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学子们写的策论卷头都有名字和班级, 虽然这只是一次学堂大考,不是正式的科举,但依旧把卷头的名字等信息用纸糊住了, 这也是为了模拟科举考试的氛围。


    陈夫子没有立刻翻开卷头的名字,而是顺着这篇策论往下看。


    这篇策论其实文笔算不上好, 但胜在切题角度新颖, 行文论述逻辑有条理,有理有据,让人眼前一亮。


    策论的主题是盐铁,不论是从国家的利益出发还是从百姓的利益出发, 哪方面切题论述都可。


    但因为文章是写给考官们看的, 为官者大都是心中有家国大义的, 所以从家国方面的利益出发切题论述的学子很多。


    但陈夫子看到的这一篇这不太一样,因为这篇策论开头便写道:日月不并名, 冰碳不容器。


    后面接着说的却是前朝与现在两个朝代的不同。


    所以这句话意在隐喻不同的时期, 要用不同的策略治国。互相矛盾的理论, 不能同时用。


    景朝和前朝不同,前朝百姓赋税苛重,若盐铁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私营贩卖,百姓的买盐铁的开销是要低一些。若是由国家来进行专营,那么这价格便会高上许多,百姓更苦不堪言。因此从侧面来讲, 这时候的盐铁私营从表面上看确实对百姓有裨益。


    而景朝开国后便休养生息, 百姓们赋税减半, 压力要比前朝的时候少许多, 情况自然是不一样的。


    陈夫子觉得这个切题的方式很新颖,一开始并没有择其一方而入, 而是将两方进行比较。


    他又往下接着看,中间又写道: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彩,食必梁肉。亡农工之苦,有阡陌之得,而不佐国家之急。


    前朝盐铁私营的时候,许多老百姓都去贩盐贩铁,从中获得不少私利。


    获利一多,男人就不再想着种地了,女人也不再专心养蚕织布,一门心思去贩盐贩铁,仍旧吃得好,穿得好。


    然而日子一长,种地的人屈指可数。那些还余下的种地的农夫们,心里只想着田地的收成,根本不会关心国家财政如何,国库是否充裕。


    如此一来,大多数因贩卖盐铁一道的百姓们会加入小商小贩做生意,能很快富裕起来,但国家财政来源稀少,长此以往难以支撑,而后很快瓦解,进而百姓流离失所,结果与想象中的好日子背道而驰。


    国家要想财政富裕,万不可能向百姓加重赋税,所以只能从一些商贾富人以及世家大族身上入手。


    从他们手中夺回一部分工商业的经营权,可以充作国家财政来源的一部分,而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盐铁。


    将盐矿铁矿把控到国家的手里,把丰厚的盐铁利润从商人士族转移到国家,然后给百姓减免赋税,减轻负担,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购买官营的盐铁。


    "是以用度不足,故兴盐铁,以佐边费。"这就是盐铁官营的动机。


    而后几十年,盐铁官营的好处慢慢显现出来,国家逐渐富足,恰恰佐证了这一措施的好处。


    结尾处又引用了儒家贤良文学论述了对富国与富民的认识,点名盐铁官营实属必然。


    陈夫子看完这篇策论,忍不住夸道:“好!好!好!这论述的角度实过于刁钻,但却让人眼前一亮,中间还列举了前朝不少事例,来佐证官营的利大于弊。许兄,这位学子实是个可造之材呀!”


    许夫子心里有数,知道这篇策论是谁写的,他当时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艳,但在老友面前,他是一向保持低调谦虚的。


    许夫子叹了口气,说道:“好什么好,你不如看看他的诗赋和文章,能把我气个半死。”


    陈夫子依言朝着后面的诗赋和文章看去。


    这文章写的太过于口语化,之乎者也的地方用的都很少。对比着刚才的策论来看,确实差强人意。


    但整体来看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通篇看过之后,他觉得此人十分擅长用论语来写文章。


    比如中间那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用的就恰到好处。


    这文章一看就感觉写的生疏,但却给人一种虽然在练字初级,但已经出现笔锋和笔骨,只要假以时日,精雕细琢,勤学苦练,日后必能进步斐然。


    陈夫子宽慰道:“你就知足吧,这文章我看着已经很不错了,比我们班的几个小崽子强多了。”


    许夫子道:“你还是看看中间的诗赋再发表意见。”


    陈夫子闻言翻到诗赋那块,看了一下,读了一遍之后,他笑得胡子乱颤。


    “哈哈哈哈……许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精妙的诗词!哈哈哈哈……”


    实在是这篇诗词写得太过简单直白,在这个动不动就知乎者也的朝代,也算是标新立异了。


    主题为雪,有人会写,遥夜此何其,霜空残杳霭;也有人会写,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偏偏这人却写道:


    时至深冬十一月,大雪纷纷飘满天。


    吾家小台池中砚,已是风吹冰塞干。


    而今茅屋三两间,百姓三两有时闲。


    盼雪厚遮庄稼地,来年丰收笑开颜。


    虽然字里行间也在写雪,但看着却十分散,没有个中心主旨在,一看就像是拼凑而成的。


    陈夫子安慰道:“你也别要求这么高,我看人家最后一句写的也不错了,那可是老百姓们的心声。”


    “说起来这学子也挺有意思的,反正你也要誊抄名次,不如我来帮你,刚好让我也看看这个学子到底姓甚名谁,答的题都竟然都如此独特。”


    许夫子瞥了他一眼道:“那我谢谢你帮忙?”


    “诶不用不用。”


    陈夫子把糊住的那一侧拆开来看,翻到刚才看的那篇文章里,对照着文章找名字,低声念了出来。


    “宋声?”


    “这是你们班那个几年前很有名的神童?”


    许夫子点点头,“嗯,就是他。”


    “不是听说他后来资质平平吗?我印象中前几年的学堂大考,他好像名字都在百名以外。可我观今日之答卷,这至少能在前五十啊。”


    许夫子把一旁的试卷合上,喝口茶润了润嗓,“这次收假后来学堂,好像开窍了,大有进步。”


    “这除了策论,你也管这叫大有进步?”


    “你不觉得他如今很有天分吗?现如今,每次我教他做学问的时候,他都能举一反三,学得非常快。就是这篇策论,你也觉得写的不错吧?事实上这个月我总共给他布置过两篇策论练习,每一篇都相比于上一篇有进步。”


    “可这只是一篇策论而已,进士科考试还要考诗赋和文章的。你看他今日的诗能写成这个样子,等考中了秀才后,他就该学习如何写赋了,那可是更有难度的。”


    许夫子何尝不知道,但宋声每次进步的都让他啧舌。也许这诗赋好好教一教也能进步很快呢?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咱们又不吃亏,左不过是考的中考不中的问题,那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需要把该教的东西全交了,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领悟了。”


    陈夫子发现许夫子很看重这个宋声,说道:“怎么,你准备悉心培养了?”


    许夫子没吭声,这番无言沉默,在陈夫子的眼里就是默认了。


    陈夫子遂感叹道:“这都多少年没你看上的人了,难得出现一个,竟然得你这么重视,可见确有过人之处啊!”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也不必顾忌。


    许夫子顿了顿道:“这个宋声,今年收假之后,我观他与从前变化很大,如今性情倒是坚韧许多,且比之从前更聪敏好学。如果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所掌握的知识比作一池子的水,那他就像那布匹,吸水性极强,而且干的也极快。”


    他这般比喻,大概就是在说宋声像一块海绵,不断的汲取着宛如长河一般庞大的知识。


    “难得听到你对一个学生评价这么高。”


    “我打算好好培养培养,看看明年下场时,能不能争一争这案首之名。”


    “案首?!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许夫子笑了笑,说道:“你刚才看的都是进士科的东西吧?你再去看看他的其他三科。”


    陈夫子满脸的疑惑与好奇,去翻了翻经义那一摞的试卷。


    经义主要就是考的背诵与理解,需要记忆力超群,还要把知识的意思融会贯通。


    要写的字也是不少的,宋声的字体刚劲有力,看着十分整齐。


    他把糊名的地方揭掉,挨个往下翻,终于从里面翻出了宋声的答卷。


    看完之后惊讶道:“我勒个乖乖的,几乎满分?!老许,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批错了?这上面的默写填空处都答对了?”


    许夫子白了他一眼,“我眼神好着呢。”


    陈夫子又仔细看了看,“这背诵默写的全答对了啊,还有这句子理解写的也大差不差,只有两处的理解不大准确。”


    他又仔细看了看画圈的地方,想知道到底是哪两处让他丢了分。


    结果一看,他忍不住大声道:“这么简单都理解错了?这句击杀者无虑百十人,明明是说杀的人大约有几十上百人,他竟然给答成了‘既然杀了人,就无须担心是杀了几十人还是杀了上百人’。这也太离谱了,我说你是怎么教的?”


    一个对于学生有着殷殷期盼的老师,在看到学子把难题做对了,却把简单易懂的答错了,那种惋惜又憋火的心情,跟陈夫子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许夫子摇摇头叹了一声,然后道:“要不怎么跟你说把我气得半死呢?”


    陈夫子长出了一口气,这经义得分确实是高,这一科考得很不错。


    可以想他还能拿更高的分,那么简单的句子理解都写错了,他就高兴不起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看完了经义之后他又去翻算学。


    算学是另外的夫子教的,这会儿还没过来,试卷都在对面的那张桌案上放着。


    不过学堂的几个夫子关系都不错,陈夫子索性就给拆了,糊名的地方揭开,开始翻找着宋声的答卷。


    若是刚才的经义让他觉得惊讶的话,此时他已经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两遍,最后惊道:“全对?!算学竟然能做全对?咱们整个学堂的学子加起来全答对的也找不出来三个吧?”


    景朝的算学发展十分落后,像是什么鸡兔同笼、两鼠穿墙、及时梨果等算是十分难的了。对于前世经历过高考和大学的宋声来说,什么高数、微积分在这里通通都不存在。


    谁能想到,这里的算学试卷来说对他来说最大的难度就是,题目全都文绉绉的,即便是简单的运算题,话都说的古香古味。他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看懂题目及理解题意上。


    陈夫子顿时觉得这次大考有点魔幻,他不信邪的又翻了一下宋声的律学,翻开之前说道:“我就不信这律学他也能做全对。”


    然而当翻开之后一看,“???几乎全对?!”


    看了看被圈出来的扣分地方,批注写的竟然是因为推理过程写的太过简略。


    陈夫子忍不住道:“这发挥的也太好了吧?是不是提前漏题了?”


    教律学的冯夫子这会儿刚好进来,就听见陈夫子质疑律学漏题了。


    他眉毛一竖,不服道:“什么律学漏题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那道案子推理判刑的题目还是当场出的,这叫漏题?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律学有优秀的学子!”


    自从收假之后来学堂上课,宋声逐渐在律学和算学两科之间展露头角,很得两个夫子的喜欢。


    这会儿一听陈夫子说是不是漏题了,冯夫子小胡子一翘,立马就不愿意了。他惜才,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在律学方面这么有天分的学子了。


    他护犊子护得厉害,连珠炮似的怼了回去。


    陈夫子知道他素日里的脾气,也不与他计较,转头朝着许夫子道:“许兄啊,你这个学子若是好好教,以后可是大有作为呀。”


    仔细想想,最起码他所知道的律学、算学和经义三科都相当精通且出色的同龄学子,全都无一例外的出自世家大族。


    人家那都是身后的家族底蕴堆积出来的,自小就在那种书香的环境中长大,像诗赋这一项,压根就不用培养,几乎是生来就会作诗写赋。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寒门子弟能在这三样上都做到如此拔尖的。


    陈夫子顿时也生了爱才之心,说道:“得空了让我也去考校考校他,咱们凤坪县可是好久没有出过案首了啊。”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这会儿走近许夫子身旁低声道:“许兄,这今年只是过了个农假的时间,回来之后宋声就变化这么大,你完全没有一点儿怀疑?即便是出色也需要一个过程,循序渐进的吧?哪有人立刻就开窍了从平平无奇做到如此之好?”


    许夫子之前也怀疑过,所以每次让宋声下学之后再跟着他学半个时辰也有这其中的原因。


    但宋声也只是在算学,律学和经义三科上表现的拔尖一些,对于进士科来说,依旧跟从前差不多,可如果你悉心教他,他会进步的很快。


    这次的大考监考很严,又没有泄题,所以是不存在作弊的。


    许夫子从不信鬼神,压根就没想过宋声身体里换了个异世的灵魂。


    但原主宋声十岁时神童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凤坪县的,却一朝之间文采尽失,当时只让人觉得可惜。


    如今许夫子只觉得这人或许像当初一样,脑袋突然闭塞之后,又突然茅塞顿开。


    他道:“世间之事一切皆有缘法,你如果能理解八年之前他一朝之间突然泯然众人的事,今日便也能理解了。”


    陈夫子恍然悟了,说道:“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许夫子也是个爱才惜才之人,素日里宋声的勤奋刻苦他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给他私下开小灶讲学了。


    但这次各科的试题成绩出来之后,许夫子有些烦,宋声这个崽子,平日里他都还把他叫来多补了半个时辰的课,怎么其他三科都考那么好,独独这进士科差了一大截呢?


    偏科也太严重了,就不能雨露均沾一下吗?


    难道是他授课的方法不对?


    他想了想,打算明天叫上陈夫子两人一块给宋声补课。


    早课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几个班的夫子已经把学堂里所有的学子名次全都排出来了。


    班不与班排名,所有学子不论班级,全都是放到一起评的。


    早课结束之后就是第一堂课了,许夫子拿着个榜案贴到了外头屋檐下面的墙上。


    许夫子是主教进士科的,因为放了一个农假,好多人都掉以轻心,这次的成绩整体下滑的厉害。


    他站在前面的桌案前先把班里所有学子都批了一通,然后开始讲解这次大考的进士科试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策论,这次的策论答的特别差的人没几个,但也不出色,属于很平庸的那种,中规中矩。


    不过在开讲之前,许夫子拿着宋声的策论夸了一遍,说他切题的角度新颖,论述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建议大家传阅学习一下。


    听到宋声策论被夸,班里有些刺头心里不大服气,心里直冒酸味儿,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教训他一顿时,又听到夫子开始批评诗赋了。


    于是,刚被夸过的宋声,又被拎出来了。这次是被许夫子狠批了一顿。


    宋声的诗又被当堂念了一遍,惹得大家闷声大笑。


    刚才因为夫子的夸赞嫉妒宋声的人这会儿那点儿阴暗心思也没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你看,虽然他写策论写的好,可他的词赋差呀,大家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等到讲文章的时候,夫子也很生气,这次的文章主题出的并不难,可写得出色的拔尖的并没几个。不过这次宋声好在没有被点名批评。


    被点名批评的变成了梁又明。


    小梁同学的文章写的是一塌糊涂,夫子看了都要泪目的那种。以往听到他的文章被点名批评,梁又明是不大在乎的,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脸上看上去不大高兴,还有点蔫蔫的。


    第一堂课上完之后,中间会休息两刻钟,大家心里都惦记着外面张贴的榜案,所以这课上没几个人是认真听的,全都在惦记着外面的榜案名次。


    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考得并不怎么好,但自己心里比较在意的某一个人可能考得比自己还不好,每次这么一想,心里多少会高兴一些。


    同样对这个榜案十分关注的还有乙班的李鸿云。


    李鸿云从早课开始就心不在焉了,这次的题目出的好难,尤其是策论,他感觉自己答得一塌糊涂。


    还有算学的那道应用类题目,他一知半解的答了个大概,可直觉告诉他没答对。


    律学的还有一道推理类的案子题目,他完全没搞明白那个案子该怎么判。


    唯一让他觉得心里有底的就是经义了,这个他背了很多都考到了,算是优势。


    可是整体加起来,就没那么好了。


    他心里担忧的厉害,一整个早课上都在想着跟宋声的赌约。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一堂下课,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甚至因为着急还撞到了前面的同窗。


    “这是赶着干什么去呢?连路都不好好看。”


    李鸿云急急的说了两声抱歉,就冲出去了。


    此时的榜案前已经围了不少学子,榜案名次是竖着排列的。李鸿云努力挤到了前面,开始着急的一列列找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平时在什么水平,所以前两列的名字他都没有看,直接从第三列开始找起。


    一直到第五列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数了数,是第八十九名,跟放假之前那次大考差不多,还往前进了三名。


    他心里一喜,还好还好,名次保住了,而且还进步了三名。


    刚才从第三列看过来他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名字,不过他也注意到,没看到宋声的名字。


    直到找到自己的名字,他才高兴的咧嘴笑了笑,想到都第五列了还没有看到宋声的名字,说明宋声的名字肯定是在第五列之后了,那他这次不就赢定了!


    一想到到时候离开学堂的人是宋声而不是他,他心里就长出一口气,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心里终于能放松一下了。


    他要去找宋声好好说道说道,他最好识相点,乖乖收拾东西滚蛋!


    第042章 第 42 章


    中间休息时间有两刻钟, 也就是半小时的时间。


    宋声一整个早课都在打盹,第一堂课强忍着不敢睡,就连夫子批评了他的诗写得烂他都听得恍恍惚惚。


    好不容易熬到中间休息, 也顾不上出去看什么名次了,还得抓紧时间补会儿觉, 不然后面一堂课很难熬。


    夫子是最讨厌来了学堂不读书学习的, 比如梁又明,不知道被夫子说过多少回了。


    梁又明就是摆烂的态度,说再多遍也不改,夫子后来说倦了, 就不再管他了。


    但若是被夫子看到了他上课睡觉, 恐怕会把他拎出去站罚站帮他清醒清醒。


    如今已经是腊月了, 天气更冷,早上刚起来外面的水坑里全都是结的冰。若是他被罚站到上课的房间外面, 不需一个时辰, 四肢就该僵硬了。


    大冷天的, 这不是活受罪?还是得忍着,千万不能在课上睡过去。


    而李鸿云已经看完了榜案,这会儿正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去找宋声。


    他从围着看榜案的人群中退出去,想着宋声应该也在迫不及待过来看名次了,他转动的目光就在围着的人里面找了找。


    两遍过后,发现人不在。


    不在这里看榜那肯定就是在授课的内室里。


    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 李鸿云朝着宋声的班级走了过去。


    到门口, 一个坐在前排的同班同窗看见李鸿云在门口朝里面东张西望, 脸上有些不耐烦。


    他刚从外面看了榜案回来, 这次退步了好几名,心情正不大好着。


    这会儿看见隔壁班的人来门口像是找人的样子, 态度不好的问道:“喂,你在这看什么呢?想找人直接说,别在这挡我的视线。”


    毕竟是在人家班上,李鸿云也不敢横,好生言语道:“那个,你们班宋声在吗?我找他有点事儿,能帮忙喊一下吗?”


    这个同窗一脸不耐烦的道,“等着。”


    说完之后扭头朝着宋声座位的方向喊道:“宋声,外面有人找!”


    李鸿云在门口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宋声在哪,这会儿顺着这位同窗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他正趴在书案上睡觉,前面有一个同窗学子坐得笔直,刚才刚好把他整个人挡住了。


    宋声趴桌子上也没完全睡着,门口传过来的声音很大,因为休息被打断,宋声脸色不大好,看向门口。


    一看李鸿云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皱了皱眉,起身抬脚向着他走了过去。


    宋声不是很明白他的来意,他是有信心超过李鸿云的。


    况且虽然他没有出去看榜案排名,但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次。


    这还得多亏了梁又明特地告知于他,这人一下课出去看榜案,态度十分积极,宋声不大理解他的想法,梁又明一向是垫底的,成绩稳定的很,就算不去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怎会如此积极看名单?


    梁又明出去看了之后回来跟宋声小声说道:“我刚才特地去看了你的名次,你猜,你这次考了第几?”


    宋声听完很是惊讶,“你刚才出去那么着急,就是为了看我考多少名去了?”


    “当然了,你之前不是承认了跟隔壁班的那个谁有赌约吗,你这又不敢出去看,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看一看。”


    宋声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你从哪看出我不敢出去看了?”


    梁又明呲牙笑了笑,“哪里都看出来了。哎呀,你别打岔,快猜,多少名?”


    宋声不想猜,他心里多少有点数,肯定能在前五十,除非李鸿云超常发挥,不然按照这次答题的程度来看,自己怎么着都是有很大胜算的。


    “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便是。”


    梁又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个数字,眯着眼笑道:“我刚才还特地去找了李鸿云的名字,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在八十七,这你不是赢定了吗?”


    宋声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之后放心的继续趴桌子上睡了,想着赌约的事儿改天再去找李鸿云说个明白。


    结果他刚趴下没多久,对方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了。


    宋声不大明白,这人应该已经看过排名了才对,知道自己这次输了,不应该躲着他走想办法让他不要提及他输了的事吗?怎么会如此积极的找上门来?


    他走到门口,对李鸿云道:“这不方便说话,还是找个其他的地方说吧。”


    他们两个人的赌约毕竟是私下定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当面说不大好。而且事关退学的事,闹大了不好。


    李鸿云听见宋声提议私下另找个地方说清楚,却是立马就不愿意了。


    他觉得反正他已经赢了,这种事情定然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才好,偷偷摸摸解决了算什么?完全没有爽到好不好?


    “什么私下说?我看这就挺好的。正好在座的各位同窗们也能给咱们做个见证不是?”


    宋声一听他说这话,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


    这时候在外面看榜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刚走到门口听见李鸿云说这话,纷纷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事要私下说,不如说来听听吧,大家也好给你们主持公道呀!”


    在学堂一天天的除了学习就是背书,夫子的规定又比较严苛,一天到晚根本没什么乐子。


    这会儿听到李鸿云的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挑起话头,那眼睛里冒出的八卦之光都快要闪瞎了眼。


    宋声和李鸿云赌约的事情,宋声班上的同窗几乎没人知道。但李鸿云班上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的,这还多亏了何荣跟陈彦之前在一旁说过,不然这学堂里应该没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这时候围观凑过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后来过来的都不明所以,纷纷抬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鸿云仰着脸得意洋洋道:“愿赌就要服输,宋声,你可看清楚了,我这次大考可是比你考得好。识相点的,你就乖乖的回去收拾东西走人,否则别怪我把这件事抖出来,让大家看你笑话。”


    围观的人不大清楚情况,听得更是一脸懵,只听到了愿赌就要服输这句,都在旁边跟相熟的人议论:“什么愿赌服输?他们俩之间赌什么了?这到底是啥情况?”


    宋声听的一脸疑惑,他就说为什么今天李鸿云这么迫不及待过来找他,还以为他是来认输,并且求他原谅自己,不要退学的。


    结果看到他现在脸上得意的神情,再加上他刚才说的话,宋声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人恐怕是把名次看错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考得比他好,让他愿赌服输这种话。


    这时候李鸿云班上的同窗们看完榜案,准备回班,路过这里时一看人家门口乌泱泱的,围了不少人,也都上前去凑热闹。


    但人太多了挤不进去,只好在旁边问道:“唉,兄弟,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门口围了这么多人?是夫子在里面吗?”


    “不是不是,是你们班上的一个同窗,过来找我们班上的宋声说话,说是什么赌约他赢了,让宋声愿赌服输。不过他刚才说这次大考考得比宋声好,这不是在说瞎话吗?我们班上的宋声那可是进步神速,一下子都冲到榜案第二列去了。这人是怎么有脸说出比他考得好的这种话?”


    乙班的这个同窗听完这些话,想起前一段时间何荣跟他们说的一个打赌的笑话,如今这不是对上了?


    他笑眯眯道:“这题我会。来我给你讲讲,我知道他们之间是发生啥事了。”


    他一说这话,旁边外围站着不明所以的同窗赶紧凑了过去。


    偏偏李鸿云还对真实的榜案名次浑然不知,既然大家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他已经赢了,把赌约说出来也没什么,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他。


    “我跟宋声一个月之前打过赌,这次大考谁考的名次比另一个人低,就要从学堂退学。”


    大家一听从学堂退学,纷纷哗然。对于富家子弟来说,可能这个上县学读书的名额不算什么,可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光是考童生就已是不易,若是随随便便就说退学,那可是拿一辈子的前途开玩笑。


    就是说胡闹归胡闹,但却不能拿自己的学业与前途做赌。


    不过除了惊讶这个赌注的内容之后,大家纷纷面色古怪的看向李鸿云。


    李鸿云看大家都盯着他看,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现在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这次他考赢了,要走的人是宋声,就算旁人的表情古怪,他也不必在意这些多余的人和事。


    旁边跟李鸿云关系较好的一个同窗一个劲儿在那拉他的衣袖,周围吵吵闹闹的,他说话李鸿云也没听见。


    李鸿云有些烦,谁一直在后面拉他的衣服,转头一看,是他的好朋友齐明明。


    本来不耐烦的想要吼上去的,结果一看人是齐明明,又忍住了,说道:“明明,你别拉我,不用劝我回去,你应该劝的是别人,让他最好愿赌服输,别耍赖皮。”


    齐明明闻言更焦急了,他本来就个子浅,说话声音也小,好不容易挤进来阻止李鸿云,刚说几句话就被淹没在人群中。


    齐明明很无奈,只能努力扯着嗓门道:“鸿云,你去看看榜案,宋声这次的成绩排名在你前面!”


