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说你惹最兴来做什么。”
垂拱殿内,赵祯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张修媛,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小子是个天生魔种,犟驴脾气,只能顺毛捋。
也就对苗昭容这个生母客气尊崇一些。其余人,连同他这个君父在内,也是一言不合就开怼。
而且那小子年纪虽不大,但非常会找道理的制高点,让人被怼得毫无脾气不说,甚至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张修媛落败,意料之中的事。
在给张修媛许诺将她的伯父张尧佐升任为开封府推官后,赵祯总算是哄好了怀中的美人,得到了温柔甜腻的笑容。
仍旧是张茂则这个心腹把人给送出去的。
天不遂人愿,恨不得隐身的张茂则再一次被人掐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这一次动手的是赵祯。
“怎么没把最兴来给接来?”赵祯目光落在劄子上,话却敲在张茂则心里。
张茂则把头再往下放了些,差点埋进胸膛里,恭敬道:“官家不是说要奴婢去看看二大王在做什么吗?”
那接人就不是必须项。
赵祯冷笑。
宫里没有笨人,更别说是他的心腹。
但大宋不时兴杀官员,这又是他用惯了的内侍,出发点也是为了避免父子相争,所以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最兴来与修媛争辩之时,皇后可有言语?若有,说了些什么?”
张茂则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赵昕对垂拱殿上发生的君臣奏对一无所知。
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皇城司的工作速度能不能快些,再耽搁下去,集市就算不散也买不着好玩意了。
赵昕前世曾经陪着大外甥女看电视剧,捎带着被科普了一手皇城司就是大宋版的锦衣卫。
结果现在一看,好么,这纯纯看门的啊。
而且就这穿着打扮还锦衣卫,是想把他笑死吗?
大明朝的锦衣卫可都是有飞鱼服的,皇城司反正瞧着和那些宫里的卫兵没区别。
再加上宋代兵丁的低下地位,赵昕从这帮人身上愣是半点没看出来身为天子亲军的精气神,倒是和他前世某些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差不多。
机械、麻木、笑容非常程式化。
赵昕如今的言行都被人重点关注着,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一个面容白净,俊秀斯文,约莫只有八九岁的小少年骑着一匹小矮马到了他的车侧说道:“大王莫要焦躁,东京城人口逾百万,甜水巷中热闹昼夜不歇,多得是机会让大王体察世情。”
能如此轻易就到赵昕车驾前的人显然身份不一般,赵昕闻言也咧开嘴笑道:“表兄教训的是,是我急躁了。”
打马来同赵昕说话的正是曹皇后的侄儿,赵昕已定的伴读,曹评。
曹家中世代从武,曹评的曾祖父是被誉为大宋第一良将的曹彬,曹家也因此成为大宋最顶尖的武勋世家。
不过到了曹评这一代,许是受世风偏重文人的影响,曹评现如今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穿着打扮,都与普通的读书人家子弟没什么没什么区别。
若非要说有,那就是日常出行还骑着马。
这是大宋的士子,乃至绝大多数中低军官们们做不到的。
谁叫最好的两块养马地现如今一块在辽国手上,一块在西夏手上呢。
这直接导致整个大宋朝缺马缺到了一种相当离谱的状态,曹评能骑上一匹小矮马已经能打爆百分之九十的人。
不夸张的说,单凭这匹马,路人一见就得直呼是个贵人。
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的曹评,品格行为也十分读书人,赵昕这一句兄长好悬没让他从马上直接摔下来。
然后抛给了赵昕一连串的一听就没过脑子的话:“我,不是,大王,真是折煞下臣!
“臣承袭父祖余荫,幸得大王赏识,蒙官家拔擢为大王的伴读,已经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家父也常常叮嘱臣,事君唯忠而已,如何能当得起大王表兄的称谓,乱了尊卑上下啊。”
眼见着曹评就要翻身下马请罪,赵昕也慌了,急忙跳下马车,赶在曹评双膝跪地前把人搀住,无奈道:“卿真不愧是鲁国公之后,不堕恭敬谦让的家风。”
曹评面皮还是绷得紧紧的,没有个笑模样。
赵昕只好说道:“爹爹准我每月出宫三次体察世情,卿必定是要随行的,莫非到时还叫我大王?再说从娘娘那边论,我叫你一声表兄又有何不可?”
曹评被赵昕说动,脸色和缓些许,但仍然坚持道:“礼不可废,只出宫之时臣方应此僭越之言。”
赵昕已经在心中对曹评的性格有了基础印象,心道系统上搜索出来的此人爱文史还是有点保守了。
这分明是个良佐胚子,温良有礼,知进退,守得住底线。
在他前世的历史线中,大概率是被外戚加武将的身份给拖累了,才不显大名于世。
只是不知目前箭术练得怎么样了。系统检索出的资料告诉他曹评箭术十分了得。
左右手如一,夜或灭烛能中。伴契丹使者射,尝双破的。
不过刚才搀的那一下他感受到了曹评小臂上紧梆梆的肌肉,看来家传的本事是没有落下的。
总之赵昕越看曹评就越是喜欢,越看就越乐,到最后满嘴的小米牙都跑出来凑热闹。
曹评不明就里,被赵昕的笑弄得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幸好皇城司此时已经检查完车驾,为首的一个虞侯过来请示赵昕,才将曹评给救了出来。
只听那身形精悍矫健的虞候说道:“大王,车驾随从全部检查完毕,没有问题,还请您登车,臣带两什人随行保护。”
赵昕惊呆了,这两什就是二十人,都快半个班了,那他白龙鱼服个屁啊!
