜时, 清醒值已经降至45。
俞显顶着两只胀涩的眼睛,干脆从床上一个仰卧坐起, 他懒散地盘腿撑腮, 无语啧声道:“你不是能量储备不足, 不支持实时播报功能么?怎么现在掉一点就播报一次。”
【因数值不断下降, 触发风险预警机制,该机制将持续调动储备能量, 以警示宿主任务进度正处于滞后状态, 请宿主予以重视。】
俞显一顿,要笑不笑地就要反讽什么。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 目前清醒值44。】
俞显:……
【这边建议宿主不要犹豫呢, 还是从了吧。】
【你懂什么。】
【嘀——嘀——数据检索中——】
俞显:?
【嘀——数据检索完毕, 自动读取内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俞显:……
俞显啐道:“给你爹滚。”
脑海嗡地一声, 系统瞬间消音。
俞显踯躅片刻,终是一施隐身术, 瞬息化成火狐本体跃窗而出,朝东宫方向跑去。
火狐沿路腾越过假山园林,宫墙金瓦, 轮班值勤的宫侍卫兵只觉一道突如其来的风迅速掠过, 不过一息便又恢复了平静,不由联想到些深宫禁忌秘闻, 心底一怵,赶忙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来到华玥殿附近,俞显发现殿宇正溢散着烛光,这意味着华玥殿或许彻夜通明。
火狐下意识疑惑地吱吱两声,哒哒着爪子跃上窗口,小心顶开窗缝钻了进去。
轻巧落在茶案上后,火狐抬起脑袋打量向前厅,却见前厅空无一人,殿门亦紧紧闭阖。
摇曳九尾一滞,须臾火狐迈着步子,朝殿后寝室走去,然而还未拐过萧墙,便听里间传来东西倒翻的声响,以及一丝细不可闻的痛苦闷哼。
火狐心头一紧,立时朝里间奔去,甫一踏入室内便瞧见翻倒在地的椅凳木架,以及摔在地上,苍白脸蛋布满冷汗的燕清。
俞显不自觉就要化回人形,想要将燕清扶起来,不想前厅豁然响起开门声,疾跑的步伐混着一声“殿下”朝这头传来。
安元快步拐进寝室后,立马朝燕清直直跪下,急声叩首喊道:“殿下!听老奴一句劝吧!国师先前也说了,殿下目前还需待双腿彻底恢复知觉,方可慢慢复健。您这般折腾自身,对双腿痊愈并无半分益处啊!”
身后紧随而来的一众宫侍亦纷纷跪地劝说着,场面一时间紧张而混乱。
火狐慢慢走到燕清身边,仰着脑袋细细看他隐忍疼痛的脸,瑰丽兽瞳轻微闪动,含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孤等不起……”燕清平静开口道,声音轻缓飘渺,却隐含偏执,“无有康健体魄,怪道命岁不合,孤等不起。”
“殿下……”安元跪行到燕清身前,抓住他逶迤在地的袍摆,“殿下,老奴替您去搜罗同狐神有关的话本典籍,您多了解了解狐神,哪能有比投其所好更快的,可以抓住人心的法子啊,等体魄康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倘若这期间有别的什么人什么狐的,将狐神迷走了心去,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啊!”
燕清神色微变,倒真的思量了起来。
安元见太子殿下神情有些松动,忙又道:“殿下,听老奴的,今日早些歇息吧,啊?您得先保重了身体,才是对双腿康复有所裨益,更何况今晨卯时您还得上朝,若是精神不济误了朝政,狐神瞧见了不得对您失望吗?”
闻言,燕清不由怔了怔。
安元忙转头使了个眼神给身后一众宫侍,宫侍们会意起身走向太子殿下,将太子殿下搀扶上了床榻,又将倒翻的椅凳床架重新扶回了应放的位置。
燕清不言不语地侧躺向床内,只留了个背影给其他人,安元见状松了口气:“殿下且好生安歇,老奴告退。”
说着,安元携着宫侍们退出了华玥殿,顺手熄灭了一盏盏烛火,殿内不多时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重归安静。
火狐望着床榻内隆起的黑影,亦轻轻松了口气,他脚步一转朝窗口方向跑去,准备打道回府。
一阵窸窣声忽而轻轻响起。
火狐一顿,循声望去,却见燕清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殿院点着石雕灯,幽微光芒从窗柩处洒入室内,照映着寝室内的布局轮廓。
燕清只手扶着床架,艰难而缓慢地撑身而起。
竟是无视身体承受极限,再次试图复健。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稍稍起立一息,燕清便又直直往地面摔去,却在倒下之前奋力一个扭身避开了椅子,滚了半圈才停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腿筋,燕清蜷身摁住小腿,咬着牙将痛呼憋回肚里,除了战栗的身体,没有再发出别的动静。
火狐行至燕清身前,在燕清要再次尝试起身时,瞬息化回人形抬手点了燕清的睡穴,将晕沉过去的人揽进了怀里。
俞显把燕清抱回床榻,伸手扯过被衾盖住了燕清羸弱清瘦的身形。
顿了顿,他只手捧抚住燕清的脸,指腹轻缓摩挲着燕清泛凉的软颊,无奈叹息道:“怎么这么犟呢……”
片刻后,俞显再次化回狐形,小心地伏在了燕清一侧,长绒九尾铺展开来,轻轻拢在了燕清的身上。
【帮我定个早上五点的闹钟。】
【好的宿主。】
火狐轻轻阖上瞳眸,吻部似贴未贴地落在燕清的颊侧,慢慢陷入了睡眠中。
……
卯时初刻,闹铃准时在俞显脑海里叮声作响,俞显应声而清醒几分,习惯性懒懒翻身赖床,前厅恰在此时响起了规律的“叩叩”敲门声。
“殿下,卯时已至,该起了。”隔着门扇萧墙传来了安元闷糊不清的说话声。
俞显一个激灵睁开眼,在敲门声第二次响起前,抬手解开了燕清的睡穴,趁着燕清尚未醒转,俞显及时跃下床榻翻出窗口,往摘星殿方向离开。
燕清悠悠转醒后,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记忆的最后是他摔倒在地后腿脚抽筋,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燕清神色一震,霎时从床上坐起,他垂眸看着牢牢盖在身上的被衾,满眼的惊疑不定。
“殿下?”那厢安元见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回应,担心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再次扬高了声唤道。
若非太子殿下严令过不得准允时,不可擅入寝殿,安元此时定然已经因着担忧而直接推开了门扇,朝里间走去。
燕清混乱难解的思绪稍回些许,回道:“这便起了。”
他沉思着,想是昨日米粒未进,身体空乏而致,一沾上床便生了困倦,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下生出了臆想,以为自身又起了床尝试复健,实则并未这般做。
念及此,燕清微觉可惜,他固执地认为如今的医法,只是昭俞顾及他承受能力而采取的相对温和的方式,若是他敢于尝试较为激烈的法子,想必定是能加快康复的。
如今燕清只想充分利用每时每刻锻炼双腿,尽快变成可自如行走的正常人。
至少不必再像昨晚那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昭俞转身离开,却无法追上前去。
连留住昭俞都尚且做不到,又何谈得他驻足,甚至将他抓牢。
燕清眸色微定,随口允了宫侍入殿服侍他洗漱更衣,直到装束规整,方方面面都精致到没有半分不端时,才算作罢。
今日是他首次参政,燕清并不想出现丝毫不妥之处落人话柄。
何况,昭俞或许会出现在朝堂上。
……
回到摘星殿后,俞显想了想,还是决定撑着困意去参听了今日的朝会,方便看顾燕清几分,以免中途生了什么岔子,燕清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结果倒使得一应乍然瞧见昭俞国师的朝臣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面对此次朝会,唯恐何处不慎让鲜少参听朝会的国师拿了错处,落得跟先前斩首的斩首,关押的关押的人般相同的下场。
而为人称道的是,燕清竟如蒙尘珠玉一朝拂去了灰般,于政事之上大放异彩,凡是被有意无意引到身上的火,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化解,甚至借此为基,延伸出更为独到的见地。
见大臣们看向燕清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怀疑,到现下的惊异赞叹,更甚者已是从表情里泄露了站队的意向,俞显只觉颇为自豪,连不动声色望向燕清的视线亦柔和含笑,却又在燕清似有所觉回望过来前,及时转开了目光。
退朝后,俞显为避开与燕清正面相对,先一步离开了金銮殿,燕清原以为朝会是能与昭俞说上话的时机,不曾想徒然碰了一片空。
此后每逢朝会,燕清都能看见昭俞,然而次次退朝后都留不住早已先行离开的他,平常时候更是连昭俞的半分边都摸不着,掐指算来,已是一连几日不曾与昭俞说上半句话。
燕清后知后觉到,昭俞在躲着他。
燕清眼望着已然熄灭烛火,一片黑黢静谧的寝室,好半晌没有动,心脏似被酸苦裹挟着,一寸一寸往深处沉堕。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35。】
隐身立于床边的火狐不自觉朝燕清走动两步,随后又缓缓停下。
这些时日,清醒值一直没有停止减少,数值更新播报混合着系统不厌其烦的劝叨,时不时便响在俞显脑海里。
久而久之,俞显便由起初的纠结,变为了现下的麻木。
他想,只要拨正燕清的命运轨迹,护他不受任何来源于外界的伤害,清醒值便不会越过临界值,燕清亦没有被异世界吞噬魂魄的风险。
俞显想,只要清醒值不达最高值100,他便不会被强制登出此界面,也能伴随燕清一生,直至百年后燕清寿终正寝……
床架微微晃动,燕清从床榻上仰身坐起,火狐回神看去,只等着燕清再要下床时,及时点下他的睡穴。
燕清微微垂眸,思忖间伸手掐了把手臂,一阵痛意瞬间激起,燕清下意识松开手指,紧蹙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来。
痛感如此明显,想必不是癔症状态了。
近些时日晚间,燕清每每想要起身锻炼双腿,却总是断在中途,次数多了,燕清便以为是自身一沾床便生困乏,而那诸多异样皆是半梦半醒间生的幻觉。
他依照太医的指法按捏着腿部肌肉,待双腿能稍微伸曲时,才扶着床架谨慎而缓慢地站起,膝盖抻不直,只得屈膝站着。
不过勉力坚持了两息,双腿便如受万千钢针刺扎般剧痛难忍,一层薄湿的冷汗瞬间布了满背。
燕清死死咬紧牙根,试图朝前小幅度迈出一步,结果足掌尚未落地,另一腿便撑不住软了膝弯,直挺挺朝下跪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只手臂迅速掠来将他拦腰抱过,燕清一惊,正要抬首去看是何人,不想后颈一麻,意识竟控制不住地便朝混沌坠了去。
而最后一丝清明紧攥住的,只有一缕不同寻常的幽微异香。
第03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1)
俞显驾轻就熟地将燕清打横抱起, 甫一把人放上床榻,双手便有如触电般瞬间撤离开来。
待扯过锦被盖住燕清后,俞显幻化回火狐形态,却不像前几日那般伏在燕清身侧安眠, 反而挥出一道真气击向挽着床幔的铜钩, 于纱幔悠悠飘落掩住床榻时,火狐颠颠着爪足, 从窗柩腾跃而出。
跃落在殿院后, 火狐边小步跑着, 边来回张望着寻找什么, 直至看见一片垒出的雪足有两尺深的花圃时,才脚步一停。
下一瞬, 火狐陡然加快步子朝花圃飞奔而去, 在距离花圃不到五步之距时,一个猛然踮跃!
一个直直俯冲——
插进了厚雪里……
只留下半个屁股墩儿在外头, 蓬松九尾舒缓地慢慢摇曳着。
然而实际上, 俞显正狂敲着系统的聊天框, 咬牙切齿不已:【限你一天之内把我这身体数据调整好。】
【能力储备有限,暂时无法开启数据调整权限, 请宿主谅解。】
【放你丫的拐弯骡子屁!你调不调?】
【调不了呢。】
【那好,这界面我是不打算完成任务了, 要么我在这魂飞魄散,你们另请高明,要么你就跟着我在这耗着, 耗他个百十来年上千年的。】
系统:【……】
【调不调?!】
【……在进入该小世界前, 本系统已全盘调动上一片……个小世界贮存的能量为宿主重塑新身体,确实已经没有更多能量可支持调动。】
俞显耳尖捕捉到系统异常的停顿, 正忖度着是不是口误,便听系统又继续道。
【何况身体数据一经融入世界线,受异世界时空运转机制限制,已自动转化为定性数据,一旦进行有悖逻辑的调整,前期对任务目标的行为干扰将有一定几率归零,宿主也会被随机传送到任一剧情线节点重启任务进度。】
俞显:……
俞显梗了片刻,放弃了再跟这黑心系统争论,爪子又往里刨了半尺路,匍匐着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雪里,借着雪的冰寒,冷却着身体的燥热。
从昨日清晨起,俞显便觉着有一缕异样的热意从体内冉升而起。
起初他以为是真气运转所致,不曾想这缕热意慢慢开始蕴蓄,到了黄昏时,已是化为灼人的燥热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陪自己长大的小兄弟精神得不行。
这感觉代表着什么,俞显自然不会不明白。
只是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就有了难以压制的欲念,便是真气流转了经脉几个周天,也没有发现丝毫中毒的迹象。
直到化为狐形赶往华玥殿时,俞显脑子里方才灵光一现,想到了自身如今属于什么物种。
而这一物种的生理特点……
【春天到了,该播种了。】
俞显额角青筋直跳:【少吠两句能憋死你?】
系统一噎,瞬间安静如鸡。
火狐伸爪将一团接一团的冰雪往腹下塞,毛绒狐脸耸拉着,满脸不爽。
立春刚过不久,如今正值狐狸繁殖季节,俞显郁闷至极,也不知这发.情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要真是长达半旬不等,恐怕他还没被这黑心系统给坑死,就先被憋死了。
火狐窝在雪洞里,一直到天色将明时才将燥热压制完全,恢复成暂时的平静。
过了片刻,火狐从雪洞里退出来,抖着身子甩落覆雪,随后准时在燕清正常苏醒的时间点奔回华玥殿,爪垫微微一摁燕清的脖颈,熟练地解了他的睡穴。
谁知这次燕清并非悠悠转醒,而是在睡穴解开的一瞬便睁开了双眼,眼神十足清明,下一刻已然仰身坐起,神色警惕地看着床前虚空:“何方贼人擅闯皇宫!”