    这一不小心声音吼的太大,围观的人全都听到了。


    他面色讪讪的低下头,没敢看李鸿云的表情。


    李鸿云听到他说的话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有几分慌张,怀疑他听错了。


    “明明,我刚才都看过了,我考了八十七名,我一直从第三列数到了第八十七,都没有看到宋声的名字,这不是排在我后面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他还直接排到前两列去了?”


    后者想想也不可能。


    “明明,你就算想劝我回去,也不用开这么大的玩笑。”


    李鸿云说完发现大家都盯着他没吭声,他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心里隐隐的开始慌张,难不成宋声真的在前两列里面?


    不,不可能。他上次大考还是一百二十几名呢,怎么可能仅仅过了一个农假再加上这一个月的时间,就直接进步七八十名!


    这肯定不是真的。


    围观的人看到李鸿云一脸的不可置信,忍不住提醒道:“那个,李兄,我们刚在那边看完榜案回来。宋兄这次的名次,确实比你靠前的多。”


    这话刚说完,乙班几个刚从榜案那回来的纷纷点头,“是啊,我刚才在第二列上看到宋声的名字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还特地又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在第二列呢。”


    李鸿云这下慌了,如果是一个人说宋声考得比他好,他还能跟自己解释一下,是别人看错了。


    可好几个人都这么说,他心里越来越没底。又想起刚才自己看榜的时候,是直接从第三列开始看的,前两列压根没看。如果说宋声不在第五列之后,那只可能在前两列里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名次不是比他高很多?


    那这次赌约输掉的人就是他啊!


    他现在还跑到人家门口把人叫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愿赌服输……


    李鸿云越想越觉得心口沉重的厉害,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来气。


    不,这肯定不是真的。


    宋声的名字一定不是在第二列,别人说的都是假的,他要自己去看!


    明明是寒冬腊月,李鸿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冒出了一身的汗,掌心都湿透了。


    “我要自己去看!”


    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榜案处走去,本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看到他要出去看榜案,都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李鸿云站到榜案前,仰头看着墙壁上面张贴着的白底黑字,目光从第一列第一个名字开始看起,每一个名字都不放过。


    小心翼翼的看完第一列,没找到宋声的名字,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


    第一列没有,那第二列的可能性不是更大了吗?


    李鸿云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冲动。


    他把目光放在第二列名单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开始一个一个往下看。紧张的好像看的不是名单,而是什么即将要被打碎的珍贵物件。


    前半节看完了都没看到宋声的名字,李鸿云心里期盼着这一列没有宋声这两个字。


    可天不遂人愿,在看到倒数第五个名字时,宋声两个字极具冲击性的映入他的眼帘。


    竟然……真的……在第二列。


    而他的名字,在五列。


    都不用刻意去数宋声具体是多少名,这么明显的差距,一看就知道,是宋声考的好。


    他们之间的赌约,是他输了。


    而输了的代价,是要从学堂退学。


    李鸿云双眼无神,像失了魂魄般,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冰天雪地里刻苦读书过,为了考上童生,一连好几年都没睡过一个懒觉。春捂秋冻的时候,他的手也曾因为写字而皲裂过。


    明明为了来县学读书,他也曾不眠不休的背书看题,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艰辛过。


    可如今,怎么就要退学了呢?


    如果家里人知道他从县学退学了,那他娘要把眼睛哭瞎了吧?村里的邻居和家里的亲戚该怎么看他?


    李鸿云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顺着脸颊一落而下。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榜案上宋声的名字,怎么会呢?


    明明上一次农假前的大考,宋声还考了一百二十多名呢。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一直隐隐的在跟他做比较,当时他特地悄悄看了宋声的名字,赫然是在第七列的名单上。


    只是一个农假而已,而且学堂开学这一个月,他也很努力的用功读书学习啊,为什么两个人的名字竟然差距如此之大,他不理解,他想不通。


    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想退学,也不能退学。


    回过神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宋声从一百二十几名一下子考到了第三十五名,中间进步如此之大,除却他天赋异禀之外,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作弊了。


    对,一定是他作弊了。


    李鸿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在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宋声大考的成绩比他好的情况下,内心一直在不断暗示自己,他就是作弊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发现刚才那些围观的同窗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过来了,全都在旁边看着他。


    李鸿云整理了一下思绪,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刚才如从云端摔到了烂泥里的心情,一脸正色道:“刚才确实是我搞错了,没仔细看前两列的名单,若是按榜案上的名单来说,确实是我的名次在宋声之后。可他这次的成绩,是真的吗?”


    他这话一说,旁边立刻就有人道:“李鸿云,你是不是输不起啊?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宋声这次的成绩是真的吗?不是真的难不成还是假的呀?你搞搞清楚,这次可是夫子亲自批的答卷 ,你难道是在质疑夫子不公?”


    李鸿云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说道:“我当然没有质疑夫子的公正性,只是觉得,不过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宋声进步的未免太快了些。据我所知,在农假的这两个月里,他也并未请西席先生为他补课。那么他这进步的是不是有点……惹人深思?”


    他没有直接点明说怀疑宋声作弊,不过这话说出来之后,在旁人耳朵里听来,那不就是变相的说宋声作弊吗?


    这时候有宋声班里的人道:“仔细想想,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今天夫子在课上虽然夸了宋声的策论,但那诗做的确实很差劲,还有文章,刚才课间的时候我还过去瞅了一眼,写的也就一般。就算他的经义一项全都答对,那还有算学和律学两科呢,那里面后几道压轴的题出的有多变态,大家也都清楚吧。这加起来怎么可能排到三十多名?”


    这句话说出来,旁的班的学子不清楚,但宋声自个班上的人都是都清楚的,毕竟刚才那堂课上夫子夸人和批评人的话,还都历历在目。


    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说的还有理有据,符合常理,难免会让其他学子心里也这样认为。


    这个头一开,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不过议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宋声这次大考有没有作弊了。


    李鸿云一听宋声班上的人这么说,心里更加坚定了宋声是通过作弊才取得这么高的成绩的,心里的自信多少又回来了一些。


    一大帮人簇拥着他走到宋声面前,他道:“你这次的成绩根本就不是真的,真是可笑!就为了要赢过我,竟然用作弊这么卑劣的手段,根本不是君子所为。”


    宋声抬头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他,李鸿云莫名被他盯的后背发虚。


    宋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作弊了?”


    “刚才你班上的同窗们都说了,你的诗词和文章写的都不好,就算你运气好经义全都答对,后面只凭着策论,也很难得到现在的名次吧。”


    在进士科里,文章和诗赋还是占很大比重的。而且李鸿云笃定宋声的经义一项不可能全都答对,这么想来,宋声作弊无疑了。


    旁边有些人觉得李鸿云说的没毛病,这会儿一边看热闹一边说道:“就是就是,我看人家说的有理有据,你到底有没有作弊?”


    宋声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1次被人质疑他的学习能力。


    他面露不愠,厉声道:“诗赋和文章写的不好就不能考的好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们是忘了还有另外三科了吗?偏科不行?”


    宋声虽然还没看到自己的律学和算学答卷,但心里有数,这两科肯定考得不差。要不然他的总成绩也不会把名次拉的这么靠前。


    李鸿云被他的一噎,刚想说话反驳,就被人群外的夫子一生冷喝:“都干什么呢堵在这儿。”


    来的人不止有许夫子,还有陈夫子。


    大老远他们就听见这闹哄哄的,站在旁边的拐角处仔细听了一下,也听了个大概。


    围在这里的学子们一看夫子来了,全都着急的往班里窜,却被许夫子叫住了。


    “都站住!站好了!”


    大家全都一声不吭的站着,乖的跟家里的小鸡崽似的。


    第二堂课马上就开始了,许夫子和陈夫子是过来上课的,结果在门口遇到这事儿。


    许夫子道:“是谁教你们的,质疑同窗考试作弊!有证据吗?没证据就别乱说,这是读书人该有的品行吗?”


    大家全都不敢吭声。


    只有李鸿云大着胆子,把刚才的理由和怀疑又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总结道:“夫子,我们都不信,他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李鸿云是陈夫子班上的学生,听到李鸿云的质疑,他道:“你们之中有人对宋声这次的答卷成绩有疑问是吧?大概你们不知道,宋声这次的律学和算学几乎考了满分。”


    “满分?!”大家一听他这两科考了几乎满分,本来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李鸿云,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一样,说道:“还说他不是作弊?这两科后面那么难的题,他怎么可能做对?肯定是提前就背了答案!要不然、要不然就是赵夫子和冯夫子批错了!”


    赵夫子是教他们算学的夫子,一个人负责教四个班的算学,平日里很忙碌。


    他今天上午因为家里的事儿,第一节课没过来,这会儿匆匆过来,想跟许夫子调一调课,把下午的算学挪到上午来,下午他家里有事抽不开身,结果刚过来就听见李鸿云说这话。


    第043章 第 43 章


    赵夫子平日里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形象, 跟人说话一直都笑眯眯的,很讨学堂里学生们的喜欢。


    因为他平时爱开玩笑,讲起算学来一直都幽默诙谐, 很少有严肃正经的样子,学生们都爱跟他聊天。


    这会儿他却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走了过来, 李鸿云心里虚透了, 他不敢看赵夫子,面色有些慌张。


    赵夫子过来之后道:“方才好像听见有学生质疑老夫批阅答卷有问题?”


    听见这话,李鸿云的头埋的更低了。


    他刚才只是太慌太急了,所以才一不小心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夫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他考试作弊了, 不是您批阅的问题。”


    赵夫子道:“既然你说起这个, 我刚好过来带了这次的答卷,不如把宋声的答卷跟榜案一块儿都贴上去吧, 也都让大家看看。若是还有人质疑——”


    他话还没说完, 宋声主动接道:“赵夫子, 您现在就考我吧。算学内随便出题,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答案。不知这样能不能证明我没有作弊。”


    赵夫子其实也觉得他的提议是最快最有效让大家信服的了。


    既然他本人同意,就当是在课堂上考教学生,也没什么不可。


    赵夫子道:“大家都听见了,宋声亲口说让我现场直接出题考他,你们也都听清楚了, 这次考校结束后, 我希望说人家作弊的传言能够永远消失, 明白吗?”


    其实相比于做算学的试卷来说, 宋声更喜欢口头提问。


    因为不用费尽心思的去理解题意是什么,他来到这里的时间还不算长, 一开始会出现很多理解上的错误,比如像数字类的,二八年华中的二八,其实说的是十六。三五载说的不是三年五年,而是十五年。


    尤其是这些数字出现在算学一科上,光把这些叙述类的文字搞清楚,宋声就花了不少心力。


    这会儿赵夫子说当场考他,他心里一点都不虚,反而还有几分高兴。


    赵夫子寻思了一下,先说了一道中等难度的题。


    才刚说完,宋声几乎前后脚的功夫就给出了答案。


    而且这答案还是正确的。


    在得到赵夫子的官方认证答案准确之后,一旁的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的看着宋声。


    前面题才说完,后面给出了答案,这也太厉害了吧?!引得一众学子惊呼厉害。


    随后赵夫子又出了一道跟试卷上最后一题难度相当的应用题目,宋声这次没有立刻答出来,他在心里做了演算,将过程过了一遍之后才说出了答案。


    又答对了。


    赵夫子面上没显,心里却很高兴。


    他们算学一科擅长的人并不多,每年仲春的时候几个县的县学都会举办一场算学大赛,排名靠前的队伍有丰厚的报酬。


    这主要是为了提升学子们学习算学的积极性,毕竟在整个景朝,很多人都不太重视算学,最注重的还是进士科。


    每年他们凤坪县的县学在算学这一科,比这旁边几个县的县学可是差远了。


    想到明年的算学大赛,赵夫子心里有了计较,这个宋声算学一道上如此优秀,让他作为代表参赛不是正好?以他现在的表现,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拿个前三名呢!想到这他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因为赵夫子出的几道题宋声全都答对了,大家一时的猜疑全都消失不见,这会儿只剩下下佩服和夸赞。


    算学当场答题都答得又快又准确,那律学应该也差不到哪去了。所以人家真的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把算学和律学两科都考到拔尖的。


    李鸿云这会儿的脸色又青又白,作弊的话头是他挑起来的,现在由赵夫子亲自出题,宋声答的又快又准,作弊的猜疑被粉碎殆尽。


    那这次大考的成绩,宋声真的是靠自己的实力进步了七八十名,远远超越了他。


    那这赌注就是他输了。


    加上刚才的这波闹剧,他这次输的一败涂地。不仅输了考试,以后他在学堂的名声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宋声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并没有作弊,但这事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揭过去了。


    许夫子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读书不光是为了答这一纸试题,还要学会修身养性,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作为一个读书人,你们不但没有与同窗之间的友爱之心,反而竞相猜疑,这是一个读书人该有的行径吗?四书都白学了!”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学子们满脸羞愧,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开始跟宋声道歉:“对不起宋兄,是我狭隘了,嫉妒的心蒙蔽了我的眼睛,我给你道歉,希望你莫要介怀。”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刚才出声质疑过宋声的人纷纷过来道歉。


    许夫子多少有些欣慰,这群在他眼里还没长大的孩子,知道知错就改,就还不晚。


    赵夫子在一旁跟许夫子说了换课的事,许夫子答应了。


    说完之后让学子们都回到屋里去等着上算学课,他就先回去了。走之前说会把宋声的律学答卷和算学答卷一起,都贴在榜案旁边,就当是一个警醒,也顺便起到一个带头学习的模范作用。


    人都散了之后,李鸿云发现并没有人理他,他一个人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该干嘛去,跟着其他人的脚步回了班里。


    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刚才许夫子的话听的他是满脸羞愧,看到别人大大方方的跟宋声道歉,自己却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此时回想起当时打赌的场景,他满脸后悔。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出头鸟呢?为什么要跟宋声打赌?


    现在他输了,按照赌约,他应该自己收拾东西退学。


    可他真的不想退学,一想到退学,整个人的腿跟灌了铅似的,迈都迈不动。


    可他如果不主动走人,今天的事情被他闹得这么大,宋声肯定对他怀恨在心,以他如今的声望,随便动动嘴,肯定就有不少人过来奚落他。


    以后他还有何颜面待在这县学里?


    李鸿云越想越痛苦,陈夫子在上面讲的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只是不知道这堂课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趴在了桌子上再未抬起头过。埋在双臂下的脸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后悔了。


    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从前他有心跟宋声攀比,虽然两个人不一个班,但高家村离宋家村不远,他总是能从旁人的口中听说隔壁村的宋声如何如何优秀,十岁就考上了童生等等。


    就连他娘常对他说的话就是,“你也跟隔壁村的宋声学学,早点考个童生回来。”


    现在想想,曾经这些攀比之心真是可笑。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人家比他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他一直都在扮演一个跳梁小丑的角色。


    今天的事情一过,大家都会知道他跟宋声打赌输了,赌注是输了的人就要退学。


    还有什么办法能继续留在这里呢?


    李鸿云想到了何荣和陈彦。


    他跟他们混的时间很长了,平日里也帮他们办了不少事,就算看在往日里他辛苦殷勤的份上,应该也会伸手帮帮他的。


    他知道何荣和陈彦家里很有钱,而且也都有后台,平日里在学堂很多人都怕他。


    只要他们发话护着他,那在学堂里就没人敢嘲笑他。


    到时候就算他赖在学堂不走,宋声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么一想,李鸿云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一个救命的绳子。


    自己的心就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感觉又有了生机。


    等这堂课结束之后,他饭都没吃,就去找何荣了和陈彦了。


    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之后,他一双眼睛期盼的看着他们。


    然而半晌后,却听到何荣啧啧的嘲讽声:“鸿云啊,你这个事儿我帮不了你。你也知道,这是你跟宋声两个人之间的赌约,就算我出面了,也不管用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护着你?你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吗?”


    李鸿云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瞪大了眸子,眼里全都是震惊和不相信。


    他带着一种哀求的语气道:“可是我当初跟宋声打这个赌,全都是为了维护你们的脸面啊!”


    一旁的陈彦却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哦?是吗?那我们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不是,不用。”李鸿云结结巴巴道。


    “维护我们的脸面就不用了,不给我们丢脸就万事大吉了。”何荣道,“哦对了,你也没这个机会了。”


    说完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然后掂量了一下,一个弧线扔到了李鸿云面前。


    “拿着这点钱,赶紧从这里滚吧,我可不想以后在学堂里看到你。”


    “你应该谢谢我们,这次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只是冷眼旁观而已,没给你添两把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一直到何荣和陈彦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感受着刚才两个人对他心理上的抨击。


    他以为就算他们再怎么使唤他,心里也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看的。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在他们的眼里,压根就没被当过人。


    他以前为什么会眼瞎了跟着他们混呢?


    不就因为自己贪图那一点口舌之欲,为了多吃两口肉,在他们面前端茶倒水,尽心尽力的当个好跟班儿,可到头来,竟还被他们奚落。


    李鸿云心痛的难以呼吸,感觉像是有无数的针在他身上扎一般。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今天实在是难以承受,泪水已经无声的落了许多次了。


    他的目光触及地上的那个钱袋,虽然心里多么硬气的告诉自己,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何况他们两个还看不起自己。


    可想到自己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他还是默默蹲下身子,把钱袋捡了回来。


    第044章 第 44 章


    宋声没有特地去找李鸿云让他愿赌服输去退学, 他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去踩一脚。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还引来了另外两个班的学子围观。


    经过今天之后, 应该整个学堂的人都会知道李鸿云今天像跳梁小丑一样的行径。


    即便他不去说让他退学的事,恐怕他自己也很难再在学堂里待下去了。


    李鸿云如果继续待在学堂里, 恐怕会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日子不会好过到哪去。以他现在的心态,读书成绩下滑是早晚的事,明年下场考试考中的希望也不大。


    不过一直到下午下学回去,宋声也没听到李鸿云退学的消息。虽然没有主动去撵他走, 但宋声也不可能以怨报德的替他去求情。


    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鸿云的事在宋声这里只是一件小事,就好像一个石头砸进了水里, 掀起那么一点浪花, 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 没必要费那么多心神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加紧脚步回家,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不像是上次轻飘飘的雪花下的稀少,不多时就开始漫天飞雪,让他想起了那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他从县学下学回来要走上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然而才刚走了半个时辰, 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了。他得加快脚步了, 不然等雪下的越来越多, 积雪越来越厚, 路会更难走。


    景朝的衣服样式很少,农家的人衣服样式就更少了。冬天的冬衣外面依旧是长袍, 鞋子也没有防水的靴子,宋声走了一会儿,脚面上落的雪开始洇湿了他的脚面,从鞋缝处开始一小片一小片的湿冷。


    他这双鞋子走到家,恐怕全都是水渍了。


    鞋子一进水,里面又湿又冷。雪已经覆盖了地面,中间有一截路很不好走,路上的石子被淹没在雪里,看不见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容易踩到石子打滑。


    有那棱角尖尖的石头还容易把鞋子划破,宋声走到这里时格外小心,这双鞋子是陆清才给他做的新的,冬天里做绣花冻手还伤眼睛,弄坏了他心疼。


    外面下了雪,陆清在家里等的也着急。干脆拿了个披风撑着一把油伞到村口去接人。


    天空早已是一片漆黑,但因为下雪的缘故,视野还不算黑暗。


    在雪色的映衬下,宋声老远就看见有个人影撑着一把伞站在村口。


    他步子已经快的不能再快,甚至开始小跑过去。


    走到村口一看,真是陆清。


    陆清还没等他走过来,就快步走了上去,赶紧用伞帮他撑着头顶上的雪,一脸担心道:“相公,你先拿着伞,我把披风给你穿上。”


    宋声接过他手里的伞,伞把处被握的热乎乎的,他碰到了陆清的手,却冰凉冰凉的。


    陆清踮着脚把披风给他披上,正在给他系下巴底下的带子,宋声道:“不是说不要站在村口接我吗?这多冷啊!你要是冻着了,得了风寒怎么办?”


    “相公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我是看这雪下的急,怕你路上不好走再摔着了,就想到村口等一会儿,想早点看到你。”


    披风穿好之后,宋声换了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把陆清整个人罩在了披风里。


    “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么冻,赶紧回去到炉子边烤烤火,暖和暖和。”


    乡下的风寒宋声是见识过的,曾经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感冒而已,却因为医疗设施和药材都太过落后,所以一场普通的风寒都可以随随便便要了一个人的命。


    村里就有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得了风寒之后一病不起,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最后去世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儿让宋声十分重视这里的小小风寒,陆清这么不听话,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不大高兴,却又心疼他,就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两具身体挨着相互取热,到底是比一个人暖和了许多。


    从村口走到宋家也花了一会儿功夫,到了家后陆清跺了跺脚,把身上脚上落的雪抖掉,又给宋声解下披风,把披风上的雪也抖了抖。


    “相公,你先坐到灶膛旁边暖和会儿,我去给你把饭盛出来。”


    陆清去灶台旁边盛饭,宋声也没闲着。


    他从旁边把木盆拿了过来,用瓢在后灶的锅里舀了两瓢热水,试了试水温,稍微有一点点热。


    陆清盛好饭端了过来,宋声道:“手冻坏了吧?赶紧把手放在盆里泡一泡热水,不然明天该生冻疮了。生了冻疮日日夜夜都是痒的,一挠就破,破了这双白白嫩嫩的手就不好看了。”


    陆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嗔怪道:“相公就会吓我,哪有这么严重。”


    冬日里做活的人,手上哪能不生冻疮?不过倒也没有冻疮挠烂那么严重。


    就是会红起一大片,肿的厉害,手一热就会发痒。


    不过今年冬天有了炉子,他的手倒是好很多,还没有生冻疮呢。


    不过陆清还是乖乖的把手放在热水里泡了泡取暖,今天撑着伞到村口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他的手冻得跟冰块似的,一只手受不了了,就换另一只手来,等到宋声的时候,手已经没多大知觉了。


    “我明天去跟夫子说一声,年假之前晚上下学之后都不去补课了,等到开春天气好了之后再补。”


    陆清仰着小脸儿道:“真的?!”


    “恩,明天我就去跟夫子说,夫子应当会同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突然窜进来一阵冷风。


    是张杏花来了,她一进来就赶紧把门关上了。


    宋声看到她过来,吃饭的动作没停,问道:“奶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张杏花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说道:“我刚才听见动静,像是你回来了,就过来瞅瞅,今儿个雪下的大,走路容易打滑,没摔着吧?”


    “没有,奶奶,我好着呢。”宋声道。


    “没摔着就好。”张杏花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摔到了,放心许多。


    顿了顿她又说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上午家里来了多少多少人特地来看烧出来的银骨炭,村里人还有多少人夸他聪慧等等,末了说道:


    “下午的时候还有个外村的人,应该是哪里的货郎,也不知道是哪个村的,专门上咱家收购银骨炭来了。不过我没同意卖给他。”


    宋声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有人上门来收购银骨炭。也很意外奶奶张杏花竟然没有同意把炭卖出去。


    “是给的价格太低了吗?”


    “不是,人家给一两五钱一斤呢。”


    “那您怎么没同意卖掉?”


    张杏花瞪了他一眼,说道:“奶奶是那种贪财的人吗?你上次不是说,要给县老爷送些银骨炭吗?我寻思着如果都卖掉了不是耽误你的事儿嘛,想了想咱家现在暂时也不缺这几两银子,就做主拒绝了。”


    “奶奶做的对。这十几斤炭,我们自家可以给每个屋都留上一斤,听说二嫂怀孕了,她屋里用这些没烟的炭正好合适。至于县令大人那边,可以等下一窖烧出来银骨炭了我再送些过去也不迟。”


    张杏花闻言觉得这个孙子是个好的,即使是烧出来银骨炭也没有洋洋得意,反而还想着自家的人,这份品质是属实难得。


    “行,那就按你说的,给每个屋里都分上一斤,今年咱们家也都烧一烧宫里头的娘娘们才烧得的炭。”


    “恩,分完之后剩下的,奶奶可以自己处理。想要送人或者卖出去都可。等这场雪下过之后,咱们再接着烧便是。”


    “好,都听你的。”张杏花道。


    张杏花走了之后,宋声差不多也把饭吃完了。


    陆清起身刚要收拾碗筷,就被宋声按住了。


    “你坐下吧,就这几个碗筷,我很快就洗完了。”


    陆清不同意,哪有家里的男人下到厨房里洗碗筷的?