瞧出他的惊诧,那虞侯连忙道:“大王放心,除了我以外,其余人都是暗中跟着。这种事大家都是做惯了的,必不会误了大王的事。”
好家伙,还真是和锦衣卫差不多的特务机构啊,怎么在历史上毫无名气呢。
“只是……”那虞侯说完之后也不走,眼神闪烁。
赵昕的心刚刚才放下,就被这虞侯一句话给又拎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
曹评充当了嘴替,叱道:“你这厮好生不晓事,有话就赶紧说,大王宽厚仁民,岂会见责于你。再支吾下去,误了大王的事……”
那虞侯慌得腰一下就塌了,连忙说道:“臣绝不敢误大王的事,只是臣听说大王欲往市井见众生之事?”
“正是。”
“那臣斗胆谏言,大王和曹小哥还是换一身衣裳比较好。嗯……”顿了顿之后又继续说道,“曹小哥最好也不要骑马。”
赵昕一愣,旋即抻了抻袖子摇头苦笑。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等级制度,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将他腐蚀得这么深了。
在这个虞候提醒他之前,他居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衣锦佩玉有什么不对。
曹评细心些,问道:“那这换的衣裳从哪来?”
“曹小哥放心,东京城里不缺估衣铺子,兼做着租衣裳的买卖。司中弟兄到了年岁说亲的时候,总要去两趟,有不少相熟的地,到时候租两套干净衣裳就是。
“至于您这马,就暂时放在司中照料吧,到时候您打发府上人来取。”
话说得顺畅流利,显然是想了很久。
赵昕果断拍板:“好,那就照你的意思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虞侯的脸上现出惊喜来,忙不迭道:“臣贱名梁鹤。”
“梁鹤?”赵昕看着那虞侯远去的背影,很是无语地撇了撇嘴。
这长得猿臂蜂腰螳螂腿的,叫梁猿还差不多,哪门子的鹤啊。
虽然体型与姓名严重不匹配,但梁鹤真不愧是皇城司积年的虞侯,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
从估衣店出来之后,不仅赵昕和曹评换了行头大变样,就连马车都被换成了青顶灰布的不起眼款式,专业程度直接拉满。
而且一路上赶着马车给两人讲古,其知识丰富程度,令两个一直长在温室里的贵胄公子大开眼界。
赵昕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知道整个东京城有多少条下水道,里头又藏着多少只老鼠。
但梁鹤明显很有分寸,一路上只讲些不犯忌讳的市井故事。
“吁——两位哥儿,前边就是集市了,人多马车过不去,咱们得步行。”
赵昕自然没意见,人小腿短身份还贵重的他理所当然地到了梁鹤的肩膀上,曹评就腿着跟在梁鹤身旁,看上去像极了当爹的带着两个儿子逛集。
在赵昕眼中,此时看到的集市和他后世所经历的农村集市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都是人很多,售卖的货物也各式各样,似乎包罗万象,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许多人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很多人衣袍脏兮兮的,应当是没有替换的衣物,还有一些人蜷缩着身体,全靠抖来抵御严寒。
地面凹凸不平,不少处积了水,结出一层薄冰,更甭提还有那些不讲究的随意丢弃的各种垃圾了。
梁鹤觉察到他的情绪,帮着解释道:“这是每旬一次的大集,多有城郊的农户入城,彼辈无知少礼,大相国寺的集会好上许多。”
赵昕抿了抿嘴,没说话,默默地将情绪压了下去。
自认为十分守信用的赵昕支使着梁鹤带着他去了卖各色小玩意的地方。
就是到了地方后开始麻爪了。
这些个木雕泥塑、草编竹器瞧着都很不错的模样,所以他姐口中没有匠气,精巧些的玩意到底指的是什么?
赵昕可以肯定,这要是买回去的东西不满意,他姐指定一天念他三十遍。
所以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东京城现在到底时兴什么啊!照着潮流买应该不会出大岔子。
能在集市上做买卖的眼睛都贼,摆摊的老板一眼就看出来了赵昕是个真想买的主顾,更是不遗余力地推销。
最后到底是唯以忠事君的曹评扛下了所有,赵昕无法判断出曹评是按照什么标准挑选的,但能看出老板那心疼的眼神,就知曹评挑的东西差不了。
梁鹤虽给赵昕和曹评做了伪装,但也是小有家产的中等人家模样,而且举止气质是做不了假的。
曹评斯文有礼,言谈中很有底气。赵昕粉雕玉琢,脸色红润,一望就不缺吃喝。
再加上那豪放买买买,半点不讲价的做派,很快就引来了有心人。
“小官人啊!您行行好,看在我们母女可怜的份上,就把这孩子给买了吧!今后为婢为妾,添茶倒水的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曹评看着正抱着他大腿啼哭的女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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