火狐讶异一顿,一时间没想明白是什么地方露了馅,瞧燕清视线无精准着落的模样,也不像是已经看见了他。
缭入鼻息的异香寸寸生浓,一点点撩动着燕清身体泛热的痒意,燕清心头一愠,从床尾机关处陡然拔出一柄软剑,剑尖雪亮锋利,直指眼前虚空:“连日来藏匿于此伺机暗害于孤,你究竟有何目的?若为钱财珍物,尽可开口相商,孤能予的定然予了你。”
“若为其他……”燕清神色一冷,道,“孤必戮命以敬。”
昨夜意识倏然堕入混沌的情况,与前些时日何其相似,燕清只稍一思忖,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联系。
这么凶啊……
俞显无声失笑。
火狐耳朵动了动,随即迈着懒漫的步子,踏着软和的被衾,朝燕清步步走近。
异香逐渐浓重起来,燕清微微晕眩间,下意识捂住口鼻,挪身往角落退后两步。
火狐一滞。
等等、这反应……
火狐先是僵硬一息,随后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朝身上闻去,没闻出什么味来,又曳着九条大尾巴往鼻息处凑,还是没有闻出些什么。
然而瞧燕清一副被熏得都快眼含迷离泪,俏脸泛潮红的模样,火狐还是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顿了顿,转头飞快跑出了寝殿。
异香陡然消散,只残留着丝丝缕缕,燕清轻轻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即刻放松警惕,唯恐这点了特殊“迷魂香”的贼人还逗留于此,没有离开。
他开口又与“对方”谈判说道了两句,依然没有得到那“贼人”的半句回应。
燕清眼神微微一动,只手紧攥着剑柄,剑尖亦没有偏离半分,猛然扬声一喝。
“来人!抓拿刺客!”
……
摘星殿门口已近在眼前,火狐渐跑渐缓,最终慢慢停在了门前。
毛绒脑袋蔫哒了会儿,随后火狐抬首瞟了眼门口两侧身板挺正的侍卫,开口问道:“嗷嗷吱?”
侍卫闻声看去,看见了一片虚空。
两个侍卫:?
俞显:……忘了。
火狐瞬息化回人形的同时撤去了隐身术法,有如涟漪晕开般显现身形。
侍卫见状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单膝跪下:“卑职见过国师。”
“起来。”俞显说着,待两个侍卫起身后,他迟疑着问道,“你们、咳,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两个侍卫闻言,皱着鼻子嗅了嗅,须臾其中一个侍卫否认道:“禀国师大人,卑职并未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另一个侍卫紧跟着道:“卑职亦未闻到。”
俞显仔细打量着两个侍卫的表情,见确实不似作伪,才默了一默,朝殿内走去。
到了晚上,俞显一如往常般潜入华玥殿一片漆黑的寝室,结果爪垫刚一落地,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俞显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又一阵脚步声成串从萧墙外急踏而来,与此同时,室内烛火骤亮,映得寝殿一片通明。
他抬首瞧去,正见燕清身上还穿得规整,并非更衣入寝的状态,手上还紧攥着晨时从床榻机关里拔出的剑。
而门扇处正陆续朝内跑来成群持剑的禁卫军,侍立在燕清身侧的安元拂尘一甩,尖声怒喝着:“大胆贼人!胆敢潜入东宫惊扰太子殿下,还不快快现身伏罪!”
俞显:……
怎么个事儿?……刺客?
一阵诡异的静默在寝殿内蔓延。
禁卫军们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连半只鸟影都没有的空地,一时间神色微妙极了。
安元一顿一顿地收回拂尘,迟疑着侧首小声问道:“殿下,贼人当真来了?”
燕清眉宇轻蹙,警惕地环视周遭,慢慢道:“你可是嗅觉失灵,闻不到一阵古怪异香吗?这贼人藏匿身法了得,轻易寻不到也正常。”
安元犹豫一瞬,还是如实回答道:“……老奴不曾闻到甚么异香啊。”
他小心地瞥了眼燕清,心头担忧愈发重了,自从满腔心意被狐神拒了后,太子殿下便如发了癔症般,不是说有子虚乌有的贼人暗藏东宫,便是说闻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香气。
好在元日将至,再过两日就是除旧迎新的时候,朝廷正值休沐期,皇宫上下也正如火如荼地筹备着万国春喜宴,太子殿下不需再忙活些甚么,否则这般模样叫人瞧见了,可不得又被多嘴的瞎说八道,往方圆乱传了去。
燕清不信邪,转头看向其他人:“你等亦未闻到?”
禁卫军及一应宫侍接二连三地回应着,皆是言说没有闻到燕清所说的异香。
燕清怔了怔,忽然开始怀疑自身是不是真生了幻觉。
俞显将这殿内发生的一切通通瞧了个全,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路朝华玥殿跑来的时候,会听见有行走在路上的宫侍说东宫出了贼人,而且还一直没抓着。
合着这贼人指的就是他啊。
一时间,俞显有些哭笑不得,根据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现在能够确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所谓的异香,除了燕清以外,其他人都闻不到。
而这异香出现的原因,估计就是源自妖狐身体目前的发.情期。
可燕清又是为什么能闻见呢?俞显思忖着,觉着或许同他经由药浴引入燕清体内的真元精血有关吧。
火狐转身朝窗户跃出去,三两步跳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懒散地趴在了粗壮树根上,瑰丽兽瞳圆溜溜闪动着,从高处望入寝殿内。
果不其然,火狐一走,连带异香也随之散了去后,燕清神色微松,随口挥退了其他人。
不多时,寝殿内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只有殿外光线隐约渗入些许,映着寝殿里的陈设。
火狐视觉极佳,无论再如何黑黢的环境,也能视物如常,此时见燕清身形微动,已是作好了即刻跃入寝殿的准备。
然而燕清并没有如前几日般一逮着了时机,就想突破身体极限强行锻炼双腿,反而顾自更衣后,在床边安静坐着好一会儿,才慢慢钻入床榻,身形翻了翻,调整成一个舒适的睡姿,旋即再没了别的动作。
火狐等了片刻,也不见燕清有其它动静。
他顿了顿,须臾从树梢跳向宫墙,又从宫墙跳落地面,哒哒着四只爪子小跑向花圃。
继续睡冰冷寂寞的雪洞床去。
第03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2)
岁除夜临, 万国同赴天晟,共宴春喜。
天穹之下包罗万象,细雪渺如飞絮,携着沁人心脾的寒梅冷香, 卷融入了天晟京城着实非比寻常的鼎沸喧嚣之中。
受邀前来参宴的各国宾客轻裘肥马, 香车辘辘,端的是金贵富华, 在雪絮飘飞的瀚边天幕下, 随天晟指派而来的礼侍进入皇宫, 场面空前浩荡。
宫内装点得红火, 到处张灯结彩,天晟于百凤殿设宴, 到了酉时三刻时, 宾客们已纷纷入席,晟德帝也适时于朝臣嫔妃的簇拥之下到了宴。
燕清随行在旁, 在晟德帝入了首座后, 也转向左侧入了席, 体疾缘由,燕清被特允直接坐在轮椅上, 不需要像其他人那般坐于地面铺得绒厚的垫子上,宴桌也区别于他人, 放置了一张适合他高度的桌案。
放在往时,这是礼制不被允许的,哪怕是身体有不便。
然而因着燕太子颇得狐神盛宠之名, 宾客们见状也没有露出多少诧异神色, 面上浮着“果不其然”的意味。
念及狐神,许多宾客不由望向晟德帝右侧一撑着月白纱幔, 摆置着琉璃玉案,瞧来颇为仙气斐然的席座,此时席座上尚不见狐神身影,倒叫一众宾客心生了想要瞧见狐神的迫切。
其中便有多国慕狐神之名而来,捧着绘了狐神风姿的画像春思了许多时日的人,此时更是翘首以盼着。
他们不似天晟国般崇仰狐神,没有渎神的概念,只想着借此次远赴天晟的机会见一见狐神,若能有幸与狐神说上话,说不定还能顺势向狐神倾吐爱慕,成了自是好极,不成也不枉这份心意。
燕清安静坐在轮椅间,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朝昭俞席位上投去的各异视线收入眼底,这些视线中隐晦的含义代表着什么,燕清并不陌生。
他无意识揪紧了袖摆,须臾定定看向那同他一左一右,距离颇远的席位,心头泛着焦灼与渴盼。
天晟以左为尊,昭俞的席位原该与他同在一侧,处于他上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安排,何况不会有谁敢擅自改动符合规制的布置。
除非昭俞特意要求……
想到这个可能,燕清便压不住胸腔涌动的酸楚,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同昭俞说上一句话了。
这些时日,燕清近乎执拗地将安元搜集而来的与昭俞相关的话本典籍逐字逐句地啃进肚里,每每觉着悟到了什么能讨取昭俞欢心的法子,便兴冲冲地去实施。
可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非朝会时候,燕清根本找不到昭俞的身影,没有丝毫机会让他表现。
哪怕是上门去寻,候于摘星殿外,也只能得到守于殿门口的侍卫一句“国师不在殿内”,次数多了,便不免开始生疑是真的不在,还是只是诓他一人而已,甚至开始思考“命岁不合”是否也只是体面的托词罢了,实则国师见他怀揣逾矩心思,于是心生了对他的厌烦……
昭俞不肯给他机会,避他避得彻底。
胡思乱想不知多久,倏起一阵清风撩动月白纱幔,眨眼间,那流衫赤艳,身姿挺拔媲如竹松的俊美神明便出现在了席位间,于万众瞩目下施施然落座在琉璃玉案后。
晟德帝见狐神到席,于是停下了与各国君主的宴前寒暄,开口征询狐神是否启宴。
俞显无可无不可地颔了颔首,晟德帝便会意转头,扬声道:“启宴吧。”
一声落下,东道主与宾客们齐齐举起手边酒杯,言说新春祝词,共饮夜光美酒。
俞显不算是个喜好酒的人,此时也因着宴会氛围感染而提着酒杯小酌了一口,谁知醇酒滑过喉管流入肚里后,却陡然引起一股非同小可的灼热,直直灼破了俞显好不容易以真气压制下的躁动情.热。
啧,坏了。
俞显指尖一弹,将酒杯稳稳弹落在了案面上,一脸面色如常,拢在宽袖中的手却在暗自掐诀运转真气。
奈何好似是受了酒的刺激,燥热竟是比先前还要剧烈。
俞显自啐不该馋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掩饰住身体的反应。
然而俞显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眼尾正缓缓飞出一抹红晕,眼眸泛着朦胧又细微的涟漪,愈发增添了几分风流多情,瞧着勾魂摄魄得紧。
在场有注意到的人,不由纷纷红了脸,投向俞显的目光掩不住地流露出爱慕之情。
不多时,便是一派歌舞升平,丝竹声声悠扬,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他国佳子贵女起身自荐,敬献才艺,明面是为贺祝天晟,实际上那寸寸婉转眸光总是会落在那倾绝天下的俊美狐神身上,欲语而还羞。
其中秋波如何暗送,暗潮如何涌动,俞显浑然不觉,抑或是觉察到了,也不以为意,此刻的他正满心与身体反应作着斗争,为避免燥热渴求失控,更是瞥目看向虚空处,避开燕清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
不是没有人试图与昭俞狐神攀谈,只不过还没将好的话头抛出来,便被那一个个似有所觉,跟护着眼珠子似的天晟国人先一步阻了开口的机会,不是手里被塞入一杯酒,就是臂弯被锢上了一只手,再转头,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场面谈笑。
堂间婀娜倩影翩迁而舞,异域裙衫撩扬于半空,时不时便会挡住燕清的视线,主舞女子生得貌美娇艳,眼波流转间尽是灵动,乃是汗国闻名遐迩的小公主。
此时足步点踏间,小公主竟是旋着曼妙舞姿,不着痕迹地朝昭俞狐神渐舞渐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舞步如此,察觉到的,无不明了小公主那点心思。
这百凤殿内如小公主那般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是以也算见怪不怪,左右也只能止步于此,在天晟国人的眼皮子底下,谁也越不过界去。
结果谁也没想到小公主如此胆大,在离琉璃玉案只差半步之距时,她佯作脚步一崴,惊呼间刻意朝琉璃玉案摔去。
更准确地说,是朝昭俞狐神怀里摔去。
哪知还没彻底摔实在昭俞狐神怀里,琉璃玉案陡然被无形力量推向了左侧,狐神更是凌空消失,转眼又出现在了月白纱幔边,徒留小公主硬生生摔在了地上,连带惊呼声也真切了不少。
如此拙劣的小动作,俞显就是眼瞎耳聋也能察觉三分,更何况这般明晃晃冲着他来的,他正要开口毒两句舌,一声重物落地连着桌案倒翻、杯盘碎裂的巨响陡然响起。
“殿下!”