    “相公,还是我来洗吧。你快把鞋子换了,泡个脚暖和暖和。”


    宋声没给他,把他推到一边,说道:“可是我想洗,好不好?今天就让我洗吧。”


    陆清听不得自家相公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他,还用这么温柔的嗓音跟他说话。


    他最后点点头,说道:“那相公先洗着,我到屋里去铺床。”


    屋里的炉子一直烧着,宋声洗完了碗筷之后进来,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陆清已经铺好了床,给他找了一双干燥的鞋子拿了过来。


    宋声把鞋子换了,陆清又把鞋子撑开,放到炉子上烤。


    “相公,热水在旁边的水壶里,你先泡着,我把鞋子烤一烤。”


    宋声却拿起了在旁边换下的另一只鞋,也坐在炉子旁边,“没事儿,咱们一起烤。”


    陆清嘴上不说,却很喜欢跟相公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相公就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对他又宽容又体贴。


    这边的李鸿云今日也回了家。


    他平日里都是住在县里租的小房子里的,放农假的时候会回来。


    今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在县里面住的地方,而是浑浑噩噩的回了高家村。


    大晚上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院门已经关上了,他费劲的把门打开,屋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披上了衣服,从里面小心的走出来看情况。


    这么晚了有人推他家的门,还是个下雪天,多少有些害怕。


    结果李鸿云他娘张红梅出来一看,是她儿子回来了,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但毕竟是下雪天,外头冷得仿佛待个一刻钟人就能冻僵,她赶紧把儿子拉到了屋里。


    这时候李鸿云他爹李大器也起来了,一看是儿子回来了,惊讶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钱用了?”


    张红梅倒是没急着问什么事儿,而是赶紧拿着布巾帮儿子把身上的雪拍了拍,又拿了件厚衣服过来给他披上。


    李鸿云家里没有烧炉子,因为供李鸿云读书,家里攒钱给他在县里租了个小房子,虽然只有一间,地儿也不大,但一个月下来也要不少钱。


    所以家里便舍不得花钱买五十文一斤的灰花炭了。


    看李鸿云身体还在冷得发抖,张红梅去里屋穿上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道:“他爹,你们先说着,我去灶房给烧点热水过来。”


    没有烧炉子就没有即时用的热水,农家又没有保温壶可以用,夜里起来喝水只有凉水,张红梅看儿子冻得厉害,准备去烧点热水给儿子暖暖身子。


    张红梅去了灶房之后,李鸿云啰啰嗦嗦的道:“爹、爹。”


    李大器看他这跟失了魂似的样子,眉头紧皱,“栓子,咋回事儿?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把钱花光,没钱交房子的租金了。”


    李鸿云赶紧摇头,“不、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想家了。”


    这个理由李大器是万万不信的。他这个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清楚的很,除了放农假和年假,平日里是不会回来的。


    这会儿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鸿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爹…….我、我不想去学堂了。”


    李大器一听,怒得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个兔崽子说什么?!不上学堂?你是要退学?!”


    李鸿云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今天想了很久,本来宋声没来找他让他退学,他心里还有几分庆幸。


    可一直到下午下学,他总能听到别人在他旁边指指点点,说他不守信,还说他得势的时候就得理不饶人,输了之后却夹起尾巴,做起了丧家犬,反正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一下午的课都没听进去,整个人也不在状态。


    这学堂他根本没脸再去上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回家跟爹娘透个气,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结果今天晚上回来刚把话一说,他爹就震怒了。


    李大器道:“好好的为什么不想上?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因为啥事儿不想去学堂了?”


    李鸿云不敢说,要是让他爹知道,他拿前途跟别人做赌注,而且还赌输了,他爹估计会把他打掉半条命。


    更别提今天白天在学堂发生的事儿了,他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是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心要跟宋声过不去。


    现在即便是宋声没有来找他让他退学,他自己都没脸再呆下去了。


    “爹,其实我、我就是觉得,虽然我之前考上了童生,可读书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学堂每一次大考,我的成绩都在八十名开外,就算是去考秀才,那也是没可能的。这束脩和县里小房子的租金刚好可以省下来,给弟弟读书用。”


    李大器一听更生气了,他吼道:“我那么辛苦的供你读书是为了啥?好不容易供你到县学读书,你现在跟我说就算读了也考不上秀才,要退学,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有脸跟我说退学?!!”


    李鸿云被李大器吼的打了个颤,可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


    “爹,我、我实在是在待不下去了。”他忽然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李大器气的直叹气。


    张红梅从灶房提着壶水过来的时候,就听见李大器正在对着儿子大吼大叫,甚至都要上手了。


    她赶紧把壶里的热水放下,拦住了李大器,说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动这么大肝火干嘛?”


    李大器两眼冒火道:“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刚刚说了啥?!”


    见张红梅过来,李鸿云到底还是没忍住,眼角泛出了泪水。


    “娘……”


    对着他娘,他实在说不出要退学的话。


    其实仔细想想,就算没有和宋声的赌注,按照以往学堂大考的成绩,他这点分量,也很难考上秀才。


    大多数学子跟他一样,都没什么把握能考上秀才。但每个人也都抱着一点希望,想着万一到时候超常发挥了呢,刚好吊车尾考上了呢。


    李大器在旁边三言两语的把他要退学的事情给张红梅说了,没一会儿张红梅就开始坐在旁边抹眼泪。


    儿子态度坚决,他们俩就算发再大的火,也没什么用。


    夫妻俩一夜没睡,快天亮的时候张红梅还是因为心疼儿子,劝自个的丈夫道:“他爹,要不就算了吧。栓子可能真的不是那块读书的料,既然他不愿意去读,那便不去了。省下来的钱就供三娃读书,总有一个能盼得上的。”


    张红梅到底心软,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心疼。从前儿子为了考上童生吃了多少苦她都看在眼里,既然他不想读了,那就随了他的愿好了,但愿以后他不会怪他们。


    虽然李大器最后同意了,但李鸿云还是没能逃过一顿打。


    但他心里却舒了口气,最起码爹娘不知道学堂里里他做的那些蠢事,村里人免不了议论一阵他退学的事儿。议论就议论吧,总比在学堂里同窗们议论他要好得多,那种鄙夷的眼神,他一刻也不想看到。


    经此一事后,李鸿云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了。


    有些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到真的深刻的尝到了苦果,方才意识到一开始就是错的,也终于明白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


    第二天宋声然后就起来去上学堂,刚打开了一看,外面的积雪已经到膝盖这么厚了。


    昨夜的雪下的太大了,远处乃至山林都是白茫茫一片,全都被这大雪银装素裹。


    今天的学堂怕是去不了了。


    这路上的积雪压根走不动,每到积雪太厚的时候,学堂几乎就没人再去上课了,这是大家都默认的。道路堵塞,非人力而为之,只能等路通了之后才能去。


    积雪厚重,得赶紧扫雪。


    农家的房子不经压,屋顶上除了几根横梁,剩下的都是茅草铺盖的,承重力不行,积雪太厚的话,房子容易压坏。


    好在一大早雪停了,陆清是跟宋声一块起的,看这样子相公今天不用去学堂上课,就没有单独给他做早饭。等会直接做全家人的饭就好了。


    宋声拿起一旁的木锨开始铲雪,陆清则是先去看了后院儿的小鸡崽和小猪崽。


    猪圈是临时搭的,昨夜雪下的这么厚,猪圈要是被压塌了,砸到了小猪崽就不好了。


    小鸡崽的窝要结实一些,之前怕它们冻着,陆清特地找来了几根木头,将一圈围了起来,上周的茅草也重新整过,积雪虽然厚,但至少没有压塌。


    倒是这简陋的猪圈,已经有一侧倾斜塌了下来。几个小猪崽抱成了一窝在另外一个角角里躺着,冻得哼哼唧唧的瑟瑟发抖。


    陆清赶紧把上面的雪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把猪圈搭了一遍,这才放心的回了前院。


    回去之后他便去了灶房开始准备做饭了。


    这会儿宋英也起来了,看他准备做饭,也挽起袖子洗洗手来灶房帮忙。


    农家的房子虽然简陋,但院子却不小,宋声在一旁铲雪铲的出了一身汗,才勉强铲出了条小路出来。


    过了一会儿,宋家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起来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开始加入了铲雪大队伍。


    宋声越看越觉得房子的屋顶很危险,干脆找了个梯子,准备上房顶扫雪。


    他刚上去,就被宋老大瞅见了。


    “三郎、三郎、你快下来!这屋顶上的雪我们扫就行了,你赶紧下来,这不是你该干的活,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宋声闻言呆了呆,总觉得在大伯眼里,他比那些个小女娘们都还要柔弱。


    他无奈道:“大伯,没事的。我注意着呢,就是扫个雪而已,不当紧的。”


    没想到这时候刚从屋里出来的二伯也说道:“三郎,你怎么爬那么高?赶紧下来!当心摔着了。”


    宋声扶额,他真的只是上来扫个雪而已,这梯子是竹子打的,稳着呢。


    眼瞅着他爹又出来了,在他爹的话出口之前,他赶紧道:“好好好,我马上下来。”


    院子里的声音在灶房里都能听到,宋英这会儿一边切菜一边道:“清哥儿,我看三郎还主动上房扫雪了,可比其他人家的读书人强多了。”


    陆清点点头,特别认同道:“英姐说的对,相公就是这么好,昨天还非要帮我洗碗筷,我都说我洗了他还不肯。”


    宋英笑了,“清哥儿你学坏了,怎的还在我面前秀起恩爱了。”


    陆清脸一红,他没有想要秀恩爱啊QAQ,就是想到相公的好,他忍不住想让其他人也知道。


    第045章 第 45 章


    人一多雪扫起来就快, 院子里的积雪很快被铲成了一座座小雪包。


    屋顶上的雪是宋老大他们上去扫的。


    冰天雪地的,这梯子踩起来也容易打滑,他们不放心让小辈儿上去扫。


    雪扫的差不多的时候早饭也做好了。


    今天天气晴好,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把雪铲了之后, 下面很快就上了一层冰冻。


    好在这会儿太阳才刚冒出个头, 地上雪水混着泥巴冻成的硬块还没有融化,等会儿到正午的时候,日光强烈起来,周遭的雪还有地上的泥水就会开始融化。


    一旦融化, 院子里的地都是泥泞的泥水, 从这屋到那屋都能踩到一脚泥。


    宋声提前在院子里隔几步就垫上了一块相对平整一些的石头, 方便等泥水融化了之后踩上去走路用。


    饭做好了,宋英出来喊吃饭。一家子在堂屋里的桌子上吃的, 桌子旁边放了一个炉子, 吃起来不那么冷。


    早上大家铲雪也都累了, 早饭做的粥食多些,还有馍馍也热了不少,另外又煮了一筐红薯,炒了一盘白菜一盘萝卜,还有一盘鸡蛋。


    饭端上桌之后,陆清瞧见宋声刚才因为扫雪, 这会儿额头上还都是汗珠, 他从袖口拿出了个帕子给他擦了擦。


    坐下后大家也都饿了, 一人一个馍馍吃的狼吞虎咽。白粥熬了一大盆, 谁想喝谁盛。


    看其他人面前都盛了一碗粥,陆清想着喝碗热粥可以暖暖身子, 便给宋声盛了一碗递了过去:“相公,小心别烫着了。”


    堂屋的门没关严实,要不然屋里太黑了。宋声喝了一口热粥,抬眼朝门外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里,外面又开始落雪了。


    如果今天还接着下雪,跟昨天晚上下的一样急,那他们早上扫出来的路过不了一会儿又得被积雪覆盖了。


    好在一大早房子上的积雪都被清扫了一遍,不然照这么个下法,房子的承重肯定受不了,有很大倒塌的危险。


    宋家现在住的还不是砖瓦房,而是普通的土坯房。木头做的横梁,上面铺的是扎的密实的茅草。


    这是没有遇见冰雹的天气,不然这房子很危险。


    宋声琢磨着当务之急还是得等到开春的时候把房子给盖了。


    张杏花吃完了一个馍馍,喝了口热粥道:“怎么瞅着外面又下起来了?”


    宋老大闻言也朝着门缝外面看了一眼,“看样子下的还不小呢。得亏刚才起来趁着没下雪的时候把房子上的雪给扫了,不然一直这么下,这雪都没法扫。”


    因为天气太冷,一说话就冒烟儿,宋英的两个妞妞和大妞大毛在一旁觉得好玩,不停的往外吹气。


    大伯母林氏道:“今年入冬的雪来的早,但也没这次下的大。感觉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许多。”


    “还好今年咱们烧上了炭,这屋里总算没那么冷了。去年的时候家里没点炉子,大妞跟大毛在屋里冻得直哭哭。”赵氏道,虽然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但这屋里可比去年要暖和多了。


    张杏花也道:“可不是嘛,今年二郎媳妇儿怀着孕要少受不少苦,不然这冬天这么冷,怕是身子都受不住。”


    这几年孙氏和李氏一直没能再有身孕,张杏花一直盼着她们给家里添丁已经盼很久了。这个时候怀上了,全家都高兴,可不得仔细着点。


    李氏也觉得她这一胎怀的有福气,今年冬天赶巧就烧出来了炭,炉子点上之后,这个冬天都不用受冻了。


    而且现在晚上屋里烧的还是那贵的吓人的银骨炭,就说那镇上的有些富人们有些也没有这银骨炭的待遇。


    李氏脸上都是喜气,她乐呵呵的说道:“今年可是托了三郎的福了,没让我肚子里这娃娃受冻。”


    吃完饭之后孙氏和宋英忙着去洗碗了,陆清帮忙收拾了碗筷。因为暖和,家里四个孩子一直围着炉子转悠。


    就是隔壁王家时不时传来几声孩子的喊叫声,让人听得有些心烦。


    也听不大清楚隔壁在说什么,但这一听就知道是王婶子在教育小儿子。


    说起这王婶子,自从她收拾东西回了娘家之后,一直等着王家的人来接他回去。


    可她等了几天,一直等到王大郎的病好了,也没见王家有人来接他。


    在娘家住的时间长了也不好,容易遭村里人闲话。眼瞅着这儿一天比一天冷了,万一过几天再下大雪把路给封了,她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她果断收拾了东西,自己悄悄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王大郎对她也爱理不理的,王婶子好几次想发飙,都忍了回去。


    冬天天冷,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点上了炉子。有很多都是来宋家买的灰花炭,这灰花炭一斤虽然要四十五文,但买个一两斤回去烧着熬过最冷的时候就行,只要不烧一整个冬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今年不同往年,往年熬熬就过去了。今年尤其是这场雪下了之后,能感觉到外面的温度更低了。


    王婶子的小儿子才八岁,在屋里冻得哼哼唧唧了半天了。


    王大郎心疼儿子,提议去隔壁宋家买两斤灰花炭回来把炉子点上。


    王婶子一听要到宋家去买,顿时不乐意了。


    宋家烧出来银骨炭的时候,她没少说风凉话奚落人家,现在转头还要去人家家里买炭,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她不愿意,说道:“去年前年都忍了,今年就忍不了了吗?不都是冬天,不过就是下了几场雪而已,哪有这么冷!不许去!家里有多少钱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哪有钱买炭烧炉子?”


    王婶子一吼,王大郎本来是不高兴的。不过他最后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他倒不是顾及去人家家里买炭太丢脸,而是心疼买炭的这个钱。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干脆不说话了。


    王婆子自然也是想烧炉子的,但她也怕花钱,想着往年熬一熬都熬过来了,今年也不差这个冬天了。


    一听到王婶子不同意买炭烧炉子,小儿子不愿意了,闹了起来。


    “可是我去松子家,人家家里就烧着炉子呢,那屋里可暖和了。娘,咱就花钱买点炭吧。”


    王婶子一看小儿子还在惦记着买炭的事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买什么炭?你当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一斤四十五文不要钱的呀?有空就多读点书,别整天跟着松子瞎混。”


    王小郎被他娘说的心里难受的不行,怒火一下就上来了,他倔强的看着王婶子道:“跟着松子怎么就瞎混了?松子家里有炉子,咱们家可没有!我要去松子家找他玩!”


    “不许去!”王婶子吼道。


    因为小儿子经常去刘松家里蹭炉子取暖,次数多了刘松她娘有点不大高兴,松子娘旁敲侧击的已经跟她提过这事儿了。小儿子再去那就是打她脸,她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王小郎一听急了,连去松子家都不让去了,开始坐在地上哭闹。


    王婶子心里本就存着气呢,看他这个样子,更生气了。冬天衣服也不好洗,王小郎坐在地上把衣服蹭的很脏,更是难洗。


    王婶子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王小郎看他娘来真的,也怕了,哭的一声比一声惨烈。


    王婆子一看媳妇儿打她孙子,不乐意了,一家子又乱作一团。


    听见隔壁传来的哭喊声,张杏花就嫌烦。


    王家三天两头的就闹一出,他们家不嫌烦,她都烦了。


    雪连着下了一上午,屋里的人都闲了下来,女人们都在自家屋里围着炉子做绣活。几个大男人就围着炉子在一旁唠嗑,也没什么事做。


    孙氏,李氏和宋英三个都在李氏的房间坐着,这炉子里烧的可是银骨炭,虽然她们每个屋都分了一斤,但大家都宝贝的很,舍不得烧。


    只有李氏这里因为怀孕了得照顾好身体,就把这银骨炭烧上了。


    三个人围在炉子边上做衣服,孙氏给她的大毛做了个冬衣,李氏正在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小兜兜,还有小鞋子。宋英则是给她的两个妞妞缝袜子。


    宋声跟陆清两人吃过早饭后也回了屋,宋声把炉子挪到了桌子边上,他就在桌子上读书写字。


    陆清拿着针线筐坐在他对面,从里面拿出那了一半的鞋底儿出来,接着给相公纳鞋底儿。


    宋声每天要走很多路,这鞋子便穿的费,再加上冬天雨雪天气又多,路更不好走,这鞋子磨损的就更快了。


    这次的鞋底他纳了四层,因为相公上次说村前面那一段路石子儿太多不好走,鞋底儿太薄了硌脚。他便给加厚了两层,这样冬天穿着也能暖和一些。


    这针线活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和针脚,天色一暗就特别的熬眼睛。还有这针脚,如果针脚不密穿起来容易透风,陆清一针一线都缝得非常仔细,就怕相公穿着觉得冷。


    两个人相互不打扰,一个在认真的看书,一个在认真的做针线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中午饭轮到大嫂孙氏做,陆清也不用忙着站起身去灶房做饭。


    等到快正午的时候,孙氏让大毛出来喊大家吃饭。


    午饭吃的简单,因为上午也没干什么活,所以做的都是汤汤水水的,不过也有点荤腥。


    上次买肉连带了几根大骨头,孙氏中午把骨头剁了一下加了点豆腐和萝卜一块炖了一锅骨头汤。


    豆腐是上午的时候打着伞去村里磨豆腐的人家买的,因为下雪,卖豆腐的还剩下不少。孙氏花了几文钱买了一大块嫩豆腐。


    中午的时候切了一块儿豆腐又混了两个萝卜和着骨头熬了汤。


    骨头汤汤底泛白浓郁,上头还飘着一层油花,孙氏又在上面撒了一些葱花,闻着就很香。


    汤熬好之后她又揉了几个面团,拿出擀面杖赶出薄薄的圆形出来,放在灶上的锅里,下面垫上黍叶,开始一层一层往上叠面皮。


    把火加大之后等锅里的水沸腾,再闷一会儿,水烙馍便做好了。


    把锅打开,上面毛茸茸煎饼一样的面皮可以一层一层的揭开,吃着又筋道又软乎。


    这种水烙馍卷着腌的萝卜干吃起来筋道爽口,再配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骨头汤,一顿饭有滋有味儿。


    下午的时候雪依旧下个没完,瞅着这天色怕是要下一整天了。


    吃过午饭后宋声回屋里读书,陆清接着纳鞋底。


    宋声忽然想起这一阵因为忙,没有再教妹妹宋夏新字了。他道:“夏夏最近字练的怎么样了?我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教她。”


    陆清笑了笑道:“夏夏知道你忙,说是等你闲了再接着教她新的,原先教的那些她都会了。”


    宋声点了点头,他这个妹妹还挺聪慧好学的。不过接下来除了要教她多认识些字之外,他打算再教她一些简单的数学算数,以后肯定都是用得着的。


    “夏夏学会了,你学会了没有?”宋声道。


    宋声教宋夏识字的时候,也教了陆清。


    陆清当时眼里又惊讶又惊喜,一脸高兴地看着他道:“相公要教我写字吗?”


    等学了一些字之后,陆清就有些愁眉苦脸了。


    这些字的笔画拆开看着很简单,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怎么放在一起看着就这么复杂。


    可是又不能不学,相公说多识字就能多看点书,读书多便能明事理。


    一开始他学了好久,等掌握了门道之后,他学的变快了一些。


    这会听到宋声这么问,有几分考校他功课的意思,他信心满满道:“相公教的我都会了!”


    宋声看着他的可爱模样,笑着说道:“是吗?那我可要考考你,来,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


    陆清不会拿毛笔写字,就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他的名字。


    虽然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但写对了。


    宋声夸道:“我们家清清真聪明,写的很棒!”


    陆清被夸的脸红到了耳朵根,这两个字他当时学着写了好多遍才学会,而且看着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好看。但相公却夸他写得好,他忍不住脸红。


    考校完陆清之后,宋声又教了他一些新的字,让他接着学。


    陆清这会儿手里的鞋底儿也快纳完了,便凑过来跟着宋声学写字。


    他是第一次用毛笔写,握笔都不会,宋声就把他抱到了腿上,手把手教他握笔。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对,就是这样,这个手指要放在这儿,另外一个手指要搭在上面,小拇指从这里绕过去,手腕要稳,来,写一个试试。”


    在宋声的帮助下,陆清扭扭歪歪的写了两个字出来,正好是宋声的名字。


    “原来相公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嗯,以后多练几遍就好了。”宋声道。


    陆清笑了笑,说知道了。


    只是他现在这个姿势有些不大好,相公说话靠在他的脖子边上,说话的热气擦着脖子上升到了耳朵根儿,救命,好难熬啊。


    感觉到相公的身上隐隐有抬头的趋势,他赶紧从他的腿上下来了。


    如今可是白天,做那种事情不大好,还是等晚上了再说吧。


    宋声知道他的小夫郎是害羞了,念着他脸皮儿薄,就没再调侃他,刚好他等会也有事要做。


    平复了一下身体上升的热气,他起身道:“你先在屋里呆着,我去看看夏夏。今日正好有空,我再教她识些字。”


    宋夏如今是跟张杏花在柴房住着,要比正屋更冷一些。不过好在屋里有个炉子在,倒也没那么冷了。


    宋声过去的时候宋夏正在跟着张杏花学着绣帕子,以后出嫁了,这嫁衣上的花样可都得她自己绣,这是他们乡底下的规矩。


    张杏花看到宋声过来,有些惊讶道:“怎么这个时候没在屋里看书,过来我们这屋了?”


    宋声蹲在炉子旁边烤了烤手,这天气真是冷的,尤其是还没有什么棉衣羽绒服之类的御寒,一出门就冻的不行。


    张杏花这屋里有没有其余的凳子,他只能蹲在炉子边上蹭着热气。


    “刚好今天在家有空,我来看看夏夏的功课。”


    张杏花一听,皱眉道:“一个丫头家有什么功课?还是快别耽误你时间了,你读书写字要紧。”


    宋声摇摇头,不赞同道:“虽然是个丫头,但还是要多认些字好。以后就算是出嫁了,遇见什么地契,房契之类的,也能看得懂,不会被夫家忽悠,有用着呢。您再想想英姐,因为不识字,就算看见程度给别人写的情书都不认识,吃了多大的亏?”


    这话一说,张杏花马上就被说服了。


    “你说的有道理,还得多识些字的好。”


    “奶奶这样想就对了,等明年大妞大毛再长大些,还有英姐的两个妞妞,到时候我一块给他们开蒙,让他们都开始读书写字。”


    张杏花一听,忍不住担忧道:“这会不会很费精力费时间?三郎啊,你的时间和精力是最宝贵的,可别耽误了你读书呀!”