“殿下!”
俞显下意识转头看去,竟见燕清僵硬趴伏在地,皱眉忍痛,一身明黄蟒袍也被酒液烂汁乱七八糟地溅染了不少衣料。
心头一震间,身体早已经快于脑子一步闪到了燕清身边,俞显不假思索便伸手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俞显腾手并指,就要往燕清睡穴上点去,俨然一副做惯了这事的样子,指腹刚抵上睡穴的位置,俞显才蓦然反应过来什么,视线一垂,正正对上燕清清明如炬的眸光。
俞显:……
糟了。
现在狡辩还来不来得及。
俞显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谁曾想方才一时惊吓心急而被短暂压下去燥热在触碰到燕清时,宛如烈火里又泼了一碗热油般,从体内猛然烧起来。
俞显这下感觉真的待不下去了,再迟个一刻两刻的,定然会当众失态,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正要把燕清往轮椅上放时,燕清猛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地唤道:“国师,是你对……”
“不是。”俞显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燕清的话音,矢手便将燕清放上了轮椅上,转头对安元道,“送太子殿下回宫,让太医看看有没有伤着哪。”
那厢见变故突发,已然从首座上下来的晟德帝闻言,赶紧扬声宣了太医,不少人也在第一时间围拢了过来,杵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热闹。
“本座乏了,先行离宴。”俞显无视燕清急切的神色,对晟德帝随口道,旋即身形一变幻,眨眼间便是火狐骤现。
火狐几步迅疾奔跃,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更有甚者冷睇向那安静从地上爬起来的汗国小公主,心头溢着埋怨,责怪她扰了昭俞狐神的心情。
这下好了,狐神已经生气拂袖而去了。
只是谁也没明白,天晟太子殿下怎么好端端地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呢?
念及此,不少匪夷所思的打量便疑惑地落在了燕清身上。
燕清此时已经无心去理会其他人,在内侍推着他拐入园径曲路,已然离百凤殿有一段距离时,他忽然开口道:“送孤去摘星殿。”
那每晚脖颈上酸麻的触感,燕清绝不会认错,若非昭俞方才一刹那及时反应过来,想必他晕眩了须臾的意识便会即刻往混沌陷了去。
还有那独特至极,总是令他生出莫名渴念的异香……
所以前些时日的种种,并非是他生了幻觉,而是确实有人在他每每要悄悄起身复健双腿时,简单利落地截断了他的尝试。
那人,是昭俞。
一直都是。
燕清眼神亮得惊人,心腔战栗间满溢着胀热,连带身体也因激动而不自觉地发着轻颤。
昭俞不仅没有全然弃他于不顾,还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了他身边。
随行在侧的两位太医闻言,正要说燕清身上伤势甚轻,无需劳动国师云云,哪知嘴还没张开,安元公公已经挥着拂尘轻轻打在了内侍的背上,尖着嗓焦急喊道:“快着点的!赶紧送殿下去摘星殿啊,晚了可就不定能逮着国师了!”
内侍闻声应着“诺”,直接方向一转,将太子殿下往摘星殿方向推着去,两条腿倒腾得快极了。
两位太医:……逮?!
第03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3)
如果说有什么是叫人觉着惊异无比的, 守于摘星殿门口的侍卫想,那定然是半刻钟前头一次眼见着平日里散漫悠然,行走坐卧无不体现着风流气度的昭俞国师,竟跟火烧了屁股似的朝殿内疾跑, 这种失态模样可谓生平仅见。
而侍卫们连请安都来不及请, 只有一片爪踏而风卷的扬尘糊了满脸。
一阵木轮轧雪的声音逐渐响起,且朝摘星殿越趋越近, 侍卫们对这声音实在耳熟, 定目望去时, 果不其然, 正是太子殿下。
只是……殿下的袍摆怎的被污迹浸染得这一片那一片的?同以往精心打扮,装束规整的模样相比, 倒是显得有损体面了……
离得门口近了, 燕清扫了眼摘星殿内隔断视线的影壁,对侍卫道:“孤要见国师。”
侍卫应付这话已经很熟练, 他揖首道:“启禀殿下, 国师不……”
“孤知道他在。”燕清笃声道。
侍卫一噎, 同另一个侍卫暗暗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诓骗太子殿下的好, 还是承认的好。
燕清继续道:“孤要进殿觐见国师,你等莫要再阻拦。倘若国师怪罪下来, 孤一人担责。”
“卑职不敢。”侍卫踯躅了一瞬,最终还是妥协让行了。
在燕清即将越过门扇前,安元开口提醒道, “殿下面见国师大人前, 不若先去偏殿换身衣裳吧,这天冻得紧, 殿下仔细着凉了。”
瞧太子殿下没有听见耳里,满脸都是只想尽快见到国师的急切模样,安元不由弯腰拦了拦,又劝说道,“殿下这般形容去见狐神……”
安元没有继续往下说,挤眉弄眼的,但话尾含义燕清听得明了。
燕清思忖着,眼睛瞟见旁侧内侍手臂上挽着的崭新衣裳,那是在燕清摔倒后,内侍及时跑回东宫带来的。
原先都以为太子殿下会就近先去太医院看看伤势,换下脏衣服,哪知他会中途转道,直奔摘星殿来了。
见殿下没有说话,似是听了他的劝说,安元直起身来,便要让推轮椅的内侍将太子殿下往偏殿带。
哪知安元口还没张,燕清直接伸手脱下了被浸得脏污的外袍貂裘,寒风瞬间灌上燕清只穿着雪白里衣的身体,冻得燕清下意识打了两个寒颤。
“哎哟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燕清脱得利落又快速,安元根本来不及拦住,急得吱哇慌叫的,却也不敢上手去拦。
燕清随手将明黄蟒袍扔在了积雪的地面上,如同扔掉累赘般,安元无法,只得从内侍臂弯里扯过一件大氅披在燕清身上。
燕清避开了安元为他整理大氅的手,两手把着触手冰寒的手轮,自顾自朝前走去:“别跟上来。”
安元等人见状,不敢多说些什么,停在了原地。
……
从殿院门口到摘星殿主殿,路程并不算短。
摘星殿不似其它宫侍随时可见,只有周边布设着兵卫,殿内空无一人,与昭俞狐神喜静不喜被打扰的性子倒是符合。
燕清一步一步朝主殿前行,天气正值雪化冰结,是最为冻人的时候,寒风凛冽宛如刀刮,饶是燕清披着件大氅,也阻不住风刃见缝就往里割,单薄里衣暖不了多少。
不多时,燕清已是冻得唇瓣发白泛紫,身上钝出一阵阵刺骨的冰冷痛意,手也僵得几乎无法好好操控轮椅。
他却好像不以为然,又好像憋着股倔劲儿,赌着什么。
燕清抬眸看了眼对他而言,依旧有些远的门口,两手交叠搓热手心,搓得恢复些知觉后,再次把上手轮,一道暖风忽而从前方吹来,直直笼住燕清周身,将寒风无形阻隔在了外围。
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回血的暖意,燕清原有些黯然的眸光瞬间亮了亮,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赌赢了……
燕清加快了操控轮椅的速度,直奔主殿而去,片刻后如愿到达了主殿门口。
燕清绕过一张张冰蚕丝织就的屏风,愈朝殿内靠近,缭入鼻息的异香便愈发浓郁,原先以为的特制迷魂香,却是由昭俞身上散发而出。
而据燕清回想,这异香似是只有他才能嗅闻得到……
念及此,燕清不知怎的,心头无端冉起一缕暗喜。
绕过最后一张屏风,燕清打眼朝前望去,只这一眼,便生生震在了原地。
宫殿仙逸瑰丽,穹高数十米,殿内四围,束束雕花的透晶珠帘隔着适当的方距从殿顶垂落而下,与地面相触,似倾泻而下多柱飞溅着晶莹水花的瀑流。
主殿基本还原了摘星宫中的陈设布局,除了原本筑建着神龛的位置换成了一张宽大到不可思议的玉石床外。
而此时昭俞正一腿盘着,一腿屈膝,身上衣衫前襟敞露着,像是热得不行的模样,已经不止是眼尾飞抹着红晕,连带面颊脖颈,乃至若隐若现的胸膛,都泛上了一层说不上来的润红潮意。
燕清不由红了脸。
俞显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燕清,渴求像一把小刷子往骨头缝里扫,且越扫越有要失控的征兆,理智不停歇地在断弦边缘疯狂摆动。
他看了看燕清不密不实拢在大氅里的雪色里衣,里衣单薄微透,隐隐能看见衣服之下的肉.色,不由局促地避开了目光,心头简直无奈极了。
整个摘星殿都布着阵法,无论周边发生什么动静,俞显都一清二楚。
从燕清出现在殿门口的刹那,俞显便已经感知到,体内原已平静些许的躁动,亦不受控地再次复起。
亦再难压制。
偏生他又对燕清连说重话都舍不得,遑论动用蛮力把人赶走。
“国师……”燕清率先打破了静默,把着手轮朝俞显靠近。
俞显不着痕迹拢了拢衣襟,尽可能以寻常的脸色面对燕清,开口道:“殿下寻本座何事。”
结果这一开口,声线竟是喑哑得不行。
俞显:……
好了,这下再寻常的脸色也被声音出卖了个彻底。
燕清只觉耳朵一痒,直直痒到了身体里去,他没有即刻回答,反而一错不错地看着昭俞,直到木轮轻磕一声抵上了玉石床,才轻声道:“孤寻国师所为何事,国师当真不清楚么?”
俞显一顿,视线错开了燕清的目光,落在了燕清眼角处一点娇娆的小痣上:“本座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燕清伸手轻轻攥住昭俞逶迤在玉床上的一缕袖摆流衫,自顾自道:“国师有意避着燕清,着实是让燕清好生难过了许多时日,哪知国师其实每晚都在燕清身旁。”
他语气笃定且自然,根本容不得俞显否认一星半点。
俞显眸光一低,不着痕迹将流衫从燕清手中抽出来,自制力濒临极限,慌乱无招之下,他只得再次以淡定疏离的口吻回应,试图伤走燕清:“殿下妄自胡乱复健,可知双腿若出半点问题,本座前期所有的付出都将功亏一篑,殿下如此胡为,可是不把本座的话放在心里?”
俞显以为这话已经足够冷硬,燕清怎么都该难受了,哪知燕清定定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攀着玉床边沿,撑身缓缓坐上了床,身体离俞显不过半臂之距。
大氅搭不住肩,在燕清起身时,滑落在了轮椅间。
俞显:……?
“燕清只是想早一点能站在国师身边……”燕清伸手搭着昭俞的膝盖,意料之中感觉到昭俞僵硬了一瞬,“燕清的心意,国师明明已经知晓,不是么?”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掌心传来,连着浓郁异香一同灌注进燕清的四肢百骸,他看着昭俞明显已经浮上了血丝的眼睛,手背循着赤艳流衫滑动,似近未近地描着什么,轻缓道,“国师忍得很辛苦吧。”
俞显瞳孔一震,浑身如触电般瞬间紧绷,看着燕清的视线皲裂出丝丝扭曲的占有欲.念。
在进入主殿后,燕清便一直在思考昭俞身上缘何会散发出奇特的异香,尤其是瞧昭俞丝毫没有收敛异香的浓郁程度,便猜想到了这异香并不受昭俞的控制,连他也毫无办法。
而当仔细观察之下,发现昭俞的神情举态皆与往日颇为不同,燕清思忖许久后,一抹灵光倏然从燕清的脑海里掠过,牵引着他忆起了曾为了多了解昭俞而细细研读的数卷话本典籍。
那话本典籍里,不乏记载着民间兽狐栖息习性与生理特点的句段,其中便有一句“狐性淫,常春旬而衍息”落在了燕清的眼里。
燕清原以为狐神之尊,到底与民间兽狐不同,这些记载也不会有多少可参考的价值,是以看过也便罢了,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如今竟是瞧见了昭俞的种种异常,再深入联想些什么,看似荒谬的猜测,也许就是正确的答案。
果不其然,手背便是浮于虚空,也能感受到隔着空气与衣料灼灼传散而来的热意。
俞显伸手攥住燕清浮在危险地方的手腕,声音低哑含着警告:“燕清。”
脑子里想着要避开燕清,手却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牢牢抓着燕清,没有放手。
燕清垂眸看了眼被紧攥住的手腕,又抬眸看向俞显,温缓一笑间,含着细微偏执与嗔痴:“国师千年以来,这般情态定是已出现过无数次,想必也有过无数暖身床侣一解春烦,既如此,为何不能是燕清呢?”
燕清白皙指尖一挑,将里衣系带灵巧挑开,任由衣领顺着肩膀滑下,雪色堆叠在腰间。
见状,俞显呼吸一滞,直直僵硬在原地,根本做不出其他推拒的反应。
燕清到底是未经过人事,再如何大胆,此时还是不免羞红了脸庞,可若让他明知昭俞正处于春.情状态而没有行动,定会饮恨抱憾,再没有任何能得到昭俞的机会。
他咬了咬唇,只手微抖地抓住昭俞的手臂,身形贴近昭俞间,声线微颤道:“国师便是将燕清当作暖身的体己人,燕清亦是甘愿的,国师莫要寻他人……”
闻言,俞显像是从失控边缘陡然醒过些神来般,心头瞬间涌上对燕清轻贱自身的愠怒与痛楚,他握住燕清的肩头就要将人推开,视线微瞥间陡然触及到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觉出昭俞的推拒之意,燕清心尖刺疼一栗,下意识又收了几分紧抓着俞显的力道,压着心慌哽咽道:“国师可是嫌弃燕清身有残疾……燕清可以挡嗯……”
颤吟克制不住地逸出唇齿,燕清惊然瞠目,心尖狠狠抖了一抖。
肩背处停留着鲜明温软的触感,撩动着噬人心肺的痒热。
“不嫌弃……”俞显哑声低低道,视线定定地看着燕清蝴蝶骨上沿的一枚赤红,眼眶不自觉晕出一层湿意,“胎记……很漂亮。”
俞显可以认错任何东西,但独独不会认错这枚奇特诡艳的胎记。
那每一寸纹路,都如同丝线一圈一圈绕在心脏勒出的血痕,生生印刻入灵魂中。
燕清闻言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腰脊忽而被一只手臂紧紧一圈,下一刻身体一轻,天旋地转不过须臾,燕清便被压在了玉床间,呼吸也被尽数攫去,促乱鼻息之间尽是交融的热。
燕清鼻尖一酸,抬手紧紧圈住了俞显的脖颈。
玉床枕面青丝相缠,衣衫尽乱,碎帛纷飞间,翻涌着灭顶情.潮。
理智彻底断裂。
俞显再没了任何顾忌。
第03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4)
时间擦着子夜的尾巴, 缓缓到了鸡鸣夜。
万国春喜宴早已散宴,各人也已自回各宫休息入寝,皇宫内除了巡逻兵卫与值勤宫侍的脚步声,以及不时夹杂着的夜鸟清脆的啼鸣, 只余寒风簌簌的寂寥声响。
是深夜特有的幽凉。
然而与此相对的, 是摘星殿内涌动的炽热,空气里满溢着暧昵的气息。
直至夜空渗出几缕曦光, 天色将明未明时, 摘星殿内方才云消雨歇, 逐渐安静下来。
俞显慢慢平复着呼吸, 垂眸定定看着燕清晕沉过去的睡颜。
视线中,燕清眉宇微颦, 细腻白皙的面颊浮着一层红润, 细密汗珠打湿额角,流露出别样的韵味。
俞显不由低首, 轻轻吻了吻燕清沾着泪露的密长睫羽, 心口充斥着失而复得的满足。
如果说独特印记是可以达到九九成确认度的佐证, 那么从身体乃至灵魂的契合,便容不得再有丝毫的迟疑。
“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俞显将燕清紧密拢进怀里, 如同捧着平生唯一心系的珍宝,沉声低低喃叹。
思及前段时间为了回避燕清而做下的诸多行径, 俞显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哪是喜欢某种特质啊……
分明就是盯紧了同一个人……
怪他踯躅左右不敢多想,生怕多出几分不可能的希冀,以致之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比起他思前顾后的蠢钝脑子, 灵魂感应其实早就先于他认出了自家宝贝。
良久, 俞显放轻动作将燕清横抱入怀,裸足循着无形阵法朝殿宇左侧走去, 尾端滑曳着遮不住身的轻薄外衫。
只见殿宇左端穹顶悬垂的一束束雕花透晶珠帘随着俞显的脚步节律,有如融化的冰雪般倏然成瀑倾落而下,齐齐汇入一处正虚化沉陷的地面。
不多时,一方偌大的玉池深嵌其中,四角刻筑了瑞兽石雕,兽口源源不断地朝玉池注入暖泉,伴随袅袅薄雾浮笼于池上。
俞显带着燕清浸泡入暖热的池水中,一手环揽着燕清的肩背,一手在水下滑动着,为燕清清理着身体。
搭于圆润肩头的手指慢慢逡抚向下,停在了那枚蝶形胎记上,指腹摩挲着殷红的纹路,俞显口吻随意地在脑海中道:【你们在隐瞒些什么吧。】
这话一出,过了好半晌,脑海里仍旧一片安静。
系统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音节,是一遇到无法给出确切答案的情况时,惯常的装死态度。
俞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也并不需要系统给出什么应答。
历经两世,任务目标魂魄一致,任务世界线推进情况各有不同,这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大的问题所在。
可要论俞显对于是否被有所隐瞒,这趟旅途又是否暗藏着不知名危机的关心程度,却是寥寥无几。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都会是他么?】
俞显把玩着指下软腻,眉色温和地看着燕清安然沉睡的模样,缓声问道。
系统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作了似是而非的回答:【如果排除异世界时空运制干扰数据追踪的可能性,且任务目标魂魄流转不偏离监测范围。】
言下之意,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是。
俞显沉吟着,须臾试探道:【上一世的最后……】
【相关数据已存储至本源机密库,非最高级权限无法开启读取功能。】这次回答倒是快的出奇,直接打断了俞显的话音,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暴露出什么马脚般。
俞显意味不明一哂,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缠。
蓦地,俞显眉宇一锁,隐约觉着有哪不对劲,似是忘了些什么,他无意识停下手中动作,细细打量着燕清的面容。
直到看见那狭长眼尾后,隐没在湿透发绺里的一线泪痕,俞显才恍然想起什么
【……刚才清醒值又下降了?】
俞显迟疑着问道,他有些不能确定那莹润泪珠的滑落究竟是因为燕清承受不住情.事中过分强烈的感觉而致,还是因为别的。
也不能确定在情酣耳热之时,脑海里无从分心顾及的清醒值播报究竟是负进度还是正进度。
更或者说,俞显不敢相信竟然会是负进度。
【是的宿主,截至凌晨0点41分时,任务目标清醒值为27,经2点数值骤降,目前清醒值为25。】
这不应该啊……俞显纳闷暗忖。
【你这检测程序有bug吧。】
【检测程序的研发采用的是宇宙多维数据站最高精尖技术,其运行依托于至尊版顶级处理器,bug出现几率为0.00001%……】
俞显直接在脑海里扬手一挥,干脆利落闪掉了系统的聊天框,耳根子瞬间清静不少。
净说些没用的。俞显不耐啧声。
顿了顿,俞显手指微动,继续为燕清抚净身上的残留物,失神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抚触的身体忽而敏感一栗,俞显眼神微动,垂眸朝燕清看去,正见燕清睫毛轻颤间,缓缓掀开了眼皮,眼波朦胧两息,随后慢慢转为了清明。
燕清反应了会儿,才觉出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了看水波下隐约可见的画面,脸色一红,不由抬眸对上昭俞一直没有移开的视线,轻声道:“国师的……现下可缓解些了?”
未尽之言的含义,俞显自然听得明。
这一世的燕清到底是初尝情.事,身体承受能力还没有开拓出来,俞显不是畜生,就算再想要,也不会不顾及燕清。
是以他吻了吻燕清,沉声一笑道:“幸得殿下交付,已是缓解许多。”
燕清不自觉追着昭俞欲退开的吻又软软贴了一记,顺势抬手紧圈上昭俞的脖颈,整个人直直以交叠姿势坐入昭俞的怀里。
他视线微低,定目看进心慕神明渐渐又灼上火热的瑰丽瞳眸,低低轻语道:“与他人相比,燕清可能让国师更快活些?”
字句吐息间,满含着稚涩又直白的诱.惑。
俞显一顿,按捺住被燕清再次勾挑起的欲.念,有些不明所以地道:“他人?”
燕清眼睫微颤,似是不愿将那叫他心生妒意的字眼再吐露一遍,可见昭俞确实没有理解他意思的模样,只好垂眸轻声道:“国师若不弃,今后可否只允燕清一人服侍在旁,不再寻其他床侣……”
说完,燕清有些不安地瞄了眼昭俞,生怕自己这番实在堪称自私的话叫昭俞心生不虞。
俞显闻言,只觉得既荒谬又冤得很,好气又好笑之下,干脆垂手握住燕清的腰肢一个提溜,将人更紧密地按坐在怀里。
燕清不自觉溢出一声绵长轻吟,眉头微锁间,只听昭俞凑在他耳畔边,声线喑哑低沉,含着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殿下这般臆测于我,当真是叫人觉着冤枉又委屈,不说本座沉睡千年之久,便是沉睡之前也不曾有过其他人,满打满算,只有过殿下一人。”
燕清压抑着被迫动作下窜涌于四肢百骸的爽利,下意识求证道,眼神极亮地看着昭俞:“国师此言当真?”
俞显咬了一记燕清的唇,颇有些愤愤地回道:“本座便这么不可信么?”
燕清闻言,嘴角不自觉扬起欣喜弧度,他攀着昭俞的肩颈,偏头送上近乎溺毙呼吸的缠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0,目前清醒值55。】
俞显细微一顿,约莫明白了先前清醒值骤降的原因,他圈住燕清的腰肢,反手将人压制在池壁上,开始了新一轮酣战。
……
已是日上三竿天,太子殿下从昨晚起便一直没有出来。
安元揉了揉靠着墙小憩时睡酸的脖颈,翘首张望着摘星殿主殿门口,见仍旧没有什么动静,便又继续同其他内侍一般,转头坐在一块石阶上,靠着墙等候。
原本殿院门口的侍卫有让他们到偏殿去等,免得这寒风料峭的天里,人处在其中得冻个好歹。
然而安元思忖着,决定还是在外头等候着为好,以免太子殿下被国师挥退出来时,找不到他们。
哪知这一等,就等了一夜。
瞧这情况,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再被国师拒于殿外,甚至得以留宿摘星殿,说不准还与国师彻夜长谈了呢。
思及此,安元心头老大安慰,一夜侍候的疲累都好似拂了去般。
“敢问太子殿下可是正在摘星殿?”
一道耳熟的声音从殿院门口传来,安元耳朵一动,往门口走了去,果不其然,正是往日例行上门为殿下施就推拿的袁太医。
侍卫正要回答,袁太医眼尖瞧见安元从门内走来,便知道太子殿下定然是在了,他提了提肩膀挎着的药箱,赶紧迎了上去:“见过安公公,本官今日按例上门为太子殿下行诊,却被告知殿下现下身在摘星殿,这便寻了来。”
安元闻言,犹豫一瞬,还是转头问着侍卫:“可否劳烦大人帮忙通传一声?”
侍卫应了请求,转身就要往殿院走去,哪知殿院忽来一道清风,送出一声飘渺宛如天外云歌的散漫话音:“让他进来吧。”
众人齐齐一顿,安元反应过来,赶紧转头招呼着袁太医:“快随咱家来吧。”
说着,安元率先朝前走去,脚步可谓急切,想着瞧瞧太子殿下目前如何了?可是已经同国师重归于好了?
袁太医闻言赶紧跟上安元。
不多时,俩人便到了主殿,随行而来的内侍们规矩地停下脚步,侍立在门口。
俩人绕过一扇扇屏风往里走去,待先后绕过最后一扇屏风时,还没揖首问安,便不经意看见太子殿下竟身着一袭质地与国师的一同,泛着细微蓝涟的月白流衫。
而此时殿下正被国师圈揽着腰肢,坐卧在国师的怀里。
俩人:??!!!