    “不会的奶奶,我只是教他们学写字算数,等后面有机会了,就把他们送去私塾上学。不会浪费我多少时间的。”


    一听宋声还有送家里孩子去私塾上学的打算,张杏花有些惊讶,没想到他打算地如此长远。


    景朝的私塾是招收女弟子的,只是不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罢了。有很多富贵人家都把家里的女儿送去私塾读书写字,更甚者还有请西席先生来教的。


    会识字写字后,就算是送去富贵人家家里做丫鬟 ,那都是争着要的。


    而且上过私塾识字的女子,出嫁了之后也会让婆家高看一眼。


    只不过上私塾也要花钱,这束脩虽然比不上县学昂贵,但一年也要二两银子,乡下谁愿意花钱给姑娘家读书上私塾的。


    “都送他们去私塾上学?”张杏花惊道,“三郎,咱们家虽然因为烧炭稍微好了些,但也没有这么多闲钱花呀。”


    宋声却道:“奶奶且放宽心,到时候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不会让您为难的。”


    这话要是旁人说,张杏花竟然是不信的。但换成宋声这么说,她就信。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送家里娃娃们读书是好事,这事儿我支持。”


    宋声再次觉得张杏花这个奶奶想法相当的开明 ,一点都不贪图眼前的小惠小利,就比如这送家里娃娃们上私塾的银子,她完全可以说不同意,到时候把这钱省下来存着。


    但她却没有,家里头不论男娃还是女娃,她都同意送去上私塾,想法十分开明。


    如果她不是一个农家的寡妇,而是生在一个高门大户,说不定会是一个十分有魄力的当家主母。


    跟张杏花说的这些话,一旁正在绣花的宋夏也听见了,听到以后说不定能去上私塾,她心里十分高兴。


    宋声这个亲哥哥在她眼里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许多。


    从前这个哥哥对她态度很冷淡,可自从成婚了之后倒是对她亲切了许多。


    知道她想学写字,还特地为她准备纸张和笔,现在还提出建议说以后要送家里的孩子们去上私塾,她这个哥哥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喜欢现在的哥哥,希望哥哥一直保持着现在这样,不要再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宋声考校了一下宋夏,发现之前教给她的字确实已经都学会了,夸赞了几句之后,又教了她一些新的字。


    教完了字之后,他道:“夏夏,我教你一些算术吧,就是一些简单的算学知识。”


    宋夏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道:“是能够算钱的知识吗?”


    “对,以后如果你出门买东西的,既要会看称,又要会算钱,这样那些小商贩们就不会骗到你了。”


    “那我要学!”


    宋夏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加法和减法,准备等她学会之后,再教一些简单的乘除。这样以后买卖东西,她就能自己算钱了。


    宋夏显然很高兴,没想到除了能够学识字,还能学算术。这里可是有好多人都不会算呢,每次家里一有货郎来收东西,就要请人家会看秤会算钱的人过去看着,省得被人家骗了。


    等她学会了以后她买卖东西就不需要找别人了。


    教完这些之后,宋声就起身准备回房了。


    张杏花看他要走,起身从屋里出来送他。


    平时他去找张杏花,出来的时候她都不曾送他出门,毕竟走几步路就到了,外面又冷,一般就待在屋里。


    这会儿看她起身出来送他,宋声觉得奶奶大概是有话要跟他说,但是又不太方便让妹妹宋夏听到。


    从柴房出来张杏花一路送他到了宋声的房门口,跺了跺脚,抖抖雪,张杏花才进屋里来。


    屋里陆清正在炉子旁边学写字,看到张杏花过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奶奶怎么过来了?”他道,然后起身拿着炉子上的水壶给张杏花倒热水。


    张杏花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她坐一会儿就走。


    陆清还是给她倒了碗热水,让她端着暖手。


    关上门,张杏花道:“三郎,有件事,奶奶想跟你商量一下,问问你的想法。”


    “您说。”


    “这前几天,王媒婆上门了一趟。来咱家找我,说是给咱们家夏丫说亲的。”


    “给夏夏说亲?”


    “是啊,夏丫今年已经十四了,等翻过这个年头,虚岁就十五了。人家有的十三四就已经定亲了,夏丫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但我一直没寻摸着合适的,便拖到了现在。”


    “王媒婆前几天上门给说了一家,人家家里是在镇上做生意的胡家,条件也不错,家里头是兄弟俩,上头有个姐已经出嫁了。老大已经成婚有娃了,王媒婆说的就是他家里的这个老二。”


    “说是性格憨厚老实,年纪也合适,正正好十六,比夏丫大两岁。”


    宋声听着张杏花说这些话,字里行间都在说王媒婆给说的这门亲事人家家里条件不错,人也可以,他问道:“那人家家里条件这么好,能看得上咱家?”


    张杏花道:“王媒婆说了,人家能看上夏丫,是因为听说有你这个好哥哥。不仅是童生,还得过县太爷的夸奖,现下又烧出了炭,这才找王媒婆来咱家探口风的。”


    “既然这样,那奶奶是啥想法?”


    既然这会儿奶奶张杏花能过来找宋声商量这件事儿,说明她应该没有一口应下来,肯定是有其他顾虑的。


    张杏花道:“我还没应下来,跟王媒婆说考虑考虑。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觉得这门亲事咋样?毕竟夏丫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你们爹又是个不管事儿的,这剩下的事儿呀,都得我操心。”


    其实张杏花犹豫着没应下来,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宋声。


    宋声明年就会下场参加考试,万一这次真的能考上,那可就是他们宋家村唯一一个秀才公了。


    他们家肯定也都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给夏丫说亲可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说不准能给她挑个更好的。


    但明年三郎能不能考上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没考上,那夏丫就十五了。到时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不准还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


    宋声道:“如果人好家也好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婚嫁之事虽然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后过日子的是夏夏,咱们要不问问夏夏的意见吧。”


    其实宋声还是觉得这个时候就给宋夏说亲太早了,在他的观念里,十四岁的女孩子还正在上初中,都还未成年。


    但在这个时代,如果到了十五还没定亲,那就要有个不好的名声了。若是到了十八还未成婚,那就是老姑娘了,很难再嫁出去。


    所以他才委婉着提议说问一下宋夏的意见。


    其实他能看出来,妹妹宋夏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平日里在家虽然默不作声的,但却很喜欢读书写字,跟一般的姑娘家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张杏花本来觉得婚姻大事,用不着过问一个小丫头的意见。


    但宋声这么一提,她想起了宋英的婚姻。


    宋英的亲事当初就是她选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张杏花每每想起来都有些自责。


    现在轮到宋夏,她反倒不敢这么武断了。


    琢磨着宋声说的话,张杏花道:“行,那我回去问问夏丫是咋想的。”


    从宋声这里走了之后,张杏花回了柴房。


    柴房没有桌子和凳子,床是张旧床,晚上在上面翻个身都唧唧咛咛的响。


    宋夏正坐在床沿上,靠着墙根在床头的柜子上练习写字。


    相比于绣花来说,她更喜欢读书写字。可惜她生来不是男子,没有去读书参加科举的机会,只能在家里帮忙做些家务,空闲的时候学学绣花,等到了年纪嫁出去。


    可今天哥哥说明年有可能送他们去上私塾,等她上了学,多识些字,多读些书,把算学好好学一学,到时候是不是也能去镇上或者城里当个账房?甚至以后当个女掌柜?


    她不想一直窝在小山村里,四四方方看不到天,一辈子只能在家种地,以及相夫教子。


    宋声不知道宋夏的想法,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到惊讶。


    宋夏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看来多少有些叛逆了。但在他生活的前世,有许许多多的女子跟宋夏都有着一样的想法。


    宋夏的想法不能说是另类,只能说是前卫。


    张杏花进屋后看到宋夏在写字,一双浑浊的眼睛凑近看了看,夸道:“咱们夏丫这字写的真俊。”


    张杏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字写的好不好,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宋夏这字在家里也没少练,平时一下雪,她就拿着枯树枝在雪地里练字。有时候在灶房烧火,也会拿着里面烧完的木芯在地上写。


    所以这字写的还真就挺不错的。


    宋夏听到奶奶夸她,年少的小脸上展开一个笑容,“谢谢奶奶。”


    张杏花斟酌了一下,道:“夏丫,你今年也不小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前几天王媒婆过来,就是给你说亲的。”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宋夏的神色,放在其他的姑娘身上,听到说是给她说亲,要不就是害羞,要不就是难为情。


    到了宋夏这里,她刚刚还在微笑着的小脸瞬间绷的严肃了。


    “那奶奶是如何想的?要给我定亲吗?”宋夏一脸淡定的问道,完全没有小女儿家的害羞和不好意思。


    张杏花叹了口气道:“还没定呢,这王媒婆说的人家,就是镇上的胡家,家里是在镇上做生意的,条件也都不错,他说的就是这胡家的老二胡元,今年十六,比你大两岁。”


    张杏花没跟宋夏说她心里的顾虑,而是接着道:“我刚才去找你哥说了这事儿,你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夏丫,你是什么想法?”


    宋夏本来垂着眸子就要认命了,忽然听到张杏花这么问,眼里忽然又蹦出光来,她道:“哥让您来问我的意见?”


    “嗯,三郎说,嫁人的是你,以后过日子的也是你,这门婚事还得你愿意才行。”


    宋夏心里顿生感激,没想到这个家里最懂他的人竟然是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哥哥。


    从前她还以为这个哥哥是不喜她的,不然也不会对她那么冷淡。可现在看来,是她错怪哥哥了,哥哥一直都很为她着想,就连婚姻大事也让奶奶来征求她的意见。


    既然来征求意见,说明她的想法还是很重要的。


    宋夏直接了当道:“奶奶,我不想嫁人。今天听哥哥说,明年他有办法让我们去上私塾读书,我想跟着哥哥多读书识字,以后出去当个账房,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个女掌柜。不想待在咱们这个山沟沟里在家相夫教子。”


    张杏花闻言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孙女,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打算。


    她道:“夏丫,你可知道,若是过了十五再不定亲,在咱们这儿那可就是半老的姑娘了。等以后你再想寻一个好人家就难了。”


    宋夏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很有条理。她道:“奶奶,我知道,可是您口里的那些好人家,嫁过去就能过得好吗?当初英姐不也是欢欢喜喜的嫁过去,在那程家过的日子受了多少磋磨,可您看她回来之后,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宋英的事情张杏花心里一直都是个疙瘩,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一直为她担忧着。


    虽然宋家家里的氛围很好,婆媳之间几乎没有闹过什么矛盾,但这只是少有的人家。


    宋夏自小便见惯了村里人家里面的鸡飞狗跳,一个女人在当媳妇儿的时候被婆婆各种挑刺儿磋磨,等到多年熬成婆婆之后,将积累的怨气发泄到儿媳妇身上,像是死循环,一代一代往下传。


    宋夏不想成为这个媳妇,也不想多年以后熬成这样的婆婆。


    她想,作为女子,就不能有别的出路吗?


    宋夏的想法实在太令人过于震惊,张杏花道:“夏丫,女人相夫教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那是顺从天理,你现在的想法有悖纲常。罢了,你若是不想要这门亲事,奶奶再给你寻摸寻摸别的便是,但这种不想嫁人的想法可万万不能有,记住了吗?”


    宋夏粗粗的应了一声。


    反正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眼下她还是多读书识字,学习算术吧,以后万一真的有机会走出去呢?


    外面那些做掌柜的,既然男人能做,为什么女子就不能?!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天就黑了。外面雪还在下着,照这个情况,明天宋声这学堂依然去不了。


    陆清停下手里的活,出来做晚饭。如今二嫂有孕,家里的饭是他跟大嫂轮换着做的,偶尔宋英也会出来帮忙。


    晚上的饭好做,中午剩下的骨头汤还有一些,他又兑了一些水进去烧开,然后揉了些面,拿起擀面杖将面摊成一层薄薄的饼子,然后卷起来拿起菜刀切成条,等到锅里水开了之后把面下进去,加了些盐,一锅骨头汤面便做好了。


    下雪天,天黑的更早了。一顿饭做完的功夫,天空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家里只有一盏油灯,是供宋声用的。


    宋声把油灯点上,拿到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家人围着堂屋的桌子吃饭。


    隔壁王家的吵闹声一波又一波的响起,王小郎的哭声震天响,中间还夹杂着王婶子的叫骂声,和王婆子的劝阻声。


    白天冷,晚上就更冷了。


    王家又没有烧炉子,王小郎从早上就开始闹了,但好歹白天还能撑得住。可一入夜,感觉房顶上都透着风。


    这天气不烧炉子,宋声都扛不住,王小郎叫喊的厉害正常。


    晚饭吃过之后简单收拾一下,大家就各自回屋了。


    就在这时候,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隔壁的王大郎。


    他知道自家跟宋家有些恩怨,可家里实在是冷的没法子,今夜要是不把炉子生上,怕是这个觉都难睡着。


    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终于同意买灰花炭烧炉子了。可王婶子抹不开面,不敢过来。他便拿着钱来宋家买炭了。


    开门的是宋成,一看是隔壁的王大郎,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王婶子跟他家的恩怨他可记得清楚着呢。还有之前烧炭的事,王婶子在家张罗着烧炭,他王大郎可没少下劲儿!


    这会儿来人虽然不是王婶子,但他们都是王家人,宋成能有好脸色才怪。


    “哟,我当是谁呢?怎么是隔壁的王叔?这么晚还登门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王大郎也知道过来宋家人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但这跟他要买炭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赔着个笑脸道:“是宋成侄子啊,我是来买两斤灰花炭的,你看你能做主不?”


    宋成一听原来他是来买炭的,心里虽然与他置气,但这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他道:“买炭啊?可以,两斤是吧,一斤五十文,两斤就是一百文。你看你要买不?”


    王大郎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道:“不是一斤四十五文吗?”


    宋成道:“之前确实是四十五文,但是你也看到了,现在都下雪了,这炭自然是要涨价了。我们家这炭已经是很便宜了,你去城里问问,人家那炭更贵。”


    宋成说的也是实话,即便他是要五十文一斤,这下雪天,也比城里的价格低上不少。


    王大郎知道宋成是故意问他多要的,明明早上他听见村里的周家来买炭,那就是四十五文一斤。


    现在宋成问他要五十文一斤,定然是因为他们两家的恩怨。


    王大郎也想开了,人家只是一斤多要了五文钱而已,也不算过分。最起码人家还愿意把炭卖给他。


    他本来也想过去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先借一斤炭回来烧着,但村里人一向节俭惯了,买炭从不多买,够用就行。


    如今这下雪天,家家户户这炭都不太够用,都让他去宋家买,没人愿意借给他。


    还有人是顾忌着他跟宋家的关系,也不愿意借给他。王大郎无法,这才亲自上门买炭来了。


    第046章 第 46 章(捉虫)


    王大郎拿着两斤灰花炭回家后, 王婶子问道:“怎么买了两斤?不是说只买一斤先用着吗?”


    “一斤肯定不够用,这天这么冷,人家都是买两斤的。”其实王大郎也有私心, 虽然人家也是一次买两斤炭,但他买两斤有一个原因是不想这一斤才刚用完就要去宋家再去买炭。


    自家婆娘做的那些事情他现在也觉得丢脸。


    王婶子脸色虽然不好, 但王大郎也没说错, 一次多买点省的频繁上门买了。


    “没买贵吧,一斤是不是四十五文?”王婶子问道。


    王大郎不想跟她掰扯,敷衍的点点头,然后去找炉子生火去了。


    王婶子却不依不饶道:“那你把剩下的十文钱给我吧, 刚好明天我去吴家买两块豆腐。”


    王大郎出门的时候可是拿了一整串的钱, 她串好的这一串一共是一百文, 买了两斤灰花炭回来,应该还剩十文钱。


    王大郎一看她问这么仔细, 最后支支吾吾道:“都花完了, 没剩下。天一下雪, 这炭涨价了,五十文一斤。”


    王婶子一听就急了,“什么天冷涨价了!早上周氏去宋家买炭还是四十五文一斤呢!我看他们宋家就是故意的!给别人就是四十五文一斤,到我们家就是五十文一斤,他们这是报复!”


    王大郎看她胡搅蛮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就算是报复又如何?他们家卖给咱家的炭为什么比卖给别人贵五文, 这原因你不清楚吗?”


    王婶子闻言心虚了几分, 声音都小了不少, “可是、可是他们家也不能多收这么多啊, 那加起来可是十文钱呢!”


    “十文钱怎么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再闹, 下次人家直接不卖炭给咱们家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敢!他宋家只要不怕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那咱们就走着瞧!”


    王大郎觉得这媳妇变得越来越让人窒息。


    “炭是人家烧的,做生意都还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呢,人家不愿意把炭卖给你,那也是人家的自由,你还能强买强卖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强买强卖,我有这么说过吗?你到底是哪家的人?说话不站在我这边反倒站在他们那边,你是要气死我吗?”


    王大郎还算明事理,他忍了又忍,最后吼道:“我警告你,你别再去找宋家的事了!回头人家要是真生气不把炭卖给咱们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婶子还嘴硬,“不把炭卖给咱们,那我就不去他家买炭了,我就不信,除了他们家,没有别的地方能买到炭!”


    王大郎道:“你出去问问,这一到下大雪的天,外面卖灰花炭的都要多少钱一斤?我昨个听说外头都涨到六十文了!人宋家要五十文一斤,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在这不识好歹!”


    “我、我不识好歹?王大郎,你好意思这么说我?”


    王大郎见状不再理她,他得赶紧生火把炉子点上,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的不是一点半点,往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今年怕是不行了。没看以前村里人都不烧炉子取暖的,今年几乎全都烧上了!


    大晚上的王婶子穿上了外衣,看起来像是要出门,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被王大郎给拦住了。


    王大郎道:“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不用你管!”


    “我警告你,你今日要是敢上宋家理论这个炭的事,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休回娘家!”


    王大郎也是气狠了,两个人都老夫老妻了,不管有什么矛盾,这日子凑活着能过就行。


    王婶子也知道自己就算再过分,王大郎也不可能把她撵出门的,所以平时才这么张狂。


    可他现在却说要休了她!


    王婶子一瞬间有些愤怒,“你说什么?你说要休了我?我为你王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么多年,你现在竟然说要休了我?”


    王大郎没有退意,仍旧坚持道:“你要是敢去宋家理论,我就敢休妻!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


    说完之后王大郎进了灶房,他刚生的火,得把这炭先烧着了才能挪到炉子里接着烧。


    王婶子还僵在原地,她没想到有一日王大郎竟然这么硬气的跟她说话。


    王大郎性子软,没什么主见,这些年家里的事大大小小几乎都是她做主。


    就算偶尔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王大郎也就忍忍都过去了。


    可这次面对王大郎的威胁,王婶子竟然有点害怕。


    一个性子一向绵软的人,一般很少生气,可如果有一天他怒了,后果会很严重。


    王大郎就属于这一种。


    被他这么一震慑,王婶子害怕了。本来要出门的腿忽然就迈不动了,她不甘心的老老实实回了屋里。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都还没停,到傍晚的时候雪花簌簌的又下大了。


    看着窗外的雪,宋声不禁有些忧心。这雪一直下个没完,要是再下个两天,这家里的炭就该不够用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积雪太多,容易引发雪灾。


    听说最近村里有好几家村里的房子已经被积雪压塌了。


    现在每天趁着雪下的小的时候,宋老大就赶紧架着梯子到屋顶扫雪,就怕自己的房屋撑不住。


    要说最危险的还是和宋夏住的柴房,柴房比着正屋更不结实,这积雪太重,住着十分危险,早在两天前,宋声就让她们搬出来了。


    在宋玉睡的屋里挂了一层布帘,隔出一个小隔间出来,把床挪了过去,两人先睡在那。


    宋声本来想把他那间屋子让奶奶住的,但她死活不同意,还说住哪里都一样,宋声就没再提了。想着明年天气稍微好点就赶紧把房子盖了。


    好在宋声担忧的雪灾没出现,第四日早上雪停了。


    雪一停家家户户都欢欣鼓舞。好在之前村里房屋压塌的人家没砸伤人,就是修缮屋子要费力气些。


    雪停了村里人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扫雪,雪已经堆积的过了膝盖蔓延至大腿处,村里的小孩们仍旧在大人们扫雪的时候在一旁堆雪人打雪仗,看起来倒是生机勃勃。


    宋家院子大,一家人都上阵扫雪,没一会儿就堆了个几个小雪山出来。


    宋声还给陆清堆了个雪人出来,上面的鼻子和手都是用茅草插上去的,眼睛用灶膛里烧的黑黢黢的木屑画的,看着有点丑萌。


    陆清捂着唇笑弯了眼睛,“相公,你堆的雪人怎么、怎么这么特别?”


    “怎么特别了?”宋声饶有兴致的问道。


    陆清还没说,一旁的大毛大妞过来了,用着脆生生的语气道:“三叔,你堆的雪人好丑啊!”


    宋英的两个妞妞年纪小,跟在后面走路一颠一颠的过来,两个娃娃啥也不懂,但刚才哥哥姐姐说了丑,她们听懂了,一声一声的跟着重复道:“三叔,丑。”


    这话听的在场的大人都乐呵呵的笑,宋老二在一旁道:“妞妞啊,你三叔可不丑,俊着嘞!”


    旁边的大妞反应过来,一副正经严肃教育妹妹的样子道:“错了,是雪人丑。”


    几个孩子跟活宝似的说话惹的大人们哈哈大笑,完全没有被这冬日里的严寒掩住了生机。


    院子里的雪还有屋顶上的,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扫完。


    今日阳光明媚,院里堆积的雪开始化成雪水从地势高的地方流向地势低的地方。院子里扫出来的路满是泥泞,宋声之前垫的石块派上了用场。


    中午饭做的面条,面团揉好之后用擀面杖擀一擀,不过没擀太薄,切出来厚实筋道。面条汤里面加了肉片,上面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花。陆清上次从陆家带来的菌子还有不少,也放了一些进去。大家扫雪也都累了,每个人都吃了不少。


    宋老大呼噜噜一碗很快吃完了,又盛了第二碗出来蹲在檐下接着吃,一边吃一边感叹道:“今年雪下的足,明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啊!”


    宋成也跟着道:“是啊,那句话咋说来着,好雪有丰年嘛!”


    宋夏在一旁纠正道:“二哥,是瑞雪兆丰年。”


    宋夏最近学的知识多了不少,瑞雪兆丰年是什么意思,怎么写的,她都会了。


    宋成道:“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的还不少!”


    这雪已经停了,看这天气,今天肯定是不会再下了。最近几天上门来买灰花炭的多,之前攒的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这要再不开窖烧炭,怕是要不够用了。


    “下午我就去把炭窖那块的雪扫一扫,就是家里的木柴不多了,得去集市上买点柴回来了。”宋老大道。


    “那我下午去买柴吧,让宋成跟着我一块去,多背两捆回来。”


    冬日天气晴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去去山上砍柴,存着留到过冬的时候用。也有一些人家专门做砍柴的活,每次砍的多一些就背到集市上去卖。


    今天这雪才刚停,也不知道集市有没有开,就算开了,卖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想到这,宋声道:“二伯,别去集市了,咱们跟村里人收柴吧。以后柴如果不够了,就跟村里人收,咱们出钱省力。”


    今天冬天烧的炉子都是用的炭,往常人家有点炉子的,基本上都是烧的柴,一个冬天下来得烧掉不少。


    今年不一样了,村里人肯定都剩了不少柴,基本上每年大家攒的柴都能用到开春。


    “咱们拿钱收,就按集市上的价格,小捆的一捆五文,大捆的一捆十二文。”宋声接着道。


    张杏花道:“我看行,就听三郎的,等会让大郎去村里都说一声。”


    村里头有的人家里存的柴多,这时候大雪封路,也没办法拿出去卖钱,宋声让家里跟村里人收柴,也算是变相的一种帮忙了。


    这宋家离得近,不用浪费脚程冻的跟冰块似的背到集市去,可不是件大好事吗?


    下午宋家的人开始张罗着开窖烧炭的事。宋老大三兄弟去了窖门处一看,已经糊上了厚厚的积雪。


    已经过了正午,积雪开始融化,地面也变的泥泞起来。


    他们把雪扫开后,在地上铺了一层从家里带来的干草垫着。


    原来在窖边搭的那个简易的小屋子已经被积雪压垮了半截,他们仨索性把这个小屋子拆了,准备重新搭一个。


    他们正忙活着,宋峰忽然挑着个扁担,担着两个箩筐过来了。


    宋老大他们一看,乖乖嘞,这箩筐里装的可都是瓦片哪!


    宋峰道:“爹,二叔三叔,这是三郎让我挑过来的,咱们村吴老二家秋天的时候不是盖瓦房了吗,当时瓦片买多了,还剩下一些,放着也没用,三郎就全都买下来了。”


    宋老大他们一听,心疼的不行,这瓦片买起来可不便宜,不然家里早就盖砖瓦房了。


    “三郎这是花了多少钱啊?”