第03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5)
多年悬着脑袋在皇宫里生存, 袁太医早便明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是以只惊讶了一瞬,便赶忙垂下了眼睛, 双手抬于前首, 作揖行礼:“下官参……”
“嘘——”
一道轻嘘声制止了袁太医的动作,他疑惑抬首望去, 正见国师竖指轻抵于唇间, 神态懒漫悠然, 视线似是自始至终都落在怀中人身上, 目光罕见的专注与温和。
一旁的安元见状,顺着国师的目光朝太子殿下看了去, 细细瞧了两下后, 才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国师让他们噤声。
殿下睡着了……
袁太医自然也看出来了,犹豫着慢慢放下了手, 询问般觑了觑安公公,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上前去, 还是待在原地等候。
安元可没闲工夫理会袁太医,哪怕人到花甲年纪也依旧眼神极好的他, 哪能瞧不出国师与殿下之间微妙的氛围,心里别提多欣慰了, 也可算是能将担忧放下一放。
要是殿下再那般失魂落魄下去,恐怕本就清瘦的身子骨还得再往坏里磋磨了去。
俞显放轻动作将燕清往怀里拢了拢,小心调整成一个既能让燕清舒适躺卧, 又方便双腿按捏的姿势。
两人胡为了一整晚, 到了日头高挂的时候才算停罢,相比于俞显不同以往的精神十足, 精力旺盛,燕清却是累到连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然而即便如此,燕清也还是在彻底晕睡前硬撑着一丝清醒,虚软着声让俞显抱着他,言说要躺在俞显怀里才能安心入睡。
可谓粘人得紧。
俞显哪招架得住宝贝疙瘩的眷赖,只好看似无奈纵宠,实则颇为受用地将燕清抱在了怀里。
调整好燕清睡卧的姿势后,俞显才瞥目朝前方静立的两人看去,懒漫道:“袁松过来吧,安元去传午膳,顺道安排几个人将本座殿门的这几扇屏风撤到一边去,留一扇便可。”
说着,又啧声吐槽道,“挡得严实了些。”
影响燕清走动的方便。
袁太医闻言,赶紧提着药箱朝前走去,而安元却是愣了一愣。
要知道摘星殿可是个仙瑶玉雾之地,连进个宫侍都叫人觉着污了这殿宇一砖半石,遑论是摆入肴馔这般凡间物什。
想了想,安元还是迟疑着问道:“国师恕罪,奴才斗胆一问,可是将午膳传入摘星殿?”
“嗯。”俞显随口应着。
确认了国师的意思,安元禀声告退,领命而去。
那厢袁太医走到玉床近前后,先是朝国师行了一礼,又将药箱放在了脚边,随后动作熟练地将太子殿下的裤管小心往膝盖上推。
谁知推到一半,他便瞧见了那腿面脚踝处多枚醒目的红痕,顿时吓得身体一僵。
袁太医:……!
袁太医失态一瞬,觉察到国师投来的散漫眸光,赶忙掩去失态,继续将裤管往上推去,心头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惶恐。
虽说方才已然猜到了国师与太子殿下之间不可为人道的关系,可当真瞧见了直观的迹象时,还是不免讶异。
于世人眼中,太子殿下命指帝王星,乃是天定的江山之主,是以才得狐神处处护佑,袁太医如今再看,却是明了了这“盛宠”之下还有着另一层含义。
从药箱里取出琼络膏抠挖些许在掌心里,袁太医双手交叠,将琼络膏搓热成油后,两手按上太子殿下的小腿,循着脉络穴位按揉推捏,手背因着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而汗毛直竖。
待小腿按揉完成后,袁太医顿了顿,还是没有敢去擦额角冒落的冷汗,伸手捏住太子殿下卷叠在膝盖的裤管继续往后推,准备舒缓大腿的筋脉。
一支手指轻缓却有力地抵住了袁太医的指根,散漫话音从脑袋上响起:“退下吧,琼络膏给本座。”
袁太医如蒙大赦般赶紧收回了手,悄悄松口气间,将盛着软膏的小盒呈向昭俞狐神。
俞显接过琼络膏,开口挥退了袁松,瞥见正对屏风不时映着影影绰绰,随着另几扇屏风一一撤去,渗露光线越发明晰几分,他思忖一瞬,手一扬幻化出一片浓雾,将玉床景象遮掩住。
燕清仍旧睡得安稳,便是往常小腿在揉按下的麻疼也没有将他扰醒。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俞显垂手将那质地绸滑的裤管朝后推叠,只见显露而出的大腿比之小腿上的痕迹更为红红紫紫好不精彩,无不彰显着俞显的“恶行”。
俞显一哂,低头吻了吻燕清的额心,全然没有半点羞愧的模样,他扣开琼络膏的盒盖,学着袁松的手法将软膏抠挖一块在右手手心,以真气烘腾化融成油,随后只手握上燕清的腿,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不知过了多久,燕清从深睡中慢慢醒转过来,感受到双腿的麻痒刺疼,便以为是袁太医正例行为他施就推拿。
然而当那只手正出格地朝内摩挲时,燕清身体一震,惊怒间立时睁开了双眼,却不期然撞入了脑袋上方盈着戏谑笑意的瑰丽眸子。
俞显失笑漫声道:“醒了?”
燕清心跳一滞,便满胀成了一片炙热:“国师……”
他仰身而起,在昭俞伸手扶住他腰背时,也看到了那只正捧握着他腿根的手,两根指节微微隐没在堆叠裤料内,似抵非抵地落在令他有些受不了的地方,不过瞬间便让燕清联想到了些叫人羞赧的画面。
“国师怎能……”燕清有些难为情地将两腿微微并拢,看着腿面薄薄覆上的一层膏油,抿了抿唇继续道,“怎能亲手为孤揉推经络……”
“怎的不能?”俞显不以为意,手臂干脆一勾燕清的膝弯,将人抱坐在怀里,更方便了按捏。
燕清还想再说什么,俞显噙着笑意直接道:“常言有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殿下与我春宵共度多时,如今是要赖账不认?本座碰也碰不得了?”
燕清脸颊一红,他原本想说的是这等事不该昭俞来做,实在有失昭俞的身份,可见昭俞并不在意的模样,又说出这番似是回应他情意,予他名分般的话,心口蜜意漾涌下,燕清便也闭嘴不再多言,抬手圈住昭俞的脖颈吻了吻那噙笑薄唇,轻声道:“碰得。”
“燕清是国师的人,国师怎么都碰得。”
燕清眼睫轻垂,掩住眸里不敢让昭俞瞧见的晦暗,能得昭俞态度转变,哪怕昭俞只是因着有了肌肤之亲才生的恻隐,一时尝鲜,燕清也甘之如饴,沉入这不知何时便会醒来的美梦。
俞显唇角笑意一顿,隐约觉得燕清的语调有些细微的不对劲,可咂摸之下,又说不出是哪不对劲,挽着燕清腰背的手绕过燕清身前,指节触上燕清的颌角轻轻一抵,迫使燕清下颌微扬,面部清晰袒露在俞显的视线下。
燕清不由抬眸看向昭俞,轻声道:“国师?”
俞显仔细打量了燕清两眼,见那双莹澈瞳眸含着清润干净的疑惑,瞧不见丝毫异样,俞显便只道自己多虑,轻笑了声吮吻一记那仍有些红肿的唇瓣:“无事。”
说着,俞显将燕清的衣着重新整理好,又道,“殿下可还困乏?”
燕清一顿,倚着私心低声道:“尚有些疲累困顿。”边说着,燕清边埋入昭俞的怀里,眼皮轻缓垂眨,佯作困倦模样,两手紧圈着昭俞腰身不放。
唯恐昭俞觉着他精神足了,要他回东宫去。
俞显无奈揉抚了下燕清的脑袋,道:“先起身用膳,用完膳再歇着?殿下昨日宴上可不见吃了多少,这会儿再不进食得饿坏了。”
燕清闻言,心口轻轻一松:“好。”
俞显扬手挥出一道真气,将放置在殿宇一侧的木制轮椅牵引而来,随后把燕清抱上轮椅,推着人朝前走时,遮掩玉床的浓雾也瞬息消散了去,而殿宇偏阁也已备好午膳。
安元见太子殿下同国师一起由那瞧着奇异的浓雾后出现,便扬了扬拂尘示意内侍将温在炉上的菜一一端上桌,又赶忙伸手将垂曳在阁门的透晶珠帘挽到一边去,方便两位主子步入偏阁。
待落座于桌边后,俞显便屏退了其余人等,只留安元候在偏阁外,阁内也清净不少。
席间只有燕清在进食,俞显只不时为燕清布着菜,偶尔喝几口温水,别的菜肴却是半点没有往嘴里送去,燕清也见怪不怪,只顾自吃着碗中被昭俞一夹接一夹渐渐叠高的菜。
从进入此界面开始,俞显便再也没好好尝过正常味道的人间美食,但凡入口的都没有半点味道不说,还会导致真气逆筋脉运转,引走火入魔之象。
三番两次过后,俞显便觉出不对来,问及系统时,才知道这黑心玩意为了他的一切行为都符合千年沉睡后一朝苏醒的仙狐设定,干脆封闭了他这具身体的味觉,改造了消化系统,完全设置成了辟谷状态。
而日常补充能量的方式,便是饮天地自然之水,吐纳日月之精华。
俞显怎一个无语了得。
一串疾步忽而从殿门口响起,最终停在仅留的屏风之后,随后便是膝骨磕地,肃声作禀:“启禀国师,总管公公到门来请,敬候国师御驾为曲凉太子饯行赐福。”
燕清筷子一顿,下意识看向昭俞,双眼写着惊惑。
饯行?萧识沉要回曲凉了?
俞显对向燕清的目光,唇瓣微动,却是对那来禀的侍卫道:“且让他们候着,本座两刻钟后过去。”
“诺。”
待侍卫离开后,俞显才佯作无事状般笑道:“殿下怎地瞧着本座?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燕清迟疑一瞬,慢慢收回了视线,继续吃着饭。
只是下筷的频率不如刚才自然,满含着欲言又止的犹疑。
俞显笑意渐敛,饶是知道那天所见全然是角度上的误会,燕清同萧识沉在他的插手离间之后,情谊早不如往昔。
可说到底明面上,燕清并不知道萧识沉暗地都做了些什么腌臜事,萧识沉也没有如后期那般在燕清眼前暴露出真面目,说不定仍旧是燕清放在心头有一席之地的知己。
俞显不得不承认,他醋得很。
“殿下可是舍不得曲凉太子?”俞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声问道。
燕清一怔,须臾转头看向昭俞,见昭俞明显不虞的神色,不由温缓道:“国师缘何如此觉得?”
俞显道:“殿下与他多年友谊,不舍也在情理。”
顿了顿,俞显颇有些破罐破摔地蛮横道,“送萧识沉回曲凉国去,是本座之意,殿下再是不舍也无用,建议殿下尽早断了牵念。”
燕清定定地看了眼昭俞,明知昭俞兴许是以着天晟社稷为出发点而予他的忠告,却还是私自将此当作了昭俞在吃味,并为此而暗下欣喜。
燕清放罢碗筷,捻着帛帕擦拭着嘴角,随后才轻垂着眸子,头一次开口坦露出真实心迹。
“燕清从未将萧识沉当作过友人。”
语调清润如常,却似轻雪落地。
飘渺,却带着罕有的冷意。
第03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6)
“孤知他蓄意接近, 也知他囿恨义薄。”
红炉烧暖,暖不了这话音里的淡漠,偏阁内一时间只剩银骨炭火星迸溅的细微声响。
俞显闻言微顿,视线落在燕清若有所思的侧脸上, 须臾道:“既是如此, 殿下又为何任他靠近。”
燕清轻缓挽了挽唇沿,淡渺道:“因为……太静了。”
冷宫太静了。
“没有人愿意与孤说话, 便是长困冷宫的时候, 安元不时照拂于孤, 却也讳莫如深般, 不敢开口同孤说上一句话。”
彼时的燕清即便不通世故,也能辨明他人眼神里流露出的避忌。
便是如萧识沉那般极擅于掩藏真面的人, 在初初装作误闯冷宫而恰遇燕清时, 笑眸温朗中暗匿的算计也没有逃过燕清的眼睛。
只是燕清假作不知。
更或者说,并不在意罢了。
“毕竟, 孤为天降灾……”
“你不是。”俞显开口截断燕清的话音, 只手覆上燕清搭于膝盖上的手, 慢慢收拢握紧,“没有人能比燕太子更呈祥瑞。”
俞显笑了笑, 沉声道:“本座之所以能于今夕苏醒,冥冥之中便是受殿下命息牵引。”
燕清眸色轻轻闪动, 常年笼于心头的孤寥因昭俞的宽慰而慢慢消散近淡,涌上险些叫人承受不住的满胀酸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60。】
“国师所说的, 可是秋狩围猎那日?”燕清道。
“嗯。”俞显看了眼燕清微红的眼眶, 干脆伸手抄过燕清的膝弯,将人抱坐在了怀里, 手一抬便轻轻捏了捏燕清的脸颊,叹道,“殿下可莫要再妄自菲薄了。”
燕清望入昭俞温和沉邃的眸子,唇瓣微动,有心想问昭俞一句可曾对他有那么一丝歆慕。
然而话到嘴边,脑海又不自觉想起多日之前那番自作多情下的剖白遭受的拒绝,喉咙梗了梗,燕清最终哑然无言。
他垂眸眨去眼眶湿润,眷赖地窝进昭俞的怀里,须臾正色道:“萧识沉胸有谋算,既是能在入天晟为质处处掣肘的情况下也能多方运作,那么回到故国后,岂非如鱼入水?来日羽翼丰满,对天晟已是知之甚详的他,怕是要费不少心神对付了。”
言下之意,燕清认为送萧识沉回曲凉国并不妥当,无异于放虎归山。
燕清即便想不起最后一次与萧识沉交谈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他心生惧意的事,然而那份忌惮已然刻入骨子里,叫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听完燕清说的话,俞显这才明白燕清方才为何欲言又止,满面犹疑,原是担忧萧识沉离开他们眼皮子底下后,情况会变得难以掌控,平白生出不少隐忧。
俞显打量着燕清仍萦绕着思虑的眉眼,唇角不自觉挑起一丝欣慰的弧度,经这么些日子的教导,燕清于朝政局势上的嗅觉愈发敏锐了,成长速度不可谓不快。
这份聪颖天资与极高的悟性,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俞显低首落一记吻在燕清眉心,将那浅淡的忧思吻拂而去,他不以为意一笑,一副全然不把萧识沉当作一回事的模样,满脸的胜券在握。
“本座自有法子解此隐患。”
“叫他无论身处何地,都难得安生。”
……
天地昭昭,朗空悬金阳。
却是融雪千万里,漫空尽划锥骨寒风。
太和殿前设天坛,祭桌铺黄缎,上置祭祀所用的各种物什,威威禁军数万,列阵宫殿四围,群臣百官肃颜,皇族贵胄矜立,各国贵宾礼瞻,纷纷恭首静候狐神之尊。
万国春喜宴上,当晟德帝当众宣布入天晟为质数年的曲凉太子,将于岁除次日被特赦随曲凉皇一同归国时,异样的视线纷纷投在了强颜欢笑,明显也是才知道此事的曲凉皇身上。
要知道曲凉太子被曲凉皇看作弃子一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观望着曲凉国送本国储君为敌国质子的各国,起初也以为曲凉国那番“痛舍”,可谓是将颜面叩在了地上,待他日卷土重来,必将举国之力重拾颜面,迎回一国储君。
谁曾想数年下来,曲凉国竟像是彻底乖觉了下来,没有半点异动不说,眼瞧着曲凉太子年岁渐长,早便过了及冠临政的时候,曲凉国也没有丝毫要与天晟国争取迎回曲凉太子的意思,曲凉皇更是俨然一副早便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流落在外的模样,盛宠全给了养在身边的皇子。
端看这情势,只稍一琢磨,各国哪还有不明其中关窍的。
曲凉国这是明目张胆扔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天晟吃干饭,等到真正堪任帝储的皇子成长起来之时,想必就是原曲凉太子除名之日。
如今天晟国忽然大方放归曲凉太子重返故国,其间用意虽引得众人臆测纷纷,却无人觉着此番举动能对曲凉国造成什么太大影响,毕竟曲凉太子那谨小慎微的模样,眼瞧着不像人中龙凤,倒像是被天晟国养废的绣花枕头。
结果晟德帝话还没完,紧接着又正言道,昭俞狐神将在曲凉太子返国前,特予饯行赐福,佑曲凉太子浮生安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单是将早便沦为弃子的帝储放归,引不起什么大浪,可若此子得神明福恩泽沛,意义那就大不相同了,无异于将虚悬在帝储之位的曲凉太子稳稳地按在了位置上,有了一争皇权之力。
就算曲凉太子再如何草包,只要其脑袋上一日顶着狐神赐福之子的名头,鸿运之盛非常人可比,便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供其驱策,届时势必会掀起一番夺嫡之争,将曲凉国岁月安好的平静搅成一锅乱粥。
不算伤筋动骨,但又足够恶心曲凉皇。
不知晟德帝是不是因着曲凉国起初的诓骗而心存不满,又不愿以此为由大动干戈要个说法,平白耗费军力,所以才出此一策。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昭俞狐神的。
萧识沉只身跪立于阶前,远望着百阶之上扬着几面皓白风幡的天坛,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将昭俞狐神赐福看作泽沛,眼里暗暗闪烁着警惕的意味。
双腿从起初的酸麻肿胀,一直跪到几近失去知觉,昭俞始终没有出现。
萧识沉自始至终隐忍着,身体不敢有半分晃动,在寒风如锥刺寸寸扎入骨头缝里,脑门冻到发痛晕眩的空当里,萧识沉隐隐意会到了昭俞为何迟迟不见现身。
萧识沉唇线抿得死紧,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阴沉戾气,又在他人觉察之前,及时垂眸掩饰。
心头却是恨极。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木轮缓缓轧着雪地而过的声音,在一片安静的太和殿前清晰响起。
这道声响对于不少人来说并不陌生,却也正是这份不陌生,让众人恍然发现身为天晟太子的燕清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从一开始就静候在太和殿,而是姗姗来迟。
要知道连晟德帝都不敢这般失礼。
天晟太子莫不是被宠得没了边,连礼数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狐神再这么偏佑,这下也得对燕太子失望一二了吧。
各异视线纷纷循声朝燕清瞥目望去,结果不瞧倒好,一瞧之下瞬间震在了原地。
只见燕清身着一袭与昭俞狐神那身赤红流衫极为相似的月白流衫,质料轻薄仙逸,于寒风拂吹下不时泛着如水蓝涟。
一个模糊念头由众人脑海深处凭空而生,迅速清晰成认知,牢牢钉在了世人的常识里。
——仙狐觅侣,同衣而归。
那一道道如炬目光齐聚而来,燕清便是想要忽视都无法,他看了眼身着的衣衫,这是昭俞严声要求他必须穿上的,言说由灵狐几缕绒毛幻化而成的流衫有冬暖夏凉的功效,便是这深冬严寒下,也不会冷着半分。
燕清没有多作思虑,便将象征着权势的蟒袍放置一边,换上了昭俞所予的衣物。
更何况这衣物样式与昭俞的相似,瞧来别样的登对,满足着燕清的小心思。
只是燕清不太明白,一袭衣物罢了,旁人何至于惊异至此?
诡异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一片薄雾忽然从地面腾涌而起,环旋着汇成一道延伸至天坛之上的云路,曳着如焰九尾的火狐从半空中如涟漪晕开般显现,踏着云路朝天坛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跪地山呼。
“吾等拜见狐神之尊!乾昭万灵,坤俞千秋!”
“吾等拜见狐神之尊!乾昭万灵,坤俞千秋!”
……
九尾火狐脚步一顿,毛绒脸庞竟明显呈现出了表情这种东西,他脑袋微转看向那堆还在高呼的人,嘴角微微抽搐。
这什么破口号???
【麻烦解析一下这界面的人脑子什么构造。】
【抱歉,没有开发该项功能。】
俞显:?
【没用的东西。】
系统:【……】
好在这辣耳的口号只环绕了一会儿,便再次复归安静,俞显才忍着没有开口吐槽,转头继续朝天坛上走去,不多时便到达了天坛上一座拔地而建足有五尺之高,由透晶琉玉筑成的莲花台。
台身刻延着晦涩难辨的古老符文,符文连串成线,勾画出肉眼可见的山水草木图景。
而常人肉眼瞧不见的,是一道道隐现红芒的卦象纹路。
俞显化现人形,视线落在那闪着诡异红芒的莲花台,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踏着云雾,步步迈入莲花台,于盘腿坐入台中的瞬间,扬手挥出一道真气,击响了皓白风幡上唯一一只幡铃。
幡铃叮声作响,声音遥遥传遍太和殿,礼官扬声唱喝:“启仪!”
沉悠肃然的鸣钟鼓乐声在天晟皇宫内响起,祭天地社稷,告愿国运昌隆。
于沉悠鼓乐声中,萧识沉艰难站立而起,咬牙忍了片刻双腿回血的麻痒胀痛,才驱步朝汉白玉阶走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俞显噙着笑意,看着萧识沉踩着无形的阵法,缓缓走进了属于他自身的命轮局。
天晟国运凝蕴于以沂州为阵眼的命轮灵阵中,如若将萧识沉的命轮局纳入命轮灵阵,化用其身为异界命运之子的气运为命轮灵阵的灵源,此消彼长下,灵阵将更为坚固。
一旦萧识沉产生对天晟不利的念头,气运转化的速度便会迅速加快,寿命,运势,都将急剧锐减。
要知道念头这种东西最不可控,气运盛了,野心就长了,离死期也不远了。
帮他消减消减气运,怎么就不算一种赐福呢?
第038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7)
沿着长阶一路往上走, 愈是靠近天坛,脚步便愈发沉重,好似头顶上正有一座巨石不断地往下压,压得萧识沉腿骨发痛。
萧识沉竭力稳着步子, 在踏上最后一阶时, 险些因为脱力而直直朝下摔去,身体打了个晃, 才咬着牙站定步伐, 在他人瞧不见的角度下, 晦暗不定的视线直直对上昭俞散漫的眸光。
其中敌对意味, 二人心照不宣。
萧识沉忍了忍,到底迫于形式, 迫于昭俞狐神无法撼动的奇诡能力, 膝盖一屈,跪在了莲花台前绘刻着九宫八卦图纹的五合太极中宫位上。
膝盖甫一触到地, 一层无形的枷锁便从下往上迅速束缚住萧识沉, 像越过皮囊血肉, 禁锢在了灵魂上,半点动弹不得。
萧识沉心头一惊, 即便想抵抗也已是为时已晚,胸腔搏动越来越剧烈, 似是要从嗓子眼往外跳,逐渐趋近窒息。
俞显扬手化出一片结界,将天坛景象牢牢遮掩在障眼法境中, 在外之人只能瞧见结界外盘绕的水涟。
旋即俞显双手错指掐诀, 并指一送,一线真气直打向萧识沉眉心, 伴随而去的,是铺天盖地不断浮现的“天干地支”金白符文,或成甲子混乙丑,或显丙寅汇丁卯,交错旋绕,将世事兴衰、冲突生灭尽绘于阴阳五行之中,恍如漫天飞舞的金蝶般,正成片成缕地涌向萧识沉,顷刻便环绕成漩涡,透过皮.肉牵扯着萧识沉的灵魂体缓慢脱出肉.身。
然而就在灵魂体即将完全脱出的刹那,一股冲力朝四围反抗而去,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四面八方的结界。
俞显神色一肃,定睛望去时,竟见萧识沉的双眸里泛着无机质的晦谲红芒,瞳仁里似有若无地闪着什么,瞧着如同跳动的数据符号。
俞显表情凛了凛,迅速改换术法抵消冲力的同时,别出一道力往那股冲力源头抓去。
谁知刚碰到一个角,冲力源头便如冰凉细蛇般从缝隙里快速溜走,转瞬便逃之夭夭,而萧识沉眼里的红芒也尽数褪去,只剩下混沌木然。
俞显眉宇微蹙,操控着萧识沉的灵魂体继续脱离肉身,加快送入浮空中已然绘成的命轮阵里,直至彻底融进命轮阵中心。
俞显收回术法,任由命轮灵阵自行运转着,眸神微失,思量着方才的异样。
如若判断不出差错,那股奇诡的能量不像是当世之物,否则断不会让他产生莫名的警惕,而这种警惕,不像是碰到一时无法把控的东西而生有的忌惮。
更像是来自潜意识里的警示。
念及从沂州返回皇宫那日,宁心湖亭风雪簌簌,清醒值陡然骤降……
……以及燕清神色中的惊惶不安。
俞显眼眸微眯,试探问道:【异世界会产生意识么?】
依照系统之前的说法,清醒值一旦低到一定程度,燕清的灵魂就会被异世界吞噬,若是异世界产生了意识,并暗中附身于萧识沉的体内,操控着萧识沉的行为有意蛊引燕清,便无怪乎会出现宁心湖亭的异常。
然而系统默了默,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会。】
俞显眉梢微挑,思绪转了一转,又问道:【搞破坏的来了,你怎么半点不带紧张的?】
按理说,系统设置多重处罚机制监督他做任务,不就是基于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的强烈目的么?没道理有影响任务进度的麻烦出现时,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抱歉,并未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我都没说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异常能量?指不定是此界排斥我们这两个异端时自发反抗的土著能量呢?】
系统:【……】
【所以你这究竟是没有检测到,还是检测到了也不说?】
系统细微一嗡,彻底没了声,俞显讽然地勾了勾唇角,不成形的猜测渐渐往脑海深处沉淀,冷意在眼里浮笼,晦暗难明。
他浑不在意般地哂叹道:【犬仔,你这样让我很被动啊,不过没关系,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爸爸都纵着你。】
忽然被贬损成宿主的儿子,系统敢怒不敢驳,从情感数值波动来看,此时的宿主心情十分不妙,它可不敢火上浇油。
【你呢,最好是能一直捂着,别太快开.裆漏风了。】
系统:【……】
俞显要笑不笑地屏去与系统的对话,眼神明灭不定。
看着萧识沉灵魂体的天灵处时快时慢涌出的,象征着气运的蓝白浮雾,正不断地被吸纳入命轮灵阵虚化而成的阵眼中,意味着萧识沉的命轮局已经完全禁锢进了命轮灵阵里,俞显散漫一哂,只手送出真气一缕,牵引着灵魂体重新回到了萧识沉的体内。
浮空中的命轮阵慢慢隐去,四下的结界也逐渐消解。
萧识沉从长久的混沌中醒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与失去意识之前别无二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身体也没有丝毫不适。
他狐疑地看向昭俞,戒备之色溢于言表,只见昭俞笑了笑,道:“怎么,以为本座会害你?”