    “三郎没说,院里拉回来的还有一些,我回去把剩下的都挑过来,三郎说差不多能在窖边盖出来一小间。”


    这瓦片能够隔热防雨,以后烧炭就不用怕冷了,而且夏天也能凉快许多。


    宋声本来还想多买点把家里的房子也重盖一下的,可村里人家有剩余瓦片的本就不多。而且现在正是天冷的时候,也不适合动工盖房子。


    但烧炭的窖边那个小屋得先翻修一下应急用,不然后面烧炭太辛苦了。刚好这次大雪压塌了一些要重弄,趁着这次一并翻修了。


    其实要不是今天无意间听张杏花说起吴老二家盖房子的时候剩了些瓦片,他压根就不知道,不然早就买回来了搭小屋用了,原先烧炭的时候大伯他们也能少受些苦。


    有了瓦片,屋子上面原先堆的茅草就全都被换了下来。


    有雪水,和泥巴粘瓦片的时候就不用再从沟里挑水了。


    烧炭的窖边这屋子很小,不过一天的时间宋老大三个人就给拾掇好了。


    自己家还没住上瓦房,这小破屋倒是先整上瓦片了。


    弄好之后屋里的地上又撒了一些土沙,把茅草铺好,又把原来屋里的旧床放进去,屋里已经不剩什么地方了。


    三个人坐在床上呵呵笑了几声,“还别说,这瓦片做的屋顶还就是暖和。”


    四周虽然还是用原来土坯做的墙,但他们就是觉得没那么冷了。


    到时候这窖里一烧起来,窖门堵上,炉膛里出来的热气就更暖和了。


    宋平这边去村里刚放出家里要收柴的消息,就有一个村里的青年汉子上门了。


    汉子名叫李满,长的十分高大,身体也壮实,这会儿一下子带了两捆柴过来。


    他敲开了门,出来的是宋声。


    雪一停,家里的人都很忙,陆清刚才出去村里人家里买豆腐去了。这会儿只有宋声在屋里温书复习功课。


    一米九的壮汉看着吓人,但说起话来却有几分害羞。


    李满道:“我、我听说你们家收柴?是真的吗?”


    李满住在村后头的山脚下,跟村里人住的都远,大家跟他都不太熟。


    见他挑了两捆柴过来,脸上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声,生怕宋家收柴的消息是假的。


    宋声点点头道:“对,是真的,快进来吧。”


    李满脸上一喜,赶紧进来了。


    这年头的柴不论斤两,都是论捆。一捆有多少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李满这一大捆捆的十分满,小捆也有不少。


    宋声让他把柴放到柴房,进屋给他拿银钱结账。


    结果翻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他的小夫郎把钱藏到哪里了。


    平日里夫夫俩的钱都是陆清保管的,他几乎不用钱,也就带几个铜板够中午在学堂吃饭。


    好在这会儿陆清买完豆腐回来了,一看院里站着一个汉子,问了情况后进屋找宋声去了。


    “相公,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钱袋就藏在这床边的墙缝里。”


    他话音刚落,就从另外一边的那个墙缝里把一个装着碎银的钱袋拿了出来。


    “看,这不就是?”


    宋声一看,说道:“原来你说的墙缝是那边那个啊,我说怎么没找着。”


    宋声从里面拿出二十文钱出去了。


    李满还在院里站着,已经是腊月了,他身上穿的还十分单薄,让人看着就冷。


    “这里一共是二十文,一大捆柴十二文,一小捆是五文,不过你今天带来的柴捆的要更多一些,就再给你加三文。一共是二十文,你收好。”


    李满没想到能卖二十文,还多出了三文,面色一喜,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道:“谢谢。”


    拿了钱他就走了。


    等到晚饭的时候家里人都回来,宋声提起这个事。


    张杏花道:“你说的是后山脚下住的那个李满吧?长的高高瘦瘦的,一身的力气,不过不太爱说话。”


    宋声点点头,“应该是他。”


    “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今年应该跟大郎差不多大,好像比大郎还大个一岁,我记不大清了,就是二十一二的样子。”


    “他啊,早年没了娘,他爹就给他娶了个后娘,后娘后来生了弟弟妹妹,慢慢对他就越来越苛刻。寒冬腊月还让他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出去做工的钱全都被后娘搜刮走了。在家不干活就没有饭吃,一年到头都是在柴房睡的,人养的干瘦的跟皮包骨头似的。”


    “只是前几年,她这后娘又动了歪心思,想给他娶个傻子媳妇儿,人家那头给的嫁妆多,后娘贪钱,却没想到一项闷不吭声的李满转头找了里正,说要分家。”


    “里正也知道他家的情况,看着这孩子过的实在苦,就做主帮他们分了家。说起来,他这后娘你应该听说过。”


    “是谁?”宋声道。村里姓李的人家也多,他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一家。


    “就是村里的何兰香。”大嫂孙氏道。


    “何兰香?上次跟王婶子扯皮的那个?”


    “嗯,就是她。”


    “这分家的时候何兰香可是连一亩地都不肯分给满小子,就连个住处都差点没有。要不是满小子他爷爷从前当猎户的时候在山脚下留了个破屋子,他更没地儿去了。”


    “那里正不管管吗?”


    “里正想管也管不了啊,说的多了何兰香就躺地上撒泼,她能松口同意分家就已经不错了。满小子也是硬气,宁愿不要屋子不要田地,也要分家。现在啊,就在那山下的屋子住着,平日里靠上山打猎砍柴为生。”


    说到这张杏花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这何兰香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苦了这满小子,怎么摊上这么个后娘。”


    “看他今天担了两捆柴过来,应该是缺钱了。”


    大雪封山没法打猎,李满的日子很难熬。


    而且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薄薄的一层麻布做的,还是秋天穿的那种。


    宋声看他有一把子劲儿,这会儿也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说道:“奶奶,家里烧炭的窖太小了,一次烧出来的炭不多。我跟大伯商量了一下,准备在旁边再建一个窖出来,这窖多了需要的人手也多,咱家里的人肯定不够用了。要是到时候李满愿意,可以过来帮忙干活,我们给他付工钱。”


    张杏花对于新建窖的事没什么意见,家里关于烧炭的事她都听孙子的。


    这会儿听见宋声说如果李满愿意,可以来帮忙,给他开工钱。


    张杏花叹了一声,“三郎心善,等窖建好了,我去问问。”


    又过了一日,这路上的积雪化了不少,加上有行人出行,已经走出了一条路来。


    这路既然通了,宋声也要去上学了。


    天那么冷,张杏花心疼孙子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说道:“三郎啊,最近这炭咱们也卖了不少钱,冬日里太冷了,一来一回走这么久,身子受不住,明天奶奶让你爹跟你一块去进城,看看给你租个房子住,就不用总是来回这么辛苦了。”


    宋家以前穷,拿不出多余的银钱在城里给宋声租房子住。


    现下不一样了,宋家这个冬天卖炭挣了不少,昨个儿夜里张杏花盘算了一下,这灰花炭加上灶炭,卖了大概有三十六两银子。给孙儿租个房子住肯定是够了。


    城里的物价高,普通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只有床,衣柜和一张桌子,好点的还有个小马扎。就这么小小一间,一个月都要六百文到九百文不等。


    如果是再在旁边加个耳房能够方便洗衣服洗澡的,那这就更贵了,都要一两银子起步。


    租房的事张杏花跟宋老三说了,等明天宋老三就去问问,今天还得忙着建土窖的事,有些走不开。


    不过有一点不太方便的事,到时候宋声如果晚上不回来住在城里,家里有个什么的没法找他拿主意,得亲自进城去找他。


    宋声点点头,在城里租间房子确实方便许多,最起码寒冬腊月的不用在路上受冻了,还能省不少脚力。


    现如今是腊月,这房子住上一月差不多就要过年了。


    家里人便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让陆清跟着一块去城里住,方便照顾宋声。


    陆清去了,宋声中午就能回去吃饭,不用在学堂吃了。


    只是如果陆清也来,那这房子就不能只租一个单间了。得是带灶房和耳房的,那就得租一个带院子的。


    带院子的就更贵了,一个月一个小院子一两银子起步。


    不过为了孙儿,张杏花直接拍板说租个带小院儿的,让陆清一块跟着去照顾宋声。


    宋声本来想着快到过年了,学堂也快放假了,到时候忍到过年就好了,不然过年的那段日子还要交租金。


    但这冬天实在是太冷,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老三借了一辆村里的牛车,跟着宋声一块进城了,一起同去的还有陆清。


    牛车一路把宋声送到了学堂,宋老三才转道去了牙行。


    景朝买房子租房子或者是找下人都会去牙行,牙行里的牙人手里有不少房子租卖的消息。


    宋声走之前交代过,说是院子不用太大,可以做饭,有两间卧房,外加一个盥洗的耳房就够了。


    要两间卧房,不是他和陆清一人一间,而是专门留出了一间卧房,家里面如果有时间来城里边的话,可以留在这过夜,当个落脚点。


    宋老三和陆清跟着牙人转了好几个地方,考虑到宋声来回上下学,他们选的这几处都是离学堂比较近的。


    学堂附近的房子价格都不便宜,牙人给找的这几个,一个比一个贵,最便宜的都是一个月二两银子。


    家里卖炭虽然挣了不少,但一个月二两,开销确实有些大。


    陆清跟宋老三商量了一下,就退而求其次,又把范围划远了些看了看,有两处院子还挺合适的。要价都是一两半银子,不过应该还可以再谈谈。


    两个人跑了一上午,看了好几处,等到中午的时候在学堂外面等宋声。


    早上跟宋声约定好了,中午在学堂门口碰面,一起去吃饭。


    到了午饭时间,一些学子陆陆续续的从学堂里出来,宋老三牵着牛车,陆清站在一旁张望着。


    没过一会儿,看到了宋声,他挥了挥手跟他示意。


    宋声一眼就瞧见了门口右侧停着的那辆牛车,他爹跟夫郎正在等他。


    宋声快步走了上去,说道:“爹,清清,你们等多久了?”


    陆清道:“也没等多久,我们也才看完院子回来。”


    宋老三知道宋声的时间宝贵,说道:“别在这杵着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三个人就近在旁边找了一个小吃摊儿,摊主是做面的,每个人都要了一碗面。这天儿冷,得喝点面汤暖暖。


    宋老三不等宋声问,就边吃边道:“三郎,上午我看了好几处房子,离学堂近的这价格属实有些贵……”


    宋声知道他爹的意思,离的近不近的倒是不打紧,平日里从家里走到学堂那么远他都走了,这租的房再远也远不到哪去。


    “没事,远近倒无所谓,房子合适就行。”


    听到儿子说不介意,宋老三心里舒了口气,他还怕儿子不乐意呢。


    “今天我和清哥儿跟着牙人看中两处屋子,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西,牙人开价要一两半银子,挺符合你的要求的。”


    “那一会儿咱们过去看看。”


    “成,等吃完饭后咱过去。”


    吃过饭后又拐到牙行一趟,进去看院子得要钥匙,钥匙在牙人手里。


    好在宋老三借的牛车今天可以一直用,他是给了钱的,这会儿拉着几人一块到城南看院子。


    宋老三说的这处院子,的确很符合宋声的要求,院子不大,正屋和侧房一共两间,旁边有灶房和耳房,刚刚好。


    屋子看着也新,里面的家具一应都有,直接就能入住。不过也有一样不太方便,那就是院里没有水井,吃水还要去外面打。


    宋声没直接定下,问旁边的陆清:“如何?你觉得这处院子怎么样?”


    陆清道:“相公,这处院子虽然看着好,但院子里却没有水井,到时候做饭洗衣服都得去外面挑水,不是很方便。”


    宋声点了点头,“跟我想的一样,那咱们再去另一处看看。”


    几人又去城西看了看另外一处院子。


    城西的集市很是热闹,不是什么富贵地方,不像城东和城南,街道都要杂乱一些。


    城西的巷子很窄,住的人又多,房子外表看起来没有城南的新。


    不过也是个独立的小院,有三间卧房,还有灶房跟耳房,这个院里有独立的水井,吃水什么的倒是挺方便的。


    不过看起来好久没打扫了,屋子里的家具都有,但是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院子看着挺破败的,但是听牙人说,这个跟城南那所院子价格是一样的,都是一两半银子一个月。


    宋老三背着牙人低声道:“三郎,这两处你看着怎么样?有合适的吗?我看城西这处没有城南那处院子看着,要不咱们就定城南那个住吧,我看这价格还能再跟他磨磨。”


    宋声没吭声,宋老三去跟牙人沟通,本来是想压价的,结果牙人却说:“城南那处小院一两半那可是一文都不能少的,那处主人家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这我们也没法给您便宜。不过您要是要城西这一处的话,倒是能便宜一些。”


    宋声转头问陆清的意见,这小院儿的确是还不错,但就是里里外外太脏了,需要全部打扫一遍,白天他要去学堂,这打扫家里的活,多半都得陆清来做。


    他怕他累。


    没想到陆清却很高兴,“相公,要不就这处吧,这屋子很好打扫的,而且这院里有井,用水打扫起来也方便。”


    宋声一听,也觉得这处小院要方便一些。


    他跟牙人道:“每月一两银子,城西这处我租了。你看可否?”


    牙人一听有些为难,这客人砍价砍的也太狠了些,一下子就砍下去了五百文,他面露难色道:“这位郎君,这个价格太低了。虽然这个小院儿看着破败一些,但花时间收拾之后,那也是个挺好一小院。里面的家具什么的也都不缺,这院里还有口井,一两实在是太低了,您就再给往上添点儿吧。”


    “但这小院儿在城西,本身位置就比城南那处差了很多。再者,这屋子破旧,万一有什么问题,我还要花钱来修缮,最多只能一两了,可行的话咱们就把这契书一签,我先租三个月。”


    一听宋声要租三个月,牙人立马就同意了,笑呵呵的道:“成,等会儿让您家翁或者夫郎跟我过去牙行签契书就成。”


    说定之后,下午的时候陆清和公爹把契书一签,交了二两银子。


    其中一两是第一个月的租金,另外一两是定金。如果这一两银子不交,房子第二个月很有可能就租给别人了。


    银子是陆清出的,没让公爹掏钱。如今他和相公的钱都在他这里保管着,除去建新的土窖和跟村里收柴的钱,再加上之前花了的,现在还有个五十多两。


    交了二两之后,还剩下五十二两。


    房子租好了之后,宋老大他们没着急回去,他们没想到房子租得这么快,来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带。随便在身上扯了一块布,在院中找了个盆儿,两个人开始打扫房间。


    冬天的天色暗的快,两个人感觉没干多大会儿,这天就已经黑了。


    陆清看了看时辰,道:“爹,先不弄了。咱们快去接相公下学吧,等明天一早再过来。”


    今天他们得先回去,等明天的时候带一些吃穿用品,还有床上铺的盖的,灶房用的锅碗瓢盆,全都得拿来。


    宋老三闻言放下手里的活,道:“成,那你先收拾着,我把牛车装上。”


    收拾完后,陆清把院门关上落了锁,坐上了牛车,跟着公爹一块儿去接相公下学。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宋声下学,宋声一看他们过来接他了,跟旁边的梁又明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陆清看到他过来,赶紧让他坐到牛车上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不少,他们得赶夜路坐牛车回家。


    路上宋老三在前面赶车,陆清和宋声在牛车上坐着。


    腊月的天气风似刀割,宋声怕陆清冻着,把人揽进了怀里,两人相互贴着取暖。


    陆清在旁边温声说着下午的事情,“卧房先打扫了一间,咱们先住着。等到明个儿再来一趟,把铺盖还有被褥都带上,还要带一些做饭用的家伙。堂屋和灶房也都打扫过了,剩下的两间卧房,等后面咱们安顿好了我再打扫。”


    陆清今天下午累坏了,虽然公爹也一直在帮忙,但他到底不好叫公爹累着,屋子里的很多活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听着自家夫郎细数着下午做了什么还有明天的安排,宋声正在跳动的心滚烫滚烫的,大概这就是他前世一直都想要的烟火气。


    “今天辛苦你了。”宋声悄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


    “不辛苦,这点活不算什么的,相公读书才辛苦。”


    牛车走起来再加上两边的风声,前面坐着的宋老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陆清却脸皮儿薄,公爹还在前面坐着呢,相公怎么就亲过来了,给他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儿也不敢抬头,怕万一公爹回头瞅见了,多难为情呀。


    牛这一路晃着到了家,宋老三把板车卸了,然后把牛拉去棚子底下喂草。


    这牛是从里正家里借的,借了两天,一共给了二十文。明天还要用,今天就先不还回去了。


    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他们回来一起吃了。


    晚饭依旧是在堂屋的桌上吃的,饭桌上张杏花问今天租房的情况,宋老三大概说了一下,已经定好了,今天下午收拾了半茬子,等明天再把需要的东西拉过去。


    张杏花点点头,没想到他们效率还挺快的,不过早一天把地方定下来,孙子就能少跑一天的路,就能少受点罪。


    听到宋老三说租的这个小院有三间卧房,张杏花道:“卧房多了也挺好,回头咱们家的人谁要是进城了,还能在三郎这里歇歇脚,咱们老宋家也算是在城里有个暂时的落脚处。”


    顿了顿她又道:“家里还有一个旧锅,明天走的时候让清哥儿把锅带上。等会儿吃完饭,大郎媳妇儿帮忙拾掇拾掇,这碗筷、洗衣服的盆也都是要带的,别落下了什么东西,到时候用着不方便。”


    张杏花思虑周全,把想到的东西都交代了一遍。晚饭之后,除了被褥衣服这些,其他锅碗瓢盆之类的都提前收拾好放板车上了。


    收拾完了之后张杏花还不大放心,把能装的东西都给他们装上了。还给他们带了一袋萝卜和一袋白菜,甚至还捆了两捆木柴,放在了板车上。


    说是城里啥都贵,菜和柴没有了就回家来拉。


    陆清乖乖应了,到了城里之后,这花钱上面可得精打细算这些,虽然手上还有五十两银子,但这钱是最不经花的。城里物价又高,什么东西都得花钱买,还是得省着些用。


    宋声吃过饭之后跟大伯他们问了一下最近烧炭的事。


    自从跟村里人放出收柴的消息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村里人背着柴来他们家里卖,所以家里的柴现在是不缺的。


    而这新建的土窖也正在建了,只是这冬天天冷,干活比较受罪,宋家这次多花了几个钱才把陈三叔请过来给他们建土窖的。


    这边建着土窖,另一边并不妨碍烧炭。按照宋声说的,这次缩短了冷却时间,比上次烧出来了更多的银骨炭。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烧出来银骨炭了,但宋家人还是很高兴,毕竟烧出来一次还能说是偶然,第二次也烧成功了,那就说明他们这个方法没问题,对于烧制银骨炭更有信心了。


    “这一窖烧出来的银骨炭足足有四十五斤,三郎,给你车上也装上一些,你带到城里租的房子那,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给县太爷送过去。”张杏花道。


    宋声应道:“行,那就给我装上十斤吧,等到旬休的时候给县令府上送过去。”


    前面毕竟多亏了县令大人关照,宋声想着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还了这个人情。


    第047章 第 47 章(捉虫)


    头天晚上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第二天早上不费什么工夫,吃过早饭之后,把被褥折起来装好放在板车上, 给牛身上套好绳子,就能出发了。


    路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完, 经过了一晚上的低温冷冻, 早上起来昨天的小路已经被冻上结冰了,赶着牛车都得慢一些。


    仍旧是宋老三赶的车,宋声特地把自己那双手套拿上给他爹戴上了。


    宋老三看着这手套,说道:“我把手缩在袖子里就成, 这东西还是你俩戴着吧。”


    宋声知道他爹赶车辛苦, 还要用手拉着缰绳, 一出门手就冻得泛红。


    “爹,我们不用赶车, 这手缩在袖子里就挺暖和的, 你快戴上吧, 不然走到城里这手也该冻僵了。”


    儿子贴心孝顺,当爹的高兴。宋老三不再推辞,把手套戴上了。


    虽然戴上手套手依旧冷,但比刚才好很多,知道这手套是陆清缝的,宋老三喜滋滋地夸道:“清儿哥的手真巧, 以前我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嘞。”


    陆清看公爹戴的开心, 他心里也高兴。


    “爹, 这个主意还是相公想的呢。”


    “哈哈哈哈我儿聪慧!”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的走着,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宋声早课之前把他送到了学堂。


    宋声去了学堂之后, 宋老大又赶着牛车带着陆清去了城西租的房子处。


    今天把东西全都拉了过来,晚上他们就能在这儿过夜了。


    虽然昨天只来过一次,但宋老三记路记得好,这巷子七拐八拐的,他也准确的找到了地方。


    到了门前,陆清下了牛车,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荷包出来,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钥匙,走进几步上前开锁。


    锁眼转动之后啪嗒一声开了,陆清推开门,还是有股很重的尘土气。


    这个大门他们昨天打扫了一下,但没仔细清洗,今天得空得把这个门擦一下。


    这门是有门槛的,而且还很高。宋老三又拉了一板车的东西,没法再从这个门进来了。


    昨天还好,板车是空的,牵着牛进来,再把板车向上推,就进来了。


    今天却是不行了。


    这个小院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小门。像今天板车拉太多东西进不来,没有平坦的小门可以进出,搬个东西都不方便。


    不过好在他们是租的房,像这种搬东西搭板车的情况也少。


    宋老三说道:“清儿哥,你去屋里开门,我先卸东西。”


    进了小院的大门是一个很大的屋檐,宋老三把牛车停好,但是从板车上搬东西下来,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先堆到屋檐底下。


    陆清把堂屋大门打开之后,出来走到板车旁边,把带来的被褥搬进了屋里。


    堂屋的床是昨天就收拾干净的,不过陆清没有着急铺床,他先帮公爹把东西从板车上都腾了下来。


    把板车搬空之后,宋老三拉着牛,陆清在后面帮他抬着板车,这才跨过了门槛,把牛车推到了院里。


    进了院儿之后,陆清就把大门关上了。


    今天上午就得把灶房收拾好,锅碗瓢盆,还有做饭用的面、菜,以及油盐等,全都得收拾摆放好。


    这样今天中午就能做饭,相公中午就可以从学堂回来吃饭。


    除了收拾这些,从家里带来的还有几颗大白菜和一大袋萝卜,白菜萝卜怕冻,刚好灶台旁边的底下有一个储存东西的洞口,陆清把白菜跟萝卜都放进去了。


    陆清收拾灶房,宋老三就在一边帮忙。要把锅重新装在灶上,这灶也不是那么好装的,把锅放上去之后,还得在锅沿与灶台的缝隙上,糊上一层黄泥,这样烧起火来不会漏烟。


    宋老三帮忙把锅装好之后,陆清开始清洗灶台。这个灶房虽然小,但里面的灶台却挺大的。陆清把碗还有盆儿都摆放在旁边的台子上,旁边还有一块空地方,刚好可以放个切菜的案板。


    家里没有多余的案板了,等会儿收拾差不多了,他得出去集市上买块案板回来,方便切菜用。


    宋老三把锅装好之后,又去外面屋檐底下背了捆柴进来,这捆木柴也是从家里面带过来的。


    城里面集市上到处都有卖木柴的,但张杏花心疼钱,买木柴还要钱呢!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柴,这次从村里面收了好多,张杏花交代了,如果他们在城里面的柴快用完了,有空就捎个信儿回去,说是给他们再送来一些。


    灶房收拾完之后,陆清跟宋老三说了一下,拿着装着铜钱的小荷包就出了门儿。


    他得去集市一趟,买个案板回来,还得再买一些日常用的。


    宋老三则是在家里帮忙检查有没有瓦片不严实的地方,顺便帮忙收拾收拾另外一个卧房。


    城西的小集市还挺热闹,这里鱼龙混杂,很多乡下的老百姓都会挑着东西进城到这里来卖。


    冬天家里的皂角也不够用,陆清来的时候就没带。他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几块皂角,方便用来洗衣服。


    除了买皂角,他还买了一些其他日常需要的东西。


    不过最主要还是要买个案板回去切菜,磨得平平的案板一般只有木匠会做。


    他从集市上出来,又去了木匠的铺子。挑了一块儿看着不大的木板。这块木板边上还有树皮的痕迹,看着很宽,应该是砍了一些有年份的树做的。


    陆清他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挺厚实,也没还多少价,就把木板买了。


    这一趟下来一共花了得有一两银子,光是这块木板,就花了五百文。


    回来的时候走过一个卖肉的摊子前,陆清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块肉回来。


    从家里带来的菜只有萝卜和白菜,今天也算是他们搬进来的第一天,得吃顿好的才行。


    从集市上回来,上午就过去了一大半。


    回去之后陆清又开始洗洗刷刷,把整个灶房全都清洗了一遍,等会儿做饭的时候能直接用。


    宋老三干活累出了一身汗,刚才他打了好几桶水上来,把灶房的水缸都灌满了,这会儿累的直呼气。


    陆清把灶膛的火点上,烧了一锅热水,给宋老三倒了一碗。


    “爹,你快坐下歇歇,剩下的活让我来吧。”


    宋老三这会儿正渴,陆清特地把碗里的热水晾温了之后才端过来的。


    他一口气闷干了一整碗的水,总算是解渴不少。


    “那成,你先忙着,我去歇会儿。”


    宋老三说完,进屋歇着去了。


    陆清在井边打了桶水出来,拿着抹布开始打扫另外一边的卧房。


    好在刚才公爹已经把桌子和柜子椅子都擦过了,他只需要把床收拾一遍,地扫一下就行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陆清把手里的活放下,准备开始去灶房做饭。


    宋老三从屋里出来,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快到饭点了。干了一上午活,他这会儿都饿了。


    他朝着灶房喊了一声道:“清哥儿,我去接三郎下学。”


    陆清闻言从灶房走出来道:“爹,不用去了。早上的时候相公说,中午他自己走回来吃饭。您就别忙活了,先去屋里歇着吧。等会儿饭好了我叫您。”


    宋老三闻言觉得十分贴心,不光儿子孝顺,就连娶的夫郎也孝顺。


    “成,那要是有事你叫我。”


    陆清应了,转身进了灶房开始做饭。


    陆清从灶房的洞里面拿出一颗大白菜,又拿了两根萝卜,洗净之后把萝卜切成片,白菜切成块,用边的箩筐先放着空一空水。


    然后把今天买的肉清洗干净之后,拿刀开始切肉片。


    他今天买的肉不是纯肥的,虽然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还贵,但他没有买纯肥肉不是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是宋声喜欢吃瘦肉。


    所以这次陆清买的肉特地让屠户给他切了一块肥瘦相间的。


    肉切好之后他开始烧火,等到锅热了,倒些油进去,撒上葱花热油,把切好的肉倒进锅里开始翻炒。


    翻炒一会儿之后,撒了些糖进去,把锅盖盖上焖一会儿,等焖出了肉香之后,再把之前切好的萝卜片放进去,再翻炒几下,撒上些许的盐,一道萝卜炒肉便做好了。


    把炒好的肉用木铲铲到盆里,用碗倒扣在上面保温,开始做下一道菜。


    刚才炒完肉之后,锅里沾的都是油。陆清没有洗锅,凑着这个肉香味儿,直接把白菜倒进去翻炒。翻了几下之后把锅盖盖上,他又往灶膛里面添了几根柴。


    这白菜很好炒,但是炒完之后还得加水烧汤,所以这木柴还得加几根。


    后灶上放的蒸笼,蒸笼里面是白面饼子,这会儿已经冒起了冉冉白烟,再过一会儿就热透了。


    宋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门旁边的烟囱有袅袅炊烟升起,烟火味十足。


    推门进来他直接去了灶房,看到陆清正在灶台上忙活着做饭,他把长袖往上撩起,坐在灶台旁边烧火。


    陆清刚好背对着灶房门口,没看到宋声进来,这会儿一转头,发现相公已经回来了,就在灶膛旁边坐着。


    他高兴道:“相公,你今天中午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饿了?再等一下下,饭马上就好了。”


    宋声温声道:“今天夫子没有拖堂,而且我跑得快,一下学就赶回来了。不着急,你慢慢做,时辰还早呢。”


    “嗯,那你先坐在旁边烤烤火,暖暖身子,我把这个汤做好就能吃饭了。”


    “好的。”宋声应道,“今天上午是不是忙了半天?累坏了吧?”