萧识沉冷笑道:“狐神神通广大,害人于无形岂非动动手指头的事,这段时日识沉可是好生讨教了一番,焉知方才是不是藏了什么祸根到本殿体内。”
这话听来,就像是萧识沉已然知道了昭俞都做了什么般。
俞显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猜到与否,对他来说全无挂碍,皑皑云梯从莲花台延伸向下,俞显起身沿着云梯往下走。
“害?”俞显慢慢绕着萧识沉走,流衫带过比之寒风还要刺人皮骨的真气,掠入萧识沉鼻息间,恍惚间竟似让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除掉爪牙是害?剥除实权是害?放你回归故土是害?”
俞显重新走到萧识沉面前,在萧识沉鹰隼般的视线下,悠悠然抬起两根手指,轻如拂絮交错点弹着虚空,似笑非笑道:“这才叫害。”
话音一落,萧识沉当即应声呕出一口浓血,感官好似此时才回归身体般,非人痛楚剁骨裂髓,直绞得萧识沉克不住地趴地发抖,额头青筋暴突,目眦欲裂:“昭……俞……!”
百阶天坛之下,无人能窥听到天坛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对话,却还是能瞧见曲凉太子的异状,众人纷纷怔愣,四下惊呼此起彼伏,暗忖这曲凉太子莫不是蠢钝到了冲撞狐神的地步,竟把赐福弄成了拙。
“如你所说,本座要做什么,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更何况——”
“是取你性命。”
“谁又能置喙半句?”俞显随手撤掉施于萧识沉身上的法诀,端看着萧识沉失力伏地喘息,幽幽道,“若非看在燕清的面子上,单是你在天晟做下的种种腌臜之事,就是要你百条命都不够。”
萧识沉眼神微微一动,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起,已完全占据他心神,成为他执念之源的人。
燕清……
燕清……
萧识沉牙根紧咬,手指慢慢紧握成拳,不甘在心头层层翻涌,烧得眼眶通红。
感觉到命轮灵阵运转猛然大盛的反馈,俞显不动声色一笑,继续散漫道:“不管你处境如何,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这都是你的个人际遇,天晟众多因你运作含冤惨死的人,谁又问过他们苦不苦?而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算计燕清诸多,险些害得他终身累于腿疾不能行走。”
见萧识沉神色覆上恼愠,又含着微末迟来的愧意,俞显忽悠道:“放心,本座不曾将你的恶劣行举告诉燕清,既是为你保全着颜面,留得你的一分好在他心里,也是不想他心生郁结,免了常困于识人不清的悔恨中。”
萧识沉闻言,张了张口,却到底是说不出什么来了,最终瞥目看着虚空,咬牙不语。
俞显也不耐听他甚么言辞回敬,只手掐诀须臾,如云似缕的真气散着金光由浮空而生,围绕着萧识沉寸寸洗尽血尘。
俞显唇瓣微启,话音沉缓温和,带着空灵神性,扩散到百里之外,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既来瑞金紫气,洗脱命血残尘,祈浮生安康平顺,不覆往辙。”
顷刻后,众人眼望着曲凉太子如同脱胎换骨般,比之先前更为容光焕发,这才明了曲凉太子的异状乃是“洗脱命血残尘”。
至此,赐福仪成。
……
萧识沉由曲凉兵卫从天坛上护送下来时,才总算注意到燕清身穿象征着狐神伴侣的异服。
那时萧识沉只身屈跪在阶前,旁人皆瞻礼于后,他只能隐约听见燕清到场时引起的骚动,却听不明晰具体内容,即便是心头疑惑,也不敢失礼地回头瞧个究竟。
如今一看,怪道当时如此热闹。
昭俞竟与燕清……!
萧识沉呼吸微促,忍了又忍,才堪堪紧握着颤抖的拳指,将满腔暴戾阴怒压制着,没有当场失态发作。
他不顾旁人眼神,提步朝燕清走去,目光紧盯着燕清亦回望而来的眼睛,这双眼睛常年盈着温润淡渺,是萧识沉从前于脏污漩涡里沉浮时,唯一能放松心神的干净纯粹。
然而现下,萧识沉却恨透了这份干净纯粹。
恨透了燕清只有在面对昭俞时,双眼里才会涌上的炽热执恋。
旁的人见状,不明所以地暗暗相觑间,避讳般离远太子殿下几步,留出两国太子谈话的空间。
“你有话要对孤说?”燕清看了眼早已不见昭俞身影的天坛,明知赐福仪成后,余下之事便皆由皇家操持,国师无需再坐镇,还是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他收回视线,复看向停在跟前的萧识沉,缓声问道。
萧识沉扯了扯唇角,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燕清闻言一顿,以为萧识沉是不知用的何手段监视于他,知晓了他昨夜朝昭俞自荐枕席一事,眸光微侧,不自然地避开了萧识沉灼人的逼视:“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路途遥远,望汝珍重。”
“殿下就没有别的对识沉说了吗?饶是多年情谊,殿下也只剩了这寥寥字句相送?”
燕清眸睫微阖,道:“你我如今身份立场不同,其他已不便多说,走吧,莫让曲凉国人久等了。”
萧识沉定定看着燕清,须臾道:“燕太子对本殿无话可说,可本殿却是满腔心意无从诉说。”
燕清身形一僵,冷了声:“莫要胡言。”
萧识沉俯下身去,佯作是与友人最后说两句体己话般,在燕清耳侧含笑幽声道:“昭俞寿逾千年,殿下不过是他时岁长河里的一缕飘絮,此刻殿下是他入幕宾,哪知百年后又有谁会辗转他榻上承.欢,说不得无需百年,短短几日,几月,就会遭了厌弃?”
“萧识沉!”燕清压着声怒道。
萧识沉恍似没有听到燕清的怒斥,慢慢重复着一句话:“燕清,你该看看我。”
“用不了多久,本殿便会回来。”
“而你,注定是我的。”
萧识沉直起身来,眼里布满了阴霾,强烈野心彰显无遗。
鼓吹乐起,曲凉国仪仗浩浩荡荡离开天晟皇宫,燕清望着逐渐变成一片模糊黑点的仪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万国春喜宴后,便是天晟皇室家宴,到了入夜时分,偌大的永乐宫内设座千席,席间氛围和乐,其中暗涌几番,燕清也无心再去注意。
他依着礼数待了片刻,便以身子抱恙为由离开了宴席。
回到华玥殿后,燕清无波无澜的面色才流露出一丝迷茫仓皇。
安元将绣金大氅从太子殿下身上脱下,小心地挂上龙门架,回身时见太子殿下神色有异,便道:“殿下可是心头有郁?”
要知道曲凉太子到底与殿下多年交友,如今一别,殿下心头怅惘也在情理。
燕清眼眸微阖,摇了摇头。
安元忖了忖,提议道:“不若老奴求请国师一来,陪陪殿下可好?”
燕清抿了抿唇,唇瓣微启正要应声,一道朗喝陡然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燕清闻声瞳孔一震,惊疑抬眸望向门口。
第039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8)
夜深寒更重, 花圃里原本堆垒的厚雪也近乎化凝成冰,瞧着倒像个冰窟。
九尾火狐躺在雪窟里,百无聊赖地翘着只爪足,踩顶着上方沉沉下压的冰面, 借由雪窟冰寒的温度压制着体内再度涌动的燥热。
只不过收效实在甚微。
俞显烦躁不堪, 爪足不由又加重了踩顶的力道,结果一个不慎踩穿了一个洞, 没化全的雪顺着洞口滑入雪窟, 铺了俞显满身满脸, 一截毛绒爪足僵硬在洞口外的寒风中。
俞显:……
更烦躁了。
俞显啧了声收回了爪子, “嗖”地一下就爬了起来,将落在身上的雪抖落下去。
赐福仪结束后, 俞显便避开了其他人往皇城外的星宫而去——也就是他最初由画像里现身的地方。
那幅画像在世人传闻中, 是由天晟开国圣祖执笔拓墨而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画像实际上是由九尾火狐一缕真元幻化, 专门设在星宫的一处栖息秘境。
彼时的星宫, 乃是青丘灵坳。
在狐神彻底沉睡后, 天晟开国圣祖为守护狐神,将皇都定在了青丘灵坳附近, 与其说皇都选定则有了星宫修建,倒不如说是先有了星宫定址建成, 才有了皇城落地。
最初俞显从时空混沌中醒转时身处的山洞,不过是栖息秘境里的一处,他循着记忆路线跑出秘境后, 才得以急忙赶往十里外的秋狩围猎地。
真要算下来, 当时可不止跑了十里,起码得有十五里。
而当时又是仅有五分钟的时限, 俞显偶尔回想起来,都觉着那会儿没把心脏跑出来已经算他命硬了。
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命血残尘”,不过是俞显打出的一道幌子,金缕真气环绕着萧识沉时,为的不是“洗脱”,而是“收束”。
收束萧识沉呕出喉口的心头血。
到了星宫后,俞显便将收束而来的心头血送入了摘星坛玉泉轨中,与晟德帝一年前滴入玉泉轨中已然形成了“灵露”的心头血相汇融合,再将“新制灵露”烘腾成雾,被倾覆在天晟国整个版图上的命轮灵阵尽数吸收。
末了俞显把命轮灵阵的缩影绘于摘星坛,同时落下一道结界牢牢遮掩住星宫,致使星宫从尘世“消失”。
萧识沉因野心图谋天晟,对灵阵护持原则造成威胁,气运被收束转化。
晟德帝非诚心钦定燕清的帝储之位,己私之心违逆狐神所降“天谕”,于灵阵护持原则而言,同样存在威胁。
勃勃野心,己私非诚,皆是本心不可控的东西。
至此,两股气运都会成为命轮灵阵最好的养料。
没有对燕清动心之前,俞显或许只是想着将任务完成,出于任务需要而惩治主角攻,以消除对清醒值存在负面影响的隐患。
而真正对燕清动心之后,尤其是知晓燕清是他珍而重之,哪怕护在手心都怕遭了风的两世爱人后,任务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出发点。
俞显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任何在他底线上蹦跶,胆敢欺他珍爱之人者,他都必须要讨回千倍百倍。
俞显始终认为简单一死代价太小,不像惩罚,更像恩赐。
他要做的,就是踩在异世界时空运制的规则临界上,既不单取气运之子的性命造成异世界豁口,引来异世界自动保护机制的反抗报复,又要气运之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俞显在星宫待了许久,直至暮色下沉,灵阵缩影西向位泛起几道有如蛛丝般皲裂开的红光时,俞显才满意离开星宫。
血光之灾,不祥之兆。
气运迅速倾翻下,萧识沉半路遭遇暗杀,命悬一线,不死也废。
这,只是一个开始。
……
九尾火狐将身上覆雪抖落干净后,烦躁地在雪窟里踱着步子,时不时扬着尾巴贴向四周的冰面,以减缓窜涌浑身的热意。
也不知道这劳什子的皇室家宴什么时候结束,俞显都想直接闯进永乐宫去将燕清直接带走,拐回摘星殿去,好一解情.热。
但是不行,于礼不合。
要是显得他过分急.色,吓到了燕清,那多不妙啊……
可对爱侣本能渴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他还处于发.情期,燕清能理解他的吧……
但是昨晚已经累到了燕清……
俞显脑子里天人交战了片刻,最终渴望和思念战胜了犹豫,他从雪窟里钻出来,颠着爪足朝永乐宫跑去。
到了永乐宫门外,火狐仰着毛绒脑袋往宫殿内望着,因施了隐身术法,守于宫门的宫侍也便没有察觉身侧有一只以往绝不敢逾矩靠近半分的灵狐,正探头探脑地逡巡着,寻找着什么。
当瞧见原该坐着燕清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时,俞显顿了顿,然而视线触及到晟德帝身侧摆放了一个与帝位同齐的座位时,不由错愕了一下。
自从俞显来到天晟皇宫后,无论大大小小的宴会,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位置摆放,意味着皇后从不参与宫廷活动,俞显也便从来不曾见过这位传闻中燕清的生母。
而今天,却多了这个位置。
这本该表明皇后是出席了家宴的,可怪就怪在——座位上也没有人。
难不成,母子俩避开宴席,在哪个偏殿说话不成?