    陆清笑了笑,说道:“我还好,今天上午把公爹累的不轻。家里头这一大缸水都是公爹打的。”


    宋声也道:“辛苦咱爹了。说起来,他人呢?怎么回来没看到他?”


    陆清转头把菌子放入汤中,拿勺子搅了两下,然后把锅盖盖上,道:“在卧房休息呢,先别吵他了,等会儿饭做好了再叫他起来吃饭。”


    “嗯,爹辛苦,清清也辛苦。忙了半天,中午还要给我们做饭,家里有啥还没弄的先放着吧,等旬休的时候,我帮忙一起收拾。”


    “不打紧的,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了。相公就安心读书,家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宋声心里熨贴,他的小夫郎真的好贴心。


    他抬头朝陆清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旁边还有一颗虎牙,阳光又好看。


    陆清知道他长得好看,尤其是笑起来,更好看了。他面色一红,不太自然道:“饭、饭好了,相公,叫爹出来吃饭吧。”


    屋里这会儿总共就他们三个人,就在这小小的灶房里吃了。灶房虽然小了点,但把火烧起来,却很暖和。


    吃过饭后宋声主动帮忙洗了碗,这次陆清没再跟他争,相公愿意帮他洗碗,那是爱他的表现。


    洗过碗之后,宋声把手擦了擦,简单休整了一下,就去学堂上课了。


    从现在租房子的地方走到学堂,大概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宋声到了学堂,还没到下午课上课的时间,夫子这会儿还没过来。


    后桌的梁又明悄悄的凑了个头过来,低声道:“你上次让我帮忙打听的棉花,我找人问了,他们也都没听过。不过根据你的描述,倒是有些像闽南那里长的一种植物,叫白叠子。”


    宋声突然想起来,棉花有一个别称就叫白叠子,怪不得他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棉花是什么。


    “对,就是这个白叠子,你知道从哪里能弄到种子吗?”


    “种子咱们这倒是很少见,因为没有人种。我回头帮你问问吧,看看能不能给你从那边捎回来一些。”


    宋声有些疑惑,这白叠子可是个好东西,冬天做成衣被御寒,不知道要比现在穿的衣服暖和多少,为什么就没有人种呢?


    他问梁又明:“我看咱们这田地也多,也不像是会担心田不够种的样子,况且这白叠子冬天做成衣被保暖性很强,为啥没人种这白叠子呢?”


    梁又明道:“想什么呢?这白叠子是你想种就能种出来的吗?要是那么好种,种的人肯定很多。但你看现在这情况,只有有钱的人才穿得起棉衣盖得起棉被,就说明这种东西不好种,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宋声思索了下,还记得前世的乡下有很多种棉花的,也都没什么难的。不过想想这个朝代跟前世相比,可能种子有很大原因还没培育成功。


    宋声道:“你先帮我托人带回来一袋种子,我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种种试试,如果成了,到时候分你一些。要是不成,我赔你种子钱。”


    梁又明一听他要种棉花,满眼放光道:“你真的会种?”


    “不会,但想试试。”


    “行,我家里面有人在闽南那边做官,今年过年之前应该会回来。等回去我就去信一封,让他给你带一些种子回来。”


    “多谢!”宋声这声谢道的郑重,如果真的能种出来棉花,梁又明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梁又明摆摆手,“你这又跟我见外了不是?我才不要你道什么谢呢!”


    说完之后他又八卦道:“我这几天听说你在家烧出了银骨炭?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声点点头,“嗯,刚烧出来的。也是运气好,碰巧试出来了。”


    梁又明直接惊呆了,他也是隐约听到了传闻,本来觉得是个谣言,今天也就随口一问,结果竟然是真的。


    “兄弟,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名贵的炭都被你烧出来了。你跟溧阳郑氏该不会是亲戚关系吧?”


    “溧阳郑氏?”


    “嗯,溧阳郑氏有家族不外传的烧银骨炭的法子,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银骨炭都是出自他溧阳郑家,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他们家有关系?”


    宋声摇摇头,否认道:“没有,我不认识溧阳郑家的人。”


    “那你这炭是怎么烧出来的?”


    “就是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把法子改良了一下。多试几次,然后试出来了。”


    “牛啊兄弟!你这个脑瓜子是怎么长的?这都能试出来,看来以后我得给你做小弟了。”


    “那倒不用。”


    两人说话声音小,左右书案与书案之间距离隔得又远,旁人也听不清他们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等到夫子进来后,他们两个人才止住了话头。


    宋声心里隐隐有了打算,如今竟然能找到棉花种子,那等开春后,得跟家里商量一下,划出来几亩地专门用来种棉花。


    只是这里的棉花种子怎么样,好不好种,还得多仔细着点。


    很快夫子就开始讲课了,下午这两节,上的都是进士科内容,需要全神贯注仔细听。


    宋声面对自己不懂的,一向虚心好学。但这几天梁又明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也认真开始听起课了。


    宋声不知道上次大考之后他回家发生了什么事,等来了之后颓丧过几天,然后开始学习了。


    大概是醒悟了,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用在梁又明身上倒也合时宜。


    宋声在学堂里上着课,陆清就在租的房子里面收拾屋子,他得把上午剩下的一些活干完。


    宋老三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就赶着牛车回家了。


    儿子这边也安顿差不多了,他在抓紧时间回去忙家里的活了。


    他一走,又新建了个土窖,等烧起炭来,人手更不够了。


    宋老三从县城出发的早,一路赶着牛车到家时,太阳都还没有落下西山。


    他刚进院门,就听见大郎对着一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汉子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家的柴已经收满了,最近够用了,暂时不收柴了。”


    这个看起来一米九的汉子就是李满,上次来送人家卖了一次柴之后,这隔了几天又来了。


    但宋家的柴已经收满了,家里已经没地方放了,宋平只好把人拒绝了。


    李满一听,脸上有些失望。


    他背着这两捆柴有不少,看起来还有一些是才上山砍的。


    他没拿到集市上去卖,是因为他上山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脚,背着柴走不了太远的路。所以就把柴又背到宋家来卖了。


    “没事,那我先回去了。”李满打了声招呼之后转头回去,能看出来,他的左脚走起路来不太稳当。


    这时候张杏花忽然从屋里出来了,叫住了他道:“满小子,你且等等。”


    李满抬头,看向张杏花,嘴上没说话,在眼里仿佛在问怎么了?


    张杏花想起前不久宋声说的话,如今这土窖也建好了,就准备开烧了,人手确实有些不太够用。


    而且每次一烧炭,家里的儿子孙子都累得不轻,熬夜的熬夜,卖力气的卖力气。


    她走到李满跟前说道:“满小子,我们家新建了个土窖,烧炭有些人手不够,你看你愿意来帮忙不?三郎说你要是来就给你开工钱,每烧一次炭,给三十文,你看咋样?”


    李满一听,心里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他平日里上山砍柴,一天最多也才卖十七文钱。而且这砍柴还是个力气活,山上的树可不是那么好砍的。


    如果遇到恶劣的天气,下雨下雪了,那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不敢相信道:“婶子,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上次你来我们家卖柴的时候,我们家三郎就看中你了,特地跟我说了这事。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上工,中午管一顿饭,你看能行的话,明天一早你就过来。”


    “当然能行!”李满语速很快的答应了,生怕晚一点人家就反悔了。


    他最近脚有些受伤了,没法上山打猎,而且冰天雪地的,山里的小动物都躲起来了,也打不着什么东西。


    每年冬天都是他最难捱的时候,今年尤其的冷,更难熬了。


    没想到今年却有人愿意帮他一把,在这个凛冽的寒冬,李满头一次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暖。


    婶子说的是三郎,应该就是第一次卖柴的时候给他结账的那个人吧?


    看起来好像是个书生,想到宋家好像只有一个读书人,那人应该就是村里有名的宋声吧。


    听说他考了几次秀才都没考上,如此心善之人,老天不该为难他,李满心里默默的想着,祝他下次能考上。


    宋声晚上下学回到家,陆清已经把饭做好了。


    如今在城里租了房子,他就不用在每日下学之后,脚步匆匆的走上三个多小时的路,冻得冷飕飕的回家了。


    中午吃的丰盛,而且晚上只有他们两人,陆清简单做了一顿。


    把中午剩下的肉切成丝状炒了一下,然后下了两碗面条,把肉放进去又加了几根白菜,做了两碗白菜肉面条。


    “相公,今天上学可还顺利?快洗手吃饭吧。”


    宋声把挎包取下来放在一旁,起身拿着木盆,到后灶里舀了一点热水,一边洗手一边道:“顺利着呢。爹呢?回去了?”


    陆清点点头,从锅里盛了一碗面条出来端给他。


    “爹说家里还有活要做,中午吃完饭没多久就回去了。”


    第048章 第 48 章(捉虫)


    陆清给两人每人盛了一碗面条, 就在灶房里吃了。


    陆清想起板车上还拉了十斤的炭,说道:“相公,今天拉来的炭, 爹给装起来放在卧房了。”


    宋声闻言道:“怎么放到卧房里去了?”


    “这个是银骨炭,放别的地方不放心, 还是放在卧房里好。”


    宋声无言以对,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


    虽然百姓如今安居乐业,但也经常有宵小之徒,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那就放卧房吧,等后天旬休的时候, 我就去给县令大人送过去。”


    一顿饭吃完, 宋声没等多大会儿就又去学堂了。


    等他走了之后, 陆清就在家里做针线活,累了就出去走走, 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旬休这日。


    两人不是在宋家, 早上晚起一点也没事儿。


    看时辰差不多了,陆清起来去了灶房,准备开始做早饭。


    宋声不多时也起来了,他穿戴好衣服之后,去到灶房给陆清烧火。


    “今天早上准备吃什么?”


    “醋溜白菜,再炒个鸡蛋, 熬个萝卜汤, 相公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陆清应道。


    “你做什么饭都好吃, 就这些吧, 我不挑。”


    相公爱吃他做的饭,陆清高兴。


    看等会儿要做萝卜汤的萝卜还没洗, 宋声往澡堂里放了几根木柴让火烧着,端起旁边的盆儿就去洗萝卜去了。


    “相公,这些活你不用做,等会儿放着我来就行。”


    “你做和我做不都一样吗?咱们不分彼此,我也想帮你分担一些活。”


    宋声眼睛里是满满的真诚,陆清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这是相公心疼他,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一顿早饭过后,宋声背上背篓,里面是装的十斤银骨炭,准备去县令府上送炭。


    县令府上在东大街,距离他们这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宋声出发之前陆清问道:“相公,中午还给你留饭吗?”


    “留吧,我中午回来吃。”


    宋声没打算张扬的去县令府上,虽然这银骨炭对于县令大人一家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但在他们这些小人物眼里,这东西还是挺珍贵的,要是闹得太张扬,让旁人都知晓了不太好。


    难免有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会说三道四,说什么巴结县令之类的,所以宋声并不打算进去,把东西给到,话也带到就可以了。


    半个时辰之后,宋声到了县令府上。


    他走的是后门,这会儿没什么人。


    他上前敲了敲门,门房的小厮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小厮名叫阿全,年纪不大,看着却十分机灵。


    开门后一看门口站了一个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有事儿吗?”


    宋声把背筐放下来,递给阿全,说道:“在下县学学子宋声,先前得卢大人照拂,心存感激。刚好前不久琢磨出了这烧银骨炭的法子,特地来给县令大人送几斤。”


    一听是来送炭的,还是银骨炭,阿全脸上虽有几分迟疑,但看到宋声这般打扮,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不至于去花费这么多钱专门买昂贵的炭来讨他们家大人欢心。


    阿全在心里思量之后道:“你先等会儿,我去禀报我家夫人。”


    没想到宋声却叫住了他,“不用麻烦了,我就不进去了,劳烦你帮忙代为转交即可。就说是宋家村的宋声送的,感念大人之前照拂。”


    宋声说完之后便走了。


    小厮站在门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奇了怪了,一般有人来府上拜访,那都是冲着他们家大人去的。怎么还会有不想见他们家大人的人,那这东西不是白送了?


    阿全不太理解。


    他把这一筐炭抱了回去,准备去向夫人回禀这件事,刚好被夫人身边的丫头翠儿看到了。


    翠儿是跟他一道从崔家来的下人,关系很熟。


    看到他抱着一筐东西从后门出进来,好奇的问道:“阿全,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一听是翠儿在问,阿全眯着眼睛笑道:“翠儿姐,这是刚才一个书生送过来的银骨炭,说是答谢老爷的。”


    一听是银骨炭,翠儿快步走了过去。


    走进后一看,这框里面装的还真是似白霜一般都银骨炭。看这一筐有不少,估摸着得有十斤左右。


    “这是哪家的书生下这么大血本啊?为了讨好咱们家老爷,花这么多钱买银骨炭!”


    阿全摇摇头,说道:“翠儿姐,那书生说,这碳不是他花钱买的,是他自己琢磨出的法子烧的。”


    这下不止他惊讶了,翠儿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说这银骨炭是他烧的?不是买的?他是什么人啊?难道是溧阳郑家的人?”


    阿全也不知道,但看着不大像。


    他摇摇头,道:“他说他是县学的学子,叫宋声,应该是住在宋家村的。”


    “宋家村?那应该不是溧阳郑氏的人。既然是答谢,那你快跟我过来吧,先把这事儿跟夫人说一下,看看这炭能不能收下。”


    阿全点点头,他本就是要抱着炭去见夫人的。


    翠儿又道:“家里的银骨炭最近正好不够烧了,这炭送的倒也及时。”


    翠儿面上很高兴,往年他们府上是从来不缺银骨炭的。今年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就是拿钱买都不大好买。


    市面上的炭大部分都是来自溧阳郑氏,今年冬天又冷得厉害,这郑氏又把银骨炭抬高了一个价,即便是这样,在凤坪县这个小小的县城,也依旧不好买。


    最近几日翠儿往炉盆里添炭的时候,都不敢添多了,只能省些用,就怕下一批炭还没买回来,这一批就不够用了。


    翠儿带着阿全到了正屋,崔夫人正坐在炭盆儿旁边看话本子。


    崔夫人出身大家族,琴棋书画还有女红,样样都精通。只是这冬天天冷,她嫌冻手,入冬之后就再没拿过针线活了。


    夫君一去衙门,她在家里就格外无聊,出去又太冷了,只能在屋里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阿全进来后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崔夫人本来慵懒的半靠在榻上,这会儿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道:“你刚才说那个书生叫什么?”


    “回夫人的话,他说他叫宋声,是县学的学子,家在宋家村。”


    “是他?”崔夫人喃喃道。


    一旁的翠儿不大明白夫人口中的是他是什么意思,问道:“夫人,您认识他?”


    崔夫人摇摇头,“我不认识,但夫君认识。”


    说完又问阿全,“你刚刚说,这些炭都是他琢磨出的法子烧的?”


    阿全不敢糊弄夫人,老老实实答道:“他是这么说的。”


    翠儿听了后不大相信,说道:“夫人,这人是不是在瞎吹牛啊?这可是银骨炭,哪能这么容易说烧就烧得出来?人家溧阳郑氏的人有多宝贝这个秘方,怎叫他随随便便就烧出来了?”


    崔夫人却笑了笑,说道:“你啊,可不要小看人。如果是旁人说他烧出来了这种炭,我还不大信。但如果这个人是宋声,倒是有几分可信。”


    “这是为何?”


    “上次夫君遇到的徭役难题,就是他出了个主意,画出了一套东西,帮上了大忙。夫君对他很是赞赏,说明此人有大才。如今说他烧出来了银骨炭,倒也不稀奇。”


    翠儿听得一知半解,她关心的就只有一件事,“夫人,那这些炭咱们是不是可以留下用了?”


    以往也不是没有那些学子上门示好的,送的东西甚至比这银骨炭还要珍贵许多。


    但夫人说老爷为官清廉,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容易影响官声,就把东西全都退回去了。


    崔夫人道:“既然是他自己烧的炭,又说是感念夫君照拂,那便没什么不能收的。”


    翠儿一听能收下,十分高兴,“太好了,这几斤炭够烧一阵儿了。也不知道这位宋郎君家里卖不卖这银骨炭,若是卖的话,咱们就不用再愁不好买炭了,直接向他们家买不就好啦?”


    崔夫人拿话本子拍了她两下,“就你聪明。”


    翠儿乐呵呵的傻笑几声,“明天我就去打探打探,要是能买咱们就多买点。省得每次只买了几斤,用不多久就没了。”


    崔夫人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既然能在宋声这里买到炭,何必再跑着到其他地方出更高的价买呢。


    花钱是小,就是太费工夫了,而且每次买到的量也不多,来来回回也挺烦人的。


    宋声把炭送过来,其实也存了这点心思的。


    现在市面上的银骨炭肯定都涨价了不少,而且听说量不多,出手慢的话就没了。


    如果这些炭县令夫人觉得好用,说不定会专门来向他购买,也算是给家里的银骨炭找了一个销路。


    自从听梁又明说了溧阳郑氏专门烧银骨炭的事之后,他就小心了许多。


    本来人家就家大业大,对于银骨炭这个行业,也是一家独大。他这突然冒了个头出来,也能烧银骨炭,相比之下,价格也比他们卖的便宜,这么一来,宋家难免会抢占一部分市场,如果被郑家发现,有可能会顺势打压。


    刚好他本来就要给县令大人送一些炭,借着这个机会,也算是推销一下他们家的银骨炭,一举两得。


    宋声考虑的周到,崔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觉得这个学子还挺有心,也不枉夫君上次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今天衙门不忙,卢钰早早就下衙回来了。


    回来之后崔夫人跟他说了宋声过来送银骨炭的事,卢钰感到十分震惊。


    “这银骨炭真是他琢磨出了法子烧的?”


    崔夫人道:“不像是胡说的,上次他不是还画出了那一套东西吗?想来他确实是比旁人要聪慧许多。能从书中得到一知半解,然后琢磨出法子,想来也不稀奇。”


    卢钰想了想,这倒也是,这个人总能给他惊喜。


    虽然给他送自个家烧的炭,也有推销他们家炭的意思,但卢钰并不介意,这说明对方不仅聪明,而且有头脑。


    入朝为官,除了要善于治下,有一个灵活的头脑,也是十分重要的。


    “夫人若是觉得他这炭烧着好,那就去让人跟他说一声,以后让他们家专门送炭过来,依照市价付他钱。”


    他有心感激他照拂,那他也可顺水推舟,既照顾了他家炭的生意,也方便了自家买炭。


    于他来说,倒也是一举两得。


    宋声的住处很好打听,才刚过五日,县令府上的小厮阿全就找来了,家里最近的炭烧的有些费,夫人让他来问问,可否再跟宋郎君多买一些炭。


    当然,这个炭说的就是银骨炭。


    阿全说明来意之后,宋声应了。只是家里最近又烧了多少银骨炭,卖出去多少还剩多少,他都不太清楚,只能说先回去问问。


    如果没有的话,等下次烧出来炭之后,会先给县令府上留着。


    阿全得了准话,满意地回去了。


    宋声因为要上学堂,走不开身,只好让陆清回宋家村一趟,看看家里的银骨炭还剩多少。


    陆清好几天没回去了,只是他一回去,相公中午就吃不着他做的饭了。


    早晨宋声走的时候他叮嘱道:“相公,中午我不在家,你拿些钱,就在学堂吃吧,食堂的饭要是不好吃,你就出去到街上吃。等晚上回来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宋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快别操心了,放心,中午饿不着的。”


    宋声走了之后,陆清把吃饭的锅碗给洗了,然后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回宋家村。


    不过走之前,他又去了趟集市。


    现在他跟相公都在城里住着,而且家里靠着烧炭,也有了进项,他也好几天没回去了,家里有好几个孩子,他得去买些饴糖和冬枣给家里的孩子甜甜嘴儿。


    陆清到集市上买了两斤饴糖,还有一斤冬枣,包好之后回了宋家村。


    冬日里的宋家村看着依旧生机勃勃,村口的孩子跟不怕冷似的,在外面乱窜。


    回到家,只有奶奶张杏花和两个嫂嫂在家,其他人全都去烧炭的土窖处帮忙了。


    还有宋玉和宋夏也在家,宋玉今年入夏的时候定了亲,明年春天就要成婚了,要嫁的是凤坪县南边的郭武村。


    这个媒是里正家里的媳妇儿给牵的线,宋平和宋峰也都见过人长什么样,看着是个机灵的,双方也都满意,宋玉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


    现在有空宋玉就待在家里绣花,他出嫁要穿的喜服上面的花还没绣好。


    宋夏在家主要是干一些家务活,照看着鸡鸭,喂喂猪什么的。


    见陆清回来,张杏花赶忙站了起来,从屋里走了出来。


    “清哥儿,你咋回来了?是有啥事儿不?”现在也不是旬休的日子,张杏花怕他是有什么急事儿。


    “奶奶,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相公叫我回来的,等会儿咱进屋慢慢说。我买了点饴糖还有冬枣,给孩子们甜甜嘴。”


    两个嫂嫂一看,陆清回来还给孩子带了零嘴,心里十分高兴,三郎家的夫郎是有心的,对她们的孩子好。


    大嫂孙氏去洗冬枣,几个孩子见了,都跟着她一串的出去了。


    陆清道:“奶奶,相公让我回来问问,咱们家的银骨炭还剩多少?”


    张杏花道:“还剩下不少呢,这银骨炭虽然更好,但却没有这灰花炭在咱们这卖的好。咱们这一般老百姓哪有人烧得起这银骨炭呀。”


    陆清闻言说道:“那正好,如果家里还有不少银骨炭,就给我都装上吧,相公说县令大人家里要买炭,恐怕要买很多,带的少了不够。”


    张杏花一听,震惊的都站了起来,“啥,你说县令大人要买咱家的炭?!这是真的不?”


    “奶奶,是真的。昨天下午县令夫人专门差小厮过来说的。”


    “那可不得了嘞,县令大人都看上了咱家的炭!三郎真是有出息着嘞,这才多久,就让县令大人对咱们家刮目相看了。你先在这坐着,我这就喊你爹回来,让他帮忙装炭,中午吃完饭就给你们送到城里去。”


    陆清一看事儿办妥了,也算是没有辜负相公的交代,道:“那下午就辛苦爹跟我跑一趟了。”


    张杏花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拉一车碳过去能卖不少钱呢。对了,三郎他确定县令大人会给钱吧?”


    张杏花可见过不少贪官,说是拿钱买,但拿了东西之后就没下文了。老百姓又不敢上门去要,就不了了之了。


    陆清笑道:“奶奶,怎么会呢?咱们这次的县令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您还不放心相公做事吗?”


    “对对对,你说的对。三郎说行那就行。”


    中午宋家有好几个人都没回来吃午饭,烧炭太忙了,大嫂孙氏直接带了一桶饼子和粥给送过去了。


    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老三被叫回来了。


    张杏花跟他说了让他下午送炭的事,他应道:“成,那我下午就不去土窖了,等会儿我去里正家里借牛车,把板车套上,把剩下的银骨炭都装上,就送过去三郎那。”


    宋老三行动很快,这种寒冬腊月的天儿,里正家的牛也都闲着,宋老三给了十文钱,就把牛车借走了。


    本来里正家连这十文钱都不收的,但宋老三想着现在他们家没以前那么穷了,借个牛车的钱还是有的,就不欠这个人情了。好说歹说,里正把这十文钱收下了。


    拉着牛回来之后套上板车,宋老三开始往板车上装银骨炭。


    这银骨炭虽然堆了不少,但全都放到麻袋里去,掂一掂差不多也就三四十斤左右。


    东西收拾好之后,宋老三赶着牛车,带着陆清一块儿回了城里。


    等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陆清帮忙一块儿把板车上的银骨炭卸下来,看了看天色,说道:“爹,我看相公快下学回来了。我先去做饭,您今晚就在这住一晚吧,明早再回。”


    宋老三一看,时辰还真是不早了。要是他这个点回,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一到夜晚地上的水坑全都结成了冰,赶着牛车走夜路不安全。


    他应道:“行,那我今晚就先不回去了。”


    陆清去灶房做饭,宋老三把板车卸了下来,把牛拉到侧面的棚子里歇着。


    没过一会儿,宋声回来了。


    现在下学的早,也不用去夫子那补课,所以一下学他就回来了。


    看到他爹也在,他道:“爹,你怎么今儿个过来了?”


    宋老三闻言道:“你不是让你夫郎回家捎信儿,说要拉一些银骨炭来吗?你奶奶怕你等得着急,让我今天就给送来了。”


    “爹辛苦了,今天就在这住下吧,侧卧房都是打扫干净的,等明天暖和了再回。”


    “嗯,我晓得,今天就不回了。”


    吃饭的时候宋老三眯着眼睛笑道,“三郎啊,县令大人真要买咱家的炭啊?”


    宋声点点头,“嗯。”


    “可真是了不得嘞,县令大人以后用的都是咱们家烧的炭,咱们可真是有福气!”


    这年头,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坏的,但凡跟当官的沾上一点边儿,都够小老百姓高兴好一阵儿了。


    宋老三就是如此,这趟回去之后,回头到了村里,他有有东西可以吹嘘了!


    晚上做的白面饼子配疙瘩汤,还有一个白菜炒肉和焖豆腐,宋老三今天饿了,晚饭吃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宋老三吃过早饭之后就回宋家村了。


    宋声让陆清去县令府上跟他们的门房说了一声银骨炭好了。


    阿全又把消息禀报给了崔夫人,崔夫人让阿全带了两个人去拉炭。


    这次的银骨炭一共有三十七斤,平时市价是一两一斤,但今年因为冬天格外寒冷,这银骨炭已经涨价到二两一斤了。


    崔夫人不差这点钱,也是按照今年市价给的,二两一斤,三十七斤下来一共是七十四两银子。


    阿全走的时候还说,如果再烧好了银骨炭,只管拉过来,他们府上都要。


    要知道他们夫人可是最怕冷的了,刚入冬的时候就让烧炭了,这就算开春了,这春寒料峭的,炭肯定是断不了的。


    宋声应了,说以后再烧了银骨炭,会先供着县令府上用。


    阿全带着人走了之后,宋声把这七十四两银子给了陆清,“收好。”


    陆清掂着这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就挣了七十多两,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加上他手上剩下的四十四两,现在他们一共有一百一十八两银子了!


    陆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相公,我们好像发财了。”


    宋声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笑了笑,温声道:“嗯,发财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陆清感觉有些冷,整个人都贴到了宋声的身上。


    城里这个房子里面没有炉子,只好用碳盆烧了两块银骨炭取暖,但陆清还是觉得有些冷。


    宋声将他揽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道:“你太瘦了,明天买些肉,吃点肉补补。”


    陆清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说道:“我还好吧,相公你才瘦呢,这身上都没点肉。”


    他的小手在宋声的腰上掐了一下,还真是没掐出来什么,倒是掐的宋声心痒痒。


    “你老实点,不然等会儿该教训你了。”


    陆清一听他话里的教训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脸通的红了一下,不敢再动。


    过了会儿又道:“相公,现在家里赚了钱,咱们也买一头牛吧。家里的地多,农忙的时候得靠牛来耕地,农闲的时候,也可以用牛拉板车进城方便些。”


    宋声每天最多的时间都是待在学堂,对于家里的事情操心的不多。听到陆清提醒,他也觉得家里有头牛方便很多。


    “那等月末休假的时候,咱们一块去城里车马行看看。”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买牛,还是不要买成牛的好,可以买个半大的牛犊,回去养几个月,等到春耕的时候,牛犊就长大了,刚好可以用来耕地。”


    陆清一听,又不太想这么早买牛了。


    “那还不如等到春耕前买呢,春耕前买的话,还省得喂了,买回来就能直接拉出来耕地,多划算呀。”


    “但如果买牛犊的话,要比春耕前买大牛便宜不少。而且到时候自己家喂大的牛,总要比车马行里的牛喂的壮实。”


    陆清被说服了,“相公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个月买吧,虽然是牛犊,但半大的还可以,用来拉板车不成问题。不然爹每次给咱们送东西都得去里正家里借牛车,也挺麻烦的。”


    “嗯,那就等到月底我月休的时候咱们去看牛,到时候还要我的好夫郎帮忙挑挑了。”


    陆清抬头嗔了他一眼,“相公,到时候咱们一起挑,等牵回去之后,还能给爹他们一个惊喜。”


    “嗯,是是是,清清说的都对。”


    “夜深了,咱们该睡觉了。”


    宋声眼眸幽深,陆清刚翻了个身,就一把被人按在了下面。


    炭盆中的火烧的旺盛,门缝中钻进来的一丝风吹进来,火舌摇摇摆摆,明明灭灭。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吱呀声,两块炭烧到了天明。


    陆清早上起晚了,宋声起来的时候他眼皮子沉重的厉害,昨晚闹得太凶了,他现在身子都还是软的。


    等到日上三竿,陆清才撑着身子起床。


    到灶房一看,灶膛里还有一丝火星,有一个水煮鸡蛋,一个饼子和一碗粥在蒸笼里,下面是用火星烘着点热水。


    宋声的厨艺不好,早上煮了两个鸡蛋,把饼子热了热,没炒菜,又煮了两碗粥,他吃了之后去学堂了,剩下的给陆清放在锅里热着,等他起来了吃。


    第049章 第 49 章(捉虫)


    陆清心里暖呼呼的, 相公还把早饭做了,就是怕他饿着。


    陆清吃过早饭之后,把灶房收拾了一下, 然后把炭盆烧上,坐在屋里做绣活。


    现在在城里住着, 不用起来喂鸡鸭, 也不用去给猪崽子割草,倒是空出来不少时间。


    但是相公不在家,他暂时也没别的事可干。搬进来的时日又不长,周围也没有相熟的邻居可以说话。


    陆清想着不如自己在屋里多做些绣活, 虽然家里能靠着烧炭挣钱, 但自己绣点帕子拿出去卖, 多少也能赚一点。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呀,能多赚几文是几文。


    城里的日子显然不如宋家村的热闹, 没有妯娌可以说话了。


    不过白天的时间过得也快, 上午他才绣了没多久, 就开始起身去灶房做饭了。


    相公中午快下学了,这会儿做饭等回来刚好能赶上吃饭。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这个月很快过去了一大半。


    转眼到了月休的日子,宋声这次的月休一连放了十天假,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十天假算是年假。


    之前就说好的, 到了月休的日子去车马行里看牛。


    城西就有一家距离比较近的车马行, 宋家村有个同村的小子就在车马行里当帮工。


    每天的工作就是喂马, 打扫马厩。这个活看着轻松, 但实际上还是挺难坚持下来的。因为打扫马厩,就意味着在忍受马厩里的凹糟气味儿, 其实干的就是一些铲屎铲粪的活。


    这种脏活累活给的工钱还高一些,所以来干的人挺多的。


    到了车马行,宋声没瞅见同村的那个人,倒是有掌柜的看到他们过来出来招待他了。


    现在临近年根儿,车马行的生意不怎么样。看到有生意进门,掌柜的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这位郎君,不知想要租什么样的马车?或者牛车驴车,我们这里也有,看您想要什么样的。”


    宋声道:“掌柜的,我们不是来租马车的,我们是来买牛的。”


    一听说来买牛,掌柜的震惊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买牛的人,那可是比租马车的人还少。


    一头牛并不便宜,价格在五两到三十两之间不等。在景朝,牛的买卖管控很严,而且牛作为主要的耕地帮手,律例里明确规定是禁止杀牛的。


    除非牛即将死了,这种时候杀牛才不犯法,也只有这种情况下才能合法的吃上牛肉。


    活牛跟死牛的价钱也不一样,意外死的小牛犊跟病死的小牛犊价钱也不一样。


    一头死牛价格也就一文钱一斤,而病死的牛,价格最起码五文钱一斤。这意外死的牛就更贵了,价格七文钱一斤。


    像是宋声今天要准备买的活牛,问了才知道,凤坪县一头成年的壮牛价格差不多在十两到二十两左右,这差不多是凤坪县上等的好牛了。


    不过宋声今天打算来买个半大的牛犊,牛犊要喂上几个月才能赶到明年春耕,所以这价格也要便宜很多。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估摸了一下,买个半大的牛犊还是绰绰有余的。


    掌柜的一听他们是来买牛的,热情的带他们去后院看。


    前院都是放的马车,后院才是养牛的地方。


    宋声挨个看过去,发现有一头小牛看着有些精神萎靡,问道:“这头牛是生病了吗?”


    掌柜的道:“郎君就别看这一头了,这头牛,这两天胃口都不咋好,喂的东西都吃得很少。郎君可以看看这边这几头,看这精神,这个儿头,都健壮的很。”


    宋声目光顺着他说的看过去,掌柜的指的这几头牛都还不错,不过到底是因为还没长成,这喂的还是有些少。


    半大的牛干不了重活,又吃的多,喂太饱的话太浪费材料了,掌柜的也舍不得喂的足足的。


    陆清也在一旁认真的看,想选一头好的牛犊牵回家。


    他挨个走了过去都看了一遍,走到倒数第二头牛面前时,这头牛忽然抬起了头蹭了蹭他的手。


    陆清顿时欢喜的很,扭头道:“相公,我们不如买它吧。它看起来好温顺,刚才还向我打招呼了。”


    宋声走到跟前看了看,这头小牛长得挺壮实的,而且精神头也好。


    决定要这头之后,宋声开始跟掌柜的商量价钱。


    掌柜的还没做过这么快的生意,这可是买牛啊,旁人都能选上个一两天,这两个郎君到这里半天的时间就选完了。


    他高兴坏了,送上门的大生意,可得照顾好点。


    “郎君,按照现在这个行情,这头牛少说也得十八两的。不过看在郎君成心买的份儿上,给您打个折扣,十五两您就能牵回家。”


    这一听,就知道价格要的虚高了,不然也不会出口就给便宜三两。


    陆清一听不乐意了,虽然他没买过牛,但他也知道这牛市的价格是什么样的。


    又不是成牛,半大的牛还要这么多。


    陆清面露难色道:“掌柜的,这牛这么贵的吗?我还以为选个小点的能便宜点呢。相公,这也太贵了些,咱们带来的钱不够,要不今天不买了吧。”


    宋声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很配合的道:“我也觉得有点贵,要不咱们先回?”


    一听俩人说这话,掌柜的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他们做势要走的时候,掌柜的拦住了他们。


    “哎哎哎,你们别走啊,这价格又没说不能商量,对不对?这样,我就再给你们便宜二两,十三两你们牵走,怎么样?这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这个价给你们我都不赚什么钱。”


    掌柜的一脸苦色,商人精明,陆清可不信他这套。


    不过听到有转圜的余地,他道:“十三两?还是有点儿贵,掌柜的,现在这个时候,来买牛的人可不多呀。而且要多喂几个月,你们就多费几个月的草料,现在便宜卖给我们,这后面几个月的草料钱你们都省了。所以,咱们也别十三两了,就十两,您看能行不?要是可以,我们今天就把钱一付,这牛就领回去了。”


    掌柜的一听又降下去了三两,说道:“这位小郎君,您这砍价看的也太狠了点,一下子就砍下去三两,这生意让我没法做啊!”


    陆清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还能再商量。这掌柜的没有一口把价格咬死,就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


    “掌柜的,我知道你们喂牛也不容易,可你看眼下都快过年了,您就让我们一点,等到来年村里有人想要买牛,我们肯定先推荐掌柜的这家,您看行不?而且我们村的柱子就在你这个做短工呢,我跟我相公是听他说掌柜的这里的牛好,价格公道,才过来的,掌柜的,就十两卖给我们吧,我们也省的往别家跑了不是?”


    掌柜的听完心里很高兴,做生意的精明归精明,可谁不愿意听好听话?


    况且对方说的也在理,多养一头牛,还得多费几个月的草料钱,而且到时候还不一定能够卖得出去。万一他们跑到别家买,那他不就损失了一笔大生意?


    到年根了也不容易,能挣一笔是一笔。


    掌柜的思虑了一下,他问道:“确定能直接付清?”


    陆清以为他不信,干脆从怀里掏出了钱袋,道:“当然,直接付钱我们就把牛带走。”


    掌柜的一看,人家确实是带着钱来的。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说道:“行吧,十两就十两,看在柱子的份上,就便宜卖给你们了,以后你们村要是有人来买牛,可得记得推荐我这儿啊!”


    “掌柜的放心,一定推荐你们这!”


    两个人牵着牛犊从车马行出来时,陆清一脸高兴。


    他脚步很快,宋声在旁边牵着牛,落后他几步。


    陆清回头道:“相公,咱们走快一些,我怕掌柜的等会儿反悔了。”


    宋声笑了笑,没想到他的小夫郎还挺会演戏的,真是砍价的一把好手。


    他道:“不会的,都已经给过钱了,银货两碶的买卖,就算是闹到官府,咱们也是占理的,不用怕。”


    陆清放慢脚步走到他旁边,小声道:“这牛咱们买的便宜了不少,我外祖母家里有一头牛,当时买的时候跟这头差不多大,但比这足足贵了五两呢!不过不是在这家买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行情,原来是外祖母家里买过。我的小夫郎今天可真能干,一下子给相公省了三两银子呢。”


    陆清被夸的耳朵根儿红了,“相公你别取笑我了,是他这牛现在就不值那么个价钱,所以才答应给我们便宜的。而且他又不是没得赚,只是相比于春耕前,少赚一些罢了。”


    牛这种东西价格昂贵,掌柜的一看来的人不是行家,一般开价都是虚高,能宰一个是一个。


    宋声知道他是在嘴硬,给家里省了三两银子,从脸上就能看出来,他的清清小夫郎十分高兴。


    “你说的对,但这都是清清的功劳。”宋声道。


    陆清不再与他争辩,红着脸道:“相公,咱们现在就牵着牛回家吗?”


    陆清嘴里说的这个回家,不是回城西租的房子那,而是回宋家村。


    宋声道:“马上就晌午了,咱们先回城西吃个饭。然后回家把东西收拾收拾,下午爹应该会过来一趟,上次答应给县令府上供的银骨炭,今天应该要送过来了。”


    上次崔夫人买的那些银骨炭已经烧了大半,赶在年节之前,又跟宋声说再送来一些。


    前几天宋声让一个从城里回去的同村人给张杏花带了信儿,让他爹这两天带一些银骨炭进城。


    估摸着日子,他爹昨天没来,今天应该来了。


    到时候给县令府上送完炭,他们可以一块回去。


    宋声本来想要在外面小摊上吃的,省得回家还要忙活着做饭了。


    但陆清没同意,自从来了城里之后花销有些大,而且今天又买了小牛,这鼓鼓的荷包一下子就下去了不少,陆清有些心疼。


    “相公,咱们还是在家吃吧。家里有菜,还剩了点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宋声其实不是想吃外面做的饭,就是觉得大冬天的还得开火做饭,一是麻烦,二是觉得陆清洗菜切菜,挺冻手的。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那就在家吃吧。


    “你随便做,什么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陆清最喜欢听相公说这句话,他做什么相公都爱吃,让他做饭更有劲儿了。


    因为没能出去吃,陆清有心想做好点儿,就把前两天没吃完的肉都切成了小块,放上之前买的一些酒腌上去腥味,准备做一道红烧肉给相公吃。


    宋声就在灶膛旁烧火,冬天的木柴有些潮湿,他在旁边点火点了好久没点着。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囧,看着自个儿的小夫郎,走过来坐在灶膛前,三两下就把火给点着了,看得他又惊讶又佩服。


    “清清好厉害!”他夸道,却不是随便夸的,是那种一看就是出自真心的夸赞。


    陆清脸一红,说道:“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宋声一本正经道:“会烧火就很厉害啊!不像你相公我,点个火点半天,就是点不着。”


    陆清脸上看着没什么,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原来也有相公不会的东西,他烧火比相公厉害呢!


    锅烧热了之后,陆清把油倒了进去。这油是生油,没有炸过的,要先等到油过热了,才能放菜。


    他先放了一些糖进去,在锅里把糖炒化,这才把肉倒进去。左右翻动几下,把锅盖的盖上捂了捂,掀开之后又加一点酒进去,来回翻炒,再加了点酱油,肉熟了之后,又加了少许的盐,一道红烧肉便做好了。


    这年头做菜的调料少,农家炒菜很少放酱油,酱油也是要花钱买的。但来了城里之后相公说有的菜只放盐有些寡淡,还是放了酱油好吃,他就去集市上买了一些回来。


    好在这时候的猪都是已经剿过的,闻着没有腥骚味儿,加上肉上面又用酒腌过,红烧肉的口感提升了不少。


    除了红烧肉之外,陆清又炒了一盘鸡蛋,撒了一些葱花上去,看着就很有食欲。鸡蛋是从宋家村带来的,只剩四个了,想着反正要年节了,这里的东西要到过年后才能接着吃,干脆一次炒完了。


    最后把萝卜片用滚水焯了一下,加了点盐,调了调味,三个菜就全部做好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三个菜完全够吃了。


    除了菜之外,陆清还熬了一小锅汤,也是估摸着两个人的饭量熬的,家里没有喂鸡鸭之类的,如果饭做多了,今天他们一回宋家村,剩下的饭晚上没人吃就浪费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宋老三果然赶着牛车来送炭了。


    这一次的炭拉了大概有四十斤过来,宋老三先到了宋声这,他不敢一个人去县令府上送炭,就让宋声坐在牛车上陪他一块儿跑一趟。


    等回来的时候刚好能收拾一下东西,他们一块儿回宋家村。


    这次宋声跟着一块过来送炭,门口的阿全已经认识他了。


    听夫人身边的翠儿姐说,这个叫宋声的书生很得他们老爷的赏识,所以他这次看见宋声之后,比之前热情了很多。


    “宋郎君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你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我这边带着府上的人过去拉,省得你们辛苦跑这一趟了。”


    宋声知道他是客气,他道:“无妨,正巧今天放节假了,也没事,就陪我爹一块儿把炭送过来了。”


    阿全一看这次的炭送来的还不少,叫来两个人把炭卸下来,搬到屋里去,说道:“你们先搬着,我去禀告夫人。”


    阿全进了正厅之后,很快就出来了,道:“夫人问宋郎君,要不要到府上坐坐,歇歇脚。我们家老爷也快从衙门回来了。”


    宋声看了看天色,今天时辰太晚了,他委婉推拒道:“不了,帮我谢谢夫人的好意。只是今天天色已晚,等会儿再不回去,怕是要赶不上回家了。”


    阿全暗自觉得这个书生是不是有点傻,这么好的机会能见到他们家老爷,他竟然给拒绝了。上次也是,两次都给拒绝了。


    他又回去正厅跟崔夫人禀报了一下情况,没想到他们夫人没有生气,甚至还隐隐有些赞许。


    出来的时候翠儿姐提点道:“你懂什么?这说明人家虽然是个寒门书生,但有气节。既不趋炎附势,又不阿谀奉承,人家这叫有风骨。”


    其实这些也都是翠儿听她家夫人说的,她只是一个贴身丫鬟,还没到什么都懂的地步。


    阿全这次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这次的炭他连称都没称,就直接把这一包银子全都给了宋声。


    他说话十分客气,“我们夫人说宋郎君跟家里人过来送炭辛苦,多出来的银子就不用找了,既是要过年,可不能少了银子。”


    崔夫人不缺这点钱,宋声没有推辞,礼貌地做了个书生礼道谢,然后等县令府上的人把炭搬完之后,就带着他爹回去了。


    崔夫人说的不错,既然是要过年,肯定是少不了花银子的。


    今天这四十斤银骨炭,崔夫人给了一百两。


    既然是要回家过年了,那这过年的东西肯定是要买一些的。


    今天刚好他爹赶着牛车过来,多买一些东西也无妨,全都放到牛车拉回去。


    等宋老三赶着牛车从县令府上回到城西租的院子时,才发现在侧面棚子底下,拴着一头小牛犊。


    宋老三惊讶道:“三郎,清儿哥,这是谁家的牛啊?”


    陆清笑了笑,道:“爹,这牛在咱们家拴着,你说是谁家的?”


    宋老三不敢相信,道:“这是咱们家的牛?你们什么时候买牛了?花了多少钱啊?贵不贵?”


    宋声道:“爹,这是我们今天刚买的。没花多少钱,今天下午一块拉回家去。就是这牛有点小,得在家喂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耕的时候长大了,就能拉去地里面耕地了。”


    宋老三一听,摸着这小牛都不撒手。这可是他们宋家的牛啊!


    宋家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家里地又多,每次耕地全靠人力。他们三个再加上大郎二郎四郎,一共六个男丁全都下地耕种,家里的地都还要种个个把月呢。


    不仅耗时,更费力。每年收完了麦子之后就累得不轻,再加上春耕,每次都得缓个好几天才能歇得过来。


    村里头有牛的人家并不多,每回看到人家拉着牛在地里面耕地,他们都羡慕的能看好大会儿。


    没想到现在他们也有自己的牛了!


    “三郎啊,你们俩老实交代,这头牛花了多少钱?你们俩手头是不是没钱花了?这次卖炭的钱,你们都留着吧。家里现在靠着卖炭有不少进项,这钱你们就留着自己花。”


    宋声却没要,“上次卖炭的钱拿来买牛了,也没花多少,我们手上还有钱花呢。这次卖炭的钱爹就拿着吧,好歹也是一大笔,也让奶奶和大伯他们都高兴高兴!”


    宋老三看他们不像是没钱花了的样子,就做主把钱收下了。


    然后就开始盯着这头小牛犊不放,又是顺毛又是摸头的,简直是爱不释手。


    他道:“三郎啊,你放心,这头牛带回家去我们一定好好养,等来年让它长得膘肥体壮的,以后拉板车,就不用再去里正家里借了。”


    宋老三越想越开心,家里头谁家要是有个牛,那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等他家这牛带回去,旁人不得羡慕死呀!