思忖一瞬,火狐迈着爪足走向恭首候立在宫妃们身后的多禄,以密室传音问道:“太子殿下去哪了?”
多禄闻声一僵,这段时日多禄暗中受命于昭俞国师,布设了不少眼线监探宫闱,传递着消息的同时,控制着宫闱异动。
多禄谨慎看了眼四周,唇瓣不动,低声说着腹语:“殿下身子抱恙,回东宫去了。”
抱恙?
俞显眉宇一皱,在走之前又问道:“皇后今日出席宴会了?”
多禄道:“回禀国师,是的。”
俞显道:“她怎么也不在?”
多禄道:“皇后娘娘言称身乏,也先行离开了。”
过了片刻,旁侧不再有声音传来,多禄暗暗松了口气,两手贴紧了裤腿,小心擦了擦掌心里浸湿的汗液。
……
从即位东宫之主起,燕清已经记不清在名义上的母后那吃了多少次闭门羹。
无论是出于私心想要一见给予他生命的母亲,还是出于礼制前去拜见以示孝意,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给出的理由也不曾委婉过,坤宁宫老嬷嬷只冷硬通传一句……
“娘娘说不见,殿下请回吧。”
说来荒谬,燕清迄今为止都不知道母后是何模样。
因而当瞧见宫门外步步走来,一袭素简宫装的女子时,燕清满眼除却惊疑不定外,只余陌生,思绪不受控制地,慢慢飘向了色调昏暗的冷宫……
“不用送到里面去吗?就放在门口不好吧?不是说小殿下两条腿不会走路吗?”
“他自己会爬出来拿,你操心什么?那可是个灾星,瞧上一眼就会招脏东西的。”
“可是……”
“砰”的一响,是熟悉的盛饭木盒摔落地面的声音。
“哎走了走了。”
传言皇后娘娘诞下双生子后,即便双子保下了性命,曾属于皇后的荣宠也没有保住,从手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变成虚席后位幽禁坤宁的失宠宫妃。
盖因皇后诞下了一个灾星。
传言嫡次子害惨了皇后,若非国师力断燕玉为吉星,稳稳保住了燕玉的太子之位,皇后娘娘的处境会更糟糕。
传言……
“太子。”
燕清闻声一顿,思绪慢慢收束回脑海,他目光淡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无波,只道:“恕孤无礼,华玥殿少有贵客莅临,是以并未专门安置座椅,皇后娘娘便随便坐坐吧。”
皇后怔了怔,也不知是因为燕清态度上的冷漠,还是因为称谓上的疏离。
她此次前来连贴身嬷嬷也没带,避开了旁人,专程找来有话与燕清说。
换而言之,是有求于燕清。
燕清眼角余光看着生母雅身坐在了旁侧榻上,心里疑惑,他原以为自身这态度是给生母落了个面子,按以往的认知与判断,她应该会发怒。
再不济,也应该像每次让他吃闭门羹那样,传达冷硬的态度。
可她只是颦了颦眉,却没有说什么。
燕清心里没来由一股烦躁,以前他不是没有期盼过母后爱护,哪怕是多年常困冷宫,母后不曾来看过他一次,他也在心里为母亲开脱,以为母后是身不由己。
可自他多次被母后拒绝一见后,这份期冀便沉到了早已望不到边沿的深河之中,封存成冰。
他将生母列入恶人,列入终不相近的名目里。
他以为生母定然是如宫闱里那些满腹算计,刻薄怨毒之人。
可如今却让他看见一个不惊不怒,甚至可以称得上面目温渺的女子。
燕清抬手挥退了安元,看着皇后道:“娘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皇后看向燕清,眸光里含着燕清不愿去知晓的意味,她道:“本宫听闻太子荣得狐神盛宠。”
燕清淡漠看着虚空,没有回答。
那厢俞显揣着担忧从永乐宫赶往太子殿,生怕燕清真的身体抱恙,刚走到华玥殿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本宫希望太子念及与燕玉的手足之缘,请狐神一救玉儿。”
随之落下的,是俞显从未听过的,来自于燕清的一声冷笑。
第040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9)
“……手足之缘?”
冷笑尾音还未散尽, 便慢慢响起一声低叹,轻飘飘的,好似发出这声低叹的灵魂也飘在了空中,仅有一线细弱蛛丝悬勒着, 一个不慎, 就要坠到漫漫荒芜里去。
望着燕清眼眸里逐渐泛起的空洞,俞显心口绞疼一瞬, 不由目光不虞地瞥向皇后, 当视线触及到那张与燕清有八分相似的脸时, 俞显微讶地顿了一顿。
须臾, 俞显爪足一提,朝燕清跑了过去。
“孤自幼长于冷宫, 降生为灾, 亲缘疏薄,常人避孤如蛇蝎时都尚且嫌动作不够快, 何来手足?谁又与孤投缘?”
燕清语气平平地反问着, 似乎这些贬损话语说的不是自身, 而是别人一般。
一双毛爪忽然搭上燕清的双腿,燕清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团软绒坐在了他双腿.间, 攀在他的怀里,九条长绒尾巴绕过燕清脊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将燕清裹在了一片温暖中。
燕清控制不住地, 轻轻打了个寒颤,飘忽的灵魂也随即被拽了回来, 此时他才发觉,思绪在飘至以往身处冷宫的生活时,浑身血液便已经悄然凝滞,僵冷而下,此时被昭俞的温暖一融,血液才恢复了正常流动。
明明火狐施了隐身术法,燕清却好似能就着一片空无,用视线描摹出火狐的模样。
他指节微蜷,不着痕迹地,双手揽抱住了火狐。
“太子心里有怨,本宫知晓。”皇后看着燕清,仍是那幅清婉温渺的模样,却是对燕清言语间的嘲讽不为所动。
不含愧悯。
“只是天牢脏污又潮气湿重,常有鼠蚁蝎虫扰染疫毒,燕玉如今身患重病,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危,事出紧急,本宫没了法子……”
“于是便寻到了孤这里,寻到了你从不曾放在眼里过的残缺弃子?”燕清漠然打断了皇后的话,他笑了笑道,“恕孤直言,娘娘以何立场求请?您又是孤的谁?”
此话一出,便算是彻底断了母子之情,断了燕清年幼时曾如寒风微烛的期冀。
皇后脸色闪过一丝苍白,掩于衫袖下的手用力掐了掐手心,险些维持不住平静的表面。
在眸里潜藏的难过就要流露出来之前,皇后及时转开了看着燕清的视线。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却没有逃过俞显的眼睛,俞显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皇后,尾巴一下一下抚拍着燕清的脊背,耳畔传来的心跳声时重时缓,表明着燕清的情绪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稳定。
“倘若燕玉之命关乎太子生死之危呢?”皇后缓缓开口道。
俞显诧异一顿,尾巴不由停了动作。
燕清的目光从虚空移开,抬眸盯向皇后:“此话何意?”
“太子的肩背处……”皇后纤指轻抬,触上左肩背沿近琵琶骨的地方,“原本有一枚蝴蝶纹状的红色胎记。”
燕清敏锐捕捉到皇后话里“原本”这一字眼,这意味着在皇后的认知里,胎记早已消失,而燕清也并不知晓它的存在。
一时惊疑间,燕清没有开口说明自己早便瞧见了胎记。
“这枚胎记负载了你残缺的命格,而命格残缺的幼儿,生来便会早夭。偏偏你与燕玉二人同为双生,命格所指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象,无论哪一个失了性命,另一个都绝不会活过月半之时。”
听到这,俞显眉宇紧锁,不由想起了原剧情线里燕清的结局,犹记燕清是在感染风寒未得及时医治下,生生病死于寝殿,与皇后嘴里燕玉的现状何其相似。
倘若事实真如皇后所说,那么原本结局里,在萧识沉谋夺天晟后,早被遗忘在天牢中的燕玉便与燕清一前一后,双双病死在了不同的地点,为这番可笑的双生降灾之命凄廖地划下了句号。
每个界面的剧情线都是围绕主角开展,系统所提供的影像也只是依据主要剧情运算生成的片段式画面,人物长相还对不上号的那种,只能作为参考使用,旁的细枝末节并不会详细记录其中,俞显也是才知道燕清的身世里,还藏了这么个玄而又玄的要点。
失足落水,身染寒疾,是燕清命在旦夕的起因。
而双生命格之象,是燕清命运既定的果。
曲转回绕,似乎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本宫无法,只能求得木不见……”皇后僵硬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再次开口道,“就是尘渊国师为你施法逆转了命格,将胎记封印掩消,保下了你的性命。”
听到上任国师的名讳,燕清没有什么反应,俞显却像是抓到了奇怪之处般,狐耳一立。
燕清极少关注皇宫内的情况,自然不觉得得知上任国师的本名有什么稀奇,可是站在上帝视角知晓剧情的俞显却能笃定,“木不见”这个名字,只有皇后知道。
木不见从被奉入天晟作为国师起,便是以“尘渊”的道号与他人打交道,问及名讳便是犯忌。连晟德帝都不知道的名姓,皇后竟像是称呼习惯了一般,方才顺嘴就道了出来。
直觉告诉俞显,皇后与木不见的关系并不简单。
“难怪……”沉默片刻后,燕清轻轻一笑,“难怪孤能活到现在。”
闻言,皇后便以为燕清是将话听进了耳里,无论是性命被牵系在他人身上的威胁,还是对于早夭命数被及时扼制而心有感念,燕清想必都不会对燕玉坐视不理了。
谁知心口还来不及一松,便听燕清又道:“明明在被判言为灾星的那一刻,孤就应该被赐死在祭台上,亏了这双生命格,孤才能苟活到如今。”
“原来,都是为了燕玉啊……”
唇角笑意始终未散,燕清就这般笑着,掩不住满目尽是悲哀。
皇后张了张口,喉头发紧着,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办法说出口。
俞显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从燕清怀里直起身来,就要显身给皇后下逐客令,哪曾想燕清手臂一圈,火狐又再次趴进了燕清的怀里:“……”
“娘娘请回吧。”
说着,燕清半垂着眼皮,无意识地将火狐越抱越紧。
觉察到燕清情绪上的低迷,俞显没有再动,任由燕清将他抱紧,狐嘴安静地搭在燕清的肩颈。
皇后犹豫着,有心想再多求两句,然而看着燕清满脸的拒绝之意,她竟是怎么也张不了口了。
沉默片刻,皇后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之前,她转头深深地看了燕清一眼,那一眼深重而复杂,在燕清没有看见的角度,似温柔,似哀楚。
俞显无声看着皇后逐渐消失的身影,心念不过几转,便有了计较。
“国师……”
一声低唤在俞显耳边响起,轻得仿佛能随风飘散,音调很小,却响到了心腔去。
火狐脑袋微抬,清楚地看见了燕清脸上的茫然。
如同一个走失在无人之境的孩子,连那声轻唤,都像是可怜的呜咽。
心口传来一阵疼痛,俞显下意识皱了皱眉。
怀里软绒温暖的触感陡然消失,燕清似有所觉地仰头看去,看着现身在眼前的昭俞。
俞显只手抚上燕清泛着些许凉意的脸颊,俯身间落吻在燕清的眉心,饱含着浓浓的疼惜。
“燕清,你有我。”
燕清眼睫颤动着,视线一错不错地望入昭俞的眸子,手指慢慢抬起,一寸接一寸地,紧紧地,攥住了昭俞的衣摆。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清感受着身体里血液的流动,抚触着心跳尚在搏动的胸口,却觉得,自己是游离于尘世的一抹孤魂。
没有支点。
没有方向。
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随着风消散在这天地间。
直到看见昭俞,唯有看着昭俞,才觉得灵魂完整。
双手顺着赤红流衫的衣摆上移,燕清攀住昭俞的肩头,唇瓣颤抖着,猛地吻住了昭俞。
皆说神悯世人,渡福众生。
可燕清自知自私,只想昭俞独看他一人,只渡他一人。
倘若同情与怜悯能留住昭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燕清想,他不介意以惨遇为筹码,以苦痛为代价。
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抢走昭俞……
谁都不能……
俞显只怔了一瞬,立马反客为主地回吻而去,双手紧扣着燕清的腰背,力道极重,大有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的架势。
“我要你。”燕清从缠吻中退开,眼眶通红地看着俞显,“昭俞,我要你!”
他呼吸不稳,脸上不知何时漫爬着道道泪痕。
这是第一次燕清直呼昭俞的名字。
明明充满了偏执的占有欲,却可怜得像是祈求。
俞显眸色浓暗至极,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以着相对的姿势将燕清抱起,边发狠地深吻着燕清,边带着人快步走向寝室。
华玥殿布下了结界,将抵死交缠的声息尽数拢入其中,一丝一毫都透不出窗台门廊。
安元扫了眼投映在窗柩上晃动的影子,那是昏昧烛火下,扬动的帐幔。
想了想,安元转身远离华玥殿,顺便将守卫在周边的兵卫又招呼着远撤了半厘距,安排宫侍去备热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