    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有盼头了。


    “你奶奶还有你两个伯伯,看到买了牛回来,肯定很开心。”


    宋声道:“嗯,咱们家确实也该买头牛了,不然等到耕地的时候太累了。说起来我都没想到这一茬,还是清清提醒我的。”


    “清哥儿是个能干的,把咱们这一家子都记挂着,也比你想的周到。我看这段时间,清哥儿把你照顾得很好,气色都比以前好多了。”


    陆清在一旁收拾东西,听到公爹夸他,心里十分高兴。


    作为一个外嫁来的夫郎,能得到夫家的人认可,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宋声道:“爹说的对,清清确实很能干。”


    说完后宋声看了陆清一眼,发现他的小夫郎又默默的低下了头,不用看这会儿肯定小脸又红了。


    “爹,我们先去集市一趟,把年货买一下。刚好乘着板车,一块拉回去。”


    宋老三闻言道:“要不一起去吧,直接拉着牛车,到时候买了什么东西就放在牛车上,省得再提回来了。”


    宋声一想也是,干脆在家把东西都收拾好,往把车上一放,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出发去了集市。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因为快到年根儿,卖年货的人特别多,都还没收摊。


    宋声和陆清在旁边挑着买东西,宋老三右手牵着牛车,左手牵着小牛犊在后边跟着,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过年猪肉是不可少的,不过他们不会在城里面,快到过年那两天,村里肯定有杀猪的。到时候谁家杀猪了,就去买上一大块儿,肉质新鲜,还能便宜不少。


    陆清买了些点心和饴糖,还包了几包糖枣,还有几包油炸的果子。这些都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能够带出门的。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又去七彩布庄买了几匹布料。要过年了,而且今年跟往年不同,他们宋家挣钱了,每个人都要做一身新衣服穿。


    不过布料的颜色种类很少,陆清按照他所了解的家里人的喜好,挑了几个颜色,每个都买上了两匹,一块放在了板车上。


    买了布,买了点心,剩下的就是买酒了。


    过年这个酒买回来不是为了自家喝的,是为了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招待人用的。


    宋家头几年光景不好,过年从来没买过酒。今年手头挣了些钱,这酒也该买上了。不用买很多好的,就买平常人家买的那种高粱酒就行,价格不贵,但过年的时候用来招待客人也是一种体面。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很多东西。把东西都装上板车,宋声和陆清坐在了板车剩余的空地儿上,宋老三开始赶着牛车回宋家村。


    小牛犊脖子上套了个绳子,宋声坐在板车上拉着,小牛犊就跟着他们的牛车一块走。


    好在他们出发的不算晚,回到宋家村时刚好看到家家户户灶房里的烟筒中炊烟升起。


    正好是饭点。


    第050章 第 50 章(捉虫)


    张杏花他们是知道宋老三要回来吃晚饭的, 所以特地掐着点做的饭。


    没想到一同回来的还有宋声和陆清。


    牛车还没走到家门口时,就被一直在门口张望的大毛看见了。


    小孩子是很期待家里有人从城里回来的,那意味着他很可能又有零嘴儿吃了。


    大毛看见宋老三赶着牛车回来, 赶紧就回屋里报信儿。


    牛车还没走到门口,宋家就把院门打开了。


    宋老三驾着牛车直接进了院儿里, 宋声和陆清从牛车上下来, 张杏花看到他们十分惊讶。


    “三郎,清哥儿,你们怎么也跟着回来了?三郎不用去上课了?”


    宋声把宋平他们喊过来卸东西,他们今天买了很多东西都在板车上放着, 堆的半个板车都是。


    陆清道:“奶奶, 相公今天放年假了, 下午去县令大人府上卖完了炭,我们就跟着回来了。”


    “那租的屋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这年假期间也没人住, 小心东西被人摸走。”


    宋声也在一旁忙着从板车上卸东西, 陆清在跟张杏花说话, “都收拾好了,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地窖里了,相公说其他的就那么放着不碍事。”


    “三郎这次年假放几天呀?”张杏花又问道。


    “听相公说,应该会放个十几天吧,大概会过了十五之后开课。”


    “那这十几天房子又没有人住,交的钱不是浪费了?”


    “奶奶, 相公说这行都是这样的, 咱就别心疼了。今天我们回来买了一些年货, 您看看这些都该归置到哪里?”


    张杏花转过身一看, 从板车上卸下来不少东西。


    不过相比于板车上放着的东西,张杏花此时的心神已经被旁边的小牛犊吸引去了。


    她心里虽然隐隐有了猜测, 但还是激动的问道:“三郎啊,这是哪来的半大牛犊啊?”


    她话音刚落,没等宋声回答,宋老三就迫不及待道:“娘,这是三郎他俩给家里买的牛犊,怎么样?长的硬气不?你看这毛色,油亮油亮的,一看就是头好牛!”


    张杏花不太敢信,说道:“三郎,你爹说的是真的?这真是你们去买的牛?”


    宋声点点头,“奶奶,这是今天上午的时候我跟清清一块去城里的车马行挑的,买了个半大的牛犊,咱们先喂着。等到明年春耕的时候长大不少,就能耕地用了。”


    张杏花高兴极了,其实她一直都想给家里买头牛。家里人多地多,干起活来也累得很。


    每年耕地全都靠人力拉着犁耙在田里耕种,有时候逢天气不好,还得抓紧时间抢种,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可那时候家里穷,买牛是不可能的,只能做梦想想。


    今年冬天靠着烧炭家里挣了一笔钱,但她犹犹豫豫还是没舍得买。没想到三郎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是他们宋家的好儿郎!


    “你们买的这头小牛,花了多少钱呀?”


    宋声道:“奶奶,不贵,统共花了十两,本来掌柜的问我们要十三两,还是清清给砍价又砍下去了三两。”


    张杏花眼里充满了赞赏,会砍价好呀,会砍价以后勤俭持家。


    “清哥儿是个会来事儿,有他照顾你呀,我放心。”


    陆清又被夸了,脸红着说自己也没那么厉害,是相公夸张了些。


    只是砍下价而已,相公也拿来在大家的面前说一说,让他太不好意思了。


    看到家里买了头牛回来,整个宋家的人都高兴极了,又惊喜又激动。


    每个人都稀罕的不行,围着这个半大的牛犊摸来摸去。


    宋老大道:“没想到咱们家竟然这么快就买牛了,这搁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宋老二也道:“可不是嘛,还想着明年的春耕又要累死累活的拉犁耙了,嘿,没想到三郎竟然买了头牛回来,可真是贴心。”


    宋老三就不多说了,他在城里还没回来时,刚看到牛犊的时候,就已经稀罕的摸了好几遍了。就连逛个集市,他都不让陆清帮忙牵着小牛犊,非得自己上手牵。


    随着宋声他们这次回来,全家都喜气洋洋的。


    小牛犊被围观了好一会儿,大毛他们几个小孩子也十分稀奇,伸手够着要摸小牛犊,却被宋平给直接抱了起来摸。


    小牛犊不知道脾气怎么样,小孩子又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拽疼了它,踢了他们一脚可就不好了。


    这头小牛犊可谓是最大的惊喜,他们看了好大一会儿,张杏花看时间也不早了,发话说让把小牛犊领下去喂点草料。


    家里没有养牛的地方,猪圈还是临时搭建的,如今有了头牛,得专门给牛盖个小牛棚。


    这小牛棚可不能随便凑合凑合,牛犊作为他们全家稀罕的珍贵东西,自然得盖个结实又挡风挡雨的牛棚出来。


    一说起盖牛棚,宋老大他们干劲十足。不过就算再怎么想盖,也得等到明天了。


    牛犊牵下去喂草料之后,张杏花看向牛车上放着的东西。


    刚才大家都在围观牛犊,时间过去了不少,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张杏花走进牛车后,看到上面有好几匹布,上手摸了摸,是棉布,这布可不便宜。


    之前陆清买的八稯布是棉麻布,不是纯棉的,还要二百三十文一匹,宋声这次买的棉布价格更高一些,一匹棉布大概花了三百五十文左右。


    宋声跟梁又明打听过,如今的白叠子在闽南地区大量种植,因为气候原因,其余的地方种植的并不多。宋家村地处北方,知道白叠子的很少,但却是知道蚕丝和棉布的。


    听说南边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蚕吐出的丝做成丝帛,价格更是不菲。而这棉布他们知道的却不多,关于闽南种植的白叠子,只听说又白又软,农家知道的人也很少。


    只知道棉布流通到这里时,价格就要贵上许多。但布料摸起来是真的舒服,城里镇上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穿的棉布做的衣服。


    张杏花看到买了好几匹,心里一阵心疼,说道:“你们两个哟,做啥子还买这么多棉布?过年扯几匹棉麻布做衣裳不就好啦?这得花多少钱呀?今天都买了牛了,已经花了十两,又买这么多棉布,你们手上还有没有钱了?”


    宋声赶紧道:“没花多少钱,奶奶,这棉布做衣服穿起来舒服,今年又不像是往年穷的买不起布,也让大家都穿两身好的新衣服,高兴高兴嘛!您放心吧,我们手上钱多着呢。”


    张杏花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伯他们整天都要下地干活,再好的衣服都磨破了。还不如买些棉麻的穿,穿坏了也不心疼。”


    “奶奶,过年干啥活嘛,等过完年要出门走亲戚,可以走亲戚的时候穿呀。”


    张杏花皱了皱眉,觉得孙儿说的也有道理。她就是节俭惯了,一下子生活条件好了起来,还是忍不住想要省着点儿。


    两个伯母还有嫂嫂们都很高兴,上次买新的布料做冬衣,因为要买的多,她们也没舍得买太好的。


    没想到三郎跟清哥儿他们还知道过年给他们扯一批新的布做衣服,而且还是棉布呢。她们还没有穿过棉布做的衣服。


    张杏花道:“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老大家的,还有老二家的,来来来你们都过来挑吧,一人挑一匹,都拿回去做新衣裳。”


    孙氏和李氏听见这话就更高兴了。


    以前她们过年回去走娘家的时候,不仅拿的东西寒酸,穿得也寒酸。


    今年不一样了,今年也可以穿棉布做的衣服,到时候回娘家走亲戚,个个都能挺直了腰杆威风一把。


    虽然家里烧炭挣了些钱,但大部分都在张杏花这里管着。当家的奶奶不发话,她们可不敢要钱去买棉布。


    没想到三郎和清儿哥这么贴心,把布直接买回来了!


    李氏现在怀孕有四个多月了,已经开始慢慢显怀了,身子也开始有些笨重起来。


    但是看到大家都去挑选布匹,她脚步慢了些,着急过去,就怕自己相中的那匹布料被人选走了。


    她道:“大妞,你去帮娘把那匹杏色的布料拿过来,快点快点。”


    大妞一听,阿娘想要那匹杏色的布料,小腿跑得飞快冲了过去。


    结果半道却被大毛截胡了,小嘴一撇,呜哇呜哇的哭了起来。


    孙氏一看儿子就是故意的,赶紧哄道:“大妞不哭,我帮你打他好不好?”


    大妞一边哭一边摇摇头,“大伯母,我不要你打他,我想要那块布,阿娘喜欢。”


    小小的人儿才多大点就知道孝顺阿娘了,孙氏一瞧,看了李氏一眼,羡慕的道:“还是你这个闺女好,看看多孝顺你,活脱脱的小棉袄。不像我这个儿子,整天调皮捣蛋的能把人气死。”


    李氏知道大嫂说这话多半是出于真心,可谁家不想要个儿子,所以即便孙氏嘴上说着羡慕,但自个儿有个儿子,心里也是高兴的。


    “人家想要儿子都还没有呢,大嫂,你可别不知足了。希望我这胎呀,能给大妞生个弟弟出来,不然总觉得这心里没着落。”


    孙氏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的有点不合时宜了,这会儿走过来安慰道:“我看了你这胎肚子尖尖的,肯定是男娃没跑了。别想那么多,要保持心情愉悦,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妯娌两个平时关系很不错,虽然孙氏头一胎就生了个儿子,而李氏生的是个女儿,所以每回她都羡慕的紧。


    可算一算大嫂也好几年没怀上过孩子了,如今自己终于怀上了,大嫂嘴上不说,心里也落寞的很。


    她一直都知道大嫂也很想再生个孩子,两个人这几年都没怀上,一起偷偷去观里上香都上了好几次了。


    最后那匹杏色的布孙氏从儿子手里夺了回来,给了李氏。


    “我摸着这布料软和的很,很适合给小孩做里衣,这颜色明晃晃的也亮眼,你可以给大妞做一身,再给自己做一身。到时候穿出去,保准旁人都得羡慕死。”


    李氏闻言偷偷笑道:“是是是,旁人肯定羡慕的紧。你选的是哪个颜色的呀?让我看看。”


    孙氏把刚才选好的布拿了出来,“是匹青蓝色的,我年纪大了,亮眼的黄色穿不出门,我看这青蓝色颜色挺适合我的,而且这颜色大郎还有大毛他们都能穿。我准备这几天加紧赶工,给我们三人每人都做一身,到时候一家三口穿出去,就是三郎之前说的那什么亲子装。”


    不光是她们俩都挑了个喜欢的颜色,宋声的大伯母和二伯母也都挑了看起来庄重又不老气的墨绿和暗紫色,两个人都很喜欢。


    至于张杏花,她先紧着家里其他人挑,挑完之后,剩下的她随便拿了个颜色。


    虽然刚才嘴上说宋声花那么多钱买这些布,很是浪费。可现在自己拿到布的时候,却笑眯了眼。


    他们老宋家果真是日子越过越好了。以前从不敢想,有一天他们全家竟然都能穿上棉布做的衣服。


    小孩们对布料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有吃的。


    大毛刚才被他娘教训了一顿,看着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会儿像没事儿人似的,趴在板车上看着卸下来的那一堆东西。


    不光是大毛,就连大妞和宋英的两个妞妞也都一脸馋样的看着那堆东西。


    看他们一脸认真,眼睛放光,陆清就觉得好笑,小孩子真是可爱。


    他从里面拿出买的饴糖还有甜果,刚拿出来,几个孩子的目光就紧跟着他不放了。


    张杏花一看他们还买了好多过年走亲戚送的东西,这回倒是没再说什么,他们直接从城里买回来,到时候也省得去走亲戚的时候去集市上买了。


    “大郎媳妇儿,你把这些放起来吧,记得放高一点,可别被这几个讨嘴的娃偷吃了,翻过年之后你们回娘家也方便拿东西。”


    孙氏一听,心里更高兴。她乐呵呵地笑道:“是,奶奶,我这就把东西放起来。”


    虽然他们往年走亲戚的时候也是买这些东西,但却没有宋声这次买的足,光是饴糖每份就有三斤,还有炸的果子,甜果等等。


    要是过年回娘家的时候,把这些都带回去,那都是给她脸上添光呀,让街坊邻居看到了也有面子。


    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了之后,张杏花道:“老三,把牛给里正送过去吧,顺便把我腌的咸菜拿过去一罐。”


    虽然在跟里正家里借牛车的时候已经给过钱了,但总是跟别人家借,还的时候带点东西过去,能让人家心里更舒坦一些,以后也方便来往。


    不过是腌的一罐子咸菜而已,今年的萝卜多,大不了再重新腌一罐就是。


    宋老三去里正家里还牛车,走之前说道:“你们先吃饭吧,不用等我,我回来再吃。”


    这饭在宋老三他们刚回来的时候就快做好了,他们看牛的功夫,最后一个稀饭也烧好了。


    赶到这会儿,这饭得赶紧吃了,不然再等会儿就放凉了。


    一家子把饭菜全都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没等宋老三回来就开始开饭了。


    今天这顿饭大家吃的都舒坦,虽然每次家里卖炭的钱基本上都在张杏花那里收着,但家里辛苦的宋老大宋老二他们,张杏花在分钱的时候也是给他们留了辛苦费的。


    只是这个钱不多,够给自个的小家里面添置点东西。


    但谁都舍不得花,都想着留到过年了回娘家走亲戚的时候多买几样东西,长长脸面。


    没想到宋声这一趟回来买了这么多东西,把他们的脸面都给做足了。


    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知道,三郎跟他夫郎都是懂事儿的。


    吃完饭之后,家里洗锅洗碗的活没让陆清干,直到他们从县城一路回来辛苦,就打发他们回屋了。


    回屋之前,张杏花道:“明儿个村里有人杀猪,到时候大郎你拿着钱买个二三十斤的猪肉回来。”


    宋平应道:“好的奶奶。”


    张杏花说让他拿钱去买猪肉,这钱自然是她出。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饭,张杏花就塞给了宋平一袋铜板,让他拿着去买猪肉。


    几个小孩一听村里有杀猪的,全都嚷嚷着要跟着宋平去看杀猪。


    村里没有屠户,杀猪还是专门请的隔壁村的屠户过来杀的。


    宋声今日在家无事,跟陆清说道:“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乡底下的日子简单朴素,没什么热闹。过年的时候杀猪就算个热闹事儿,每次过年的时候赶上谁家杀猪,除了小孩还有很多大人围观。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陆清之前在城里呆着,绣了好几天的花,这会儿有热闹看,他自然是想去的。


    “好呀。”他应道。


    走的时候,宋玉也跟着一起去了。他最近一段时间在家里天天绣嫁衣,日子过得实在枯燥,刚好也去瞧瞧热闹。


    今年杀猪的人家,是村里的张老四家,他家里养了三头肥猪,就等着过年的时候杀吃了。


    自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但一头猪杀完了之后,村里的人几乎都会来买,所以也能挣不少钱。


    等宋声和陆清到了杀猪的地方时,旁边已经围满了人。


    来杀猪的屠户一身的腱子肉,寒冬腊月的却光着膀子在杀猪。


    张老四家这头猪长的十分壮实,好几个人一块合力才把猪给绑到了长凳子上。


    猪的叫声惨烈,屠户直接把猪给打晕了。


    提刀把猪杀了之后,屠户又提了一桶滚烫的热水淋在猪的身上。反复烫过之后,开始拿刀给猪剃毛。


    屠户是杀猪好手,唰唰不过几下,一头猪身上的毛就被剃光了。


    接下来就是开膛。


    小孩子可一点都不怕这个,全都看的兴致勃勃。


    取内脏,分割猪肉,一刀比一刀砍的利落。


    等到把猪全都分割之后,地上已经流了一地的血水。


    屠户拿着水盆,把地上的血水一冲,猪肉全都放到门口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这就意味着这肉已经可以开始卖了。


    新鲜的猪肉家家户户都抢着买,宋平一看这猪杀完了,该卖猪肉了,十分迅速的窜到了最前面,拿出钱袋里的铜板,对着张老四家的婆娘说道:“婶子,给我来三十斤猪腿上的肉。”


    张口就要三十斤,张婶子脸上乐开了花。


    切肉有多少斤量,她不太能掂量得住,就让刚才杀完猪的屠户帮忙给切肉,她在一边称完斤两然后收钱。


    一斤猪肉二十文钱,宋平买了三十斤,总共花了六百文。


    圈里的人一看他买这么多猪肉,都十分羡慕,纷纷说道:“老宋家今年可是发了呀,看看这过年买的肉,一口气买了三十斤,往年买的也不知道十斤有没有嘞!”


    但大家羡慕归羡慕,自家的肉也是要买的。


    宋平买完肉之后,旁边的其他人买肉基本都是十斤二十斤的买的。


    看完杀猪,宋声和陆清也准备回去了。


    结果刚准备走,就看到宋平在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说话。


    宋声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之前找他来卖柴的那个李满。


    只听宋平道:“阿满,你也来买肉啊!”


    李满点点头,道:“嗯,阿平哥。”


    他说完之后,又把目光移到旁边的宋玉身上,不知怎的,耳朵根儿有点红。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玉道:“你快过去吧,这会儿买肉的人还不是很多,等会儿要是去晚了就没有好肉挑了。”


    像宋平买的肉都是猪后腿上的肉,村里人杀猪买肉就是这点好处,来的早了,可以买猪身上好地方的肉,而且价格都是一样的。


    要是在集市上买猪肉,你跟卖肉的说要两斤后腿肉,绝对不止二十文一斤。


    李满点点头,拿着钱过去买肉。


    路过宋声旁边时,专门停下了脚步,轻声道:“谢谢你,宋郎君。”


    李满知道,他现在能够在宋家烧土窖的地方帮忙干活,还给发工钱,这都是宋声的主意。


    宋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客气了。”


    李满说完之后就去买肉了,宋声牵着陆清跟着宋平回家。


    宋声边走边道:“大哥,刚才听你叫他阿满,你们现在关系很熟吗?”


    宋平道:“还不错,你别看阿满这小子整天闷不吭声的,但是做事情的时候那可是又卖力又认真,而且脑子还好使。你不知道,之前有一次烧炭的时候,我爹打了个盹,记差了时间,还是阿满一直盯着才没错过了火候。”


    宋声点点头,“倒是个踏实肯干的。”


    “阿满是个好男人,就是可惜了,有那样一个后娘。”


    他两个才刚说完话,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原来是何兰香也来了。


    正巧李满也过来买肉,被她瞧见了,她指着李满的鼻子一通骂:“过年知道买肉了,就不知道去看看你爹?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儿子,这亲爹还在呢,你就一趟都不过去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爹呢!我看你今天买了肉,刚好可以拿回去孝敬孝敬你爹,你要是不乐意过去的话,我帮你把这肉拎回去也成。”


    大家都被何兰香的话惊住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说出的话竟然如此不要脸。


    宋平听了也很生气,但村里人都明白,这是人家自家的家务事,旁人不好插手。


    以前不认识李满也就罢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李满这个人印象很好,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却被一个后娘这样欺负。


    他准备上前出头。


    但还没来得及,就见宋玉冲上去了。


    他跟宋平是一样的想法,压根看不过去。


    他道:“婶子,想吃肉可以自己花钱买,没必要硬逼着从继子的手里抢肉吃,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吧。”


    宋玉的话说的直白,听的何兰香直冒火。


    虽然她平时德行不好,但因为太过泼辣,没人敢这么直接的跟她说话,就怕沾上她惹的一身腥。


    这回被宋玉这么一说,何兰香心里头的火噌的一下就蹿了起来,她骂道:“你一个屁大点儿的哥儿,还没嫁人呢,就护起男人来了,才多大点儿呀,就开始水性杨花了。”


    宋玉气得攥紧了拳头,小脸儿气的通红,“你瞎说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罢了,跟我的亲事有什么关系!你在村里的名声烂大街也就罢了,休要侮辱我的名声!”


    “你说什么!”


    何兰香知道自己在村里的风评不好,但这么被人当面说出来,脸上都挂不住。


    她气狠了,抬手一巴掌就要扇过去,结果却被另外一只手狠狠拦住了。


    李满一脸阴沉的看着她,何兰香还没见过他这种眼神,手腕被他抓得生疼。


    “你你、你这个逆子!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回去让你爹来教训你!”


    李满冷声道:“你爱叫谁叫谁,分家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没娘,也没有爹。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别再招惹我了。”


    何兰香本来还准备再说些什么,这会儿看到宋平和宋声他们都走过来了,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没再吭声。


    她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宋家这会儿老大跟老三都在,她可不敢把人给得罪的一点余地都不留。


    这以后还要去他们家买炭呢,万一因为这个闹僵了,人家不把炭卖给她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的脸跟变戏法似的,挂上了一抹笑说道:“哎呀,刚才都是我这个嘴呀没把门的,都是我胡说,玉哥儿可别放在心上。”


    何兰香说完之后赶紧去前面排队买肉去了。


    这边宋玉都快被刚才何兰香的话气哭了。


    回去的路上,李满是跟他们一道走的,他们顺路,只是到了宋家之后,李满还要再往前面走一段。


    一路上看宋玉不大高兴,陆清在旁边小声安慰他。


    宋玉性子单纯,听见刚才何兰香说的话,加上跟李满打过交道,所以义愤填膺了些。


    陆清知道他的性子一向这样,见不得有人这么欺负人,况且这人还是他相熟的人。


    陆清小声安慰了一会儿,宋玉总算没有那么生气委屈了。


    景朝民风开化,并没有未出嫁的哥儿和姑娘不能抛头露面的。因为家里的农活多,很多哥儿和姑娘也是要经常下地干活的。


    李满在土窖烧炭的地方帮忙干活,宋玉经常过去送饭,时间长了就认识了。


    在他眼里,李满就是个憨大个,老实巴交的,今天那个何兰香也太欺负人了,他当时就没忍住,上去替人骂了回去。


    李满个头长得高,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高的。走着的时候微微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宋玉,他好像还是很难过。


    李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就把自己买的肉往他跟前递了递,道:“你不要不开心了,我买的肉都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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